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柏忙冲过去把小妞妞拉开,道:“哥哥姐姐作耍呢,你今日在学堂可淘气了?”

小妞妞摇头道:“先生不曾说俺。只是今日外边来了几个野孩子,在外边听了许久,先生叫他们进来,他们就跑了。”

因学堂是紫萱的事,她听得出神,小全哥趁机甩脱妹子的手,笑道:“俺叫人驼米去。明柏哥同去否?”

明柏正要答应,素姐正色道:“明柏我有事呢,紫萱你去厨房看着去。”

狄希陈笑嘻嘻道:“俺却是无事,小妞妞,走,爹爹瞧你写功课去。”就把小妞妞架到脖子上,另一只手提着紫萱去了。

桌上一盆石榴结着小指头大的小果子,却是叫风吹落一个,跌下来滚到明柏脚边。明柏弯腰拾起,握在手里把玩。素姐沉默了一会,小露珠就把房里几个丫头都支走了,自家出来在台阶上坐着。

素姐方道:“明柏,你的心思我们都很明白,紫萱的心思你也很明白。你不觉得你待她过于迁就了?”

明柏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素姐看着他也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明柏才道:“娘,俺要怎么做?”

素姐却是头痛,若是在她穿越来的那个时代,十八九的小伙子谈恋爱哪里要人教他。可是天底下到底做没有做娘的教人家追自个女儿,她抚着额头揉了良久,慢慢道:“紫萱当你比亲哥哥还要亲哥哥,然你到底是不想做她哥哥的。她虽然才十五,然十五出嫁的也不少。咱岛上的中国人也不少,少年男女也不似中国那等防的紧。”她说了几句却不晓得说什么好,连连叹息。

明柏听出素姐话中之意,是怕紫萱只把他当哥哥却看上了别人,叫他防微杜渐,他忙涨红着脸点头,声如蚊蚋:“妹子还小…”

素姐此时才感受到明朝人跟现代人之间的距离比琉球到太仓还要远。她哭笑不得挥手道:“俺们做父母的自是巴不得不要再有波折才好。你去罢。”

明柏听的心头似小鹿乱撞,又喜又忧,又酸又甜。他信步走到厨院门口,想找紫萱说话又害羞,在院外台阶上上下下十数回,到底转个弯回他屋里去了。

明柏少爷想是有话寻小姐说,厨房的管家媳妇们都低着头笑。只有紫萱埋头看这几日的菜单不曾察觉。等她抬起头来看外边,母亲扶着个小丫头走来,温和的问她:“都妥当了?”

紫萱笑道:“这几日的都安排定了,娘,您可是有事找俺?”

素姐道:“你既无事,陪母亲走走也好。”

紫萱忙将小围裙解下,扶着母亲掉头下来。经八字楼出夹道,却是从学堂的后门进去,打前门出来。学堂里内外两班大孩子都不曾放学,先生们看着,人手一只沙盘在写大字。

素姐瞧义学里最大的只怕也有十五六岁,笑对紫萱道:“还好不曾叫你做他们的先生。那一个只怕有十六了?”

紫萱看一眼,吐舌笑道:“那是首里打铁的胡大叔的小儿子,听说十七了。还好九叔请来的都是老夫子,要是叫俺一个弱女子教他们,谁肯伏气?”

素姐笑道:“可不是。咱们家学里才有女学生,就晓得如何了。紫萱,你今日在港口遇见了张公子?”

紫萱随口应道:“遇见了,那人甚是古怪,比俺明柏哥还婆婆妈妈,又合牛皮糖似的,可恶。”想到自家曾在人家跟前跌了一跤,又摔过一只杯子,脸微微有些红。

素姐因女儿脸莫名其妙红了,想了一会,不如替明柏添把柴火,因道:“我瞧着你明柏哥也婆妈的紧,你觉得他可恶么?”

紫萱惊道:“明柏哥不同,他是俺哥,就是婆婆妈妈…俺…俺也不厌恶他。”

素姐故意叹气道:“可惜他不姓狄,这几年在咱家还罢了,过一二年你跟小全哥都成了家,他就是外人呢,只怕不好处。”

紫萱先道:“怎么会,”转念一想,将来哥哥有了媳妇,若是那媳妇也似小姨奶奶般有私心,明柏哥必然不肯在家住的。紫萱若是叫她离开哥哥是舍不得的,叫她离开明柏也是一样。母亲从不乱说,既是这么说了,必定会在这几年安排明柏哥走,她心中着忙,嗓门都提高了,大声追问:“娘,你会叫明柏哥单过?”

