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管帐房的管家出去的机会,陈绯笑问道:“原是大家体面的事,为何不去?”

小全哥冷笑两声,道:“去了让俺爹站在下手做揖?何况同来的必有内相,阉人最是麻烦,倒不如绕远些。想来也要使人到你家去传话,叫俺泰山休去。”

陈绯迟疑了一会,道:“只怕我爹爹是想去的。”

小全哥好声道:“还是不去的好。”

陈绯想了一会,咬着嘴唇道:“你是怕我爹爹不是真官儿,会在人前丢丑?”

小全哥笑起来,道:“岛上的中国人多是在中国犯了事住不下才在此的,多多少少在官儿面前有些直不起腰来。纵不是在别人眼里也是。何苦去合仗着天子使节身份眼睛镶到头顶的穷酸官儿打哈哈,吃人白眼受闲气。”他看陈绯站在一边沉思不语,将礼单摊开,指着与陈家的礼物边看边念:“…各色绸缎十二个,阿绯,十二个可够分?”

陈绯瞧得一眼,微笑道:“比旧年厚多了,我记得旧年是八个。”

小全哥揽着她的腰道:“这不是姻亲么。正好咱们闲着无事,不如就将你家地年礼送过去。也好走走散闷?”

陈绯道:“也当合我爹说说,叫他休去。”

陈家的年礼紫萱早就收拾好,当包的包,当装盒的装盒,俱都贴着“陈”字的小纸条。小全哥喊人来装到车上,细心将纸条撕去。他两个手拉着手就跟在大车后边走到陈家。

陈老蛟捧着尚王送来的请贴正乐地合不拢嘴。见女儿女婿进来,趿着布鞋迎出来道:“你们家船队不是要出发?怎么得闲回来耍?”打发董姨娘去备茶备点心,将尚王的请贴给女儿瞧,乐道:“这小子就没个藩王的样子,居然下贴子请你爹爹去吃酒。”

陈绯附在爹爹耳边说了几句不叫他去的缘故。陈老蛟大笑道:“你爹爹就不曾想过要去。从前的尚王也算客气,到底还有个藩王地谱,这两个就是林家手里的泥偶,理他们做什么!”

陈绯偷偷对小全哥扮了个鬼脸,笑道:“我们回来送年礼的。”

小全哥就从怀里掏出礼单子恭敬送上。陈绯接过念与爹爹听。

陈老蛟听了。笑道:“绯儿去收拾,尺头给你大海哥送一半过去。”陈绯嗯了一声去收拾。陈老蛟连女儿都打发了去,笑嘻嘻按着小全哥的肩膀道:“咱爷俩也有日子不曾练了,随我去校场。”

小全哥每日都随林教头练小半个时辰,到底比不得陈家家传的功夫,却又寻不得理由避开,被陈老蛟拉到前面校场好生教训了一回。龇牙咧嘴揉着胳膊笑。四下里渐渐围着一圈陈家人看新女婿。陈大海也来凑热闹,抱着胳膊笑道:“兄弟,你要好好练呢。”

小全哥甩动胳膊,牵得后背地伤口,痛的吸了一口冷气,笑道:“泰山他老人家是大英雄,打遍东海无敌手!大海哥,你伤好了可要教我几手,也好在泰山手底下多走几招。”

他一句话把陈老蛟合陈大海都捧的大乐。陈大海一手揽着女婿。一手揽着侄儿。笑道:“咱们爷仨今日好生吃一回酒。叫绯儿温酒去。

陈大海笑道:“绯儿身子有些不适,叫秋芳陪她。””招手叫人去喊秋芳。过不得一会。秋芳合晴姑娘手牵着手送一只下酒的干果子攒盒过来。陈绯叫人去酒馆里拾了一大冰盘的狄家卤菜,又自己炒了几个菜。秋芳合晴姑娘看她似穿花蛱蝶般来来去去,做活比在娘家利索多了,都道:“阿绯,你在狄家日日做活?”

