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柏道:“俺镇日在港口住着,陈家人常来常往,听的多了,自然能听出些门道来。”

一阵阵的海风不停地吹,船沿着海岸飞奔。紫萱使袖子掩面打了个喷嚏,笑道:“要是还在济南,只怕是冰雪漫天呢,俺们琉球也只冷些。”

明柏拉她进舱里坐定,笑道:“就要过年了,俺舅舅在家急得直跳。怎么船队还不来?”

紫萱随口应道:“不晓得,不过去台湾搬些家什,早就当回来的。”

明柏看她的一双秀眉皱成一团,轻声道:“俺总觉得大伯二伯必是在台湾遇到些麻烦,不然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先把家眷搬了来?”

“俺爹说他们不说俺们也不问。俺家又不是千手观音,样样都能照应得过来。”紫萱笑道:“只要俺家把团练把在手里,岛上就无人敢动俺们家。”

明柏自是不好多说狄家的事情,笑了一笑问船工讨了小炉子并铜茶壶来烧茶吃。热气腾腾的茶才捧到手里,船头的人已是喊起来:“中国的船队来喽,表少爷,大小姐,俺们要全帆抢在他们前面进港口。”

明柏忙放下茶碗出去。紫萱忙将茶壶等物归置好,才觉得船晃得几晃,已是一个大浪打来。还好方才舱门关的严实,海水并没有漫进舱里。紫萱又不好开窗去看,在舱里寻到两件小全哥地干衣,又翻出一双鞋来,却不好送出去地。

许久,明柏**的进来,紫萱忙将烧酒倒了一碗与他,将酒瓶交给进来地舵工,问他:“是什么船队?”

舵工笑道:“中国来的船队,六十多只大船,琉球的市舶使都喜欢的疯了。”

紫萱道:“这么多?又有人要搬来琉球住?”

明柏在紫萱背后脱了湿衣,换上干衣干鞋,又取了干手巾擦头,笑道:“俺看见有几只船上有官兵,想是来封尚王的天子使节。这可是有油水的差使。”

紫萱乐道:“琉球人白喜欢了。俺就瞧他们不顺眼,明明琉球岛近海处处都是宝,他们偏偏就靠进贡维生。”

一个狄家管家笑道:“尚王那王宫还不如俺们山东差不多人家的庄院呢。就是自取个号叫中山王,封一群柴禾妞叫什么正妃侧妃,难不成他就不是琉球的猴子了?”

紫萱涨红了脸啐道:“怎么说也是藩王,休胡说。”

那管家想是方才烧酒吃多了,因小姐说他,极是得意道:“不是么?就是俺大明朝正经藩王,又有几个能娶正经人家的小姐为王妃?大小姐,从前俺外婆家隔壁杀猪的胡二,他闺女茶花就嫁到潞王府做了世子妃,俺外婆还跟着去王府逛了过呢,说王妃总有几十个,连一个识字的都没有,每个月发月钱总要打好几回架。”

明柏笑骂道:“少嚼舌,去看下帆。”出来看人搭了跳板,先行过去。紫萱不必他扶,紧跟着他就跳到岸上。船工抽了跳板,又扯起帆来,抢在大队船进港口之前出去。

一群琉球土兵,四个一组扛削尖了一头的长毛竹跑来,带兵的头领招呼明柏道:“严老板,我们下了班去寻你吃酒去。”

明柏拱手笑道:“好说好说,你先忙。”

紫萱站在一边看他合土兵们嘻嘻哈哈插不上话,先回作坊里去了。良久,明柏笑嘻嘻回来,道:“俺们家的船队也来,已是径去了南山村的小码头,舅舅,你后日就能动身了呀。”

严七舅掷下一本《尚书》从卧房钻出来,喜欢道:“那俺去寻那几个老板,叫他们将俺订的货物都送到南山村去。”

明柏没在厅里看见紫萱就寻到厨房,果然紫萱系着围裙在案前抻面,一面合得利嫂子说话,一面对他微笑。明柏笑道:“你怎么不在厅里陪俺舅舅说话?”

紫萱笑嗔道:“他老人家一本正经的在里屋看书,俺喊了好几声才应一声,俺还在那里做什么?”

七舅实有些迂,等闲不合女眷说话。明柏也是无可奈何,笑道:“回头要不要在俺七舅面碗里多放一撮盐?”

