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府地管家真是蠢得狠哪,”刘内相几乎笑破肚皮,摸着光光的下巴道:“钱真多,寻点子伤药,替咱家去瞧瞧林大人的侄儿去。”

他越想越是快活,当着众人的面说林大人:“不是咱家说你,你这个侄儿可是真替咱们中国人长脸,调戏人家使女。还嚷着要娶人家小姐,被女人打了,也是活该!”

刘内相都说活该,官面上自然不会再追究。那通事索性加把火,笑道:“狄家不过暂住琉球,还是中国人呢。我们中山国原管不到他的。”他重重叹了口气,却不再说话。

林大人叫刘内相合通事一唱一和挤兑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干笑道:“若是这么着,俱是中国人,下管就管得了。”

刘内相冷笑一声,道:“咱们不妨合你说实话,这位狄小姐当年出城寻母又献粮。先帝青目有加,她就是砸了皇亲国戚的头,也有的是人与她撑腰。你只想想她敢在白衣贼里几进几出,那是何等胆色。拍土包子两砖头算什么?”

副使虽然是偏着刘内相的,却不好太伤林大人的脸面,笑道:“原来是明水的狄大人宽,狄大人圣眷极好,他家近亲相大人薛大人都是山东显宦,同年、门生、故交满天下地,细论起来,从前在成都就合林大人认得?”

林大人有苦说不出,僵着一张笑脸不吭声。

原来这位狄大人合林大人从前就认得。林大人的儿子说是跑了的婢生子。又成了狄家东床。却不晓得是不是从前有旧怨。刘内相沉吟了一会,决定这事不再插手,笑道:“原来你们是旧识,中山国原管不得我们天朝地官儿,你自合狄家打商量去罢。”甩甩手叫那商人退下去。才合通事说:“你说世子跑了,是怎么一回事?”

那通事笑道:“先王只得二子,二世子许多尚姓王族在乱中没了,大世子还没来得及请封,叫崔国丈下药害死了。林家扶出一个人出来,说是先王外宅所生。那人并不是先王骨血,就在前日,听说大人们要验真伪,唬得带着爱妾跑了。”

林大人变了脸色。出声问道:“那林家。不是说…”林家来合他认本家地人还在他舱里,在座的诸位都晓得地。

刘内相极是头痛地看了他一眼。道:“通事,你可晓得这事不能乱说?”

那通事将帽子除下,郎声道:“我蔡征明敢拿我久米村一百二十户几百口的性命担保,我们原是洪武爷赐与中山王的中国人,实是不忍见天使被一个小小林家愚弄。”

刘内相冲副使使了个眼色,副使打个哈哈道:“此事非同小可,自然是要查的,蔡通事,你且在船上暂住几日。刘大人,林大人,咱们是不是使人去请个尚姓王族来问问?”

这是越过林大人说话了。刘大人点头道:“好容易谋个差使,休闹出狸猫换太子地戏文来。没有咱家的命令,不许人上下船。”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喊声一片,都叫:“不好了,船沉了。”

大家奔至甲板上看时,却是林家的那只大货船,正慢慢歪向一边。船上的人似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朝下跳。林大人心痛船里的货,顾不得天使体面,嚷道:“跳什么海?去堵船!”

林七老爷扶着枫大爷从舱里钻出来,在甲板上立身不得,转眼就滑到海里去了。各船水手纷纷跳下去救人。林大人铁青着脸,眼睁睁看着他满船的货物沉到水里。那里面,有绸缎,有纸笔有书本,多是不能浸水的。这一沉到水里,就是捞起来也卖不脱了。还有这船,也是重金买来的,原是想卖把倭国商人。林大人从前穷的狠了,在家兄面前极是想不开地一个人,从前因为贪墨丢了官,好容易起复,这一回却是将半辈子心血赔进去,恼得他话都说不出来。

刘内相摸着光光的下巴看了一会,笑道:“林大人,身子要紧,你还是多歇歇罢。”转身带着官儿们回舱,就将他丢在外边。

林大人回过神来,刘内相这是叫他把林家的人赶走,此时为着顶上的纱帽儿着想,却是只有把林家送来的银子推出去了。他回到舱里,合来人说:“下官这里事忙,改日再合你们家主说话。这些礼物还是请你带回去罢,公事未完,不好收得礼。”将沉甸甸一盒银子交还,亲自送他上岸,头也不回地去了。

那林家人也是恼火。明明是这位林大人自己要认本家,讨要银子的,怎么一转眼就翻了脸?他抱着银子从酒馆经过,正好遇见小全哥。小全哥拉住他,笑道:“林九哥,久不见你。来歇歇脚吃两杯酒。”

林九哥坐下来道:“好,吃两杯。”坐下来吃了一杯酒,看码头那边救人地,捞货物的乱成一团,很是解气,笑道:“官儿都是一个鸟样,那个林大人先还说要合我们家认本家。又问我家讨五百两银子,一转眼就翻了脸。”

小全哥差点被酒呛到,看着林九哥道:“他要合你们认本家?他…你们就认了?”

