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觉得她方才的又跑又喊样子不大好看,微微涨红了脸,上前施礼,却说不出话来。

“贵府守门的不在呢。”少年公子温和的说。

青玉踮起脚尖朝门房里看看,老张却不晓得到哪里去了,她心里嘭嘭乱跳,不敢抬眼看人,却又不想来人看扁了狄家人,鼓起勇气道:“公子有何事?”

“在下名唤张介甫,舍下才迁新居,有几杯淡酒请邻居。”张公子自袖内抽出数张帖子,微笑道:“烦请姐姐进去说一声儿。”

青玉接过来,道:“主人们都歇午了,公子若不嫌弃,婢子先将帖子收下。”

张公子甚是客气,拱手道:“如此有劳姐姐。”顿了一顿,又道:“就在今晚,还有几处要送请帖呢,姐姐莫忘了。”

青玉臊的满脸通红,握着帖子不敢抬头。小妞妞过来拉她道:“青玉姐,你脸上红的异样,是不是热着了?俺们回家罢。”

青玉抬头看,那位温文而雅的张公子已是走远了。她拉着小妞妞回房,心里却是又羞又好笑:这位张公子生的虽然还好,却不如明柏少爷清俊呢,怎么就失态至此。

紫萱跟明柏都没有睡,二人在廊下铺了一张席,摆着一张矮桌吃茶闲谈。看见小妞妞老老实实回来,都笑问:“小妞妞,怎么不耍了?”

小妞妞道:“青玉姐姐发烧呢。”

青玉的脸果然是红通通的。一边侍候的彩云忙道:“青玉你去洗个澡睡一会,二小姐交给俺。”

紫萱也道:“去罢。”

青玉难为情,不好意思说她是见着张公子脸红,将手里的帖子轻轻搁在桌上,道:“这是张衣送来的请帖。俺带二小姐去洗澡罢。”小妞妞过来牵着她的手走了。

明柏笑道:“难得见她这么老实。”顺手拾了一张请贴来看。却是一张洁白的玉版纸,上边还洒着金,翻开来里边衬着一张桃花红的彩笺,请狄氏贤伉俪赴宴。

紫萱吩咐彩云跟过去帮忙。回头也拾了一张来瞧,赞道:“好精致东西!”

明柏看着落款是“张介甫”三个字,微微一愣,转笑道:“娘常说倭国人在小处上最是留心,果然不假。”

紫萱翻来翻去看了好久,连小妞妞都有一张贴子,只有明柏没有。明柏哥在她心中合小全哥一样,偏那没眼色的倭国人不请,她甚是不快活,把请贴一古脑儿收起来,喊从身畔经过的一个媳妇子送到母亲那里,恼道:“俺才不要把脸涂得墙壁一样去他家吃酒呢。”

明柏方才并没有想到人家为何不请他,紫萱恼了才明白。他心中一暖,移了一杯凉茶到紫萱手边,轻笑道:“不去就不去,咱们接着商量家俱要紧,如今木匠作坊都交给我管,可是要打点周全。”

狄家因为屋顶要接雨水,还要埋阴沟,砌蓄水池,甚是费工费时。别家大多搬进新居,他家家俱门窗还不曾打。紫萱跟明柏商量了一中午,要把会打家俱的管家都抽出来,再挑些年小的助忙。夏收若是人手不够,雇些土人来做活。前边三间厅并左右厢房的桌几案架要先先,后边只捡要紧的制起来。她二人商量厅里的摆设,又取帐本来翻看,就把张家请客之事忘了个干净。

素姐见了请帖粗粗一翻,人人都有只没明柏,觉得张家甚是势利,对狄希陈道:“虽说理应回拜,然他家不请明柏,却是叫人生气。”

狄希陈皱眉道:“紧邻还要打点呢,却也不必全去。他家是那位东洋婆子当家?你去意思意思罢了,咱们都在家。”

素姐笑道:“上回她来害我肚子疼的紧,我还是在家罢,你是男客,想必有张家公子相待,倒是不必合那位夫人打交道的。”

狄希陈便依了。素姐打点了四样礼,傍晚只有狄希陈带着两个小厮赴宴。

陈崔张三家都砌着高高的石墙,把一座小山分成三块,陈家在右下,崔家在左上。张家却是在山顶,一条山道儿被崔陈两家的高墙夹在中间。转着山脚下一圈儿高墙,大门楼子上写着“三家村”三个大字。狄希陈仰头看见,大吃一惊。还有谁也是穿越来不成?他想了一想,陈崔张可不是三家么,三家村的典出自“竹林七贤”,想来只是巧合,却不晓得是谁取的这样好名,却是雅俗共赏。

这山上三家分成三国人,屋舍也有各有各的不同。陈家的屋宇都是砖石混杂,屋顶上立着石狮子,有一角还建了一个庙,却不晓得他家供的是哪家神仙。崔家屋舍无甚出奇处,倒是张家全是和风,狄希陈一边走一边赞叹:这要是台风来了,还能剩下什么?