紫萱掐了一块面剂子丢他,啐道:“你就记着小时候俺在你碗里埋辣椒了呀?”

得利嫂子笑道:“小声,小声,叫舅老爷听见,回头又要说少爷不尊重了。”

明柏将面搓成一团弹到院里,一只鸡扑扇着翅膀抢上前啄走了面团。他赶了鸡回来看紫萱低着头在切面不好合她说话,信步走到院门口。他家几个琉球的学徒原是站在门外看热闹,看见他都缩着头回棚里做活。

一个年轻木匠跑回来,道:“舅老爷叫人喊到官船上去了呢。”

明柏吃了一惊,忙问:“是什么人?”

迟了四十多分钟,甩汗。。。

第三十六章 认亲(下)

“舅老爷好像遇见旧相识。”那个木匠来来回回只有这么一句话。明柏寻思良久,七舅是个极老实的人,想必不曾在中国犯过法。到琉球的官儿六七品就不得了,更何况掌权的还是内相,就是得罪了官儿,破着送几两银子与同行的内相,想必也就小事化了。他略定了定心神,吩咐狄得利:“你去打听,到琉球来的几个官儿都姓什么,老家是哪里的。”又摸了几把碎银子与他。

打发了狄得利,他又对紫萱说:“不晓得我舅舅是不是得罪了人,只怕人家转眼就要寻到俺家来。俺这里积的有些银钱,你将回家去收藏,叫得利嫂子陪你回去,好不好?”

紫萱皱眉道:“你有事,俺岂能弃你?叫得利嫂子将着银钱回南山村去,俺陪你!”

明柏正色道:“前几日人家还想拉狄家下水呢。若是真有事,你不是正好跳进坑里去了?回家去!”转身进卧房抱出一只小木箱交到紫萱手里,软语哄她:“休恼了。你看这是什么?”

这只小木箱上镶着仕女图,花枝下一个使扇子扑蝶的活脱脱就是紫萱的小像。

紫萱咬着嘴唇站了好一会,才道:“这是什么?”

明柏笑道:“这一年攒的银钱,俺都换成叶子金了,也有三四百两,可沉?”紫萱挺了挺肚子,把木箱搂的紧了些,嗔道:“你还笑。事毕这个箱子俺留下。”

明柏推她出门,道:“连俺都是你的。一只箱子值什么?”现成地马车与她套上,叫个木匠赶车,送她合得利嫂子回去。紫萱在车厢里坐了一会,探头出来道:“得利哥回来,使人捎信回南山村。”

明柏摆手道:“记得了。你们路上小心。”

前脚送他们从后门出。后脚狄得利合脸黑的似锅底地严七舅就带着几个中国人进了铺子。带头的一个人虽是青衣小帽,然白面长须,气度非凡。这人一进来就念店堂里挂的对联。两手靠在背后,道:“四海皆朋友,财源达三江,不公整,俗。”

严七舅哼了一声,甩开客人到后面去了。狄得利弯着腰笑嘻嘻道:“客人,小铺的漆盒最是出名,来看的人没有不买一二只地。您老瞧瞧?”

冲站在一边的学徒挤眼,道:“还不上来伺候,小人去取只妆盒来与客人瞧。.”摇着四方步踱到后堂,取钥匙开了仓库,取出一只松鹤图样的官帽箱先与明柏看:“少爷,这个主儿像是个官,要他二十两银?”

明柏微微点头,上下牙齿打架,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你等会。俺亲自送去。”“天赐!”严七舅按着外甥地胳膊,央求他:“舅舅不曾合他说你在此处,你不见他也罢了。”

明柏摇头道:“姨父说必要直面人生,俺从来性子软弱,若是这一回退了,这一辈子都直不起来腰身说话。舅舅,让俺去。”

狄得利猜前面那位必是明柏的生父,若是来传旨封琉球王的官儿。只怕要在琉球住上小半年。他咳了一声问:“可是林大人?”

明柏微微点头,把箱子接过来擦了擦浮灰。朗声道:“怕什么!”捧着箱子大步走到店里,笑道:“客人看看这个官帽箱。”

林大人转过身来,父子俩第二回久别重逢,却是一眼就把对方认出来。林大人比着几年前着实显老,胡子都花白了一大半。明柏却是比几年前长高一大截,从前瘦弱的合豆芽菜似的,如今站在他老子面前,恰似一竿青竹又挺又直。手里也倒像托着官印似的。

林大人倒吸一口凉气,结结巴巴道:“天…天赐,你还…还活着?”