“广结善缘,广结善缘。”林九哥有些不好意思。琉球是中国的属国。琉球人在中国人面前原就矮一等。他们本是中国人,叫洪武爷赐与尚王使用,越发的比琉球人还要次一等了。说白了就是琉球人的奴仆。一个来册封尚王的天使要合奴仆认本家,也只有想钱想地发昏地贪官才干得出来,若不是江玉郎跑了。林家外被尚家挤兑,内被别家赐姓排挤,又岂会送银子与他?林九公子吃了两杯酒,笑道:“明日我家请年酒,一定要来呀。我回去交差了。”带着两个管家担着大银箱子去了。

小全哥拱拱手送他们走,回来坐下,看着那船沉到海底,朝那里去捞东西地人越来越多,他极是快意。

这边船沉了。又远远瞧见小全哥坐在岸边看热闹,阿慧问合他谈生意的客人:“这沉地船是谁家的?”

那个客人将嘴一扭,道:“正使林大人的。人家多是远亲随着船队跑买卖,只有他,自家两船货不算,还有亲兄弟并侄儿地两船货。连个避嫌都不晓得,这个官,他是到头了。”

不必说,定是小全哥做的手脚。阿慧笑了一笑。道:“所以说老天是长眼的呢。这一回来的客人,都是大人们地亲戚?”

那客人笑道:“也有些不是。都是在港口听说到琉球到倭国的船少,大家都一窝蜂来了。早晓得这里不比月港差,我们还是去南洋划算的。”

阿慧笑道:“我们这般也有船队去南洋的,你只少赚些罢了,到底这一路比南洋安静,南洋海盗可是不少。你们敢去?”

“不敢。”客人叹了口气道:“常走南洋的那几家本钱大人头熟,海盗也不敢惹他们,他们又只肯搭些小客人,似我们这种不上不下的,可是难过日子呢。”

“运到我们这里来也是一样。”阿慧笑道:“琉球又不上税,中山王通不管事的。我们这里也能买到南洋货物,什么香料染料要多少有多少。只怕你本钱不够多。”

那客人会意,从泉州到琉球这一种风平浪静原是有缘故的,想必海盗们在南洋打抢,都到此处来销赃,所以留出一条路与客商们走动,大家便宜。能合他们拾上线却也不错。因道:“如今顺不顺风都行得船,跑一趟个把月,若是有路子,还怕少本钱么?”

阿慧笑道:“此时不好详谈,你过几日到岛上南山村的陈家酒馆去寻我,我们再细说。”看那人有些犹豫,安慰他道:“刘内相也合我们做生意呢,你怕什么?”

那只得这句话做定心石,却是放下心来,笑嘻嘻道:“使得,过几日就去寻你。这些货物想来客人你也看不上了。我指你一条路,你看见那个桅杆没有?人都是红风旗,只他家是鲤鱼地那个,那是松江大户张家,他们将了许多绸缎要去倭国货卖呢,你若把他家的货都吃下,可是有赚头。”

阿慧细长的眉长都绞在一处,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用鲤鱼旗的除去他的本家还有谁家?此事却是怠慢不得,要去寻义父合岳丈商量。他随指了一事辞去,上了岸合小全哥说:“我有事,要去寻义父商量呢,你地事了了?”

小全哥笑道:“我无事,不过白逛逛。你又有什么事,可是拣着大买卖了?”

阿慧皱眉指着港外的船道:“烦的狠,我本家来了,只怕要生事。我还把妹子送到你家暂住两日。”

小全哥道:“使得,俺就去合妹子说声。叫她家去。不然你干姐姐只怕又要闹身上不好。”

阿慧妆做没听见,两人并肩到明柏铺子里。阿慧只在铺面坐,他本是常来的,自去倒了碗茶吃着。小全哥进后院合紫萱说了,道:“张家来人了,阿慧说把妹子再送到我们家去住几日,你回去呀。”

紫萱晓得哥哥是怕嫂子为难,抿着嘴儿笑道:“就去,哥,你在港口可瞧见什么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只船沉了,想来船主要吃点子亏。”小全哥一本正经,轻描淡写。

