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屋里屋外无人说话。李蟹等了许久,不见人再提码头的事,他们搬到这里住着,离港口来回总要个把时辰,若是不建,狄家又是不肯借码头,他们这些人家如何活?他忍不住开腔:“黄村长,我们村子离那霸远的紧,码头建的越早越好,不如今日就把此事说定,也好似建这作坊似的大家作兴起来。”

小全哥跟明柏站在后边,听得这句都大乐,不提还罢了,提了谁家好意思叫狄家出钱出力?黄村长满头是汗,为难道:“搭个码头也要不少人工呢。各家都能出多少工?”

在坐的心头都打起了小算盘,论码头,修一个出行方便是极好,然这些人工出去不过是出行方便罢了。比不得玻璃是门手艺,带到哪里都能换饭吃换衣穿。何况狄家现成的码头合船,从前有事不花分文也可搭他家船。两下比较,谁肯做那白出工的事体,大家都懒洋洋的不说话。

黄村长却是越想越悔,他原是想捡个现成好人做的,岂料狄举人反看上了李家的地。若是新码头不起,他合李员外就白做了恶人。若是要建新码头,一来大家不肯出力,二来李员外吃了亏,要恨也只恨他。他想来想去,老好人是做不成的,就道:“陈大人怎么说?”

陈老蛟看出有便宜可捡,使眼角扫狄希陈,狄希陈正一脸无所谓。他就心定,笑道:“我家有船,这新码头我家必要出力的。”

阿慧也道:“自然少不了我家。”

狄希陈微笑道:“我家虽有码头,到底是不够使,也算我家一份。”

李蟹道:“我们有多少人工出人工。”

大家都说了话,李员外却是没法小气,就道:“好说好说。”

陈老蛟看他没奈何,又挤兑他道:“还当问问崔家,他家船最多呢。若是他家不出力,码头小了可挤不下这许多船。”

大头已是叫这几家富户出了,这叫高丽人出血的事却是大家都喜欢瞧的,方才懒洋洋的人都拍手哄然叫妙,闹成一块。陈老蛟趁热打铁,催黄村长道:“就趁现在去把崔家人喊个来,我记得他家有位四老爷在家,能当一半家的。却是要当面叫来说好。他们最会假妆,休空口不应。”

黄村长为难,叫李蟹推出来。他两个走了几十步,黄村长就抱怨道:“却是叫这个李财主坑了我哟,平常狄家极好说话,谁家搭他家船有二话?”

李蟹却是个明白人,冷笑道:“你们欺人家好说话,就要得寸进尺。这分明是狄家先将出一个大甜头来挡了大家的嘴,叫大家以后休烦他呢。”

黄村长苦笑道:“有钱人果然无一个好相与。这崔家最是瞧不起人,谁去说谁碰钉子!”

李蟹笑道:“你忘了狄家小姐不是收拾过他们家一回么。闹得崔家吃了个哑巴亏。”

担到狄家那位小姐,黄村长也见过一两回,斯斯文文的甚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那一回扣着字眼拍崔家那个人憎狗嫌的管家一砖,就是不叫神宫的人撞见,这个事传到尚氏的耳朵里,也必是要收拾崔家的。他家轻轻巧巧就就借了刀子杀了几个人。

黄村长越琢磨越觉得不是味道,回想到当初陈家初来气焰何等嚣张,也是这位狄小姐合陈小姐打了一架,两家吃了打和酒,反亲热起来。他心中打了一个抖,试探李蟹道:“你是初来琉球不久,可晓得狄举人是犯了什么事来的?”

李蟹摇头道:“不晓得,不过他家气派不小,连玻璃这等赚钱的生意都不看在眼里,想必不是等闲人家。你只看姓林的狗腿子隔几日就到他家去一趟,那几家可有这样?”

黄村长道:“我只当他家好说话,姓林的狗仗人势去打秋风的,照你这么说来,像是另有隐情似的。我家小二子这一回要随贡船去,且叫他去打听打听。”

李蟹道:“尚王问这几家都借了船,只有狄家一船不出。我还记得他家船队来时,合他们一个船工叙起来,他说他们是从南洋来的。黄大叔你从前是做什么的你也晓得,大明朝有几家敢去南洋做生意?”他说着心里也怕,打了个哆嗦,道:“俺们以后只看他眼色罢了,狄举人只要不惹他,甚是好说话呢。”

黄村长点头道:“狄家实是舍得的。”

他两个就不再说话,到了崔家门首扣门。崔家的管家听要寻四老爷,就叫他两个在外边站着。

黄村长又有些恼,道:“我到狄家去,哪一回都是请到厅里吃茶,还有四碟细点心呢。”

李蟹想到他从前有一回到县衙里卖鱼,正好撞见厨房里的管家泡茶,就问道:“可是果子茶,有圆眼,有炒香的芝麻并金桔?”