陈绯笑对秋芳道:“我婆婆从苏州请来几个女先生教我小姑子,闲来无事我也去坐坐。这几个菜就是跟先生学的。”她只对着秋芳说话,并不理会晴姑娘。秋芳颇有些得意,含笑看着晴姑娘有些发僵的脸,道:“我们可不如你,只有温酒这样地粗笨活计还做得来。”坐在炉边看温酒地砂锅里水冒气泡,随手抄了一双筷子去打着顽。

陈绯卷着袖子又做了两个炒菜,叫小玉米给她解围裙,笑道:“我也歇歇,粥想是好了,小玉米,你盛两碗来与我们吃。”

明明是三个人,却只有两碗。这分明是把晴姑娘当寻常姨奶奶看待,再不当她是朋友。晴姑娘脸上红了一阵,搭讪着笑道:“我去我去,叫玉米姐姐也歇歇。”也不理小玉米的白眼,就去洗手盛粥,将两碗粥送到桌边,自家只在一边站着。

因着陈绯合晴姑娘好,从前陈绯送什么东西,总是她两个人一般无二。妻不妻妾不妾的含糊着,秋芳总觉得心里不顺。然陈绯真个把嫡庶分的清清楚杨,把她堂姐当姨太太看待,秋芳心里又有些发虚。若不是李家自家人窝里斗,她才是做姨奶奶的那个人。她越想的明白,越是看晴姑娘不顺眼,越是想合她过不去。前几日陈老蛟又与了陈大海两个美妾,新人面上自是多些宠爱,晴姑娘助秋芳弹压住那两个人,秋芳晓得了自家姐妹的好处,此时小姑子这般,她就有些坐不住,笑道:“晴姐姐,咱们一家人不要拘俗礼,你也坐下来吃罢。”

晴姑娘眼晴只盯着陈绯,嘴里道:“使不得,”却是悄悄在桌边坐下了。秋芳将粥碗移到她面前。自去盛了一碗过来。她二人这般做作,陈绯就合没看见似地,举着筷子夹了一筷芹菜炒豆干,慢慢吸粥。

良久,晴姑娘笑道:“阿绯,你还恼我?”

陈绯笑嘻嘻反问:“我有什么恼你的?”

“原是我想地不周到。害姑爷挨了打。”晴姑娘赔笑道:“嫂嫂合你赔礼,再做两双好鞋与你穿。”她站起来对着陈绯福了一福。

陈绯坐地定定的,笑道:“不敢当,晴姐姐,你须当小心。我嫂嫂好好坐在这里呢。你自称是我嫂嫂,将她置于何地?”

晴姑娘玉脸涨地通红,使帕子捂着脸道:“阿绯,你…我已是合你赔了不是,你还恼我…”

陈绯笑道:“从前是我不懂规矩。委屈了秋芳嫂子。”她站起来对秋芳福了一福,搀着秋芳地胳膊笑道:“好嫂嫂,你莫恼我。从前我一个没出阁的闺女,可晓得什么叫做嫡庶?只说晴姐姐合我好,我就合她好。”

晴姑娘松了一口气,对秋芳使了个眼色。秋芳忙笑道:“怎么会,阿绯。我合姐姐又是亲姐妹。又共侍一夫,名份原就是个虚的,不打紧,至要姐妹们和气。”

陈绯笑道:“嫂嫂说的极是。只是阿绯有一事不解。那日我把春梅留下给晴姐姐上药。晴姐姐合她说了些什么?叫她回家合我相公闹了一场,如今大丫头们都不肯进我们院子。”她盯着晴姑娘问道:“晴姐姐,你说了什么?”

晴姑娘的脸红地能滴出血来,却是不得不回:“她不是妹夫的大丫头,我只当收过房了,问她几时…”

陈绯笑嘻嘻道:“我们狄家有不许纳妾的家规。她们么。就是服侍了我相公一百年。也做不得姨奶奶。晴姐姐,你以后休拿这些顽话逗她们。做姨奶奶又不是什么体面的事体,她们都回避起来,我手里越发无人使了。”

晴姑娘叫陈绯一席话说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就连秋芳也狠是不自在。小玉米在一边抿着嘴儿偷乐,上点心,倒酒忙个不歇。

陈老蛟厅里三个男人说话吃酒极是热闹,她们三个在小厨房里却是相对无言。董姨娘料理了些家务,笑着进来道:“今儿是怎么了,你们三个都不肯说话?”

陈绯只是笑笑。晴姑娘笑道:“才安静下来呢,姨奶奶,你是吃面地,想是吃不惯这个粥?”