他越是这般,紫萱越是乐,笑道:“那俺就回去,也好站在山坡上瞧瞧。哥哥,俺把彩云留下,晚上使人送她回家。”小全哥点点头。紫萱就将彩云留下合得利嫂子做伴,自带着两个小丫头依旧坐车回家。出了港口在山坡上看了许外,远远瞧着那些捞东西的捞出来的东西都是绸缎。紫萱越发快意,吩咐管家说:“你去打听下捞出来多少绸缎,俺要算算帐。”

那管家去得一会回来道:“也有四五百个绸缎,还有些纸笔墨并书本,听说那一船有三四千两的本钱,是一位林大人的货。”

紫萱可惜道:“听说那位林大人有好几船货呢,只沉了一只,真真是可惜。”

且说阿慧目送紫萱的车子出门,才走到后边来,笑道:“明柏哥呢?”

小全哥道:“明柏哥在睡呢。你本家来了,你是个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看义父合岳父怎么说。”阿慧无奈地苦笑,道:“我不过是个幌子,岂是能自己做得主地?”

小全哥笑着拍拍他的肩,道:“我岳父总是要回中国地,如今他就是想放手也不能的,你要看开些。”

阿慧自是看得开,不然他又何必要认陈老蛟做义父,也不会在小全哥面前说老实话。因道:“你是怎么看的?”

小全哥指指里间道:“合他一般,就是抵死不认四个字。”

明柏不认,原占着天时地利人和,只要他自己一口咬定姓严是林家认错了,官司就是打到大明天子面前也不怕。自己却是在张家长到十七岁。如今虽然只得兄妹两个…阿慧寻思良久,若是他一口咬定不认得张家人。这满岛上谁认得他们是自己的父族?“抵死不认!”阿慧咬牙道:“不是因为他们,我母亲怎么会寻上崔家,不寻上崔家,又怎么会被牵连害死。说起来,是他们害死了我母亲。”阿慧的两只手不自觉的揪住衣角,只听得“嗤嗤”两声,衣衫被撕下两块来。

张夫人行事到底是对还是错,小全哥也说不好,然看阿慧这般模样必定心中狠是敬爱他母亲的。张夫人虽然不招人喜欢,到底是个死了丈夫在婆家存身不得的可怜妇人。就为着她是倭国人,将回中国去不体面,连带阿慧都被排挤。小全哥也想不通张家人是怎么想的,若是嫌倭国妇人做不得正妻,当初何必去娶?成亲几十年,嫌人家无用碍事就要丢掉,这般的轻义重利。就是同为中国人,也不好助他们的。小全哥摇摇道,道:“要不然,你也把他们的船凿沉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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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沉船(下)

阿慧想了想,笑道:“这样顽倒有趣,就怕狄世兄笑我邯郸学步。”

小全哥笑道:“也不过是恶作剧罢了,正好趁着现在港口人多好做手脚,到晚上只怕有了防备就不好办了。”

阿慧笑道:“这个我不在行,然陈家有的是在行的人手。我就去办,你且等着瞧好戏罢。”

“俺们等你来吃酒。”小全哥看了一眼里间,笑道:“若是能再叫那位林公子落一回水就好了。”

阿慧会意点头,笑着去了。寻几个人把张家合林家的船都挨个敲几个洞眼,对他来说实是小事一桩。

到得天黑,林家那只沉船里的货物还不曾打捞出一半,又有一家沉了两只船,唬得大家都去查底舱,查出好几只船底渗水,绸缎货物多少都吃了些亏。

最是倒霉的是林家,四只船沉了一双,还有一对底舱的货物都浸了水,差不多算把本钱亏完了。那位枫大爷听得船又要沉,却是慌了神,抢着要跳到舢板上去,人堆里被拌了一下,一头栽进海里,又吃了一回咸水,额头上合身上的伤口浸过海水,痛楚胜似针扎,痛的他似杀猪般叫呼。林七老爷喊了几个人把他捞起来送到林大人处,自家守着破船伤心大哭。

林大人请了使节团随行的一个能医的小吏与他瞧过,开了一个方子到岛上去买药,偏至要紧的几味药只有南山村的大药铺才有得卖,转托卫所地队长去南山村寻。那队长慢吞吞说:“你们这位公子不是要去人家家下聘?这个药人家不要你们钱,必是白送,叫咱们去做什么?”原来南山村的药铺是狄家开的,林大人情知狄家必不会卖药把他,只得罢手。眼看着枫大爷发起热来。满口胡言。林七爷守着他不能照应船队,林大人又不敢明目张胆去料理船队合货物。情知这一回的生意是折了血本,两位林老爷都把凿船的本家恨入骨髓。