他回头看自家山庄,怎么看怎么结实,就是少了个名儿,明日找石匠勒块“铁炉堡”的大石树在大门口,却是恰好跟三家村凑成一个对子。

张家一进在门就是一间极大的屋,此时纸门都拆去,陈老蛟跟十几个中国人坐在一边,崔家人身着绸衫,戴着锥帽踞坐一边,中间空着好大一块地方。

看见狄希陈过来,中国人俱都站起来拱手行礼。张公子迎下来,做揖道:“狄大叔好。”

狄希陈看他一身中国人的打扮,又是重孝,却有几分怜他,笑着拉他的手道:“这是张公子?果然玉树凌风,是我大明朝的好儿郎呢。”

张家上下都是倭服,只有这位阿慧少爷身着汉装,狄希陈此言一出,陈老蛟先拍手叫好,道:“大侄子,你狄大叔合我交情最好。”拉狄希陈到他身边坐下。

狄希陈笑道:“陈知府客气。”他本是做了十来年官儿的人,气度自是不凡,说话又和气,吃酒又豪爽,倒衬得那几位摆架子的高丽人酸溜溜的甚是小气。

吉永夫人从女眷席中出来照看,在屏风后指着狄希陈问:“那位就是狄老爷?他家夫人小姐怎么都不来?”

阿慧低声道:“狄老爷说他家两位少爷中了暑,夫人并小姐都在家照料病人。”

紫萱没来,吉永夫人觉得有点可惜,幸好陈小姐和崔家几位小姐都在,她拉拉儿子的袖子,道:“你随我到那边去看看小姐们。”

阿慧道:“满子在应酬她们呢。”叫母亲瞪了一眼,老老实实随她去了。

却说张家席上吃的都是清酒,也只崔家那几位吃的惯。狄希陈跟陈老蛟都是能吃酒的人,左在碗右一碗吃着,狄希陈就觉得腹涨,告个罪出来,问得厕所方向,顺着长廊独自摸去。

此时明月皎皎,晚风习习,院中石塔上燃着明烛,庭中花树俨然。划拳拼酒的声音在晚风中有些不真切。狄希陈在心里无时不刻不想回到公元两千年。他微醉中觉得自己是在哪个日本菜馆子里,仿佛等一会散了席要买十块钱的烤羊肉串带给素素,这般想着,被晚风吹的酒意一再翻腾,就当自己是真回去了,在人院子中转来转去找侧门,又哪里找得到?

烛影中现出一位打扮成日本美女的领班,穿着露雪白的脖颈华丽和服,踩着木屐款款走来。狄希陈心想:这个馆子真敬业,服务员都收拾的跟艺伎似的,扶着柱子问:“美女,大厅怎么走?”

服务员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双目圆睁,伸出一双玉手捂着红唇,结结巴巴说:“狄大人,就在前边。”

狄希陈叫玉面红唇的夸张表情吓着了,只觉得冷风吹进全身毛孔,打了个哆嗦,掉头就走。

吉永夫人扶着狄希陈方才扶着的柱子,微笑道:“狄大人真是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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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十一章 夜宴(下)

狄希陈走几步就省得自己方才糊里糊涂说错了话。扭头看来路,长廊下只有一盏灯叫晚风吹得摇来晃去,并无白面丽人芳踪。

难道真是吃醉了?他皱着眉想。吃醉的人说话都当不得真,就是唤人美女也不过是轻浮了些,回家老实跟素姐认个错就完了,就是传些流言不好听,倒不至于怎么样。想到此他也就丢开手,回到席中照旧同大家吃酒划拳。