“客人怎么晓得小人小名叫天赐?”明柏收了笑容,皱眉问道:“敢问客人可是从山东泰安来?”

“天赐,俺是你爹呀。”林大人上前一步,想抱住儿子。

明柏退后一步,冷冰冰的道:“客人休要乱认亲。琉球素来重刑,拐骗都是大罪。”

林大人怔怔的看着比他高一个头地儿子,伤心道:“孩子,原是爹爹对不起你。你…怎么在琉球?”

明柏冷笑道:“俺亲爹早死了,客人,你休哄俺。”

林大人面上红一阵白一阵黑一阵,落泪道:“天赐,你也大了,当晓得爹爹原是不得已。”

几个顾客进来,狄得利小跑着上前,大嗓门在铺子门口就嚷起来:“客人里面请,您老可是来取订的妆盒的?”

明柏咳了一声,道:“客人到后边说话,休要扰了俺的生意。”

林大人捉住儿子的胳膊,道:“是不是你七舅来偷了你去?”

明柏看外面又来了几个客人,咬一咬牙,把林大人拖到后面厅里,掩上门道:“客人有话这里说罢。”

林大人瞪了坐在一边的严七舅一眼,理了理衣裳,慢慢道:“天赐,你到底是我林家的儿子,就是你七舅,也不能叫你不认爹爹。”

严七舅原坐在上座,叫林大人瞪了一眼忙站起,旋又坐回去,捧了茶碗笑道:“林大人,这孩子是俺严家的子孙,姓严叫明柏,合你们林家没关系,尊夫人替林大人添的儿子听说还不到十岁?哪里来这么大个儿?”

林大人地腮帮子哆嗦了几下,眼睛怔怔的盯着明柏,道:“若是你娘还在,会叫你姓严?”

明柏微笑道:“别人说俺娘都使得,唯有俺生父说不得。若不是他为着功名富贵抛妻弃子,俺娘必定活着。今日今日都能抱孙子了。”

林大人说不得话,将厅里打量了几眼。见窗边的书架上重重磊磊都是四书五经,几本时文的边角都翻地卷起,心里有了定数,慢慢道:“你叫天赐也好,叫明什么也好。若是想取功名,是有个落第做小商人的舅舅好,还是有个做官地爹爹好?爹爹包你进学。就是考不取,也能替你捐个监生,坐三年监出来,极差也是个八品的府经历。”

明柏突然笑道:“林大人,你认了大儿子回去还当仆僮养活么?谁家孩子傻了呀,自己地命不要自己做主,交与一个背信弃义惯了地人?”

林大人就不曾想过他从前那个喜欢缩在墙角的儿子会说出这样地话来,愣了许久。怒道:“谁教你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来?老子再有不是,也是你爹爹,自古以来,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就要亡!”他越说嗓门越大,引得院中作坊里的几个木匠都走到门口来看。

严七舅虽是心中深恨林大人,却是驳不得他地话,还在心中想要不要劝说外甥听从他父亲的话。明柏已是拱手送客。道:“客人请罢,俺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不讲那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老有银子买家具,敞开大门请进。再这般胡说,休叫管家使扫把赶你出门!”一摔袖子,喊:“来人,拿扫把来扫地!”

这是铁了心不认他这个爹爹,林大人气的发抖。眼看着一个粗蠢的木匠举着一把沾满了鸡粪的扫把进来。他匆匆避开几步,走到廊下。犹怒道:“天赐,过几日就叫你来求俺!”

明柏冷笑道:“好走不送!”

那个木匠却是做熟了这个差使的,提着扫把一步紧跟一步把林大人挤到铺门口,**扬了几下扫把,笑嘻嘻到后边去了。狄得利做成两桩生意,打发了客人出门已是红日当空,就照着旧例关上铺门,夹着帐本去寻明柏对帐。

到了厅里,只有严七舅皱着眉头在八仙桌边看书。他手边搁着一碗茶,已是吃的见底。狄得利看严七舅地手好像要伸向茶碗,忙放下帐本取茶壶倾了七分满,又另取了只杯子倒了茶送到卧房里去。