偶然沉船是运气不佳。一日连沉三只船,还有好几只船底发现被凿地洞眼,就是傻子也晓得有哪里不对。

刘内相狠是怕死,顾不得天使体面,抢先搬到卫所边驿馆住下。拍桌子打板凳地怒骂:“废物,这要是传回中国去,咱们能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你们速与咱家查清楚,到底是谁合咱们过不去。”

林大人怕丢了纱帽儿,尽力撇清关系,给刘内相出主意,道:“想是为着咱们要查寻林家的底,他们这样装神弄鬼。还当多寻几个尚氏王族来问问。”

这是正经话,副使一力赞成。也说:“快刀斩乱麻。早些收拾了这个人,立了新世子。咱们册封完了事。”

刘内相怕夜长梦多林家再生花样,也巴不得早些封过王回转。就叫把所有尚姓王族都传来,要连夜查问。驿馆外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一时之间那霸港人喊马嘶,极是热闹,尚氏王族,各岛岛主都连夜赶来。仗着使团带来地那几百个兵丁把守,却是只许姓尚的进去,旁人都不许出入,

林通事在驿馆外候了一夜都不许他进去,急地团团转,想了一个主意,把一千银藏在食盒里,亲自去与刘内相送点心。进了驿馆,却不晓得林通事合刘内相说了些什么话,里边就传话请林家子孙都去驿馆。一时间人心惶惶,有说要灭了尚姓的,有说会杀了林家的,那霸港谣言四起。

把林家合张家的船凿沉几只,原本只想出一口气,这事并不算体面。是以三个小伙儿都不曾合长辈们商量,就不曾想沉了三只船,唬得这几个官儿如临大敌搬到岸上来,把尚姓都拘到驿馆去。明柏合小全哥并阿慧不晓得为何要拘尚氏,狠怕此事牵连到尚氏,紧张的一夜未睡,到天明听说林家男丁都去了驿馆。

小全哥一听就明白了,跳起来道:“坏了,他们必定以为是林家做地。 只怕姓尚的得了这个机会要灭林家。俺们这个事,可曾走了消息?”明柏想了想,道:“俺这边只有你们两个晓得,阿慧你呢?”

阿慧苦笑道:“我们那几个都是铁了心要跟我的人,绝不会说出一个字。难道真要出事?”

小全哥皱眉道:“你们说把林家的男丁都叫进去,却是为何?”

明柏沉声道:“尚氏是正统,立他们没有后患。林家么,由着他们做了琉球之主,这几个官儿得的好处也有限,却防不得天底下悠悠众口。林家到底是赐姓,算不得中国人又不是琉球土人,两边都不搭,尚家得势,将林家斩草除根却是容易。”

小全哥跺脚道:“麻烦大了,俺先回家报信去。张世兄,有什么你再使人回南山村报信。明柏哥,你小心些。”他站在门口看看漫天的乌云,叹了两口气匆匆去了。

琉球改朝换代原也碍不着中国人什么事儿,林通事是阿慧的仇人,阿慧巴不得他们倒霉的,倒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林通事合狄家不对付,倒是怕林家咬狄家一口,此事须要防。

明柏却是晓得狄家扣着林家十来个孙子的。此事若是林家硬气不说,狄家自然无事,若是林家存心要拖狄家一起死,狄家就有大麻烦。所以小全哥要赶着回去报信想法子。可是又能有什么法子想?就是能使银子买通这几个官,有他父亲从中做梗事也不会成。明柏想了许久,只有冒险合林通事见一面,答应他们好好照顾林家子孙,他们为着林家地血脉想必不会乱说。当初为着瞒住尚姓原做足了戏地,为着此事狄林两家还故意大闹一场。只要林家自家不供出来,就合狄家不相干。

明柏拿定了主意。笑对阿慧道:“张世兄,助俺一件事可使得?”

阿慧笑道:“说。”

“你瞧,驿馆外挤着许多送礼,现在进出倒是极容易。你使人去驿馆献些酒水,俺扮个小厮混进去寻林家老三说几句话。不然怕咱们惹的祸会牵连到狄家呢。”明柏寻思再三。笑道:“若是俺叫人发现,你只一口咬定不晓得此事。俺亲爹是正使。大不了随他回中国去,俺坐一天半天船跳海回来就是。性命却是无碍。”

阿慧道:“淘气我也有份,不能只叫你一人担风险,我合你一同改妆去寻人。若是林老三嚷起来,也可助你灭口。”

明柏不肯,道:“我没什么风险地。你落到他们手里才是麻烦。你休出面呀。”

阿慧非要同去,明柏劝他许久,说:“你只在港口边寻条船,俺要脱身,正好接应。俺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也可见机行事。做个后着,比合我同去用处却大。”阿慧衡量许久,确如明柏所说,只得依了他。