小玉米听得说董姨娘是吃面的,就将粥碗放下,洗过手去舀面。

董姨娘接过秋芳递来的一壶温酒送上去,回来小玉米已是在抻面了。她贴着陈绯坐下,笑道:“果然亲家太太调教的人儿好。似我使的那两个都是属木头的,拨一拨动一动。”

借着她的话头,晴姑娘就笑道:“可不是,其实亲戚们送几个使女也平常,阿绯,这几日你在家都忙些什么?”

陈绯笑道:“我是无事忙。晴姐姐,你这几日又忙些什么?”

晴姑娘道:“我也是无事忙。倒是我娘家这几日忙地紧。我妹子怀地是男胎呢,几个先生号脉都是一般儿说话。我家要酬神唱戏谢妈祖,后日你也去坐坐,陪我妹子说说话儿呀。”

倩儿原是极可怜的姑娘,陈绯的心软了下来,点点头道:“我后日必去。”

董姨娘看她们又有说有笑起来,也寻了一件事合她们说,笑道:“方才我送酒上去,听见说尚王下贴子请我们老爷明日去吃酒。尚王不是藩王么,怎么还要下帖子请客?”

陈绯笑道:“我听说要朝庭封过才是,咱们虽是称他为王,其实他还是世子。想必是为着这个缘故下帖子的。”

晴姑娘笑道:“确实,新王手里一个兵都没有,论财势还不如中国的土财主呢。原是要封过了,才好称王。”

秋芳正要说话,却见李家陪嫁来的一个丫头在门外探头探脑。她轻轻咳了一声,笑道:“晴姐姐,我记得我房里还有一盒开口的松子,你去取来送上去好不好?”

晴姑娘忙站起来道:“我去。”才出门她地丫头就道:“不好了。大少爷说他朋友江玉郎偷人叫人家汉子捉住了,来问大小姐讨主意,要悄悄儿把他朋友捞出来。”

堂堂新尚王被人捉奸在床!晴姑娘扭头看房里,除去董姨娘不晓得江玉郎是哪个,陈绯合秋芳都吃了一惊。秋芳使帕子捂着嘴,笑道:“悄悄的做什么?只要他亮明白身份。谁敢扣住他?”

狄家前不久还放话说想打断江玉郎地腿。陈绯虽然好奇,也晓得此事狄家必不能插手,她弯身取了一壶热酒送进厅里,坐在小全哥身边剥瓜子,就是不肯下去。

“叔叔。尚王既然下帖子请,何不去走走,正好借机结识那几个中国官儿,把他们地货吃下来?”陈大海给陈老蛟倒了一大杯酒,笑道:“我在家养伤。总有小半年不得出海,若是做成这笔生意,陈家几十户人家也得过个肥年。”

提到陈家的这几十户几百口人,陈老蛟皱紧眉头想了许久,道:“和官儿做生意须要小心。大海,你也不想跑一辈子船不是?将来还要回中国地。却是不好出头露面合官儿们打交道。须知山不转水转呢,有朝一日再在中国碰了面。人家晓得你底细。许多事就不好行了。”

一席话说地小全哥合陈大海都连连点头,各站起来敬了陈老蛟一杯。陈绯笑嘻嘻替哥哥倒过一杯酒,道:“我听说你大舅子合尚王走的极近,有没有?”

陈老蛟听说,就把脸板起来。

小全哥看了一眼陈绯,却是不明白她为何在陈老蛟面前说这个话。

陈大海笑道:“绯丫头,你从哪里听说的?我大舅哥是个浪荡公子,只要不是正经人,合他都是极好的交情。”

陈绯笑道:“方才你房里的丫头合你如夫人说地。说江玉郎偷人叫人家夫主捉住了。来问你如夫人讨主意。大海哥,你可是娶了个会拿主意的好媳妇!”

妹夫偷人来寻大姨姐拿主意。小全哥一口酒呛在喉咙眼里,扶着桌子咳了半日,看着陈大海变了脸色出门。陈老蛟横了女儿一眼,道:“虽然是当合你大海哥说,然须叫他当场撞见李家那丫头!”

陈绯低头道:“总是自家人,不好叫晴姐姐出丑。”陈老蛟哼哼两声,打发陈绯去温酒。。小全哥晓得丈人有话说,一声不吭剥干果子吃。

良久,陈老蛟叹息道:“我这个侄儿,真本事没有,心眼倒是不少。”

小全哥低头剥榛子,剥出一大把捧到丈人面前。

陈老蛟笑道:“你这孩子!我只得绯儿一个女儿养老,你就是半子!休学那起不长进的,陈家的事一问三不知!”