明柏面朝里趴在床上,枕上一团水印子。狄得利将茶碗搁在床边的书案上,小声劝道:“少爷,舅老爷过一两日就要回山东,休叫他老人家心里添桩事走。”

明柏爬起来应了一声,揉眼道:“俺没什么,叫沙子迷了眼。方才赶着叫得利嫂子送紫萱回家去了,还要寻个人来烧中饭呢。”

狄得利笑道:“依小人之见,少爷不如陪着舅老爷回南山村去,帮他老人家挑几样货物,正好看着装船…”

明柏想了一想,道:“也便得,还是舅舅回家要紧。俺去洗脸。”

他们主仆在里间说话严七舅都听见,却是把满腹要劝他们父子和好的话都要打断了。严七舅张了张嘴,那劝外甥须当以功名为重的话总是说不出口,挤了许久,挤出来一句:“好孩子,合舅舅同回山东去罢。”

明柏洗了把脸,笑道:“舅舅,俺做了狄家女婿,总要自家先挣一份家当才好看。”

严七舅拈着胡子笑道:“就是这话,穷人娶富家女儿,多有那眼红的人说些怪话。原是要自家先挣口气才是。只是上回那个高丽姑娘…莫要理会。”

明柏道:“她啊,前几日叫她表兄接回国去了,紫萱还喊俺同去送她的。”顺手把手巾搓过,晒在手巾架上,摸着手巾架上雕的兽首,笑道:“舅舅,外甥做的好妆盒,你将些回去与表妹们做嫁妆罢,总比买的强些。”借着搬家具,躲到仓库里狠狠哭了一场。

严七舅看着姐姐地牌位,也是泪留不止,好容易止了伤心,洗了把脸出来寻狄得利。狄得利早收拾出一桌饭菜来,见到严七舅的红眼圈就捧着洗脸水到仓库去请明柏。

明柏也似舅舅般顶着两个红眼圈,吃了几口粥道:“得利哥,你叫人把俺做了梅花记号的六只箱子搬出来。”他就去隔壁借了辆马车来,将六只箱子装上,又把舅舅的一只衣箱打点好,两人同去南山村不提。

林大人重换了官服,带着十来个衙役,又喊了个通事陪着再来明柏的铺子敲门。狄得利开了门笑道:“方才有个怪人来,把俺们少爷唬着了,怕那怪人再来,已是避到北岛去了。”

明柏生的俊美,又是开铺子做生意,常有那不长眼的客人对他有非份之想,虽然不至于动手动脚,然面目可憎是一定的,有那惹不得地人也只有避他一避。市舶司地几个官儿都合明柏要好,虽然天使必要奉承,也不过做个样子罢了。狄得利这样说,自是要替他成全,都笑道:“林大人,可是对不住你老,严公子素来胆子小,但有个风吹草动,总要躲三四个月才敢露头。”

林大人的官威在琉球土人面前抖不起来,蹭了一鼻子灰回船。内相刘大人问他:“咱家听说你带了人去寻个小老板地麻烦?”

林大人苦笑道:“刘大人也晓得下官仅有一子,去年出天花没了。天幸叫下官撞见了这个婢生的孩子,总要叫他认祖归宗才使得。”

照着史书,这拨人是在正德死后第二年才动身的,而且官员里也没有姓林的。扫雪的明五本来就是穿越“胡说”,不是正史,也当不得真,很多东西都因为情节做过调整,呵呵,后面还会有很多地方跟史实不符合,就在这里总的说明一下,。。。。。。这是穿越者改变的世界,蝴蝶的翅膀在二十年前就扇过了,历史的车轮拐上了一条小道。呵呵。

第三十七章 风起(上)

几这几个官儿出使琉球,不只自家捎了许多货物要去倭国发卖,还有京里贵人托他们照应的船队。刘内相见四下里泊着许多船只,商人们坐着小船来来往往,繁华的样子抵得上刘家港,他不想再去倭国费事,打算在琉球把货物出脱。林大人也有两船货物要卖,刘内相只当他寻到好经济,听得是他的家事,也就丢开手。

明朝时候,婢生子也就比家里养的小厮强些,就是认了回家,除非族里没有亲侄儿过继,不然半文钱都分不到手。这样大的儿出了他林家又小有家产,想来也是不肯回头的。林大人平常行事又不甚入刘内相的眼,正是巴不得他出丑,他笑得一笑丢过一边,另使人去港口的酒馆打听。近侍钱真多去问了一回,回来说南山村有两处地方,一名汪家客栈,一名陈家酒馆,如今岛上的经济多在那里守着。刘内相叫他去那边喊几个经济来说话。

钱真多在港口寻了个孩子做向导,一路哄着他,问他:“南山村里有几个有钱人家?”

