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归去(上)

紫萱悄悄使人去打听,听说汪家的船确是捎了十几个琉球土人去高丽做生意,其中还有几个妇人,想必就是卫小妮子她们,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日早晨陈老蛟过来闲坐,先到后宅见过女儿,说了一会的话,就合狄希陈到东宅狄大家的厅里坐着,合狄大狄二一同说些下南洋、在海上漂荡的故事,说到快活处,摆上酒来尽兴一吃,俱都吃的大醉。

过了中午,首里一个什么官儿送了信来,做主的人都吃得大醉,狄大嫂没奈何,亲自袖着信送到素姐处。偏素姐又关着门在午睡,丫头们不敢去叫,请她到书房去合大小姐说。紫萱在书房看帐,见大伯娘的神情有些慌乱,忙放下帐本笑道:“大伯娘,什么要紧的信儿?俺先瞧瞧。”

狄大嫂从袖内掏出一封书信与紫萱看,却是新尚我看王册封大典,要南山村各大户都去朝贺。紫萱思衬爹娘必不会把尚王当回事,也不会去。然大伯娘到底是个长辈,她拿不定主意,自己一个晚辈怎么好合她说这不算个事?还当请母亲合她说才使得,忙敲开门把信送进去。

过得一会,素姐披着一件大衫出来,笑道:“可是对不住大嫂,昨儿一宿没睡,只说今儿白日里补回来,叫大嫂好等。”亲手捧了一碗茶递到狄大嫂手上,合她说:“狄家在此地住五十年一百年,也不是他们琉球国的子民,俺们对他们低头做什么?俺们两口子是不去的,大哥要去自便。”

狄大嫂想了想,笑道:“这么着,俺们都不理他就是。只是人家来请,也当使个人送些贺礼去,他们得个台阶下也罢了。这是大家脸上都好看的事,你说呢?”

素姐忙道:“紫萱,去打点一份体面的贺礼,大嫂。俺们狄家虽是三房,在外人看来,却是一家,只送一份就罢了。”

狄大嫂笑道:“虽然不值什么,到底不好总要你们破费,你们已让出四百亩地出来做祭田。这个钱公中出罢。”

素姐微笑点头,合紫萱送她到偏门回来。紫萱就有些恼,小声道:“不理他们也罢了,大伯娘怎么这样胆小,还要送礼。”

素姐道:“他们连亲家都要搬了来,是想在琉球扎根了,自然顾虑要多些。若是在中国,遇到这样的事,又怎么能不去锦上添花?人年纪越大。胆子就越小,不然怎么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紫萱摸摸她那个光溜溜的下巴。笑道:“了不得了,娘快叫哥哥养长了胡须来办事,等俺嘴上长了毛再来办事。”就势把帐本算盘都收了起来要出去。

素姐打着呵欠笑骂:“越大越皮了。快算帐。为娘我补眠去。”把紫萱推回去坐下。拍拍手照旧回去睡觉。紫萱算完了这个月地家用帐。揉着酸痛地手腕出门。想去寻哥哥嫂子说话。谁知到院门口。小玉米拦着说大少奶奶午睡未起。大少爷还在东宅大老爷那里。紫萱回来。站在门厅门口吹风。问彩云:“小妞妞几时放学?”

彩云瞧瞧门厅里摆着地大沙漏。笑道:“还有一个多时辰呢。不然小姐去东宅寻她们耍去。”

彩云说地她们。是那几个合素姐差不多年纪地老嫂子。紫萱合她们更没有话说了。紫萱在门槛边站了一会我看书斋。伸了个懒腰。笑道:“好容易闲一日半日。连个说话地人都没有。真是无趣。罢了。俺去庙里烧三根香儿。你去后门门房看看有几个人。狄大小姐俺出门。能带八个管家就不带六个!”

彩云笑道:“不然俺们去那霸找得利嫂子说说话去?”