素姐微笑道:“可不是,你明柏哥还想着回国科举呢。他又不是俺狄家人,何苦叫他陪俺们在这里住着,白耽误他功名。”

紫萱想到明柏哥每日早起晚睡苦读,可不是还想考个功名?考进士做大官固然是好,只是大伙热辣辣住在一处,要分开她却舍不得,只缠着母亲央求:“娘,要不俺们也回去?叫哥也去做官?”

素姐见绕了许久女儿也没想明白,很是无力,摇头道:“你相表叔哪一日死了攀附权贵的心思,俺们才好回去得。”

“表叔一家都是官迷,”紫萱皱着鼻子哼哼,突然道:“其实明柏哥跟俺哥也是官迷哎。就是明柏哥真做了官,相表叔犯事,他一样逃不脱。为何他们就想不通呢?”她自以为想通了,心里就好过多了,对母亲笑道:“娘,俺明白了,明柏哥是做不得官的,俺哥也是。要对俺们现在就替明柏哥置个宅子,先与他娶房媳妇安了家,再与俺哥说亲好不好?”

她们母子二人已是绕过了一座小山,正站在斜坡上。碧蓝的大海上,浮着一团一团的绿,那是生满海藻的礁石。几个渔妇在椰林里织网,七八个五六岁到二三岁的孩子都在她们脚边的沙地上爬,拾贝捉蟹极是欢喜。椰林的那一边是狄家造船的小作坊,丁丁当当的声音响个不歇。紫萱拂了拂头发,觉得心里叫海风吹的空荡荡的。

素姐偏不放过女儿,指着那群妇人笑道:“就是先替你明柏哥安了家,将来他有了妻儿,可不会向如今这样,凡事总让着你,好吃的好玩的都记着你。”

紫萱晓得母亲说的对,就不肯接口,只觉得方才空荡荡的地方升起一片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叫人又是气闷,又是想掉泪。她掉头看那边,几丛乱草后边,却是一双渔家儿女凑在一处说话儿。那女孩儿像是十六七的样子,一边吃吃的笑着,一边捶情郎的背。那个少年却不躲,一边笑一边道:“碧兰,我去求你爹把你许给我罢。”

碧兰收回拳头,涨红了脸不肯说话。那少年就转过来,深情的看着她。两个头凑着头不晓得说些什么,突然一齐笑了。

紫萱却是看得呆了,方才那少年看他情妹妹的神情,她总像在哪里见过似的。素姐也瞧见了一对小情人私会,只妆做看不见,压底声音道:“走,再陪娘到地里转一圈。”

狄家的地土却是在要紧处砌的石墙。上回台风来了也有一二处地方倒塌。此时管家们正同几十个雇来的土人在修补围墙。素姐扶着女儿转了一会,就看见小全哥骑着大马,带着一队车马朝那霸去了。素姐忍不住敲打女儿,道:“张家要建石屋,想必要花不少钱呢。紫萱,他家这回运来多少米?”

紫萱细想了一回,笑道:“三五百石而已,倒是俺一直在想。爹娘都说倭国极穷。张家换了俺家这些家俱去,真能卖得掉?”

素姐微笑道:“等咱们家收拾清楚了,家里留两三个师傅带十几个徒弟,那些人都打发回山东去,个个都不肯把家搬来,由他们去罢。”

紫萱还不曾真正当家,满心想的都是自家的船队什么时候能来,九叔又会捎什么好东西,一转眼就把母亲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抛到海里喂了海鱼。

却说小全哥赶到那霸去接米,那张公子接着,请他到屋里吃茶歇息。阿慧看小全哥跪坐不惯,忙移席到屋外木廊长。此处几间小巧木屋围出一方小小庭院,院中搭着架子,晒着许多倭袍,风吹得衫袍起起伏伏。他二人坐在廊上俱是一言不发,一个看日头,一个看飞鸟。

却是张公子忍不住,先道:“今日阿慧惹令妹生气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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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二十二章 满子(只是改小标题)

“俺妹子最是顽皮,也只明柏哥制得住她。”小全哥笑,轻轻摇晃手中的青瓷杯,淡褐色的茶汤散着淡淡的香气,却是不像中国的物件儿,他好奇道:“这是什么?”