小全哥笑道:“陈家有大海哥呢。”夹了一筷子炒鱿鱼送到陈老蛟碗里,道:“爹,陈家不是你老一个人的,我瞧着好几个小伙子都出挑地狠,你做长辈的何妨提点下他们。”

陈老蛟叹息许久,道:“你说的不错,琉球比不得我们当年那个荒岛。在琉球住着,原是不怕争权夺势的。怕只怕这几个孩子都没大出息,只晓得打打杀杀连累父兄呢。”

小全哥轻声笑道:“怎么会。俺爹还说大海哥好呢,已是托了人去走门路,想给大海哥捐个七品官儿。您瞧可使得?”

这分明是断了陈大海做海盗的想头,陈老蛟一抬脖满饮了一大杯,在案上重重拍了一下,笑道:“还是你家想的周道。我这一辈子,儿子孙子都没保住。却是不忍见大海走我的老路地。”

大海扶着门框站在门外,听见叔叔背着他合女婿说地这几句话,却是百感交集。他只说叔叔凡事都压着不叫他出头是怕他夺权,就不曾想过叔叔是好意。又怕陈家合狄家结了亲,就叫狄家吞并了陈家。就不曾想过狄家会替他买官!七品虽然不大,也是一县父母,合尚王就差不多尊重。

陈大海两腿打着哆嗦走到酒桌前,笑得一笑,问小全哥:“怎么敢叫亲家老爷替我花钱。要多少银钱,我送到你家去!”

小全哥听说陈大海做官的心甚是急切,笑道:“不是实缺花不了几个钱的,不过回家乡住着体面,平常合官儿乡绅们来往好看罢了。”

陈大海心头微有些失落,笑道:“我就不明白,为何花了银子还不得实缺?”

小全哥道:“候补知县容易,然排队候实缺总要去京里排班,要花银子活动。得了实缺到了任上又要逢迎上司,款待来往的达官贵人,十日还不得一日审一两个案子,得的钱有限,还要描补亏空。倒不住搂着银子做一辈子候补安逸,一般儿得人敬重,不差什么的。”

小全哥说的头头是道,陈大海虽是常合李大少这几位公子打交道,他们又哪里晓得做官的事体。听得小全哥点的透,倒真是实缺不如候补强了。陈大海想到将来自己穿着大红地绸衫,戴着纱帽在老家住着,出门有轿子抬,在家有知县来平辈论交,果然比在海上打打杀杀强得多。却是越想越美,站起来对小全哥做个揖道:“难为妹夫费心,只要成功,多花些银子不妨。大舅哥我别地没有,银子还有些

陈老蛟笑骂:“就是要花银子,也有叔叔替你出,你那点子留着给我孙子请先生!”

“叔叔说的是!”陈大海忙替陈老蛟倒上酒,吃得一会,道:“尚王那里请明日去王宫,那咱们不必去了呀?”

陈老蛟眯着眼睛笑道:“叔叔我是不去地,你若想去但去不妨。”

“我不去。”陈大海笑道:“叫秦三叔的儿子合阿慧去呀。叔叔你不是收了阿慧做义子么。他合我们搭伙,有赚头的事也当叫他跑跑。”

陈绯合秋芳送汤上来。秋芳贴着陈大海轻声道:“你合叔叔说了没有,明日赴宴我也要去呀。”

玉郎要出场了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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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风起(下)

陈大海白了秋芳一眼,把对晴姑娘的火气都撒在她身上,恨恨地道:“我们家不去!”

李秋芳原在陈老蛟面前还有些体面,当着陈老蛟合小全哥被陈大海这样说很是尴尬,涨红着脸退下去。陈绯送菜进来都看在眼里,停了一会出来寻到秋芳,笑道:“方才可是我爹爹说你了?”