黄村长想了想,点头道:“切的细细的,花花绿绿极是好看,又中吃,倒像是有芝麻似的。”他咂了咂嘴,笑道:“以后有事你到他家去,也吃得到的。”

他二人共事,李蟹却是想妆个见过世面的人,就唬黄村长道:“你说的,倒像是大官大富贵人家待客的茶。”

这话若是叫狄家随他哪个管家晓得,必要笑个臭死。明朝如今时兴的是清茶一碗,那等福仁泡茶、果子茶,不过是穷人吃的罢了。狄家因为到人家去都时兴的是这个,所以客人来主宾吃的都是这个。家常吃的都是配好了的凉茶,只有狄希陈只吃绿茶,每日都是素姐亲手冲泡,只边只几根茶叶而已。

且不提这两个土包子议论,只说崔家四老爷听说村民议事来请,本是不想去,偏崔夫人道:“这起中国人都瞧不起咱们,只怕他们背着我们做事叫我们吃亏,你只去听听。”

是以四老爷满脸不高兴随着黄村长来,走进新建的琉璃作坊,他脸上抽动几下——狄家连倭国那个小杂种都与他方子了,偏不与他们家,大哥回来晓得,必要责骂他不会办事。他就转动心思,要在哪里哄一份来。

李员外见了四老爷,却是不搭理不行的,两个说寒温,问候家人。众人都是冷眼旁观。彼时大明朝一统天下,在坐的虽然大多是在朱姓天子治下不老实的,然瞧不起一年一贡的这几个小国却是一般。似李家这般依附高丽小民,实是丢中国人的脸。大家都看不过眼,陈老蛟大乐,大喝一声道:“崔四,你可做得崔家的主?”

最近几章勾心斗角,写的超累,呵呵。

大家为琉球的安全争的厉害,为免大家伤了和气,还是我说几句罢。

选琉球,是考虑了很多方面的。有些书友还有很有趣的设想,扫雪很欢迎你们把这些设想写成番外哦。扫雪的这本书,大家要看的是偏写实轻度YY,所以…要是觉得扫雪的设定不爽,也可以自己开一本书来爽一爽的。其实我最喜欢看大杀四方的,炮妞从头炮到尾的爽文了。

可是有人掐着我的脖子说,我要是这样写,他他他就不上班了。。。甩泪。

呃,要粉红票,还有么,还有么?丢给我吧,都丢给我吧,在前几多挂几天也是好滴。

另附好消息,明五前四本已出,第五本过年以后会上市,还有,满堂娇也交稿了,傻笑。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二十五章 抱团(下)

崔四老爷吃了一吓,打了个哆嗦,因陈老蛟气势汹汹瞪着他,高丽人的性子最是要面子,就挺胸道:“如何做不得主?”

狄希陈笑道:“李员外捐地与咱们村子建码头,大家的事体大家有份,尊府待如何?”

崔四老爷看了李员外一眼,不肯说话。

狄希陈自吃茶,陈老蛟本想说话,看狄举人吃茶他也捧着茶碗不言语。屋里静得能听见“沙沙”的海浪声。

崔家在高丽原是大族,不过是因为走私招红了人的眼暂避一时罢了。放眼琉球,除去尚氏王族就是他家,狠是瞧不起这些在大明朝犯了事的小民,所以平常行事诸多傲慢。到狄家小姐出来拍砖头,崔家人起先都好笑:堂堂举人家,使个弱女子出头,果然书读多了的人最是无用。岂料撞到中山王手里,崔老爷气了个半死,方才自省再怎么说高丽与琉球一般儿都是大明的属国,在尚王眼里他还不如这些明人值钱,若是久居琉球,想必从此以后但有事他家都是被敲打的那个。是以他就带着儿子们回了高丽,只把家眷留下。崔家并不晓得将来是在琉球久居还是不日就能卷土回高丽。

出份子建码头自然是要银子的,这可出可不出的银子如何能出?崔四老爷看着李员外,眼珠子都能说话。

李员外如何不知崔家的行事,然建码头他已是出了一块地,方才众人话里都无叫他再出钱之意,算来还是他沾了便宜。他是个生意人,讲究的是无利不起早,和气生财,要的是大家给面子。叫崔家连累的到琉球避居也是没得法子的事体,他如何肯在这许多人面前替崔家说话,非但不肯,还要摆明他只跟中国人一条心。可是他到底是不肯得罪崔家的,两家生意纠缠在一处,利害相关。李员外抚着胡子想计策,那崔四老爷的两个眼珠都要瞪出来了,堂中渐闻窃笑。

