紫萱倒向椅子,问哥哥:“明柏哥若是……认了亲爹爹。他家还肯不肯合我家结亲?”

小全哥愣了一会,道:“你们情投意合,又有两家长辈订下婚约,岂是他们能拆得散的!紫萱,你放心,若真有那一日,哥哥就是拼了命也不叫你吃亏。”

紫萱摇头道:“哥哥,你说那位林大人来俺家讨人,图的是什么?他不是有儿子了么。只怕他是为着俺师叔。”

若是干系着那位主儿。千里迢迢寻来为地是升官发财。倒是林大人的性子。若是这么着,只凭着他是紫萱的公公。只怕就能掀起风浪来。小全哥沉思许久,道:“妹子,若是明柏哥还有重认父亲地心思,俺们劝他罢手也就是了。”

“那俺不要嫁明柏哥。”紫萱咬着嘴唇道:“不能为着俺一个人,拖累狄家。”她握着拳头,将拳头高高扬起又轻轻放下,道:“哥哥,明柏哥的事俺们还是合娘说呀。”

小全哥原有此意,就出来叫人去请母亲来。素姐听说明柏的亲爹寻来,昨日在那霸欲认儿子不成,今日又寻至狄家来。看两个孩子一脸的担忧,笑道:“你们两个却是关心则乱,明柏昨日不肯认,难道今日就肯认了?都吃酒去。”扬手在儿子后背拍了他一下,道:“你还不回席上去?一家子连个主人都没有,叫客人怎么吃得下?”打发走了儿子,一转身见女儿缩在窗边可怜巴巴的样子,问道:“你怕什么?”

紫萱将自己人的担心说出来,慢慢道:“咱们为什么避到琉球来?若是叫林大人晓得这条捷径,他岂有不走地?”

素姐微笑道:“你林世伯只怕不晓得这个缘故。咱们狄家摆明了不趟那个混水,连中国都不回去。你爹说了,晓得这个事的人都明白咱们家的意思。就是当今,又何尝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既如此,就是有人想借俺家做幌子,他也要打得出去才使得。”

紫萱点点头,道:“俺还有些怕。到底是俺惹地祸,不能拖累全家人。”

素姐摸摸女儿的头发,笑道:“不怕,天塌下来有爹娘,有哥哥替你顶。”拉着慢慢安定下来的女儿自去吃酒不提。

且说林大人看狄大人慢吞吞吃茶,连句客气话说不说,他的胆气就先弱了,笑道:“小犬蒙狄大人照应多年,却是大恩不言谢,下官替他母亲做他揖罢。”站起来要行礼。

狄希陈坐在椅上屁股都不曾挪一下,笑嘻嘻道:“下官拾了你的儿子在成都就还给你了。哪里来的照应多年?”

林大人厚着脸皮道:“小犬在那霸开个铺子,听说合贵千金有婚约……”

狄希陈冷笑道:“小女许的是严家公子。林大人休要胡说。”站起来摔茶碗,厉声道:“送客!”

昔日的下属靠着娘子献粮升上高官,林大人心里原就不伏气。何况狄家必是犯了什么事才在中国存身不牢,要躲在这个琉球过日子。自己代天子出使,就是琉球的中山王见到他也要恭敬客气。他狄希陈一个逃亡在外地官儿居然还敢不把他放在眼里。林大人实是恼了,拍案道:“狄希陈,你什么意思?我林家地儿子,就是死了,也是姓林!”

狄希陈冷笑道:“真是有趣,林家的儿子到狄家来要?滚!”

“你你……”就是在内相跟前也不曾叫他这样没脸,林大人气地说不出话来。指着狄希陈还要说话,门外已是闪出几个膀大腰圆的管家。齐齐上前请他出去。

明柏转过侧门,正好瞧见他的父亲被几个管家围在中间请出大门,他喘了几口粗气。等前门关上了,提起长衫跑到东厢书房,却只说得“姨父”两个字。

狄希陈对明柏笑笑。道:“你都看见了?”

明柏羞愧的点头。狄希陈背着手在窗前走了几步,道:“当初问你肯不肯改姓时,都合你说明白了。然父子天性,原是快刀也害不断地,你若想回头认祖归宗也使得,只是为保我狄家平安。你只能离了琉球再去认,去罢,想好了再来见我。”

明柏摇头道:“姨父。将妻做婢的男人又算是什么?停妻再娶地丈夫算什么?将嫡为庶的父亲又算是什么?俺认了这个爹爹就是承认俺娘连妾都算不上……”明柏满面通红的大声道:“俺不要认他!俺自去合他说。”

狄希陈道:“你既然不认,巴巴地去寻他说什么?只不理他罢了。若是在中国,或者打官司麻烦些个。在琉球,不理他就是。”