紫萱道:“天使还没走呢。俺拿砖敲破人家地脑袋。须防人家暗算。不去。如今这几个姑子老实多了。只去庙里走走罢。”虽然嘴里说是不肯去那霸。还是收拾了些吃食并给明柏做地几件新衣。包了一个包袱叫黄山送去。

渔村作坊比从前安静许多。几个妇人身穿白衫青布裤、头戴尖顶斗笠在大晒场上翻晒鱼干。不远处地小码头上。装货地小船来来往往。那是狄大狄二家地船队在装货。紫萱晓得这里头有一大半是她家地。在作坊大门口站住瞧了一会。见船来船往都有条有理。就移步到庙里去。

姑子失了靠山自是不敢再揽赌,何况岛上有了青楼,那些富家公子都要到青楼去耍。此时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候,庙门大开,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紫萱站在土地老爷的画像面前笑了笑,给土地老爷合土地奶奶都上了香,慢慢走到第一进大殿要拜妈祖。

大殿里三只蒲团,当中一只上跪着一个青衫男子。紫萱唬了一跳,收回迈进门槛的那只脚,轻声问彩云:“使谁来先来瞧的?”

彩云涨红了脸小声道:“婢子亲自来瞧的,那会子并没有人来。”

原是不该在作坊逛地,却是怪不得彩云。紫萱点点头,转5身就走,忽然身后传来说话声。

“狄小姐?”那人上前两步,紫萱回身看见一张合明柏有三四分相像的面孔来,要比明柏老相些,下巴尖些,眼珠子里还带着血丝,分明是明柏的亲生父亲林大人。紫萱只觉得有人贴着她地耳朵敲了几下大锣,唬得她按着心口说不出话来。

“听说狄小姐已是许配给我家天赐,怎么见了公爹不晓得问好?”林大人拈着胡子慢慢道。

紫萱恼地涨红了脸道:“奴家爹娘把奴家许配明水同乡严姓公子,合姓林的不相干,林大人休要乱认亲眷。”清了清嗓子故意骂管家:“一个两个都是死人,有陌生人在也不晓得上前。”

彩云忙挤到小姐前面去,把林大人隔在殿内。阶下几个管家小跑着上来,把大小姐合彩云都围在中间,因为吃了小姐发落,俱都没有好脸色,个个怒视林大人。

林大人腮帮子抖动了几下,两手抄在背后。慢慢道:“人若是不晓得父母尊长,合禽兽也差不多。难道这就是狄大人的家教么?”

紫萱冷笑道:“若是当街调戏人家婢女叫是好家教,俺们狄家真真是没有这样的好家教。”一边说一边脚下不停的走,到了大门边回头看了一眼林大人。林大人孤零零站在院子当中,面孔苍白,眼珠子发红。一副受尽折磨的样子,看上去又是讨人嫌又是可怜。

这就是明柏哥的亲生爹爹,抛妻弃子要往上爬,偏生命运不济,到老还是七品,漂洋过海来做册封使。紫萱咬着嘴唇低头疾走。只听见林大人在身后深深叹息,每一声叹息都好像磨盘大的石头砸在她的背上,叫她越走越迈不开步子。

彩云扶着小姐,轻声道:“大小姐。就算他是明柏少爷地亲爹,这世上也没有公公拉着没过门地儿媳妇在庙里说话的理,快走。”

紫萱点点头。虽然庙门口离狄家大宅前门并不算在远,她怕叫人看见自己身后跟着一个老头子,还是绕到后门进去。

管家们关门落锁,紫萱才松了一口气道:“再不出门了。出去一回就要惹点是非,俺今日才晓得小姐们出门的难,也难怪人家家都不许小姐们出二门。”

彩云抿着嘴儿笑道:“要是真不叫小姐出二门,可就闷死了。”