明柏处有现成的好酒取出四坛。阿慧出面去集市上买了一口猪两腔羊。又十来只鸡,凑成四样装了几担。明柏换了苦力的破衣。在脸上抹了灰土,又将头揉的乱篷篷的,妆成一个雇来地脚夫模样,夹在阿慧地雇来的脚夫中间,一点也不起眼。

阿慧写了个贴子,叫个能说会道地管家去驿馆送礼,他自家就去寻船,停在港口不远处候明柏消息。

且说刘内相见了贴子,上面是极实惠的猪羊酒鸡四样,倒是有些喜欢,就叫送到厨房去。明柏在厨房将东西放下,趁着人多杂乱地时候就钻进厨院一间堆杂物的屋子藏起来,也没有人发现。

驿馆里原有几个土人服侍,刘内相合几个官儿又各自带了管家服侍。又有尚氏王族并他们带来的从人,还有随天使同来的这些商人们,多是合官儿们有交情的,也来探望。又有岛上各大户来送酒席,送土仪。人来人往地极是热闹,谁都不认得谁。

明柏潜在那间屋里听了许久,大胆出来在阶下坐了一会,来来去去也无人理他,他越发大胆了,到厨房里探头,看见除灶上几个大锅都冒热气,靠墙还有一排小炉子,都使陶罐煮着开水。明柏就取了一只水壶,倒了一壶热水出去,妆着送炎迷路的样子到处乱走。

驿馆里人虽然多,然几家管家夹在一块,谁也不肯多管事,就叫他走了一会就走到关押林家人的小院子里。看守见厨房使个陌生小厮来送水,都笑道:“琉球土人真是有趣,又黑又脏,却是来的正好,你去房里把尿桶提出来,倒过洗净了再提回来。”

也不问他是不是驿馆的人,、开了钥匙叫他进去。明柏低着头进门,站在门槛不肯进去,说了几句骂人的琉球土话。那两个看守听不懂,笑骂道:“臭小厮,你不会说中国话么?听说琉球人都会说中国话的。”

明柏捏着嗓子结结巴巴道:“马桶臭,要赏钱。”

看守笑道:“合咱们要赏钱?赏你几个锅贴,快去快回。”

明柏妆做不懂,问:“那是什么,好吃么?”慢吞吞进去,外面就把门掩上,听不只上了拴,还上了锁,看守隔着门板道:“你寻着尿桶提到门口敲门,我们就放你出来,”就压低了声音道:“马桶在哪里?”

这间屋里也有二三十个林家人,都是被一条长绳拴住了手脚,虽然都能走动几步,却是牵一个动几个,捆的花样儿倒新鲜。听出是明柏的声音,当下就有几个沉不住气地小伙子低声使琉球话问他:“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

林通事在隔壁听见,晓得必有缘故,低声喝道:“莫乱。马桶在我这里。”

明柏顺着声音寻到里间,果然见窗边使铁链子拴着地就是林通事。离林通事两步远的所在,就是一只大尿桶,里面满满荡荡一大桶黄汤,又骚又臭。

林通事一夜不曾睡,又被锁了两三个时辰。样子憔悴苍老,小声问:“你是谁?”

明柏凑近了将头发挽起,道:“是俺。”

屋里还有几个林家人,都盯着他,以为是宫北岛主派来地救星。听出明柏的声音狠是失望。俱都低下头,林经济冷笑道:“你不过是狄家养地一条狗。你来做什么?”

明柏用倭语道:“来与你们吃个定心丸。林大人,你是明白人。晓得若是狄家有事,就照应不到孩子…”

林通事会意,抢着道:“当真?”

明柏笑道:“俺说是当真你也不见得就信的。你们自己算算怎么做划得来。”将尿桶拖到门口,轻声道:“俺去了。”

林通事瞪了一眼想说话的林经济,咬着牙道:“不信你又怎地?定心丸老夫吃下。只求你们说话算话。不然,我林家满门一百二十一口做鬼都不放过你。”明柏点点头,道:“彼此彼此。”提着尿桶走到门边。林家人默默的看着他出门。明柏待要敲门,转身回来对着大家做了一个罗圈揖,轻声道:“俺必会好好待他们。”他转身大力敲门,使琉球语道:“臭死了,快开门。”

守门的开门放他出去,骂道:“臭小厮,唧唧咕咕说些什么?”掩着鼻让他提着尿桶出去。正待关门。屋里地人却闹起来。个个都嚷:“我要拉屎,我要小解。”

守门地大声喝道:“忍不住就拉在裤裆里。”大力将门带起。踢了明柏一脚,道:“快去快回!”