张公子道:“这是我外祖家送的野茶,家母舍不得故国,饮食都和出阁前一模一样。”他指指院中的单衣,道:“从小只给我穿这些,我合堂兄弟们为穿衣吃穿也不知打过多少架。如今离了他们,倒有些想他们。”

狄家只得小全哥一个儿子,虽然叔伯兄弟不少,却隔的远了,所以他少时很是孤单。后来来了一个亲如兄弟一般的明柏,小全哥才算得了伴。小全哥想到母亲带着妹子去成都的那两年,爷爷只偏疼小翅膀叔叔,奶奶虽然疼他,可是家中都是调羹姨奶奶说了算。原先还好,自打童氏母女来了,他渐渐吃穿都不如意,还是夏荷跟调羹吵了一回才罢了。

“但凡家里人口多了,总有不如意处。有不好的,也有好的。”小全哥叹气,道:“你娘也是护着你,才不肯回松江呢。”

阿慧点头道:“我晓得,当初我爹娶我娘是为着张家能在江户立足,其实中国人多不肯娶倭人做正妻的。我这样的,更是叫人瞧不起了。”

小全哥同情的拍拍他的肩,劝他道:“哪里话。对了,俺正要合你说。俺们所有中国人凑在一处拼个小作坊,各家烧制些玻璃,碗碟之类的东西,也有你家一份的,回头等作坊建好了,你挑个人来。”

阿慧听得是玻璃,却是有些吃惊,这个东西若是放在十年前是极贵重的。如今中国玻璃虽是不值钱了,然在江户一盏琉琉璃灯价值不菲。这般厚赠同乡,也不因他是半个中国人就不算他。狄伯父待他果真如子侄一般。阿慧心中感激,点点头道:“我记得了,必挑个聪明人去。”

小全哥想到吉永夫人不像个正经人,待要说又不好说起,叹了口气吃茶。

日影西移,海风吹来渐有凉意,想是哪里又下雨了。小全哥换了个姿势坐,对一丝不苟盘着腿的阿慧道:“今年台风季想是过了,听说过几日神宫祭祀,你家送什么去?”

阿慧苦笑道:“我家来的迟,虽是买了些地,都是荒着的。这一回我家船去中国,打算招揽些人来种地。本当我亲去的,偏家里盖房正在要紧处。”

小全哥听的一惊,不动声色笑问:“你从倭国将些人来不是一样么,自家挑还放心些。”

满子低着头从一间屋子里膝行出来,一边收衣裳一边用软糯糯的中国话问:“哥哥,留狄公子在这里吃晚饭么?”

阿慧应了一声,对小全哥道:“你家车队还没有回来,想来要到天黑了,就在舍下便饭。”

小全哥正要打听他的底细,略推了一推就应下来,笑道:“我去对过取坛酒来。”他不惯跪坐,站起来伸了个腰出来。满子早一路小跑替他拉门。在狄家这种活从来都是男人做的,小全哥窘的不行,忙道:“张小姐休要这样客气。”

满子抿着嘴笑道:“狄公子客气了。”抬起头来,单眼皮眼睛笑成一双弯弯的月芽儿,恰好一阵风吹来,她伸手理被吹乱的发丝,又温柔又妩媚。

小全哥掉头,走了几大步,打了个哆嗦,暗自吐舌摇头道:“这位张小姐怎么合张夫人一般怪怪的?还是离的远些儿好。”

因铺子里空场大,狄家两只渔船捕捞来的海货由渔妇收拾好挑送来晾晒。狄得利正在院子里看人收鱼干。少爷进来,他忙接了出来。

小全哥道:“取坛秋露白与俺,再跟齐山松山两个说,留一个下来等俺回去。”

狄得利晓得是在对门吃饭,就道:“少爷,倭人的饭食极是清淡,俺媳妇炸了带鱼,还有一罐海蛇汤,都与少爷掇去。”忙忙的合他媳妇捧着酒菜过去。

张公子在方才的廊上设了一席,倭国人本就吃的清淡,花花绿绿盘盘盏盏摆满一桌,俱是中看不中吃的豆腐萝卜。休说小全哥,就是慧公子的筷子也只朝炸带鱼招呼。满子送了两次酒上来,见桌上菜肴都不曾动过,委委曲曲道:“可是满子的手艺不好?”