紫萱笑道:“可不是,真叫俺不许出二门外,确是闷死了。”合彩云说了几句话。略觉得心头好过些,定了定神,使人去前后门并庙里都瞧过,都说看见那个穿着青绸直裰的的人朝那霸方向去了。紫萱先是松了一口气,马上又跳起来道:“俺们家他寻不着,说不得又要去寻明柏哥!快,叫黄山换出门的衣裳候着,俺给明柏哥写个字儿。”在屋里转了几个圈,深深叹息。对彩云道:“叫黄山回来罢,明柏哥地事,俺不能替他主张。”慢慢走到里屋,在窗边坐下,取了一本书慢慢翻看,不再说话。

彩云见小姐精神不济,只得退了下来,寻了个机会背着人合夫人说了。素姐只道:“紫萱合狄家确是不能出头,到此为止罢。此事不消叫明柏晓得。吩咐下去不许人乱传。”

明柏的铺子里,几个中国商人把明柏围在当中。都抢着要买他地妆盒。狄得利在人圈外转来转去,直说:“我们铺子里没有现卖的,都是人家下了订金再过几个月来取货。哪有你们这样强买强卖的?”

一个商人道:“严公子,我们过几日就要回中国去,等不得过几个月来取,拿这些货物合你换几十个妆盒,大家便宜。”

明柏道:“小号的家俱多是人家订的,零卖原就不多,前两日已是叫你们都买了去,确是无货可卖。赚钱固然要紧,却不能失信于人。却是对不住各位了。”看了空荡荡的货架一眼,推开众人,笑道:“如今到琉球的船也多,你们若是真想贩小号地家俱回中国去卖,留些定钱过几个月再来也使得。”指着狄得利道:“都合他说,俺还要到后面赶工去呢。”转到柜台后,冷不防被人拉住衣衫。

明柏恼道:“放手!不是合你们说了么,小号利薄,概不以货易货。”

“天赐!”

明柏转过身去,却见他爹爹穿着一件汗塌塌的青绸长衫,一只手拉着他地衫脚,站在柜台前着着他。

“天赐,你娘带着不远千里去成都寻我,是叫你不认亲生爹爹地么?”林大人沙哑的声音里有些伤心。

明伯愣了一下,笑道:“晚生姓严,原是山东绣江人,姓名来历俱有黄册可考。林大人想是思子心切,都有些痴了,只说晚生长地合令郎有二三分像,就错认晚生是你儿子了?来人,送林大人回驿馆去。”狄得利叫个伙计看店,上前扶着林大人的胳膊,把他拖到门外,笑道:“林大人,你老死了这条心罢。我们少爷银子也有,媳妇儿也有,有权有势的亲戚也有。自个儿当家作主不好么?”

林大人冷笑道:“原是你们这帮子恶仆纵勇着,陷他于不忠不孝!”扭头还要进去。明柏已是大步走来,劈手把大门关上。

狄得利摔手笑道:“小人是个恶仆,可不敢挟持你老回驿馆。”退了几步敲开门进铺子,把顾客都赶了出来。几个商人都狠是好奇,一边走一边偷眼瞧林大人,还小声议论:“林大人想是真的痴呆了。休说人家不是他儿子。就真是,好好的官家少爷不当,跑到琉球来做木匠,必有缘故。”

另一个道:“方才林大人不是说了?林夫人带着儿子不远千里去成都寻他,可是古怪,莫不是像戏文里唱的,秦湘莲寻夫?那般说来,林大人就是陈世美了,几个商人俱都低头咕咕的笑。这些闲话一个字不漏都钻进林大人地耳里。却是不幸言中。恼得林大人面皮紫涨,原是要再去敲铺子门的,只得转身回驿馆去。

他在狄家合儿子处都碰了钉子。却是不死心,合心腹商量:“几船货物都打了水漂,回去可怎么办?休说夫人那里过不去,京里欠的钱铺子地钱,济南赊欠的铺子的货款,都等着这一趟赚钱的。都说天赐手里也有近万的银子,必要把他连人带钱都带回去,才能过这个难关。你们都与我出出主意。”