酒至半酣,那起高丽人话也多起来,唧唧呱呱的大声又笑又唱。陈老蛟更是连外裳都剥去,光着膀子取大碗挨个找人拼酒。

狄希陈推醉靠在一根柱上,半眯着眼打量古人:张家虽然是那个日本妇人当家的样子,好在张公子算得半个中国人,倒还好相处。只有崔家头一回跟狄家打交道就碰了他一个大钉子,却是结下怨来。狄希陈对那边的高丽人微微一笑,如今大明朝虽然不怎么样,比倭国跟高丽却是强的多,琉球王又是偏着大明朝的,倒不怕他们耍花样。

张公子又敬了一轮酒,侍儿贴着他的耳边说了几句,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理了理衣裳出席,走到狄希陈身边敬酒,小声道:“小侄有些话想合狄伯父说。”

狄希陈为着狄家本就存着拉拢他的心思,微微点头示意,满饮一杯就妆个要呕吐的样子。那张公子忙扶着他出来,请他到一间静室安座,早有侍儿献上一壶清茶。狄希陈坐不惯榻榻米,笑道:“贤侄有何话说?”

那张公了俊脸微红,跪坐行礼道:“实是家母有些生意寻狄伯父商量。”

静室后有一张白纱屏风,屏风后有人影晃动,有绸衣的一角拖在外边。狄希陈只当张夫人要出来,等了许久,却听见屏风后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倭语。可怜狄希陈除了“八格鸭卤”就只会“三要那拉”,哪里听得懂,只有捧着茶杯发愣。

“我家却有数只海船,家母打算在我舅舅处购粮油等物到琉球货卖。听说狄伯父家有木器作,所以想用粮食换些货物运回去卖。”

狄家到琉球也有半年,粮食还是从太仓运来的,此时狄家收的都是菜子、花生、黄豆、绿豆等物,最要紧的大米白面却是吃一日少一日。听说张家卖粮,狄希陈心中极是快活,慷然应道:“使得,只是我家杂粮尽有,只换稻麦两样。”

屏风后停了一会又传说许多话来,张公子就道:“家母无甚话说,眼下就有数百石稻米已到港口,敢问世伯要换几何?就先与世伯留出来。”

狄希陈略一思索,道:“这却不忙,明日请张公子到寒舍去,府上要换何物,作价几何,都要议定才使得。”

张公子许是头一回做生意,不大好意思的笑起来,道:“却是小侄着忙,这般说,小侄明日去港口挑一担大米到府上说话。”

狄希陈笑应了,就请辞去。到家合素姐说他冒失,对着一个倭国侍女喊美女,只怕隔日人家要说他轻浮。

素姐瞪他一眼,啐道:“再有倒贴的,你自己打发了。”是夜狄希陈自然尽力奉承不提。

第二日早饭时,狄希陈把张家要用粮食换木器之事说给儿女们听。

孩子们低头不语,各自思索。良久,紫萱先道:“俺听林通事夫人说过,琉球缺水,略好些的水田都在王族手中,纵是有钱也买不到多少。换得。”

小全哥也道:“咱们家地方虽大,多是沙地,种杂粮棉花还罢了,水田想是不能了,只是木器全换了粮食,吃用不了呢。”

狄希陈微微点头道:“就是他们不换,我们家海船一年运几船粮食来倒不是很难,不过既然有的换,倒是省了许多事,也省得张扬得人人都知道我们狄家在琉球。再者说咱们家有船,琉球一年要进贡一次,只怕要问咱们借船借人,与其闹的世人皆知咱们在琉球。倒不如推个干净。”

明柏沉默许久,突然道:“可以压价。咱们不接手,只怕张家的粮食卖不掉。”

紫萱就先笑起来,道:“明柏哥这何这样说?”

明柏道:“琉球虽然粮食不大够吃,好在靠海吃海,土人们日子虽苦倒不至于饿死,这些人人无钱买粮的。他家卖粮能卖给谁?只能卖给咱们这样的人家。那几家勉强能够自给自足,只有崔陈李三家并我们家要买粮。此处离高丽不算太远,他们又有船队,为何要买粮?”

这般算下来,恰恰好像是张家算到狄家缺粮才做的这门生意。

狄希陈夫妇都赞道:“他家算盘打的真精。这才是做生意的人呢。”

紫萱连忙道:“压价压价。”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完,拉着明柏到作坊去找工匠,小全哥摇摇头也跟着去了。

素姐笑吩咐小露珠道:“一碗粥只吃了几口,回头记得叫厨房送盘点心去。”

狄希陈却道:“明柏一开窍,倒比他兄妹两个更会做生意。”

素姐道:“虽然咱们对他是一样的,他却晓得上进,比不得我们家这三个泡在蜜水里长大。”

狄希陈点头赞同,吃尽了粥伸胳膊笑道:“吃了小半年猪油了,今日油坊开榨榨油,晚上咱们好好炒几个小菜?”