秋芳小声抱怨道:“我不过白问问,叫你哥哥去尚王宫里也带我去,也好去见见世面,他偏当着叔叔合妹夫给我没脸。”

陈绯笑道:“一家人呢,说几句重话不打紧,我哥哥原本说话就冲。嫂嫂休理他,我前几日得了一样好顽意,叫小玉米回家取来与你耍。”打发小玉米回去问春梅讨前日堂嫂与她的一个匣子,拉秋芳到一边说笑。董姨娘温一会酒被丫头叫去做什么。

身边无人,秋芳不要陈绯问她,自己就道:“我们屋里,妻不妻妾不妾的,真真是叫人恼又不是,气又不是。”

陈绯取了只大杯倒了一杯茶与她,静听她下文。因秋芳占了晴姑娘正室的位子,李夫人恨她入骨,从不接她回娘家,娘家使人捎东西到陈家来也只有晴姑娘的没有她的。娘家不抬举,婆家自然谈不上多敬重。李大海喜欢了就合她说说笑笑,不喜欢了就拿她撒气。这般情形落到新来的两个妾眼里,那两个妾就不甚老实,叫她跟晴姑娘都吃了几个暗亏。秋芳素来与晴姑娘面不和心不和,到得此时也只得联手将她们两个斗下去,凡此总总,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秋芳因陈绯真当她是嫂嫂,合她贴心。都一一说与陈绯听,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来吃茶润喉。

陈绯被这些妻妻妾妾的钩心斗角搅的头发晕,将胳膊伸在桌上,侧头贴在胳膊上养神,看秋芳像是说完了的样子,笑道:“嫂嫂,我旧年随婆婆回山东。也在狄家亲戚家住过,一个表叔家里。妻妾有十几二十来个,然大夫人一说话没有人不敢不听她的。你是正妻,自当拿出正室的样子来,她们谁敢压过你去?”

秋芳睁大了眼睛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纵是正室,也要娘家帮衬。还要肚子争气呢!这个你却是不晓得地,正室看着体面。受的暗气最多。”

陈绯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有理。我婆婆曾对我大姑子说,妇人在夫家行事要先替夫家留体面,也要替娘家留地位。正室就要有正室的样子,自个就要先拿自个当回事,才好叫男人敬重你。我觉着我公公就极是让着我婆婆。”

“除去你们狄家,谁家不是妻妾成群!”秋芳又是羡又是叹,道:“可惜陈家没有不许纳妾的家规。还是你有福气,寻得好婆家。”

陈绯轻轻点头。从前她看秋芳行事很有些不入眼。嫁为人妇后将心比心。体谅到她的难处对她狠有些同情,不由安慰她道:“其实你也是有福的。只可惜晴姐姐…她怎么就想不明白?”

秋芳叹息道:“她合我大伯娘都盼着倩妹妹世子做正妃呢。你大海哥又合他们常在一处赌钱听戏耍子,我略劝过一回,晴姐姐说我不懂事。”

陈绯笑道:“一处耍也没什么地。”正好小玉米抱着一个大匣子进来,打断了话头。她就把匣子揭开,指着里面一男一女两个穿着小衣服的木雕娃娃道:“这是我堂嫂与我求来地,才翻出来送到我手,与你呀。”

小姑子果然是福气极好,婆家人都待她厚,连这样的物事都与她备好了。秋芳摸摸陈绯的小腹,问她:“有了是什么样的?”

陈绯叫她摸的腰间痒痒地,笑着让开道:“就是肚子里有一块硬硬的,倒是人胖了些。”

秋芳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小肚子,把两个木娃娃抱起来贴在脸上,微笑道:“我小时候我娘也求得一个小兄弟,日日与他做新衣,喂他吃饭食,求了两年,才把我兄弟求来。可惜我娘命不好…小兄弟叫三舅妈抱去养活,不晓得如今怎么样了。”

陈绯想到去了地大哥二哥并嫂子合侄子们,也是叹息,许久才道:“要是我两个哥哥还在,爹爹也不必这样操劳。”

秋芳举着木头娃娃左看右看,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院外闯进来一个妇人,一边跑一边嚷:“不好啦,晴姨奶奶被人打了。”

陈绯吃了一惊,越过秋芳出门,问:“被谁打了?”

那妇人一边喘气一边道:“是汪家,快去快去,李国舅也被捆起来了,我还要去李家报信呢。”

“站住!”陈老蛟的声音似响雷一般,唬得那个妇人两腿一软跌倒在地下。“大海,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陈大海变了脸色,道:“我叫她回去老实呆着,就不曾想她还是跑出去了。”拉起那个妇人道:“你带我们去汪家!”因陈老蛟板着脸站在一边不动,他慌道:“叔叔,先把人捞出来要紧,晴儿叫人指着说是我的妾,尚氏跟林家面上都不好看呢。”夹着那个妇人就走。

陈老蛟冷笑道:“妾也要有契纸的,她有没有?合谁家搅缠不好,去寻汪家的晦气,新尚王真真是无药可救!”