明柏提着尿桶慢慢出来,一路骚风四溢,是人都让着他。他自驿馆后门走到一条通向海边的小巷子里,随手将尿倒进路边一个毛坑,就拖着尿桶到海边去,将桶在海水里晃了两晃,远远看见阿慧在不远地一条船头吹风,他就弃了桶下海,潜到水底游离岸边,到了深水浪大的地方才冒头,回身看海边也无人注意他,他才放心游到阿慧船上。

阿慧已是等了他好几个时辰,好容易将他等来,一边拉他上船,一边喊道:“咱们回南山村去。”

明柏爬上甲板,接过酒壶吃了两口烧酒,把全身上下地衣衫都剥下来,换了干衣,才缓过劲来,问:“你听到什么新消息没有?”

阿慧摇头道:“不曾。舱里替你热了粥,你吃些?”

明柏点点头,就着一罐粥尽力吃了一个饱,笑道:“我睡会子,到南山村叫醒我。”一点都不合阿慧客气,就在舱里寻了块地方,倒头就睡。

阿慧看明柏睡着了,晓得无事,合手下说:“我也睡一会,你们到地头喊我们。”就在明柏脚边寻了块空地睡倒。

且说小全哥快马加鞭赶回家,一路狂奔到书房,也顾不得规矩,推开房门道:“爹,娘,不好了。那几个官儿把林家的男人都抓起来了。”

狄希陈放下手中的笔,指指外面,道:“你慌什么?这个事满南山村都晓得。”

小全哥急道:“别人家无妨,俺们家合林通事家原就不合,又跟林大人不合,就怕他们联手…”

狄希陈笑道:“林通事是生意人,损人不利己的事不会做的。”

小全哥低头,吞吞吐吐道:“港口船沉了几只,都是俺们做地,唬得官儿们都搬到岸上驿馆住。都传说是林家要害他们呢,林家不认,自是要查。寻不到人顶缸,八成就栽到俺们头上了。”

紫萱怕哥哥合明柏哥挨骂,昨日回家并不曾合爹娘说是明柏凿沉了林大人的货船。狄希陈听得是小全哥合明柏做的,却是一愣,随即道:“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也做,你们真是闲的!”

小全哥大着胆子道:“是明柏哥的一个堂哥在市集调戏彩云,还说要娶紫萱,这口气是人都忍不住,凿他两条船破破闷气。”

狄希陈又是好笑又是有气,道:“你们是出气了。就不想想,要是你是册封尚王的官儿,你的船队接二连三的沉船,会怎么想?”

小全哥沉默了一会,还是不伏:“俺不是官儿,俺要替自家妹子出头。退一万步说,明柏哥成了亲再回去认亲爹,俺也要先叫林家晓得狄家是惹不起地。”

狄希陈盯着儿子看了许久,道:“林通事本没有做这个事,若是他们猜到是你们干地,要把我家扯下水,待如何?”

小全哥道:“俺们除去林家的船,还把别家地船凿通了几只,怀疑不到俺们身上的。林家本就自身难保,若是不把俺家拖下水,他们的孩子还能保命;不然,咱们最多有些麻烦,他们林家就绝后了。”

狄希陈冷笑道:“为着出一口气,惹下这样的麻烦,可值得?要叫大伯二伯家弃了新建的宅子随俺们去南洋?你们真是自私。要出气明明还有许多法子可想,你们也不合家里人商量!”

素姐从里间出来,将手按到狄希陈肩上,道:“做都做了,现在怪孩子有什么用?且先想法子弥补过去。回头合他们两个算帐。”

狄希陈道:“你不明白,这事扫了几个官儿的面子。若是不查个清楚,丢的是天朝上国的脸,他们几个也不肯脸上无光的回国,必是要大查的。林通事不过在琉球算出挑的罢了,论手腕合那几个官油子比差的远呢。何况那位正使大人现在巴不得扳倒咱们家。他们惹的麻烦可不小。”

素姐道:“来福已是合刘内相的管家搭上线了,刘内相那边,只要银子使的足,就是明知是咱们合林大人过不去,也能把这个事推到林通事身上,倒不足虑。何况,他们还没有疑心到两个孩子身上。咱们只在林通事那边动脑筋罢,只要他们不咬咱们一口,万事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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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狼来了

狄希陈叫素姐拦着不好就合儿子算帐的,只有先把这楂放下,道:“他们胆子也太了。刘内相那里,总要这个数?”他举起三个指头示意。

素姐道:“这个使不得。沉甸甸的银子太显眼。咱们不是收了几盒上等好珠?取来我挑些,再配几样礼物,候他们走时叫小全哥亲自送去。”

“转眼就要过年,咱们家要不要送些吃食过去?”狄希陈点头,问道:“虽然林大人可恶,到底要与明柏些体面。”

素姐微笑道:“有些人与他三分颜色就开染坊,替紫萱着想咱们宁可傲着些。照着岛上的风俗送些牛皮海带过去也罢了。”

小全哥得母亲偏着,晓得老娘为了妹子将来好过,是想给林家点颜色看看的,心中大乐,移到母亲身后替她捏肩,笑道:“娘,那这个事怎么办?”