那孩子因钱真多许他赏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实合他说:“南山村比首里还好呢,住在那里的都是中国人。家家都有钱,日日都吃鸡蛋,村里还有个果子铺,有许多好吃的果子卖。”

钱真多哭笑不得,又问他:“南山村有几个大户?”

那孩子搬着手指头数与他听:“李国舅家最有钱,他家出了两个王妃,家里还有戏班子,日日唱戏做耍,还有作坊。还有许多地。还有开客栈的汪家,开作坊的狄家合跑船的陈家,这几家都是岛上大户。”

半人高的孩子不懂事,说地必是真话,钱真多牢牢记在心里。到得南山村外,他摸了七八个铜钱与那孩子打发他走。那孩子握着铜钱一溜烟跑进村买果子。钱真多绕着南山村走了一圈,不住赞叹。南山村里村外绿意盎然。高的是椰子树。低的是柑桔甘蔗,菜园子里各色菜蔬绿油油的极是喜人,道边一群一群的肥鸡见人都不惊。小户人家的院墙多是半人高,墙内种着不晓得什么绿藤,爬的满墙都是,花苞喷鼻地香。人家墙角屋后总有几棵香蕉树、桔树。墙里多是石屋,镶着透亮地玻璃窗,窗上贴着艳红的窗花。窗沿上还吊着许多鱿鱼干、院子里摆着大竹匾。搭着架子,晒的都是海货。一路行来。遇见的男妇老少都衣裳洁净。面带笑容。钱真多跟着刘内相自北向南跑过大半个中国,这么富足的地方也是少见!

钱真多家里原是种地的,他极是羡慕的在一户人家墙外看了半晌,问一个拉着孩子,提一篮鸡蛋路过的妇人:“有劳大嫂,敢问村里有个汪家客栈在哪里?”

这妇人正是小宝娘。昨日狄家家学小宝考了个第五,除去先生发地奖品,狄夫人还送他一盒笔墨纸砚。小宝将回家去,叫左邻一个新搬来的李秀才见了。说这盒文具极少也值二两银。小宝娘要将文具还回去。小宝合小静又哭又闹都不舍得。她婆婆闻老太年纪大见识多些,只说狄家不把二两银子放在眼里。然人情要有来有往,叫她带着小宝提篮鸡蛋去回礼。

听得有人问汪家客栈,小宝最是机灵,就道:“大叔,你是要寻经济呀?若你家是小生意,还是到陈家酒馆好些。汪家只接大生意呢。”

同是七八岁大地村童,这个孩子比方才那个可是强多了,虽然穿地是粗布衣裳,手指头伸出来都是干干净净的,问一答十,极是讨人喜欢。钱真多笑问:“你晓得什么叫大生意,什么又叫小生意?”

小宝道:“搭别人船的是小生意,自家有船来往的是大生意。大叔,瞧你老是跟船来的呀,那就去陈家酒馆,他家大小生意都肯承揽。”

小宝娘红着脸拉住儿子,吩咐:“休乱说话。”

小宝扭了一下,因钱真多笑嘻嘻看着他,害臊道:“那俺不说了。”冲钱真多做个揖缩到母亲身后。

小宝娘福了一福,拉着儿子忙忙的走进一条小巷子,转过弯说他:“你晓得人家是好意?就把村里情形说与人家听?”

钱真多正感慨:南山村合世外桃源似的,妇孺都知礼懂事。听得这句话才醒得人家把他当贼防,恼的差点叫脚下的一块小石子绊倒。他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摸脸,忍不住道:“我哪里生地像坏人了?”

他虽不是坏人却是个陌生人,在村外转了一大圈,也不见他寻人,也不见有村里人寻他。落到几个团练地小伙眼里,人都道:“这人有些蹊跷,是谁家的探子?报于狄公子或是陈公子,都是大功一件。”就分了几个人远远盯着他,一个人去狄家后门,央人把跟小全哥地齐山喊出来,附着他的耳朵道:“齐山哥,来了个陌生人满村子打转,不晓得是什么人呢。”

齐山听说,想了一想道:“俺去瞧瞧,听说今日中国的船队来了,或者是乱撞进来的小商人也说不准。”他跟几个小伙绕着圈子盯着那个陌生人进了陈家酒馆,从后门摸进酒馆,寻陈家主事的莫三叔道:“莫三叔,方才来了个人,穿着酱色绸衫,白底皂靴,胡子刮的干干净净的,那人有些蹊跷,可打听出什么来?”