李员外狠一狠心,索性卖大家伙一个好,笑道:“这码头建成,说起来还是我们几家得了大好处,出入最是方便,依着,就我们几家大户打伙平均摊罢。”

狄家搭的那个小码头,不过是平整地土,炸几块礁石,再买几方木料搭个栈桥罢了,也不曾花什么大钱,就是他家独出也是出得起的。李员外肯出一份儿,也就不为难他,笑道:“俺听李员外的。”

陈老蛟想是几家中最穷的,偏生要养活的人又最多,能少出些儿自然是好,妆出知府的样子文绉绉的道:“李员外所见极是。”

崔四老爷若不应,就是把李家推到中国人那边去,失了李家,他崔家将来的生意也做不成。他若是应下,家里却不好交待。他权衡得夫,咽了口唾沫,狠狠心道:“这样的好事,我崔家自是要出一份的。”

李员外晓得四老爷回去必受责备,合他就是仇人了。他心中也自盘算:崔家已是失了势,就是要东山再起,凭崔家人的性子,依附崔家的李家就不是伙伴,而是伴当了。身边坐的这些人,就是贫贱的渔夫,也是瞧不起高丽人的。算来算去,不如趁着崔家势弱时慢慢抽身,将来崔家若能东山再起,再与他家合伙做生意便是。不然,这里坐着的陈家,张家,狄家都是有船的人家,几家绞成一股绳,上至倭国下至南洋哪里去不得?

李老爷想通了,就把讨巧卖好的心思收起,笑道:“这般,大家都作兴起来罢!”

黄村长接口道:“秋祭之后再得一月就是农闲,我们就订下三十日后在此再聚,如何?祭品么,还照旧例。还有一事,咱们聚居在此,还要取个村名才好。”

陈老蛟大手一拍,震得桌上茶碗跳起:“就叫三家村罢!”

李员外拿定了主意合中国人共进退,只看狄希陈。狄希陈厮条慢理的说:“咱们在首里南边,又有山,不如就叫南山村罢,平平常常的,也不招人掂记。”

大家都想到崔家的人叫神宫吊死的事,不约而同点道道:“南山村好。”

陈老蛟先觉得狄举人小心太过,后想了想,三家村原是他们三家,若是就叫三家村,人家提起来只是陈崔张三家,风光是风光了,实是叫人掂记。如今比不得从前,他看人家不顺眼不能尽数绑了拴块大石沉到海里,到底还是退一步的好,也就依了。

大家议定建码头时再在村口竖个牌坊,也就各自散了。狄希陈耍了大半日的心眼,觉得自己极是无聊,到家把两孩子拉到书房里吃茶,笑问:“针尖大点的地方,还要这般算来算去,爹爹俺是越活越回去了呢。”

小全哥跟明柏都嘿嘿笑起来,小全哥道:“俺想起来了,张家好像这一回到中国去,要招揽些人来种地。”

狄希陈微皱眉道:“他们怎么不在倭国移人过来?中国人多些倒不是坏事,由他们罢。倒是咱们家人手少了些,还当再觅些人来。”

小全哥笑道:“爹爹,九叔和尚大叔不是商量在南洋建船厂么,工匠们三年学徒在咱们这里,四年在南洋,如何?”

狄希陈点头道:“也只得这样了,且去与你九叔写信,咱们安排人搭顺风船家去捎信。”这样大事却是要全家人一起好好安排,明柏就去请素姐合紫萱同来。一家人商量了半个多时辰,议定就把琉球做个培训基地,好在狄家粮食住处都有,最多不过再建几幢木屋罢了。将来却多了一二百的青年男人做帮手,再稍加训练,自保足够。

紫萱看大家商量完了正事,就道:“俺们家在那霸的铺子还开不开?那边的酒都熟了呢。”

狄希陈笑道:“开么开么,你们娘儿两喜欢吃什么鱼肉圆子猪肉干这些,做了卖就是。”

素姐盯着他笑道:“我倒觉得使大口玻璃瓶装泡菜卖是个好主意。要是保存的好,水果呀海鲜呀都能做些,运到中国去卖不无少补,横竖咱们的船空着也是空着。”

素姐的算盘打的极细,一家大小哄堂大笑。明柏合小全哥都习惯了母亲的奇思妙想,全不放在心上,只有紫萱想到那一二年海上生涯,觉得母亲的主意极好,若是泡菜能像酒一样保存的久一些,大明朝一年有多少海船在海上飘,赚这些人的钱却是稳赚,何必乘风破浪吃苦头?她低着头只是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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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的厅里,李员外捧着茶碗长叹。李夫人忧心如焚,道:“真合崔家散伙,那大郎的婚事怎么办?他死心塌地想娶南姝呢。”