素姐微笑道:“事可不少,仓库虽是才建的,防鼠防潮都要仔细,且等颗粒归仓再乐罢。”

正说话间,听说张公子来了。狄希陈就叫在前边厅里待客,他背着手到木匠作坊里寻着三个孩子,笑道:“人家挑着大米来了,你们可商量出什么来了?与我做生意去。”

小全哥跟明柏都笑呵呵随狄希陈到前边去,紫萱跟着父兄走了几步,突然停下道:“俺是大姑娘了,只在屏风后看看罢。”

紫萱这是懂事了?狄希陈跟小全哥都看了明柏一眼,明柏涨红了脸微微摇头。小全哥甚是失望,赶上几步跟明柏并行。紫萱到了厅后,就不肯随爹爹同到厅上,只在茶水房里打点茶点,叫个小小子送到门边去,她却偷偷潜到屏风后偷听。

那位张公子带来的大米甚好,狄家与他讲价到三钱银子一石白米。倭国风俗合中国不同,最值钱的床橱等物人家都用不上。明柏跟张公子商议许久,狄家卖给他家妆盒、矮几、食盒这些细巧物件。一只妆盒卖二钱银,一只雕花几要四钱银,花样小食盒一钱五、大食盒三钱。明柏因粮食要紧,就把家里数十张小几,十来俱新妆盒并几十只大小食盒先交把张家,换来一百多石白米。张家再出一百担白米做定钱。狄希陈欣然笑纳了,张公子也满意而去。

狄家随雇了些土人,还有那几十户渔民,交与十几个管家带着夏收。他家的管家大都在木器作坊赶制家俱,一小半在海边建船坞,却是忙的紧。就是那玻璃作坊中的七八人,要制全家上下所有屋宇的玻璃窗,还要制贮油的瓶、各处摆设、灯笼屏风,忙得哪有半日空闲。

狄希陈吃过了张家的暖居酒,隔三岔五不是陈家来请,就是李家请,这一群中国人来往热闹,就把崔家落了单。

崔老爷自恃身份高贵,不肯和平民百姓来往,别家都还罢了。然一个陈家做过天朝上国的知府,能合他家分庭抗礼,还有狄老爷是个举人,这两家都是上等人,理当合他家来往的,偏跟那些穷鬼商人混在一处不理他,所以他甚着恼。

这一日崔家船从高丽回来,崔老爷去港口接船,正好瞧见张家搬了数车家俱到船上去,他从李家打听得是狄家卖给他的,大怒道:“可恶,难道我堂堂高丽国皇帝的丈人抵不得一个中国商人的儿子?我家问他家借几个木匠都不肯!”

李老爷虽然合崔家交好,然心还是偏着本国人的,微笑道:“却不晓得是不是贵府管家传错了话,所以人家才回绝的。如今府上家俱都从本国运来,他就是想挣府上的钱也挣不着呢。”

崔老爷吃李老爷提醒方才明白过来,他家在高丽国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人家几个工匠休说个借字,就是喊了去不还也是常有。如今他在本国都立不稳足,避居荒岛家人们还照旧行事,也难怪人家不理会。崔老爷毕竟是做了一辈子官儿的人,想通了气也就消了,笑嘻嘻道:“想必是家人不会说话得罪了人家,只是狄家也太小气些,就是与我几个匠人又何妨。改日舍下置酒请李兄与陈狄二家会会,”

李老爷笑嘻嘻应了,崔老爷就叫门下写贴子去请。是日只有陈老蛟带着女儿来,狄家说他家夏收忙碌走不开,只送来两坛酒并一桌席面,虽然人不到,却也是给了崔家台阶下。

席间几位老爷说到琉球出产不好,样样都要从高丽倭国运来,陈老蛟就道:“他家前几日送来一担又粗又长的东西,说是叫什么米,从没见过的,倒是好吃。”

“此物名唤玉米,山东最多。”李老爷笑道:“狄举人不是山东来的么,他家有不少新庄稼,我正想着过几日到他家去瞧瞧,陈大人若是得闲,我们同去?”