素姐板起脸道:“你说呢?”

小全哥才想明白方才爹爹是提醒他,忙道:“先使人去驿馆打听消息,俺再装些礼物送过去,得便看清关林家人的所在,晚上再摸过去,可使得?”我看书斋

狄希陈哼了一书斋声道:“你惹出来的祸你自己去扛,当初沉人家船怎么不晓得回来问爹娘?”

小全哥低着头出来,先喊了齐山,叫他先去那霸想法子打听消息。回来寻到紫萱,道:“昨日的事闹出乱子来了,天使以为是林家做的,把林家男丁都拘走了。”

紫萱唬了一跳。道:“不过沉得一只船,也是常事,怎么就…”

“阿慧看见他们张家地船了,气不过一口气凿了好几只船。一共沉了三只,还有几只都浸了水。天使正查林家,以为是林家吓唬他们呢。”小全哥连声叹气,又道:“俺们只说出口气,就不曾想到这上头,如今后悔都迟了。”

一阵狂风吹地院中香蕉叶哗哗作响。霎时大雨倾盆。屋里小丫头们忙着关门窗。紫萱坐在椅上一动不动。突然道:“江玉郎跑了是为着什么?就是没有这个事。天使也是要收拾林家地。这样也好。倒省这几个官传俺爹去问话。白吃人家羞辱。哥哥。爹娘可晓得?”

“晓得。叫俺们自己合林通事家通消息。”小全哥苦笑道:“娘叫收拾些牛皮海带。送去驿馆打听消书斋息。”

紫萱皱眉道:“这些现成。只是谁去?”

“俺去。”小全哥笑道:“惹祸俺有一份。俺去也没什么风险。”

紫萱摇头道:“你不要去。叫来福哥去就使得。”随走到桌边。一边取笔一边问:“除去正副使。刘内相。还有别地官儿没有?”

小全哥道:“没了。正使才是七品。下面地不入流。个个都照应到。倒像是咱们心虚似地。”

紫萱微微点头,取来一张岛上大户送来的礼单。略斟酌了一下,挥笔写下礼章,笑道:“六坛果子酒,十二坛椰子酒。俺们家制的各色腌货十箱,再配两箱腌海带,一石上等好梗米。一石白面,十张牛皮。可使得?”

酒是家酿的,腌货是家里作坊制地,海带是人家送的,只有米面是花了银子的。看着一大堆,其实要不了十两银子的本钱,又极是实用。小全哥点头道:“可惜了俺们收的那些牛皮都没处搁。”

紫萱笑道:“真是可笑,这一年越发的作兴送牛皮了。哥哥,俺叫春梅姐看着打点。你去瞧瞧嫂嫂呀。”

小全哥满腹心思。低低应了一声,接过小丫头递过来地斗笠。走到阶下又回头道:“这样大雨,大伯那边想必也歇了工,俺去那边瞧瞧。”出了院门,朝东边去了。

春梅送他出去,回来道:“昨儿不回家,也只随口说一声。到底大少奶奶有身孕呢。倒像是有意冷落人家一样。还好俺们等闲不过去那边,不然,不晓得小玉米又要磨唧什么。”

紫萱笑道:“小玉米虽然平常些,到底还晓得分寸。若是外头买来的,看俺们家只有哥哥一个,说不定日日夜夜都想着做姨奶奶二夫人呢。春梅姐,你将着礼单去收拾礼物罢。这样大雨,俺去后边作坊瞧瞧仓库漏不漏。”回屋换了窄裤小袖衫,又取了绿雨绸雨披系上,合青玉都戴着斗笠出来,后门处喊了几个管家跟着,顶着大雨到渔村去。

天空阴沉沉的,满地都是雨水打出来的麻子坑。紫萱一路走一路见田里的蓄水池都积满了水,笑道:“才说不下雨呢,这会倒好,可以过个干净年了。”

青玉摘了一片纤尘不染的叶子摸了摸,笑道:“大小姐,沉林家几只船,想必老爷合夫人也是快活的,为何还要给少爷脸色瞧?”