李员外道:“南姝是正室所生,是先王妃的亲妹子,必不会轻易许人家,只怕他家要留着结门好亲做助力的。咱们家是休想,我听说狄家那位大小姐是位当家大小姐,不如去求罢。”

李夫人不肯,板起脸道:“那个野丫头可使不得,没有半点家教,娶来了好便罢,若是不好,在我大郎脑门上拍一砖如何使得?”她想到儿子的亲事,极是抱怨:“都是你财迷心窍,跟高丽崔家做什么生意,行什么险着,连累全家在这个鬼地方不得出头。连块衣料都买不到好的地方,孩子们的亲事都耽误了,就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家对亲!”

李员外却是无处抱怨,李家在松江也是大家。族里多的是巨商大贾,吃崔家连累,只有一支结了好亲的安然无事,他虽是赚了不少银子,也闹了个有家无处回。若是在松江住着,他的儿子女儿们谁家不赶着来结亲,就是那崔南姝,从前崔家也有意将她许给大郎,如今却是提都不提了,心中其实也是恼的。因道:“你休要抱怨,已是隔了大半年,这一回我随船回去瞧瞧罢,若得机会上下打点,说不定再过一二年咱们就能在松江老宅子给儿子办亲事了。”

李夫人道:“我儿子女儿可以等得,你女儿们却等不得了。第二的日日抱怨我不替你的爱子爱女择配,你那位小夫人,嚷着要吃燕窝粥,你叫我哪里变出来?”

李员外一妻二妾,年小的那位如夫人是青楼出身,不曾生养,陪老爷的日子多些,又会撒娇又会卖俏,却是李员外的心头肉,听得夫人这般说,他又有些舍不得爱妾了,却怕他走了留下爱妾受两个大的气,葫芦提说了几句安尉夫人的话,就寻去爱妾的房里。

李夫人看不上狄家的小姐,却是看中了狄家的少爷。不论是狄公子还是狄家的侄少爷严公子,都是温文尔雅的谦和君子,在岛上也算出挑,合她亲生的女儿晴儿倩儿为配也还使得。就是狄家穷些儿,李家女儿的嫁妆丰厚,又有娘家撑腰,只要女婿人好也不会吃什么苦头。她越想越是心急,就走到女儿的香闺。

晴姑娘跟倩姑娘还有两个异母妹子都在一处做针线,看见母亲好像是有事的样子,那两个就随指了一事回避。

李夫人把倩儿也支走,问大女儿道:“你合狄家小姐常有来往,觉得她为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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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二十六章 捉贼(上)

晴姑娘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母亲想是看中了狄小姐,要为哥哥说亲。她想到紫萱合那位明柏少爷相处的情景,叹气道:“娘,狄家那位表少爷对狄小姐有意呢。他二人极是亲密,狄夫人待那位表少爷也合儿子般,必是不肯许给外人的。”

李夫人吃惊,堂堂举人家的小姐没有教养也罢了,连“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也不懂,真真是混帐。

晴姑娘看母亲不言语,只当她还不舍,劝道:“娘,哥哥心中只有南姝,不如正大光明去崔家求亲,崔家若是许了皆大欢喜,若是不许再替哥哥觅别家小姐不好么?”

晴姑娘平时替母亲出的主意不少,算得李家内宅半个主心骨。李夫人实是不舍大女儿出嫁。配那位明柏少爷,表少爷成了亲自然不能依附姨母居住,自然是合妻子娘家日近,这般女儿嫁了合没嫁一样,依旧是她的膀臂。

天不从人愿,她有些恼,埋怨女儿道:“原来如此,你怎么不早说?”

晴姑娘涨红了脸,正色道:“母亲这是什么话,你老人家不问,我巴巴的合您老说狄小姐合表兄青梅竹马,不是嚼舌么。”

明知事不成,李夫人乐得女儿误会她,想了一想,就道:“狄家少爷甚好,他可是真的不曾定亲?我觉得他跟倩儿倒像是有缘份似的。”

晴姑娘细想一会,那位狄公子像是极忙,不似明柏少爷常合紫萱在一处,却是不晓得他为人如何,事关自家妹子的终身大事,她不肯乱说,笑道:“娘,咱们几家相处也才数月,妹子年纪也还小,不如再看看?”