明柏两只眼睛变得通红,两只手捏着衣袖点点头,一声不吭转向内宅去了。

狄希陈看着这个孩子高瘦的背影消失在八字楼的门洞里,叹了一口气,吩咐早候在一边地来福:“帐房里支二百两银子,去打听林大人走了谁的门路来封王的。同来的内相是哪个。若是能打听出林家的底细就更好了。”

来福晓得关系重大,先叫人手远远跟着林大人。再去帐房子支银子带着几个得力的人速去那霸打听。到晚回来,狄家酒席已散,主宾都已醉倒,连陈老蛟都在狄家客院歇下。来福到二门央婆子传话,却是素姐带着紫萱出来。

来福道:“小人花了银子买通了同来地内相管家钱真多,他说林大人死了嫡子,恰巧遇见流落在外的婢生子,起了心思要寻回去。小的许了他一百两银,他说林大人与同来地几个官儿都不大合得来,谁也不会管他闲事,他们大人至要紧是带来的货物都要卖得掉。小人问过都是交与陈家发卖。这事越发不必担心了。”

紫萱听得婢生几个字,眉头绞的紧紧的,问:“真是因为他现在无儿子才要寻俺明柏哥回去?”

来福答道:“钱真多说林大人是对他们大人这样说的。小的为求保险,叫他们几个拉着林大人的几个管家去吃酒去了,想必吃一晚上酒必能套出老实话来。”

素姐道:“他是怎么谋的这个差使?靠山是谁?”

来福想了想道:“是他夫人的一位族兄走地杨大人门路,听说很花了些银子,所以这一回几个官儿里,就数他捎地货物最多。如今天已是换了新帝,都说那位杨大人风光不了多久了。”

至要紧是换了新帝,素姐合紫萱都松了一口气,相对看了一眼打发来福下去歇息。紫萱就有些伤心,道:“俺师叔必定伤心死了。”

素姐叹息道:“世事无常,就是贵如天子,也是要受拘束的。你师叔地令郎,偏又是个不肯受拘束的人,做出这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来也是为着心里不好受,倒是去了一了百了的好。”

母亲合爹爹谈起皇帝来一不敬二不怕,就像管家娘子们说村里谁家汉子又打老婆了一样不当回事。他们怎么这样大胆?紫萱虽是松了一口气,却是积了许多疑虑在心头,闷闷的应了一声是,不敢接口议论天子家事。

素姐看女儿愣愣的,笑一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必你师叔发动,张太后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俺们再等一二年就回乡去瞧瞧,说起来,真是有些想念我们小花园的那池泉水呢。”

紫萱附合道:“琉球什么都好,只是用水艰难,俺们家的甘蔗都长的不大好呢。其实俺到觉得琉球比济南呆着舒服。只是亲戚们都不在一处,到底不热闹。”

素姐笑道:“你大伯二伯这不是搬了来?他们前日还合你爹商量呢,狄家原来就是在海上讨海活的,琉球到底比南洋离中国近又比台湾是非少。正好落脚。”

紫萱低着头笑道:“从前大伯合二伯都说死不离故土的,才过得一两年。就改了主意,枉费爹娘从前那样劝说。”

素姐也是好笑,合女儿在院中分了手。看两个媳妇子接着她进了后院,才搭着小露珠的手上台阶进正房,站在廊下吩咐春梅合守门的媳妇子去各处察看。

狄希陈在卧房点着两个灯。煮着一壶浓茶,见素姐进来忙将茶碗送上去,笑问:“娘子大人,可有好消息。”

素姐道:“林大人合你说的多是实话。只是他那位夫人与他生地儿子没了。想必是怕没儿子送终,见到明柏才起意要认他回去,并不是晓得我们家合正德的干系。吃了几口茶却是不伏气。冷笑道:“婢生子,我呸,认回去又有了儿。他夫人又不恼他,倒打地好算盘。”

狄希陈道:“就是不纳妾,将来只有明柏这一个儿子,林家族长从前可默认了林大人别娶富家女儿,还帮着哄了明柏母亲好几年,这样贪权爱富的人家岂能轻易叫明柏顶他爹的门户?必要在族里寻个人过继。好好地人不做跟他回去做半个奴才,明柏算什么,我们紫萱嫁给他又算什么?是以我一口回绝了林大人。万一明柏还想认,也由他。只是咱们女儿不能嫁。”

素姐笑着替狄希陈倒了一杯茶。送至他唇边,劝道:“你消消气。我们女儿不傻,明柏也不傻。”

狄希陈看了一眼素姐,道:“你从不出门,不晓得这个时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叹息道:“根深蒂固!越是老实人越信这个!明柏的心肠比小全哥还软些。怕只怕世人拿礼教地大帽子压他。早晓得林大人会来,倒不如早几日把严七舅那个老封建送走。”

素姐笑道:“不怕,严七舅要是听说林大人说明柏是婢生子,生吃了林大人的心都有,岂有叫明柏回头的道理?那日他当着我们面想劝明柏回转,明柏拿林大人有嫡子来堵他的嘴。我就留神瞧他神情,甚是尴尬呢。若要认明柏是嫡子,他就要出头替他姐姐讨公道。你说他要是能出头会等到今日?”