陈老蛟忙道:“使得使得,他家庄稼长的甚好。”陈老蛟手里虽有银两,在琉球这个地方却是有钱难买粮食,他们几家自到琉球就忙着盖房子,地里只种了些萝卜白菜。崔李还可从高丽运粮食,他家原做的是无本生意,却没几个会种田的,是以极是眼红狄家夏收,恨不得把狄家的管家绑几个家去种地。

崔老爷举着酒杯沉吟不语。李老爷知机,拉着陈老蛟只吃酒划拳。

狄家却真是大丰收,番薯、土豆都比山东的大一倍。琉球不能窖藏,素姐带着妇女们晒薯干,狄希陈带着管家们每日雇两只船运到北岛去洗淀粉,家里仓库都装满了,地里还有小半。

这一日傍晚,林通事突然来访,笑嘻嘻的恭喜狄家丰收,狄希陈留他吃酒。

紫萱在厨房看着做完了菜,回来问母亲:“娘,俺家收些番薯土豆,这些人也眼红,个个都跑来看,真是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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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十二章 小小母老虎(上)

原来那林通事却是来传尚王旨意,问狄家借船去中国。闻得狄家船队明年才能再来琉球,林通事笑道:“如此这般,下官再到那几家去。”附着狄希陈的耳朵轻声道:“狄举人,琉球风俗每年秋收要等神宫女王祭过天才吃新粮,府上还当送些新收的粮食到神宫、王宫。”

狄希陈忙得昏头昏脑,哪里晓得琉球还有这个风俗。他家如今收的又是夏粮,想必是大丰收扎了谁的眼。难得林通事好意来说。

狄希陈谢道:“本有此意,只是尚未备齐,所以拖得几日。”

林通事呵呵一笑,道:“我与狄举人出个主意。,再得二十来日就有台风来呢,你家地里好些番薯土豆通来不及收,不如正大光明卖种子。”

狄希陈本意是要散把土人,听提林通事这样说,想必是有人眼红,在尚王跟前上过眼药。人既这么着,他也不必做乐善好施的傻子,忙笑道:“好主意!俺正愁这些庄稼烂在地里呢。还请林大人助俺,将各样种子捎些儿去,若有看得上的,叫他来俺家买。”

林通事推辞二三,笑眯眯应了,道:“只要番薯跟土豆两样,每样与我二三百斤罢,小弟沾光,明年就不买种子了。”

狄希陈就亲至后边跟素姐、紫萱说。紫萱晓得林家通风报信,却要厚谢他,忙去挑了数筐,又是四大瓶菜油,还有两筐玉米棒,把林通事的牛车挤得满满当当。那林通事极是喜欢,连连吩咐狄家莫忘了到王宫献物。

狄希陈跟素姐看女儿料理的很得当,但笑不语,把明柏跟小全哥招来,说明林通事来意。

小全哥就道:“这必是崔家干的好事,俺前日到首里去,瞧着崔老爷坐着车,带了些不值钱的礼物,前呼后拥到王宫去呢。”

狄希陈道:“我只说土人甚穷,打算散些种子与他们明年种。倒是叫林通事提醒了,还是卖罢。只是卖多少还要斟酌。”

素姐略一思索,笑道:“就那些铁钱,还不够俺家那半船锄头。以物换物罢,每样都是三十斤换只鸡,六百斤换只羊,一千斤换头猪。俺们家免费教他们怎么种。”

这等换法就是极穷的人家也有一二只鸡,也换得起。三个孩子都鼓起掌来。只是献给王宫的东西颇伤脑筋,狄家商量到半夜,番薯土豆做种的各是一百斤,吃用各是三百斤,再加红豆绿豆芝麻各五斗,花生玉米各一担,又是豆油二坛,菜子油二坛,打点成几十挑,唤家人挑着,第二日小全哥跟明柏送去。

王宫却是一个总管出来,笑嘻嘻收下。神宫收了厚赐,留他二人隔着屏风观礼,就摆起祭台来。他二人隔在屏风外,隐约看见一群女人跳来跳去,有一个在祭台边晃了晃,很像是山东乡间跳大神。好容易一个老婆子也来打发他们回去,道:“上神已是收了汝家的新祭品,待秋收后大祭再来。”

小全哥连声应下,塞给她一只金戒指,那老婆子喜欢的老脸开成一朵花,提醒道:“小公子,过几日长公主家必有人到府上,需要好好款待。”

神宫宫主是尚王长姐,成婚十二年育有三子四女,前任宫主仙去,因琉球王族再无人比她身份高贵,所以弃了丈夫侍奉上神。小全哥也约略晓得这位长公主比尚王还得王族信服,忙应了。

到家一说,不只狄希陈夫妻冷笑,就是紫萱这样不出闺门的小姐,都瞧出了门道,笑道:“若是晓得我们家不是那等敝帚自珍的人家,只怕这位长公主要后悔传了这些话呢。”

明柏温柔劝她道:“本是要送人的,倒是这样大家脸上都体面。只是要卖把崔家,俺有些不乐意呢。”

紫萱道:“卖把他家,赚几只鸡回来吃汤也是好的。就怕他家拉不下脸来买!”