莫三叔摸着胡子笑眯眯道:“小猴子们倒警醒,三叔我方才去替那位客人上的酒菜,那人是来村里寻经济的,已是合小七小八两个臭小子喝上了。你们到隔壁听听去?”

齐山笑道:“去年俺们村子吃了那样一个大亏,俺们怕是倭人或是高丽人的探子呢。是来做生意的就好。俺们走罢。”

莫三叔笑道:“厨房里现做的包子,揣几个回去吃。齐山,回去合大小姐说,再发三十坛酒来。对面都问咱们买酒呢。”

齐山应了一声,带着小伙们到后厨,真个每人抓了几个包子出来。辞了莫三叔出来,齐山将他手里的包子塞到一个家里弟妹多地小伙子手上,笑道:“拿去给你兄弟吃。你家也不是有钱人家,你爹续弦也罢了,还讨了个妾。七七八八生的一大窝。闪得你们亲兄弟三倒成了孤儿。依着我说,不如分家呀。”

那小伙子捧着包子摇头叹气道:“若是从前,我们三个赚钱少吃饭多,要分家我后母自是巴不得。如今我合二弟都是团练,又在作坊里做活,赚的钱够养活一家子老小,她们怎么舍得叫我们分家单过。”

这几个小伙子都是要好的,听他这样说。都替他不伏气,有一个机灵的替他出主意道:“你们两个在团练里还能吃饱。你们那个小兄弟在家可是吃亏。不如求求齐山哥。安排到作坊作活。”

齐山想了想道:“你们家小六子还小呢,要不然…俺合大少爷说说,叫他过了年到作坊的识字班去?也管顿早饭。捱过这一二年,只要他机灵懂事,俺们家作坊自然好进。”

那个小伙听得叫他小兄弟去识字班,越发比就进作坊强些,喜欢的他把怀里地包子交给旁人,爬到地下要磕头谢齐山。齐山拉他起来,笑道:“休谢俺。原是俺们大少爷心地好。俺才敢出头做这个主,要谢你谢俺们少爷。俺替你出头。休叫你小兄弟丢俺地人呢。”

“齐山哥,大少爷是我们的大恩人,你就是我们的小恩人。”那个小伙再三的做揖谢齐山,又谢大家,抱着七八个包子回去寻小兄弟去了。

齐山笑道:“今日多亏你们留心,下回再有行踪不定的人,只管来合俺说,若是捉住几个歹人立了大功,可是全南山村的恩人,别人家不晓得,俺们家必是有重谢的。”合几个人在岔道分别,赶着回家禀报小全哥。

这一回狄家的船队来,送来几个青年巧手匠人,狄家地首饰作坊就要开张,家里正忙着挑学徒,收拾作坊。又要打发船队回转,大老爷二老爷两家又在盖宅院,上上下下极是忙碌。齐山寻到小全哥,将方才的事说了,小心道:“小地以为,作坊地识字班也花不到几个钱,多收几个也无妨。不如在团练里挑那家里穷的人家的好子弟,每家收一二个来附学,一来也叫人晓得跟着俺们好处不只是几个钱,二来从小养活着,这些人大了给俺们家做活,总比雇的忠心。”

小全哥思量一会,笑道:“就这样行!你把消息放出去罢,过了年开学,第一批只要三十个,男女不论。”他解下一块玉交给齐山道:“俺们狄家有功必赏的,这个与你,将来娶妾也好做个聘礼。”

齐山不受,笑道:“这是大少奶奶带来的物件,小的可不敢要。等作坊办起来,少爷赏俺一对红珊瑚耳坠子吧。”

小全哥却是忘了这个,笑道:“使得,你记着问俺讨。”因齐山说跟着中国使节来的船队不去倭国,打算在琉球交易,他就去正房寻爹娘。正好合小宝娘俩打个照面。小宝见到小全哥,上前行礼,笑道:“狄大哥,多谢你叫林教头教我八卦拳呢。”