小全哥跟陈绯对视一眼,都不好接他的话。秋芳站在院子中间发了好一会呆,不晓得做什么好。陈绯觉得她实是不如晴姑娘机灵,忙推她道:“你使人回娘家报信,再去寻伤药热水备着,约束你们院里子的女人们不要出来逛,不要乱说话。快去。”

秋芳正是没有主意的时候,就听她地吩咐回院。陈绯因董姨娘合软脚虾一般伴着秋芳去了,这后边无人主持,只得合小全哥道:“我在家守门户,你先回家去罢。”

小全哥握着她地手道:“不怕。你家有事,我原当助一分力的。你陪丈人在此。有镇得住场面地世叔请一位来与我同去瞧瞧。”

陈老蛟道:“绯儿去请虞二叔来。大海最是敬他,兄弟们也都伏他。”喊来十多个中年老伙儿,陈老蛟吩咐站在最前面地一个紫棠色面皮,左边眼睛上有一条伤痕的高瘦汉子道:“二弟,休叫我们家人吃亏。”又对小全哥道:“你们狄家不好插手的,你只看着罢了。”

小全哥点点头,却是怕去迟了陈大海吃亏。抢着先出了院门。虞二叔也就带着人跟上。陈老蛟还不放心,又叫人送信到阿慧处。叫他也去。

且说陈大海跟着那个妇人在汪家聚居的院落里转得几转,远远瞧见有一处围着许多汪家子弟在那里喊打喊杀。他情知就是了,冲上去对着大家抱拳道:“有事好好说。”

汪家人都道:“有什么好说的?浸猪笼沉海!这等伤风败俗的事体也做,不要脸!”

李大少在人堆里听见陈大海的说话声,杀猪也似地叫起来:“大海哥。快来救我。”

众人哄笑着让开一条路,陈大海挤上前。却见他的大舅哥光着头,一顶销金提梁帽儿滚得老远。绸衫被扯地稀烂。被绑在一棵树上,形容极是狼狈。晴姑娘在他不远处,被几个胖壮妇人围住,不只披头散发,一边腮帮子还红肿着,样子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陈大海皱眉,做了个罗圈揖,道:“敢问为何捆我的大舅子?”

一个胡子花白,头戴四方平定巾的老者走上前。扬着竹节拐杖道:“他跟那个姓江的小白脸是一路货色!”

堂堂尚王都叫他小白脸。偏又不好合汪家人说得那是尚王。陈大海权衡许久。指着晴姑娘道:“放她过来。”

汪老头道:“这个妇人事小,我汪家名声事大。不放。”

这个老家伙倚老卖老,偏不卖陈大海的帐。陈大海还罢了,他带来地几个小伙子都忍耐不得,挽袖子伸胳膊。汪家也不示弱,一样挽袖子伸胳膊做出要打架的样子。

抢,还是不抢?陈大海摸着下巴想了半日。若是昨日,自是要极力合尚王走地近些,又有晴儿的妹子帮衬,只要尚王把权力从林家手里抢回来,他陈大海自是牢牢掌住陈家。然今日小全哥却是给他另指了条阳关大道,不必冒半点风险,将来却比窝在小海岛做土财主强得多!陈大海面上带笑,心里地算盘珠子却是响个不停。还不等他做出决写。虞二叔带着人赶来。汪家那老者对陈大海不买帐,见到虞二叔却客气的紧,见礼毕,笑道:“我汪家出了这等子丢脸的事,真是无脸见人。”

虞二叔笑道:“大家的脸面都要紧,不如大事化小了。先把人放了,咱们有事好商量说?”

汪老者道:“谁不晓得虞二哥一诺千金!放人!”

汪家松了李大少的绑,将李氏兄妹推到陈大海跟前,过得一会,又将赤着上身五花大绑的江玉郎推出来。江玉郎并无半点难为情,看到小全哥还对他露齿一笑。他这样嚣张,汪家人都看不过眼,一个脸色发青的汉子跑到汪老者耳边说了几句。汪老者对虞二叔道:“这个小子着实可恶,不收拾了他,谁还放心把女人留在岛上出拼命?”