紫萱微皱眉道:“他总是明柏哥的亲生爹爹,再怎么不好也要看明柏哥面上。”在沙地上跺出两个坑来,顶着雨走在最前面。

作坊里静悄悄的,放了年假,此时只有几个管家看守。后门上了锁,只能从前门走。等他们一行绕到前门,大雨变成小雨,一只渔船正缓缓泊向栈桥。紫萱看甲板上站着的几个人都**地,其中一个的背影极像明柏,忙道:“分一个人去码头瞧瞧。要是明柏哥,请他先到这里来避会雨。俺们走快些。”

赶着到铺子里,先叫烧热水寻干净衣服。还好铺子里摆着十几只大火盆在烘鱼干,就有两只上架着大水壶。等到浑身透湿的明柏合阿慧进来,洗澡水并干衣都摆在帐房里间里。紫萱远远看见阿慧同来,就借着查看仓库地幌子避开。等她挨次将仓库都查看过回来,。只有明柏一人坐在柜前吃热茶。

明柏看见紫萱,忙放下茶碗重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笑道:“这样大雨,怎么是你来?”

明柏脸色比昨日还差些,紫萱瞧着极是心疼,顾不得边上还有人,上前按着他的手道:“你原当好好睡一觉地,怎么也跑出来了?”

“回来报个信儿。阿慧去寻小全哥了,俺想瞧瞧你。就留下了。”

“我有什么好瞧的?”紫萱难为情的看了看四周,青玉在屋角翻一本帐,几个管家在照看火,无人理会她们。她羞答答道:“方才哥哥都合俺说了,爹娘说他了,已是打点了礼物。叫他去驿馆打听消息,想法子合林通事家打交道呢。明柏哥,你莫怕。”

明柏微笑道:“无事,俺已合林通事打交道了。”他轻轻握住紫萱的手道:“就是半道上吃了点粥,现在饿地慌,你做个什么与我吃?”

紫萱被他微温的手紧紧握住,心里暖暖的,待想抽出来去做饭,又舍不得他。他二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握手对坐,一言不发。心中都是甜蜜蜜的。

突然外面地雨声又大起来,青玉从她们两个身边跑过去关窗,脚步儿略重了些。紫萱忙抽出手来。像是被人抽住的小偷似的,低着头一溜烟跑去铺子后面的小厨房去。

明柏想跟过去又害臊,走到一只竹榻前,借着打呵欠坐下,虽然肚内饿地紧,却敌不过困倦。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紫萱捧着碗汤面过来,见他睡地那样香甜,却是不忍叫醒他,放下碗取了条薄被与他盖上,就倚着他坐在一边看雨。这样累,想必为了合林家打交道花了许多心思,也吃了许多苦头。紫萱看明柏地左眼角破了皮,有指顶大一块又红又肿,轻轻把手搭在他地脸上。对青玉使了个眼色。

青玉悄悄儿过来把汤面捧走。过得一会取了一只青瓷小瓶并一碗浸着几团棉花的开水过来。取了只银簪缠住棉花沾了药膏递把紫萱。紫萱低下头,一边吹气一边替明柏上药。突然涨红了脸道:“青玉,你使个人去小码头瞧瞧。”

青玉晓得小姐害臊,忍着笑意应了一声转过身去。明柏其实在紫萱坐过来时就惊醒,因紫萱紧紧挨他坐着,却是舍不得她就起来才装的睡。那伤药擦在伤口狠有些痛,他眼皮动了几下妆不得,睁眼看到紫萱脸红如熟透了的樱桃,心中格外甜蜜,轻声道:“怎么了?”

紫萱跳起来道:“没什么,你歇一会呀。”袖子带倒边桌上的瓶瓶罐罐,乒乒乓乓尽数滚到地下跌碎。因屋里人都看过来,紫萱越发不好意思,结结巴巴道:“面还在锅里。”飞一般逃开。

明柏站起身让管家来收拾,等了许久也不见紫萱出来,寻到后厨,却见紫萱捂着脸坐在灶后发呆。红红的灶火映着紫萱的脸书斋,亮晶晶的眼睛,还有手腕上的一对嵌宝金镯子,红红地极是温暖。明柏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似灶膛一般有一把火在烧,他退后两步,轻声道:“紫萱。”

紫萱见是明柏,松了一口气,笑道:“面在锅里。”

“这情形倒像俺小时候,有一回下大雨,俺饿了,俺娘也是下的鸡蛋面。”明柏揭开锅盖,果然白气腾腾地锅里卧着一团雪白的面条,撒着翠绿的葱花,还有四只金黄的煎蛋飘在面上,热腾腾香喷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