小全哥摸摸他的头,道:“你地兄弟小静怎么不来?放了年假,多来耍耍,”

小宝笑道:“我姑父砍柴叫刀拉了一个大口子,小静随我姑姑捡柴草去了。”小全哥本待再合他说几句话儿,见小宝娘在一边很不自在,笑一笑让他们出去。正厅里一群妇人围在圆桌边做针线,说笑话,吵合千几百只鸭子似地。小全哥摇摇头转到书房,果然爹爹合妹子借着算帐都在这里,只是陈绯不见。

紫萱见哥哥进来眼晴到处寻,笑道:“几个嫂子在合俺嫂子说育儿经呢,说俺是闺女听不得,打发俺出来。”

小全哥面上微微一红,道:“方才齐山合我说,识字班明年加几个团练子弟。俺已是许了。”

狄希陈弃了笔,笑道:“这个识字班你们倒是办的不错,在这群孩子里挑两个出挑地,家里干净的到新作坊做学徒。”

提到新作坊,紫萱翘嘴道:“这几日个个都来说情,要把自家的孩子塞进来,俺都叫管家娘子们烦死了。”

小全哥笑道:“这个赚钱大家眼晴都看得到。自是抢着要来。然俺看那几个工匠只是胜在年轻。本事却有限,要赚大钱只怕还要几年呢。”

狄希陈敲桌子道:“琉球多地是珊瑚、玳瑁这些东西,比的一来是花样,二来是手艺,三来,是管理。你们兄妹要拿这个趁些零花钱,就要认真当个事做。尤其是紫萱,休为着大家体面到最后丢了你自家体面!”

紫萱低头笑应道:“俺晓得了。这些工匠合学徒,都要教识字。教画画儿。不然做出来的东西有匠气,就不值银子了。”

小全哥笑道:“原来妹子又要做先生了?恭喜恭喜!”

狄希陈道:“昨日我合你们母亲商量了一夜,工匠们只要略识些字儿,晓得什么叫做雅致也就罢了,花样子都叫紫萱照管,你拿不定主意,多合嫂嫂婶婶们闲话,闲来无事,再看看卖首饰的商人们的货物。”

紫萱瞟了小全哥一眼。笑道:“哥哥。女人用的东西,还是叫女人来做的好。这个你老可不在行。”

小全哥笑道:“爹叫你多合嫂嫂闲话,这是叫你问俺媳妇讨主意呢,你休得意早了。”他想起来又道:“倒是这个作坊,昨日二哥听说,倒是有想入股地意思…”

狄希陈看着他们,笑道:“你们两个自己拿主意,这是你们地作坊。爹娘不问。”

紫萱拉小全哥到一边说了半日,笑道:“俺们说好了,这个小作坊只是俺们两个顽的,不晓得是赚是亏,不好叫大家入股的。倒是俺们家的海货作坊合船队,堂哥哥们可以入股。”

小全哥因爹爹笑眯眯看着他,吐舌道:“这个合琉璃作坊都是一般,他们虽然不能入股,然要贩这两个作坊的货物,比照时价打八折狄希陈点头道:“一家人自然是要照应。然哪里当照应,哪里不当照应,却是有讲究的。你们果然长进了。”

紫萱吐舌道:“嫂嫂家里那些事,俺们都看在眼里呢。”

小全哥在妹子肩头拍了一下,道:“你明柏哥呢?”

紫萱道:“在小码头,合严舅爷两个赶着收海货呢,俺就怕他收多了,回去山东要卖好几年才得翻回本钱。”

小全哥皱眉道:“明柏哥有时候心肠软了些,须知助人也要留三分地,俺瞧瞧去。”

狄希陈捧着茶碗慢慢道:“且住,你也晓得助人要留三分地,你自己呢?严家的事,就是紫萱过了门,也不到你去管。”

小全哥愣了一会,笑道:“罢了罢了,俺听齐山说,官儿们捎了许多货物来卖,俺去瞧瞧,有布买些来?”

哥哥挨了说,紫萱站到爹爹背后做鬼脸,笑道:“俺去厨房瞧瞧。”

待紫萱走了。狄希陈喊住想溜走的小全哥,教训儿子:“人情世故明柏比你明白些。这些年,你母亲对娘家如何,你可见爹爹泄过你娘地气?再看你几个舅舅对你们又如何?你们母亲一句话,你大舅舅就熄了做官的想念,可是不容易。”

小全哥笑道:“爹爹,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俺们?”