虞二叔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陈大海,道:“你们家的篱笆墙也没扎紧呢,没有洞人家怎么钻?”

汪老者恼地胡子都翘地多高。指着江玉郎道:“欺负寡妇算什么本事!”

阿慧被妹子扶着气喘呈吁吁的赶来,冲小全哥合陈大海笑得一笑,附在一个汪家人耳边说得几句。那个汪家人又附在汪老者耳边说了两句。汪老者变了颜色,道:“那个妇人你们将去,李公子合这个小白脸留下。”

小全哥推了陈大海一下,陈大海只得把晴姑娘拉过一边。满子过来扶着晴姑娘,几个人护着先走了。

阿慧笑对小全哥道:“我岳丈已是晓得了,咱们里面说话。”那老者叫把李大少合江玉郎提回院里,众人也都跟着进去。

厢房里有妇人们说话地声音,还有嘤嘤的哭声。小全哥细心,看见院墙外有几棵大树,想来江玉郎就是借着这几棵大树爬的墙,他越看越是心惊。当初若不是狄家知机的快,只怕江玉郎在狄家闹出这样的事来,纵是妹子不曾受辱,闹开了也只有嫁他不可。这般想着,由不得狠狠盯了李大少一眼,才上前和阿慧的泰山见礼。

阿慧的泰山是汪家二老爷,年纪也有五十多,团团脸不笑不说话。对小全哥极是客气。见礼毕拉着小全哥的手笑道:“这么一个好女婿怎么就叫陈亲家抢了去,若是我们家早来岛上二三年,必要合陈亲家抢一抢小全哥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陈老蛟收了阿慧做干儿子,所以他们合汪家也是亲,也笑道:“我可比不得阿慧有本事。汪二叔,你招的好女婿呢。”

他们打哈哈的时候汪家的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厅里坐着的有汪二老爷,阿慧,陈大海虞二叔合小全哥。贴在墙边靠着的李大少瑟瑟发抖,江玉郎歪在地下,却是一脸的不在乎。

汪二老爷扫了李大少合江玉郎一眼,道:“我们新到琉球,就不晓得琉球还有翻墙钻寡妇门的风俗。”

阿慧咳了一声,恼道:“这位李公子风评一向不大好,前回我把妹子送到狄家寄住,他也曾去翻狄家的墙,幸得老天有眼,叫狄世兄捉住了,还写了伏罪书。”

汪二老爷看了小全哥一眼,小全哥点点头道:“是李员外来领他回去的。李公子说是对合张小姐同住的崔小姐有意,只是寻她说话儿,李员外许了问崔小姐求情,俺们才算揭过此事。”

这话说的连陈大海都连连点头。这等事传开了与女方名声有碍,不如正经配做夫妻。

虞二叔明晓得是捉奸在床,故意问道:“这一回还是翻墙被捉住?”

汪二老爷笑道:“这个不妨问问他们。”走到李大少面前,笑道:“你说罢。”李大少自问有陈家撑腰。陈家势力合汪家差不多,却是挺直了身子道:“我合妙鸾原是情投意合,她守的原是望门寡,转嫁了我又怎地?”

汪二老爷道:“还算你有些担当,妙鸾嫁你也无妨。只是我汪家的女儿可不好求,你拿你家的万花楼来换聘书,我就将妙鸾嫁你。不然,就捆了你们两个沉海。”说罢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江玉郎。

江玉郎懒洋洋笑道:“我娶喜凤就是,你要我拿什么来换?”

汪二老爷笑道:“宫北岛。”

江玉郎道:“与你。老子要是沉了海,连个屁都不是。琉球本来就不是老子的,与你一个宫北岛,得你们汪家做靠山,也算是值得。”

汪二老爷就叫人给江玉郎松绑。一时之间,陈家诸人合阿慧的脸色都极是难看。

第四十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上)

虞二叔腾地站起来,道:“大海,你大舅哥无事了,我们回去!”

小全哥合陈大海都站起来要走。李大少嚷道:“妹夫,与我家里捎个信儿。”陈大海回身冲着李大少的脸挥了一拳,骂道:“你们使这种下作手段,连你妹子都不放过!”