虽然小全哥对这个满子并无情意,到底不肯失了礼数,微笑道:“合张世兄说的开心,就忘了,府上的厨子手艺极好的。”就取了一片切成树叶样子的萝卜尝了尝,和他家地里刨出来的萝卜滋味一样,只是他家的萝卜刨成片或是切成丝之后并不直接上桌,还要烧煮炖,调和出百般滋味才罢。

偏生小全哥对萝卜丝烧红烧肉起了相思之情的时候,满子小姐怯生生问:“好吃么?”

小全哥点头道:“好吃。”又取了一片吞下,心中发恨:改日必要请他们兄妹二人到家好好吃一顿。这切成树叶子的生萝卜片算一碟,切成圆片的生萝卜片又算一碟,难怪倭人大多生的矮小瘦弱。

满子看着小全哥左一片右一片吃得尽兴,心中极是喜欢,只当萝卜合了狄公子的胃口,喜滋滋退回厨房,又洗了数只萝卜,细心切成各色花样,取了各式小碟妆好,再使磨钿樱花黑漆盘送上来,殷勤劝道:“请,请。”

妹子平常对哥哥极是细心周到,然今日这般却是有些过火,张公子想到母亲有意把妹子嫁给这位狄公子,若是得成倒是极好的亲事。可惜狄公子是长子又是嫡子,娶亲必要娶门当户对的小姐,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在港口开铺子的妹子。他自以为看穿了她的心思,很是怜惜妹妹,就道:“满子,你合姨母吃饭去罢,我们吃两杯儿,还要趁天光回三家村呢。”

满子娇羞的嗯了一声,临别时还瞧了一眼狄公子。等妹子走了,阿慧就把狄家送来的那一大盆带鱼挪到中间,执筷在手,笑道:“实不相瞒,家母的口味极是特别,家里又没有中国厨子,小弟想吃餐中国饭却不容易呢。”

小全哥因他这般洒脱,也就不妆,把群英会萃统统挪开,取大碗倒酒,笑道:“俺家从前在济南开盒子铺,但是吃酒,摆一只九格攒盒就得。可惜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如今在琉球住着,各色干果子却是难寻。”

张公子指着跟前这一桌,苦笑道:“这桌在江户已算是丰盛的了,其实并无下箸处。狄世兄,你说的作坊是何故?”

小全哥笑道:“却是人都说俺家的玻璃窗好,个个都将钱来买。因这个不值什么钱,俺们也是好意思卖与众乡亲,所以将配方赠与大家,全村人合建一个作坊,把大家都教会了,从此以后谁要用什么自己去制,却不是好?”

张公子眯着眼笑了一会,小心问道:“若是有人凭此技取利又如何?”

小全哥笑道:“与众乡亲添点油钱点灯也好呢。俺不说假话,俺们山东,大大小小的作坊有几百呢,谁家没几个玻璃碗?实是个贱物儿。不过没见过的人瞧着稀罕罢了。”

狄家占着狄家船队一小半的本钱,在山东又有房又有田,实没有看上这等小钱。一来此物只偏僻地方少有,然把高丽、倭国都算上,三个地方都国弱民穷,老百姓饭都吃不饱的所在,就是有钱人也有钱不到哪里去,再要一两银一只玻璃杯,只怕琉球王都买不起的。不如索性教会大家,拿玻璃当个平常物看待。二来却是借这个本薄利丰的东西做个试金石,看看这些人里边谁值得结交,谁最是贪钱。所以小全哥并不把这个当一回事,只道:“你明后日得闲了到俺家去,与你留了一张配方的。”

张公了本是想问可否将此技外传,转念一想狄家这样大放送,想必也没打着保密的念头。母亲得知,必会借此生利,却是好生叫人难为情。他自觉脸上发烧,一连吃了几大杯,自问酒意上来盖住了脸,方笑道:“那阿慧可要跑得快些呢。只是我家习得此技家母必要借此谋利…”