倩儿才十四岁,确是还早。晴儿却是十七,当初在松江原是订过亲的,只是李家落了难,那亲事自然是提不得了。李夫人就把心思又转回大女儿身上。合崔家结亲自是不能,陈家又没得儿子,张家有个倭妇做婆婆也是要不得的,算来算去也只狄家那位表少爷合适。李夫人怎么也放不下,就道:“你去收拾两样吃食,咱们去狄家串门去。”

晴姑娘不好再劝,随收拾了四样点心装盒。李夫人又把晴儿带上,母女三人坐着三顶小轿出门。他家第二的那位看见朝狄家去了,猜到八成是张罗两位小姐的婚事,自家几个儿女在琉球如何能结好亲,恼了,在房里拍桌子打板凳的闹。李员外心知肚明,却是无法可想,只在第三个的房里不出来。

此时不似正午炎热,素姐带着女儿出来闲走,在菜园里看管家媳妇们浇园、补种菜籽。紫萱早弃了纱裙,改着青布长裤,在腰间系了条小围裙,亮着一双大脚在园子里乱走,一会儿数南瓜有几个,一会儿量冬瓜有多长。她淌了一身的汗,卷着衣袖露出两只胳膊来,倚着桌边大口吃茶。

晴姑娘遥遥看见紫萱,就对母亲说:“娘,好像狄夫人合狄小姐都在他家菜园里,你看那树下摆着桌椅,坐着的不是狄夫人?站着的就是狄小姐。”

李夫人伸头去看,险些叫太阳照花了眼。她眯着眼睛细瞧,果然狄家那叫人羡慕的大菜园里,有一小撮人在树下不做活,她也想看看狄家菜园,就道:“去菜园。”

李家轿夫顺着碎沙道又走了一里多远,方在道边停下。李夫人是个小脚,虽然还有四寸,却是不好走道。幸得晴姑娘跟倩姑娘打小溺爱,松江人娶媳妇只看嫁妆不论脚的大小,所以她姐妹二人的脚只略缠了缠妆个样子便了,扶着母亲深一脚浅一脚走来,三个人都是一身大汗。

狄家早瞧见了是李夫人带着两位小姐来。素姐就叫她身边的小丫头秀月先去接,自个扶着女儿站起来慢慢去接。

紫萱还想着去扑南瓜藤上的蜻蜓与小妞妞耍,极是不乐意,小声抱怨:“没有到人家菜园子里来做客的。李员外想着占我家码头,她又来做什么?”

素姐小声道:“李家没沾到我家便宜反叫了亏,你抱怨,人家还不乐意呢。微笑,不笑成一朵花儿回家抽你板子。”

紫萱只得妆出笑脸,等李夫人走到近前,万福了退到一边拉晴姑娘合倩姑娘坐。李夫人冷眼看她面上红扑扑的,却是脂粉未施,论长相合自家女儿差不多,眉眼间极是精神。说话做事都很利落,吩咐家人使女做活也极有当家小姐的样子。就是衣饰上不大讲究,粗看跟她家几个丫头也差不多。拿她跟自己两个女儿比一比,不如晴儿能干,又不似倩儿娇俏,若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怎能配那表少爷明柏?

李夫人专瞧紫萱,素姐也瞧两位李小姐。两位李小姐都生得圆润小巧,一色的银红纱衫、挑线白纱裙,头上簪着白茉莉花儿,在太阳底下走了几步路,都是香汗淋漓,正一人捧着一碗凉茶小口吃着。晴姑娘开朗些,跟紫萱有说有笑。倩姑娘生的比乃姐要美,又是一派天真,倒是两个招人喜欢的姑娘。

想到两家的男人才交过手,却是李家吃亏。素姐格外客气,笑道:“我家园子叫大雨冲坏了,我家茄子跟南瓜都烂了小半。”

李夫人原是城里小姐,却是话不来桑麻,只是唯唯而已。素姐说完了自家的菜园,又问:“尊府也有个小园子的,收成如何?”

晴姑娘看母亲说不上来,笑道:“我家也合府上差不多,都烂了小半呢,这几日都吃南瓜。”捂着嘴笑道:“捎了几样点心,就有南瓜饼。想必府上也是吃不下的,胡乱收下罢。”

叫她这般说着,就是叫李夫人看得略显不自在的紫萱都笑了,道:“我家也吃了几日南瓜饼了,我妹子从前日起就闹,不肯吃饼,只要吃粥。”

一个管家娘子过来,像是有话要说,看了眼客人站在一边不做声。紫萱恼她没眼色,就道:“怎么?”