果然自这一日起,先是尚氏王族纷纷使家人抱着鸡,赶着猪羊来换不曾见过的番薯地瓜。接着土人闽人并明朝搬来的这几家,都来换,这些人家比不得王族有钱,换得许多去吃,通是换几十斤做种罢了,狄希陈亲自领着,教他们在荫凉处收藏。素姐又教紫萱画出图来,番薯跟土豆如何种法,又有哪几种吃法,都画得明明白白,写的清清楚楚贴在狄家大门外,引得许多人来看了又看。那送到狄家的鸡越发的多了。

眼见得琉球人都得好处,那崔家就有些坐不住,使个大管家来说,要每样换上万斤。那日却是明柏撞见,就道:“已是剩余不多,要来买的乡亲却不少,都卖把你家,只怕乡亲们不依呢。客人还是少换些罢。”

那些住的近的都来换过,这一日到狄家来的是从北岛赶来的十来个富人。听得明柏说话偏着他们,都说崔家那管家道:“你家并无多少土地,方才外墙的画儿上说的明白,做种子也用不了这些,少换些罢。”

狄家这个价钱算是贱卖,崔家原是想换了运回本国货卖,如何肯少换。那管家在高丽本就是个横着走的主儿,使性子道:“我家老爷跟尚王也是平起平座的,换你家几斤烂番薯算得什么?休要给脸不要脸!”

此时若换对小全哥说,狄家不过笑笑就丢开手。然说的是明柏,狄家管家们都不乐意了,速速的使人进去禀与主人知道。

小全哥听了,怒道:“可恶,这般欺负人!”

狄希陈安抚儿子道:“休忙休忙,管家,你再说一遍,那管家说的是哪几句话。”

“他说:我家老爷跟尚王也是平起平座的,换你家几斤烂番薯算得什么?休要给脸不要脸。”那管家记性甚好,却是一字不漏的说了。

狄希陈又问道:“边上的是琉球土人还是中国人?”

“十来个北岛来的土人。”那管家老实道。

狄希陈喜欢道:“这可是撞到枪口上了,小全哥不能出头,紫萱呢?带管家们去,把那个不张眼的棒子打个稀烂。”

紫萱口中抱怨:“难道俺就是个打架的狗腿子?”一边说已一边朝两个教头住的院子跑去。

小全哥想一想也就明白为何叫妹子出头,大笑起来。

紫萱却是走到一半才想明白是因为她从前跟陈小姐打过一架,所以这回爹爹就派了这个差使给她,虽然打架的名头不好听,然揍那个管家几下替明柏哥出气就是人人都说她狄紫萱是个母老虎也罢了。她想到此挽起袖子,美滋滋道:“一会等我打第一拳。”

那两个教头每日清早傍晚教少爷小姐跟家人们打拳,如何不晓得明柏虽是假子,将来却是东床,齐齐应了一声。

紫萱出来,正好看到一群琉球人把崔管家围在中间,明柏站在人堆中气得脸发白。明柏的小厮看紫萱后边跟着两位师父,猜想小姐必是来替表少爷出头的,忙捧过青砖、棍棒。

紫萱随手接过半块砖头,那两位教头伸出胳膊,轻轻几下就把围着的人拉开。紫萱提着砖头走近,闷声一敲,朗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跑到俺狄家来欺负人?都给俺打!”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十三章 小小母老虎(下)

崔管家本来指手画脚说的甚是痛快,突然叫块砖头照面门一敲,不由连声呼痛。崔家带来的管家也有七八个,纷纷都拥了上来。

然此地是狄家的地盘,四下里全是狄家人,紫萱说声“打”,呼啦啦冲上来二三十个壮汉,七手八脚把这些管家围在中间乱揍,打得他们鬼哭狼嚎。

两个教头却不客气,一左一右夹住了崔管家,左一拳右一脚把他老人家打个稀烂,老崔头脸好似滚到酱缸里的馒头,一块红一块黄。一个教头还怕他伤着小姐,使阴劲卸了他一只胳膊。

紫萱杈着腰冷笑道:“但有疯狗来乱咬,不必禀俺知道,给俺狠狠的打,替崔大人好好教训下狗眼里没主人的恶奴!”