小全哥因他坦荡,倒不讨厌他说这样的话,笑道:“你家学会了,想做什么自家做就是,不必问我们。俺们领进门,修行在各人。你们一个碗卖一万金都使得。”

正说话间,一个倭婆进来道:“林通事来寻狄公子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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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二十三章 抱团(上)

第二十三章抱团(上)

林通事来寻必是有事,却不晓得能不能当着人说,小全哥请辞,笑道:“必又是短了什么,我去罢。”

张公子不好留他,送他至铺子门首,满子使个倭婆送来一只小包袱,说是狄公子不曾吃饭,与公子点心。小全哥随手接去丢给他家管家。

他家铺面里,林通事坐在圆桌边正吃茶,看见小全哥进来,笑着站起来道:“几日不见世侄,越发能干了。”

小全哥心猜他是为着玻璃作坊之事,笑道:“哪里哪里,林世叔却是大忙人呢,前几日家父请世叔小酌,府上说世叔在王宫住着,所以不曾再请。”

狄家请他确有其事。林通事长叹道:“我们王宫近侍,看上去风光,其实不过是尚王问太祖皇帝求来的仆役罢了。在这荒岛上住叫,永不得回故土,算个什么呢。”

小全哥想到自家老爹也常感慨,就使出对付他爹的那几句,劝道:“哪里都不得安生呢。俺们家乡闹白衣贼,许多人家的庄子叫贼人烧了个精光。倒是这里好,连税都没得。”

林通事笑道:“实话说与你听,尚氏王族一年一贡,不过拿些不值的物件去,换几船值钱的货物回来,一国之主靠这个渡日呢,有什么好的。今年我要随船去走走,你家可要捎些什么?”

小全哥心思活动,想了想,笑道:“俺大舅舅在松江做知府,想是升了。却不晓得他升到哪里去,虽是想捎信也不能呢。”

松江富甲天下,能在松江做官儿,朝中必有大佬撑腰。那狄希陈的举人想必是真的了,却是不晓得犯了什么事躲到琉球来避风头的。但看他搬来几十户渔民做仆役,也当晓得狄家不凡,又是有至亲是现任官儿,林通事肃然起敬,小心翼翼道:“那府上就不使一两个人家去?”

小全哥思索一会,慢慢道:“这个须问过爹娘,世叔几时动身?”

林通事拈须,道:“大祭第二日就走,我来就是想合你说,今年不比往常的秋祭,是三年一次的大祭,你家猪羊够不够?”

小全哥略算一算,摇头道:“不够的,还要现买。”

林通事笑道:“使得,快些。你家都不够了,那几家想是也不够的。若是有什么别的心意,不妨献一两样。”

小全哥笑道:“可巧,我家作坊里这几日制了几架琉璃屏风,正要送去呢。”

绕来绕去总算绕到这上头。两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林通事就道:“前几年琉璃碗还是个稀罕东西呢,也只佛前上供使。”

小全哥道:“俺们那家家都使的玻璃碗,实是极贱的物件儿,差不多人人都会烧制,俺爹就是闲时在人家作坊边瞧了几回,回来自家耍耍就会了,世叔若是喜欢顽,叫个家人来学,也没什么难的,看一二日就会了。”

林通事眉开眼笑道:“那世叔就不客气了,那制玻璃的法子并方子,你家不妨一式二份进与尚王,虽然不值什么,到底这地方是姓尚呢。”

小全哥心中已是有些恼了,面上微笑,点点道:“有劳世叔提醒。”

天边的晚霞灿若云锦,微风习习,码头处极是热闹,来来去去的人们虽然劳累,却人人脸上都带着笑。琉球风俗,秋祭之后,各家才吃秋粮。是以秋祭最重,家家都要收拾几样好菜,土人们过秋祭就合中国人过年一般,是一年当中最快活的时候。

小全哥闷闷的家去,将张家合林家的事都说了。狄希陈笑笑道:“果然。小全哥,你说献不献?”

小全哥闷声道:“都说了是与中国人的,献与他们做什么!”

素姐微皱,眉道:“那林通事还与你说了什么话?”