那管家娘子不敢不说,低着头道:“菜园东边靠围墙的地方少了十几个大南瓜。看掐断的茎叶,像是昨日。”

琉球小偷极少,差不多家家都是大门敞开,似这般丢东西却是头一遭。李夫人就要看狄家如何处置,捧着茶碗只看紫萱。

紫萱起先是恼,察觉李夫人好像是看戏的样子,忍住不发作,道:“娘,俺去看看。”

素姐叫她去,又合李夫人说松江旧事,说她娘家兄弟也在松江住。李夫人提到家乡却是有说不完的话。谁家头油好,哪家脂粉香,又是谁家的绸缎尺寸放的比别家宽,说起来如同扫雪煮酒写《明朝五好家庭》一般没完没了(恶龙说:广告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就忘了要看热闹。

晴姑娘却是难为情,她家老娘说的那些在琉球岛上全无用处,还不如想想法子不要吃南瓜呢。素姐看两位李小姐面上红晕不消,就晓得她两个难为情,就叹道:“岛上无趣,连个戏班子都没有。”

这却是搔着了李夫人的痒痒。李家个个都是戏迷,极盛时他家养着两班小戏呢。叫素姐提醒了,她就动了心思,暗道不如再养一班小戏,一来可以解闷,二来琉球花钱也不多,三来只此一家,谁家办喜事年节不要唱台戏?她谈起养戏班来更是如数家珍,素姐不过略微提下,却是听了一大篇的高论,听得津津有味,觉得狠是长见识。

紫萱离了李夫人的眼,就觉得全身松快。她到东墙边拨开瓜叶察看,果然少了十几个好南瓜。奇的是好南瓜尽有,丢的却是小个儿的,大的都还在。她想到山东有摸秋的风俗,难不成琉球也有此俗?就道:“使个人去问问在我家盖房的土人,他们秋祭是不是要摸人家的瓜果做耍。”

彩云飞一般跑去了。紫萱因李夫人看得她不自在,不耐烦去敷衍客人,装做还要查的样子,从萝卜地里转到辣椒地,又转过豆角架子看韭菜合白菜、扁豆,都不曾被人动过。想来是因为南瓜靠着东墙极近下手方便,所以只丢了十几个南瓜。她又转回东墙边细看,攀着一棵小树轻轻一跳,跳上墙头。

琉球风俗,墙都只半人高,狄家把自家的地都圈起,只防将来与别家有争地的话说,是以那石墙也只半人高。紫萱跳上墙头细细看了看,墙那边有沙地,紫萱跳下去细瞧了瞧,乱糟糟几排脚印,顺着那方向仿佛是首里那边。紫萱心里没数,要折回来寻母亲再商量。

她轻轻松松跳墙,狄家人习以为常。李夫人并两位李小姐却是目瞪口呆,敢情这位狄小姐身怀绝技呢。他家小姐都如此,想必男人更是本事,偏生平常也看不出来,若是这般说,也难怪狄小姐娇怯怯的小姐也会拍人砖头,难不成他家原是海贼?所以惯会飞檐走壁?

李夫人心里打了个哆嗦,看看她家似娇花般的两个女儿,岂能叫强盗揉捏?一个都不能嫁狄家,她霎时就断了合狄家结亲的念头。一边偷偷打量跟彩云说话的狄小姐,一边挤告辞的话。

素姐因她看到紫萱跳墙脸色都变了,就猜她想是来求紫萱为媳的,也乐得妆做什么都不知道。就问她家的船要回中国,食水可曾备好。说起船上生活,李夫人在船上连头带尾也不过二三十日,却是一问三不知。素姐只得捡些见闻说说,提起有一回遇到大风,她们船队失散,整整十来日才寻到一处来。

晴姑娘好奇问道:“狄夫人,你们也去了?”

素姐微笑道:“我们老爷爱耍,又舍不得孩子们,所以我们全家随他在海船上住着,在南洋走了好大圈,还到天方人那里去耍了呢。回来了老爷就嫌气闷,只要在海边住着。南海多盗,倒是琉球安静。”

晴姑娘也晓得些行情,点头附合道:“我们家的船去过一次南洋,半道上叫一个什么不伤人命马三娘抢了,幸得只取财物不曾伤人命,打那以后我家只做高丽倭国生意,不敢再下南洋。”

李夫人于种菜等俗事上一窍不通,家里的生意却是晓得的。狄家有船队去南洋,不是家中有极大的靠山,就是合那马三娘是同行。看狄小姐一言不合就拍砖,倒是像同行多些。她心中不安,就道:“还要回去安排晚饭呢,狄夫人,我们去了。”

素姐笑留她们便饭,李夫人哪里肯留,两个来回客气许久,素姐送她们上轿,紫萱不得已,过来合李氏姐妹说了几句常来耍的话。

打发走了客人,素姐细问缘故。紫萱就把察看的情形说了,又道:“彩云去打听来的,说是此地摸秋极少,倒是常有求子摸人家家的瓜果的。”

素姐道:“那也没有摸十几个的,这几日晚上叫守夜的瞧着些,正好这几日月亮大,把几条通到别处的道路都看起来。”

紫萱笑道:“只是几个南瓜罢了。”

素姐弹女儿额头,道:“今日偷瓜,明日就敢来偷钱。琉球刑罚极重,捉着小偷失主就是当场打死也无妨。咱们不能开这个头,这南山村里能有几个老实的?想想咱们从前放过偷鸡蛋的那些人,他们可曾感激?”