明柏听得紫萱最后这句,晓得紫萱借机发落崔家,却是转怒为笑,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好啦,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紫萱白他一眼,哼哼道:“崔管家不是说了?他家老爷合国主是平起平坐呢!”她把平起平坐几个字咬地重重的。那些土人都明白紫萱话中之意,高丽国合他们琉球一般儿是天朝属国,也只两位国主说得上平起平坐。一个在高丽本国住不稳的官儿都敢夸口跟他们国主平起平坐,何等不把他们国主放在眼里,极是可恼。是以人人喝道:“该打,这等恶奴,打死没帐。”

崔管家原是嚣张惯了的人,到此时教狄家人扣了他顶败坏主人名声的大帽子,崔管家却是后悔失言.崔家确是不会把一个小小琉球的国主放在眼里,然也不会为着他一个管家跟琉球国王闹翻,是以他就软下来,求饶道:“原是小人吹牛,跟家主人无干。”

紫萱看他面上青紫一片,原也有些心软,转念想到母亲上回的教训,硬着心肠道:“你家主人极好,却叫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狗奴才败坏了。都与我捆起来。”

明柏等了许久不见小全哥出来,约略猜到二三分狄希陈打发紫萱出来的用意,站在一边红着脸不好意思说话,任凭紫萱剪尾发威,他只在一边小心看护。

谁知这一日却是凑巧,神宫宫主家最小的一位公子带两头猪来换种子,才进狄家大门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院中。他略站了一会,听说是那崔家的管家使强,言语间又轻慢琉球,他是国主亲外甥,怎么不恼?当即冲上去喝道:“这等眼里没主人的恶奴,都与我送到神宫去!”

土人们却是认得他的。琉球神宫之权犹在国主之上,宫主握有国人生杀大权,等闲王族若是做了什么不法的事,吃宫主捉去吊杀了,国主都不敢多言。宫主的爱子冲上来撕打,众人都上来助拳。

场面越发混乱,明柏怕紫萱吃亏,又怕真闹出人命,就冲两个教头使眼色。他二人假妆无力,叫人推搡两下就松了手退过一边。

明柏趁乱握着紫萱的手道:“妹子,俺们须得避一避,且到渔村去躲会。”紫萱张着嘴想说话,想了想又闭上了,由着明柏拉着她的手疾走。那两个教头眼错不见也跟上来。

跟随明柏的两名小厮一个去里院报信,一个跟着明柏少爷。

明柏扭头看后边跟来不少人,忙道:“康师傅随俺们同去,李师傅跟你们在家。”他带着康师傅出了后门,直奔二里外狄家新建的渔村去了。

那里建有数十幢木屋,除去渔民还住着狄家几十个造船的工匠,康师傅把他两个护送到船坞,紫萱就打发他回家报信。

过得小半个时辰,彩云提着大食盒过来,笑嘻嘻道:“神宫派了几十位神女来,把崔家那几个人都带走了。老爷亲送的那位小少爷。夫人说天黑了接你两个家去。”

话说狄家本是想打狗敲主人,岂料崔家运气不好撞到琉球王族手里。这几年琉球搬来数家大户,要钱有钱,要人有人。那尚王心里却有一番盘算,正寻思要拿哪家做个榜样。然狄陈李几家都合中国常有联络,大明朝的子民尚王不敢动。好容易候得这样一个良机,岂肯轻轻发落。尚王宫跟神宫的使节相互来往了七八回,神使就当着崔家来要人的大公子的面,把崔家几个管家尽数吊死在神宫外的树林里。

一个老妇人出来传话,傲然道:“贵府这几位管家仗势欺人还罢了,连国主都敢乱沁,我们琉球国从来没有这等无法无天的刁民,却是要吊在这树林子里给全国子民做个警示。”

那神宫外的树林就好比北京城里的菜市口,是一个行刑的地方,吊的都是小贼、海盗,却又不许家人收拾收尸。琉球风俗,若是谁家有人吊死在此处,却是全家上下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崔家长公子晓得他家管家虽是死了,也不能吊在那里落崔家的面子,回家禀与父亲知道。崔大人果然气的要死,甩了儿子两个耳光,又大骂尚王姐弟不是好东西。然他在家摔碎了数只茶碗,第二日清早还是带了礼物去神宫赔罪,又把族中一名十五岁的美貌处女献给尚王,尚王才慢吞吞写了个字替他讨要管家的尸身。