小全哥把他两个的对答学了一遍,狄希陈笑的打跌,道:“俺就说呢,原来这闽人三十六姓是尚王问洪武皇帝讨来的家仆。难怪小吏都是他们,却不见一个做官的。”

素姐展眉笑道:“献与他们。等哪家忍不住自个建作坊打算赚钱了,才有乐子瞧呢。这中山王本就有些无赖,一年一贡亏他们也有脸去。”

有爹娘做主心骨,小全哥的闷气烟消云散,也就把这事放到脑后。第二日各家都出人出力,就在三山中间的无主空地上建房。散居全岛各处的中国人听说,都有意把家搬来。闽人三十六姓中,除去还替尚王服役的十几家,那十几家听说了都要搬来,哪消七八日功夫,作坊建成,左右也起了几十间小院子,这块空地成了个小小街市的样子,屈指算算,大大小小居然有上百户,看着合福建海边的村镇也差不多。

狄家买了些猪羊,搭了屏风等礼物,就使小全哥合明柏送去。尚王收了琉璃方子甚是喜欢,就把林通事的小儿子唤来,叫他去作坊学艺。小全哥心知林通事定是尚王心腹,只妆不知。

出了大殿,明柏拉着林六公子的手,极是亲热道:“明日就开工,你明日早起来。俺们中午请你吃酒。”

那林六公子年纪十八九岁,合明柏差不多大,却是极老实的一个人,第二日果真极早就来,夹在人众里话也不多。小全哥冷眼看他,却是有些替他可惜,虽然同是中国人,然在土人眼里,他们却是贱一等的仆役。

狄家出了个工匠教了大半日,叫他们一一试来,果然不难,个个都学会了。再教得两日,一大半人制的瓶盏碗碟都合师傅差不多了。狄家就功成身退,由着各家都在那里使劲。

这一日有青衣小吏来,在作坊院外的墙壁上贴了一张三日后秋祭的告示。人人都出来看。狄希陈遇见黄村长,叫黄村长拉到一户相识人家的门首,借了条长凳坐,叙了寒温,黄村长就道:“狄举人,小老儿有句话说。”

狄希陈因他不避人,晓得必没什么要紧话,笑道:“请讲。”

黄村长就道:“如今我们这里人家越发多了,是不是大家聚一聚,推几个议事的村老?大家的事体也有个主张,就是跟前的秋祭,照琉球的规矩,各村都要将出产送至祭台,求上神保佑的。”

狄希陈笑道:“这却是好呢,这许多人的一个大村子,连个名子都无。几时聚?俺带两个儿子去。”

黄村长道:“只待合三家村那三家说过就使得,就是今日中午在作坊里罢,横竖中午热也无人做活。”

狄希陈点点头,回来与素姐说:“中国人果然爱斗,这点点地方,也要推举几个头目。”

素姐笑道:“再过一二年土豆玉米推广开来,咱们这一圈也算是富有了。捆成一股绳到比一盘散沙来的强些。”

中国人的勤劳本是少有的,到哪里种庄稼收成都比土人好。所以素姐有这样的话。狄希陈如何不明白,他看上了琉球是因为这里穷的无人肯来。若是这里丰衣足食,且不说那倭寇,就是海盗来几十个也吃不消。他将出琉璃配方实有作饵之意,引得大家抱成一团,才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狄希陈点头道:“捎信回去,叫来富多寻些学徒送来。虽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到底拳头硬才好说话。”

素姐瞟了他一眼,笑道:“这一回你不面了?”

狄希陈摸着下巴道:“对付姓狄的,怎么硬得起来?这里么,若是与我三五千小弟,砍了中山王的头,我们也抢个岛主做做也好耍呢,是不是?”

素姐啐他道:“休想,你真当古人都是傻子了?”

狄希陈大笔一挥,写就“铁炉堡”三个大字,笑道:“我又不是没打过架?从前,从前我们部落跟联盟打架,哪一回输过?”他给素姐看过,笑道:“明日做个匾挂在书房里,如何?”就先贴在板壁上,走来走去美滋滋的看。

素姐眼球一转,写了两张小纸条贴在左右,左边一张是“魔寡”、右边一张是“兽妇”。狄希陈抚掌大笑,随将三张纸条小心收起,问素姐道:“村名取什么好?”

素姐嗔他:“你就当成自家村子了?”然她也放不下,过了一会道:“待孩子们来取。”就叫小露珠把三个孩子都叫来,问他们:“今日要商议替我们这片村子取个名儿,你们可有好名字?”