紫萱想起闹白衣贼时就是庄后偷鸡蛋的那群人烧的她家庄子,险险将她也杀了,心肠也硬起来,道:“娘说的是。捉到了问明缘故,若不是求子,打上几十板再送官。”

素姐看女儿眼中尚有不忍之意,却是长叹,道:“只得如此了。你爹常说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吃人冒犯了,伸手斩手,伸哪里斩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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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二十七章 捉贼(中)

点灯时,紫萱就有些坐立不安,也只得明柏看出来了。因月亮甚大,吃罢晚饭大家闲走,紫萱跟小妞妞在庭院中戏耍。明柏执着两杯茶来,先递了一杯与小妞妞,道:“慢慢吃。”

小妞妞的看到他手里还有一杯,眼睛咕碌碌转了两圈,笑道:“明柏哥,明日带俺们去拾海星耍?不然俺不去。”

明柏臊了个大红脸,手中的茶杯都有些握不住。小全哥忙从廊上下来,把小妞妞抱过一边,哄她道:“走,带你去耍。”一阵风般把她拉走。丫头们都极识趣,有的想起衣裳没有洗,有的想起书房还没有收拾,有的要去串门子,转眼间只剩下明柏合紫萱在院子里。

紫萱见人都走了,奇道:“咦,不是说要翻绳戏做耍么,怎么都走了?”

明柏压低了声音问她:“紫萱,你可是遇到为难事了?”

紫萱为难道:“俺不是陪娘去菜园么,查出来丢了十几只南瓜。娘说要治一治呢。”

皎洁的月光似流水,将紫萱浸的通似发光一般,微皱的眉头,发亮的眼睛,还有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发丝,都缠在明柏的心里,明柏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声音有些发干:“你是怕小偷像上回崔家那几个人一般被吊死?”

紫萱将茶杯递回去,道:“嗯,若是真坏,必不会只偷几只南瓜,想是家里过不得了,偷几只瓜救急。叫咱们捉住了,就是俺家不打他,送到神宫去没有命呢,俺心里不忍。”她虽然不曾亲眼看到崔家管家被吊死的惨状,死人是见过的,心中实有些怕,轻轻打了一个抖。

明柏是吃过极大苦头的孩子,对穷人多有体谅之心,何况他心爱的人儿为难,就想了一个主意,道:“咱们家的管家想必是在菜园子里躲着,咱们只在路口候着,看那偷东西的贼是什么样的人。若是真过不得的穷苦人,不妨喊一声吓走他,如何?”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才想起方才紫萱吃过,俊脸通红。

这个法子却好,紫萱忙就应下来了,他两个就各自走散回房换衣。明柏不曾叫紫萱看见他吃她的残茶,窃喜不已,握着杯子看紫萱袅娜的影子飘入她的小院。

她绕过在院中趁月亮光闲话的彩云、青玉几个。彩云留心就跟进来了。紫萱正要持着灯翻柜子寻衣裳,彩云进来笑道:“小姐要寻什么让俺来。”

紫萱让过一边道:“寻身男装与俺,”她想了想不肯合彩云说实话,只道:“俺合明柏哥去海边走走,看看可有什么好耍的。”

彩云翻出一身青布衫裤,笑道:“休叫大少爷同去,大少爷明日跟老爷要去秋祭。听说整整一日功夫都要站着。”

紫萱笑道:“只俺跟明柏哥去,替俺们留门。”

彩云一边替她取簪,一边道:“今儿晚上捉贼呢,厨房里有夜宵,小姐要吃什么?”

紫萱摘了耳坠子,把头发打散改了男妆,取镜照过笑道:“哪样都使得,这回看不出俺是狄小姐了吧。”

换了衫裤,又取了双明柏穿小的旧布鞋套在脚上——那鞋是她做的,所以穿小了明柏洗净了收在柜里,叫小妞妞翻出来耍,被她看见收起。

彩云本想叫小姐换双,想了想小姐若是叫人瞧出破绽,就是将来合明柏少爷成了亲,只怕也传的不大好听。扮个少年郎出去耍,要叫人看不出来才好。

明柏问黄山借了小厮的衣裳换好,已是在二门处候的久了,才见紫萱也打扮的合个小子似的,提着只马灯过来。明柏忙把灯接过去吹熄,笑道:“这是彩云叫你提的?却是小心的过了,这样大月亮不点灯还亮些呢。”

吹熄了灯果然比方才有灯时亮些,紫萱就道:“俺说呢,今儿怎么没人在路灯下读书了。”

明柏笑道:“今儿叫两位师傅操炼的都抬不动腿呢。黄山躺在床上直叫唤,说他是书僮不是护院。”

黄山是几个小厮里最顽皮的,紫萱想到他愁眉苦脸叫唤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就是他花样多。明柏哥,你跟哥哥今日也有练马步?”