听说崔家管家被吊死在神宫外的林子中,各家都晓得这是琉球王打崔家的脸,都约束家中人老实过日,又因狄家这一招借棍打狗使的甚妙,都道狄举人是个妙人。

狄希陈本意叫女儿出头教训崔家,只叫崔家晓得他家不是好惹的便罢。却没有想到尚王早有杀鸡儆猴的心思,下手又狠又辣,那崔家却是能忍,居然使美人计。他就觉得崔家是个大患,趁全家聚在一处说话,就将崔家献美人之事说了。

紫萱头一个皱眉道:“崔家行事虽然嚣张,那几个管家却罪不致死,女儿就想不明白为何尚王要下这样狠手,那崔家怎么轻易就软了?”

素姐微微冷笑道:“这是叫大家都晓得琉球是谁家的地盘,想必咱们这些人搬到琉球来,尚王心里不喜欢呢。崔家在咱们几个里边最弱,若是他家不先软下来,正好叫中山王拨了这根刺,横竖高丽国王不会派兵来打琉球这等穷地方。”

狄希陈摸着胡子半日,慢慢道:“琉球本来不富。王族过活全靠一年一次的朝贡获利,防着我们也是应当。琉球是明朝属国,不敢发作我们中国人,只好挑个软柿子捏。”说完了只是笑。

明柏笑道:“想必没有跟我家争斗的事,也必有别事寻崔家麻烦。他家原是在本国住不安稳才搬到这里来的,如何敢跟琉球对着干?那位崔大人听说极是好面子,也不像肯吃亏的,将来还有热闹瞧呢。”

小全哥坐在一边盘算良久,方道:“却不能叫崔家搬到别处去,必要留着他惹尚王生气才好。”

“对,他家留着,尚王就不会在我们中国人里头挑鸡杀给猴看。”明柏喜道:“只是咱们跟崔家算是结下仇了,却也要防着他些。”

狄希陈点头道:“这是自然,你们九叔送来的两位教头甚好,等这几日我们搬进新宅事少些,不论妇女孩子,都要学两下拳脚才好。”他对紫萱笑道:“打从你拍人家一砖头起,可就做不得娇小姐了,咱家的恶人就是你,无事带群狗腿子去集市上转转,再找陈小姐打一架,何如?”

紫萱涨红了脸,跺脚道:“爹爹,俺的脸生的又不黑,为何偏叫俺唱黑脸!”

素姐微笑道:“你合那位陈小姐打过一架,两位并称胭脂双虎,不是你做恶人可对不起这个名儿。”

琉球其实是个小地方,土人妇女虽是极厉害,似紫萱这般未出阁的小姐都要装斯文的。那位陈小姐跟几位小姐来往,但提到狄小姐就恨的咬牙切齿。所以狄小姐跟陈小姐一战早传的无人不知。自从紫萱又拍了人家一砖,好几家想说紫萱说媳妇的中国人都打消了念头,道:“这样动不动就拍砖的小姐,谁敢招来家做媳妇?”

却不知狄希陈夫妇是怕人家来说亲不好回的,所以故意叫女儿出手。紫萱年少,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明柏跟小全哥却是都懂的,是以紫萱一边抱怨爹娘把她当狗腿子使一边嚷着要跟教头学八卦掌,小全哥跟狄希陈都对着明柏笑。

明柏心中感激狄家人不动声色的成全,一双眼睛盯着紫萱脉脉含情,紫萱却不知。

素姐叫这个榆木脑袋的女儿气着了,忍不住抚额叹息:“明日搬家,今日需把各房家俱都查检一回,小全哥要去学堂,紫萱,你合明柏速去查罢,查完了若是时辰还早,就先搬起来。”

紫萱忙应了一声,笑对明柏道:“明柏哥,俺们走罢。”

明柏却不因紫萱不解他的情意着恼,笑嘻嘻跟着她去了。徒留素姐跟狄希陈抱怨:“这招不好使,你十二三岁就知道送话梅给我吃,女儿怎么还不晓得开窍?”

狄希陈看着明柏的背影笑眯眯道:“小全哥的亲事却是有些为难,倒要好好访访,还好这几家小姐都是大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