明柏极是晓得分寸,狄家待他虽好,女婿却是半子凡事当退让半步,就先道:“俺觉得叫甜水村最好,也不枉俺们是从明水来的。”

紫萱就瞪他,道:“这里哪有甜水?休说泉水了,接的雨水都不中吃。俺觉得,叫杏花村。俺们家的庄子不就叫杏花村么。”

小全哥摇头道:“老家有个杏花村,这里又有一个,却是容易乱。书信来往都要多费几滴墨汁呢。俺们这不是在首里南边?老老实实叫南山,如何?”

南山虽俗,却隐着陶亮吉的“悠然见南山”,又切着狄家隐居的身份,狄希陈合素姐想一想,都觉得甚好,因道:“虽是南山村,然咱们家也当取个别号才好。”

三个孩子齐声道:“铁炉堡。”

素姐使手帕子捂着嘴放声大笑。小露珠并几个小丫头都躲出去在门外笑。狄希陈笑嘻嘻道:“你们笑罢,哪一日谁的把柄落在俺手里,俺就加倍还给你们。”将手抄在背后,转了数圈,笑道:“有了,我们闲居在此,无赋税之劳形,无官吏之扰人,虽然有小小烦恼,到底比在山东随意许多。就学五柳先生,叫五柳园罢。”

紫萱快人快语道:“可不只五棵柳树。倒是松树不多,只得九棵。要名符其实,不如叫九松园?”

明柏倒不在乎是五柳还是九松,只要是紫萱说的他都肯赞同,正想说妙,却见素姐冲他微微一笑,他想到母亲说他太惯着紫萱了,就忍住不说。紫萱也惯了明柏附合她的,这一回人家不应,她就有些奇怪,偷偷瞪了明柏一眼。明柏一张俊脸涨的通红。

小全哥笑着替明柏解围,道:“明柏哥闲时喜欢读诗,不如明柏哥来取个好名儿罢。”

素姐当然晓得明柏方才胡乱说什么甜水村咸水村打的什么主意,笑道:“明柏取个罢。”

明柏心里暖哄哄的,想了一会还是道:“还是不起罢,想来人家必要指着我们家这大片地方叫狄家大院。”

紫萱突然道:“俺们学堂也没名字呢。整日义学义学的叫,倒不大好。取个又响亮又好听的,人家一提就晓得是俺家狄家不好?”

明柏小全哥都赞妙,三个人都不作声埋头苦思。狄希陈笑道:“那院里有几丛竹子,又有棵香蕉,叫绿荫学堂罢。将来孩子们认几个字或者有用,好比借着大树的绿荫可乘凉。”

素姐咂摸了一会,道:“好像施恩图报似的,改成松影堂。咱们再多多的种几棵松树,自称竹荫里,好不好?”

这却是比狄希陈的雅致多了,紫萱头一个叫好,就挽起袖子来磨墨。狄希陈待要来写,管家已是来说:“村里众人都向作坊去了。”狄希陈只得弃了家务事,带着小全哥合明柏同去。

作坊里却挤不下,众人都站在院中,门外还站着许多看热闹的妇人孩童。黄村长正满头是汗的劝这个坐下,喊那个休吵。狄希陈进来,就看见作坊里摆着一张方桌,坐着陈老蛟几个富户。狄希陈心中笑了一笑,径直到屋里,众人推让一番,按年齿排序坐定。

阿慧满头大汗的赶来,坐着的都是长者,他自然而然就站到狄家两个儿子一处去了。陈老蛟看了狄希陈一眼,心道:“那个倭婆来求亲叫我骂走了,难不成求了狄家的女儿为妻?若是他两家联手,可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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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二十四章 抱团(中)

中国人自古到今都是一般,谁有钱有势谁说话大声。升斗小民们虽然爱吵吵,然遇见一个比他们有钱的,拳头硬的,不消人家说什么,自然就消停了。将琉球岛上的中国人数一数。有钱的人家也不脱李家、狄家、陈家这三家。就推他三家做村里的长者。黄村长还是村长,又推出一个李蟹做里正。