明柏满不在乎道:“我们只炼了半日,中午歇了半个时辰就缓过来了。倒是明日秋祭要杀猪,咱们问厨子要十几斤肉来制肉脯吃好不好?”

紫萱突然想到岛上鱼是不少的,虾也极多,若是取来制成鱼干、虾仁米各样熟食,却是比咸鱼干好卖得多,从前她家盒子铺里什么样不?,若是寻那能放的吃食多多的制些,现成有玻璃瓶装好封口,运回中国去不是一样么,横竖船回去总是空着的。她笑道:“使得。”两个提着盏吹熄了的灯前后出了大门。

三山之间的空地已是建了许多屋舍,此时玻璃作坊里还是灯火通明,一片人声,都在赶制玻璃器皿。紫萱看到那些人忙碌,使袖子掩着嘴笑道:“难不成是要运回中国卖么?”

明柏跳上一块大石,远眺一会笑道:“想是在赶制灯罩,听说首里人家十个钱一个收呢。”

紫萱哂道:“真是没见过世面,俺家的手段都还没使出来呢,若是叫他们见过我家琉璃串珠灯,又待如何?”

明柏道:“俺们家又不靠这个挣钱,胡乱制些器皿家里使么,真教会他们制琉璃灯,卖把谁家?一个中山王的王宫也不过几幢屋子,挂不得几盏灯的。”

紫萱叫明柏说的高兴,在细沙铺的道上又跳又蹦,笑道:“俺还是头一回晚上出来耍呢,倒比白日自在。”白天她穿着裙子,岂能这般自由跳脱?

明柏走在她后边,看她在前边手舞足蹈,觉得若是得闲,当常约她出来走走。

月亮又大又圆,就是晚风吹过来也带着花香,明柏心里麻酥酥的,极是想牵紫萱的手,又极是不敢。紫萱心中无男女之情,不时撞明柏的胳膊,拍他的肩,合他说地里的庄稼好不好,又是果子甜不甜。

“明柏哥,”紫萱突然想起李夫人来意,道:“今儿李员外家的夫人带着两位李小姐来耍呢,看样子是想来说亲的。”

明柏的心漏跳一拍,声音都发虚,说出话来有些尖:“是替李公子说亲么?”

紫萱想到李夫人总盯着她看,极是不快活,扭着手道:“哪里话,总夸你呢。倒像是为着你来似的。”

明柏听得不是为紫萱,心里就舒坦了,听得是为他,胸有成竹地笑道:“娘那一关就过不得。是不是?”

紫萱拖长声音笑道:“那是,俺娘说了,明柏哥是要做大官的人,不能替你娶商人的女儿,丢人。总要替哥哥娶位门当户对的小姐才使得。”

这话家中常说,明柏只是笑,笑得紫萱觉得明柏哥又冒傻气了,甩着手奔到玉米地里,钻进去又钻出来,欢喜道:“还怕没有老玉米吃,明柏哥,你看,一个比一个结的穗大。”

她举着两个大玉米棒子出来,笑道:“待会见了小贼,就使这个揍他!”

明柏接过一个,一本正经道:“这个小贼极怕的,只是少了些,若得一筐丢出去,那小贼必是望风而逃。”

他极少说笑话,紫萱笑个不了,就拿手里的玉米掷他。他两个互掷玉米棒子做耍,不知不觉就到海边。沙滩上一群渔家的孩子正戏耍,远远看见主人家的管家来了都散去。

紫萱止步喘气,笑道:“他们到是有劲,白日累了一天,晚上还有力气耍。”

明柏一边掂玉米,一边指着椰林里一团阴影下,笑道:“我们到那里去坐罢,却是忘带两个蒲团来,只怕石头有些凉呢。”

紫萱已是先奔了去,摸摸影子里果真是块大石,奇道:“明柏哥怎么晓得这里有石头?”

明柏笑道:“每日天不亮我就合你哥哥来此读书。怎么会不晓得。”他贴着紫萱小心坐下,指着海那边道:“每到旭日初升的时候,海面霞光万丈,极是叫人振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