狄希陈沉思许久,方道:“合你说也罢了。这个事,你大舅舅合相表叔、九叔都晓得些,原是怕你合明柏年纪小想不明白才瞒着你们地。那年你娘献了家里地粮食,相表叔,你舅舅,还有爹爹都升了官。走的路子却是通天的捷径。”

“通天的捷径?”

“通天的捷径!”狄希陈看着儿子的眼晴,肯定的说:“你也晓得都传说张太后不是今上的生母。紫萱认的师傅地师妹,就是今上生母!”

小全哥唬得倒退两步,将花架子上一盆兰花碰在地下,花盆碎成两半,泥土撒落一地。一个小丫头听见声响,提着扫把要进来。狄希陈挥手打发她出去,道:“俺们有要紧事说,你在外面守着,不许叫人进来。”把儿子拉到里间,小声道:“张太后地势力如何你也晓得。今上虽是认了生母,却是不敢叫张太后晓得。那位太后人在乡野,心在朝堂。当初俺们家一头撞了进去,就合今上是一张绳上拴着了。偏生今上的面相又不是个有寿有子地,这条捷径是条断头路。”

小全哥想了许久,抬头道:“所以爹爹你才不要做官的?”

狄希陈点头道:“人都说千里做官只为财,俺家的银子虽然不多,也够子孙几辈子使的。何苦学你相表叔将人头提在腰间谋富贵,爬的越高跌的越惨呢。”

小全哥的眉头越绞越紧,许久才道:“此事还是不叫明柏哥晓得的好,紫萱她明白否?”

“紫萱比你明白。”狄希陈晓得儿子说了这个话,是断然不会再有做官的念头了,笑道:“过几年你若是想考个举人,就回去考就是了,官儿还是不必做的。这里就留给大伯二伯两家守着。”

小全哥吃了满满一碗茶才镇定下来,笑道:“俺就说呢,那几个月相表叔合大舅舅把紫萱捧在手里就合金凤凰似的,原来是为着这个。”

狄希陈原还怕儿子要问他“为何说今上看面相无子无寿”,看儿子这样容易就被他打发了,却是松了一口气,因道:“今年的年礼都备好了,你喊你媳妇去瞧瞧,虽然还不是她管事的时候,也要叫她多看多学。”说罢捡了书又去翻。

小全哥应了一声出来,叫小丫头进来扫地,又走到茶水间喊小玉米:“请你大嫂过来,俺们去前面帐房具瞧送的年礼可妥当。”

过得一会,陈绯出来,见小全哥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惊魂未定的样子,极是关切的问他:“贤齐哥是不是累了?”

小全哥勉强笑道:“没什么,你合嫂嫂们说什么呢?”

陈绯笑道:“说做衣裳做鞋子,又说台湾为了抢水抢田,打一回架总要死伤一二百人。却是乱的紧,还是琉球好。”

小全哥道:“明年琉球不晓得怎么样,想来…”

陈绯笑道:“你想晓得,去问我爹爹。就怕你嫌我家是海盗出身。”

小全哥没好气的在她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道:“我们狄家不是前辈么,我三个堂哥组个船队跑琉球、倭国、高丽、山东、福建,一年也可以转得几圈。”

陈绯听得狄家还要组船队,奇道:“大伯二伯家不是在南洋船队里有份子?”

小全哥笑道:“他们在台湾亏了本,偏生还有几百人要养活,我家的田分了一半与他们还不大够,有个船队手头也宽裕些。”

陈绯笑问:“他们打算种什么?”

小全哥道:“想是种粮食,俺大伯二伯不信种花花草草能赚大钱的。”

“我也不信。”陈绯笑道:“你还罢了,公公婆婆也都由着紫萱胡闹。”

他们走到八字楼下,守门的管家捧着名帖进来,看见小全哥上前道:“大少爷,尚王明日设宴请天子使节,叫老爷合大少爷去做陪客。”

我回来了,ms不卡了。活活。

第三十八章 风起(中)

小全哥皱眉道:“又来了,你去合爹爹说罢,俺是不去的。”陈绯轻轻摇他,他捏着陈绯的手到前面帐房里,叫取了礼单并钥匙,要合陈绯一样一样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