李大少捂着脸连声呼痛。江玉郎却不理会,冲虞二叔抱拳,笑着谢道:“陈家的厚恩,我尚清必当厚报。”

虞二叔冷笑两声,也不言语。大家转身就走。阿慧愣了一下,追出来拉住陈大海合小全哥道:“你们到我那里坐一会。”

小全哥无可无不可。陈大海却是恼火,李大少故意把晴姑娘卷进去。事情闹开了,尚氏王族就是想故意妆不晓得前王妃改嫁的事也不能,却是故意把陈家合他陈大海置于险地。他冷冷的哼了一声,道:“阿慧兄弟,你还有什么话说?”

阿慧苦笑道:“汪家实是看中了李家的万花楼…至于宫北岛么,林家真的肯给么?”

小全哥想了一想,笑道:“岛上晓得江玉郎是新尚王的原不多,来封王的使节却是不晓得的。林家要换个尚王也不算什么,自是不会与他。”

虞二叔道:“我是粗人不晓得这里边的弯弯绕,照你们这么说,那两个小寡妇是汪家下的钓鱼饵?”

“江玉郎想也是故意上的套。”阿慧笑道:“他可没半点惊慌,分明是故意来寻靠山的。”

陈大海消了气,摇头道:“汪家真能如他所愿?不见得呀。”

这三个年轻人里边。显见得是小全哥合阿慧知机些,然他两个明晓得会吃亏,还是偏着陈家些,倒比大海强了。虞二叔心里有了定数,面上只是微笑。

到得阿慧家里坐定。阿慧取了茶来。打发仆妇出门,笑道:“这妙鸾喜凤姐妹两个,是汪家旁枝地女儿,原是许了人家的,可惜那两个短命鬼在来琉球的路上都死了。因她两个生的还好,也有去求亲的。不晓得怎么就叫李公子摸上门去。其实汪家等这一日久矣。今日江玉郎来自投罗网,倒是叫人想不到。”

小全哥握着茶杯,只看着陈大海嘻嘻地笑。陈大海恼道:“李家就没一个正经人!”

虞二叔见火候差不多了。开口说他:“你叫李小姐迷住了,一门心思要娶她,你叔叔疼你没了爹娘,也都由你。你瞧瞧这一回,借着李小姐来拿你。算是个什么?”

陈大海恼道:“我就将她送回去!横竖连婚书都没有,怕什么!”

小全哥到底心软。劝道:“我瞧你合她很处得来,说她几句罢了。以后不许她出门就是。这么着…”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为儿女私情牵累!”陈大海拍案道:“我就将她送回去。”站起来气虎虎出门。小全哥还想劝,吃阿慧拉住说他:“送回去也好,李家若是再想送来,可不容易了。由着他们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

虞二叔拾起茶碗吃茶,笑眯眯道:“还是阿慧有决断,真真是做我们这一行的料。小全哥,不是虞二叔说你,你太温厚了些。不晓得什么叫做人吃人呢。”

小全哥难为情的看了阿慧一眼。阿慧苦笑着替他倒满茶,叹息道:“我倒情愿似狄世兄这样。什么都要算计。难呐。”

虞二叔用力拍阿慧的肩,笑道:“怕什么!我们这群老兄弟都觉得你不错!大胆干起来,可惜你虞二叔没有好女儿哇,白叫汪家抢了去。”

阿慧笑道:“你老的外孙子都上学堂了,还来哄我。”虞二叔笑道:“走,瞧你义父替你造的大宅去,过了年再得十来日收拾,就与你娶亲。”

张家的屋子里总有些香味,像是满子常使的,小全哥总觉得不自在,巴不得早走,忙站起来道:“走,瞧瞧去。”

阿慧原是想把小全哥留下说说话,等妹子回来。看小全哥地意思是要避嫌,也不勉强,笑着陪他们去了。

太阳就要落山,南山村的道上人渐渐起来,扛着犁牵着牛回家的不在少数。各家作坊都下了工,孩子们背着小竹篓奔向海边。虞二叔一路行一路感慨道:“若是咱们老家有琉球一半,谁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做强盗!”

小全哥也道:“俺们山东老家虽然有许多不好,总是叫人牵挂着放不下。”

阿慧茫茫然道:“我不晓得,倭国人说我是中国人,中国人又说我是倭国人。”

小全哥将手搭在他肩上,笑道:“你是中国人!”

虞二叔指指站在陈家大门口的冲他们眯眯笑的陈老蛟,笑道:“那倭国合高丽不都是我们地属国么,都是咱大明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