“民不与官斗……”狄希陈摇头叹息良久,苦笑道:“咱们当年为的什么要做官?严家若是有出头的本事,林大人岂敢停妻再娶,明是欺严家无人呢。再者说,到底是明柏地生父,咱们也不好做的过份。且见招拆招罢。”

“阿弥陀佛,幸亏江玉郎逃了。”素姐突然念起佛来,笑道:“不然还真是个麻烦事。这会子到林家头痛了。这几个官儿想必已是忙开了,正到处查问世子的真假吧?”

狄希陈想了想,笑道:“那是自然。尚家或者还能出头也说不定,不过我倒情愿是林家当权。他们到底还是中国人,若是这小小弹丸之地尽着华服说汉语,过得几十年安知不是琉球府?过得几百年当知不是琉球县?”

素姐回身躺在摇椅上,闭目笑道:“不如你抢了这个中山王叫儿子做呀,亲家巴不得叫你儿子称王。”狄希陈大乐道:“你又来哄我了。才说地中国人都喜欢讲君臣父子那套,你见过几个造反的不想招安?那个大海盗汪直,称了王还想投诚做明朝的官儿呢。论时间倒是合咱们隔的不远,还有几十年?”

素姐摇头道:“我哪记得,不晓得这个汪直,跟眼前的汪家有没有干系。我只记得汪直也是称王了的,不过好像在日本,并不在琉球。”她睁开眼睛看见狄希陈的胡子离她只有一寸来远,一把攥住了笑问:“你想干什么?”

“我是想说,这种指点江山的感觉,倒是不错。”狄希陈笑着把素姐拉起来,道:“小心些,好容易养这么长,你轻点,这年头没胡子的都叫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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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雪没进宫。前天吐了半夜,以为是胃受凉,去医院排了一上午队,才晓得俺开始长舍利子了。打了两天吊水,今天算缓过劲来了。活活,我攒着劲儿养,过两年掏出来做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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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认儿子要有证据(上)

第二日早饭后,董姨娘从陈宅过来,特意悄悄儿寻着陈绯说:“侄少爷昨日傍晚酒醉,也不听劝,带着他的人出海寻人去了。”

陈绯急道:“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这可怎么好?”急切间顾不得再合董姨娘说闲话,打发个丫头带她去父亲宿处,就回家寻小全哥,说:“大海去寻晴姐姐,他身上还有伤呢。”

小全哥也皱眉,道:“他也性急了些个,这样乱撞怎么寻得到人?”抬腿走了几步,在门边停下,笑道:“我不是傻了么,我们这样去寻,不是合他一样么?阿绯,你爹爹可晓得?”

陈绯摇摇头道:“我不晓得,只听说大海哥出海了就来寻你拿主意。”

小全哥抓了抓头发,笑道:“这是陈家的家务事呢,丈人不说话俺们不好做什么。俺们到底不姓陈,大海哥才姓陈。”

陈绯原是满怀希望等丈夫陪她去寻人的,听小全哥这样说却是愣住了,难道女孩儿嫁了就不好再管娘家事?她两只杏眼瞪的溜圆,肉乎乎的脸上露出又不伏气又疑惑的神情来。

小全哥将她抱在怀里,两只胳膊紧了紧,笑道:“你去寻紫萱她们说说话儿,俺今日要合虞二叔还有阿慧兄弟去船队查查可有夹带。有事叫人那里寻我去。”又在陈绯面颊上啄了一下,毫不迟疑的出门去了。

小全哥从来不曾在卧房外这样亲热过。陈绯摸着热得发烫地脸发了好一会呆,才想明白这一去查船队只怕没有一天回不来,小全哥这是为着脱身对她使的美男计。她又是恼又是羞又是喜欢,轻轻跺了跺脚,却是忍不住微笑起来,一直走到客院门口还是笑。

院里,日头早已跳到高墙墙头,墙外面的竹林枝繁叶茂,在深碧中透出些金色来,照到人身上并不觉得热。

陈老蛟在院当中教明柏打拳。见女儿站在门口笑的魂不守舍的傻样,收了拳脚笑道:“绯儿。你今日起晚了呢。”

陈绯笑道:“爹。你老得空揍揍女婿也罢了,怎么连我们妹丈也要拉来对练?”

明柏平常合陈绯见面最多不过笑笑。突然人家摆出一副老嫂子的亲热样子来,他很是招架不住,擦着汗跳到七舅身边道:“方才狄大伯叫俺过去瞧木料,俺去一会。”一转眼就出了院门。论溜走的功夫比小全哥还高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