这个李蟹是个穷渔民,不晓得在家乡惹了什么祸事,聚了他们村子十几二十户驾着几只大船漂泊到此,原是在港口居住的。渔民们身家都在海上,偏生琉球的鱼虾极贱,正穷的无法可想的时候,狄家带头收干货收珊瑚,倒是解了他们的围。这一回他是听说人都把家搬来,却是动了让孩子们上学的心思,所以也搬来。他们这群人在靠三家村那边的小山坡上搭了几十间窝棚。虽然穷,然几十个男人一条心,旁人也争不过他们。

黄材看看大家都无话说,就道:“琉球一共也只有我们这些中国人,大伙既然都肯聚在一处居住,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还当和和气气。一家有难,一人搭一把手。”

李员外就接口道:“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出力的自是大家伙,出钱的就是我们几个。”

他的话说得明白,大家都哄笑起来。

因他卖乖,陈老蛟就瞧他有些不顺眼,不肯搭腔,瞟了狄希陈一眼。

狄希陈到底做过几天官儿,笑眯眯坐在那里和没听见似的。李家跟黄村长住的近,想必早就勾兑好了,说什么都不稀罕。这点点小地方有什么可争的?

黄村长又道:“转眼就是秋祭,照旧例,秋祭上头各村都要献些秋粮去。咱们今日就商量下,献些什么?”

在座的除去那二十户打渔的,家家都有几亩薄地,有的就道:“能有什么?一家两斤荞麦。”

李蟹道:“我们去年献的两篓干鱼,今年还是两篓罢。”

李员外看着狄陈两位道:“这里只咱们几家是富户,我家虽然没什么出息,献头牛罢。”

陈老蛟看狄希陈纹丝不动,也笑道:“这个秋祭,我买地的时候就写明了的,三年一次,缴物若干,我家已是送去了的。张公子,你们呢?”

阿慧笑道:“我家是尚王使人来要的。”

狄希陈也接口道:“俺家也是,催了数次,俺们送去已有几日了。”他三个同进退,李员外也无可奈何,干笑两声,道:“黄村长怎么说?”

黄村长笑道:“已是献过了的自不好再叫各位献。咱们还是照旧罢。还有一事,就趁今日人都在,一并说了罢。狄举人,你家渔村的码头最近,可否让大家的船使…”

狄希陈眼皮都不搭一下,笑道:“我家码头小的只能泊一两只船,若是大家都使只怕不够挤,正想问李员外,你家海边有处所在种庄稼不行,建码头却是极好,我买来建码头大家使可否?”

李员外愣了一下。陈老蛟看出狄家是要敲打李家,他本就跟崔家不对付,心中大乐,大声笑道:“哈哈,老李,人家狄家恁般值钱的玻璃作坊,说声教大家伙,一个都不拉。你休叫他比下去了。”

在座的都是受过狄家好处的,谁家没几个玻璃碗盏?那心思笨些的都不作声,精明些的都大声帮腔:“李员外最是热心呢。”

李员外还在迟疑,陈老蛟又道:“若是老李你说舍不得钱,我陈家照你原价加二成买来。”

就是再加二成也不值什么钱的,李员外心中恨极老黄不会说话,笑容满面道:“陈大人就会说笑话,没的说,大家的事就是我们李家的事,不过一块地罢了,就让出来与大家做个公共码头就是。”

“李员外高义,俺果然就叫李员外比下去了,不服都不行呐。”狄希陈笑着说,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道:“我们村里还有个崔家呢,虽然高丽是俺们中国的属国,俺们以德服人,也不当看轻他们,怎么不请他家来?”

李家依附崔家是大家都晓得的事,这般一说,连黄村长都会心一笑,只看李员外。

李员外笑道:“崔大人带着几位公子回高丽去了,总不好叫崔夫人来合我们男人一处说话吧。”

想借狄家码头原是李员外的主意,只说狄希陈连玻璃这般大利都轻轻让把别人,想必让大家使他家码头必允。黄村长也道狄家好说话,当着大家的面必是许了的,正好借人多时卖个好儿,要叫大家晓得他是为大家办事的,所以李员外提醒他,他就提了。

此时叫狄希陈当着大家的面点明这位李员外是高丽人的走狗,他心中就有些后悔,暗道:“休看这几个有钱人和和气气的,原来个个都有心眼子,以后还是少搀和李家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