几个管家低着头都不敢说话。林大人等的不耐烦,指着一个道:“你平常主意最多。快与老爷想个好主意出来。”

那个管家吓地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下讨饶道:“老爷,天赐少爷认回来是要出人命的。夫人必不容他。偏生合天赐少爷订亲的那位小姐又是个母老虎。老爷,你只想想枫大爷头上的伤。”

林大人皱眉道:“认了回来,老爷我叫他娶谁,叫他不娶谁,他敢不依我!你只想个法子叫他心甘情愿跟我上船就使得,后面的事,不消操心。小畜生借了狄家的势才敢这样大胆。离了狄家,他算个什么?”几个管家对使眼色,都低着头道:“小的们不敢欺心,纵是做成了此事,夫人那里也不好过。”

林大人怒拍桌子,骂道:“你们眼里只有夫人!没有老爷我巴结着做了这个官,她是个什么?”

茶碗,书本,笔筒俱被他扫到地上。林大人犹不解气。拣了一块砚朝他们砸去。管家们不敢躲,砚台砸在一个管家的身上。他也只将身子摇了摇,低着头依旧一声不吭。

“滚,都给老爷我滚出去!”林大人踢了一脚,指着门大骂。管家们开了门慢吞吞出去,小心替他把门拉上。林大人独自生了半个时辰的闷气,开门叫管家进来收拾,走到床上合衣睡下,不住哎声叹气。

枫大爷摇着扇子站在门外笑道:“天赐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他不认,俺认。婶婶又是疼爱俺地,就过继了俺做儿子怎地?”

林大人怒道:“你!若不是你去调戏人家使女,能叫我在刘内相面前丢脸?老爷我就是无子送终,也不过继你这样地傻子。”

林大人在子侄面前一向温和可亲,从来没有说过这样难听的重话。

枫大爷愣了一下,“啪”地合起折扇,掉头就走,一边走一边抱怨:“不过是个精穷地七品官儿,当是阁老尚书呢,不过是你看断子绝孙可怜罢了,谁当真要认你做亲爹?不是受你连累,我们的船能沉?”有一句没一句地抱怨,林大人都听见,直骂:“蠢材!”却是气的狠了,一病十来日。林七老爷几回来探望,他都不肯见。林家的货物大半受潮,小半又无人接手,偏林大人推病又不肯管。别人都妆看不见,自是不会替他们出头。狄家又合几大户大了招呼,林七老爷奔走十来日,三钱不值两钱卖把过路的倭国船只,算一算帐,到手的银子只得本钱的三成,修船又花去一成。那两成想要拿去贩些琉球土产,也无人卖把他们。然做生意不能空手而归,转买了同来商人的海带海菜等物,勉强装了半船,算起来只比林夫人的稍好。林夫人体己两船货物尽数浸了水,捞起来地十不存二,绸缎等物浸了水褪色发霉,哪个肯要?尽数折变给修船的工人做了工钱。两只空船又被刘内相讨去装货,还要自家贴人工贴食水。

林大人越病越恼,越恼越病,到临行前一日才露个脸,上了船钻进舱里不肯出来,只在舱里静养。

到了傍晚,外面一阵喧哗,十几人挑着担子到刘内相的船上去。林大人揽窗去我看书斋看,却是狄家送天使程仪。一尺来高的红珊瑚插在一尺高的玻璃花瓶里,足足的有八对,一对一对慢慢捧上船。管家合船工们都看的目瞪口呆,又有椰布,蕉布,椰子酒、香蕉干等物一盘一盘的送上来。喜欢的刘内相举着礼单眉飞色舞。林大人曾在京时见过那样地珊瑚盆景,打听的价钱是五百两一对,同来的除去刘内相,他是正使,那两个是副使,想必他能分得两对,也有一千两银子进帐,却是心头稍减对狄家的恨意。谁知那几个捧珊瑚的人在舱门口停了一下,四对送进了刘内相的舱房。那四对分送进了两个副使的舱房。一转眼,满甲板的礼物散的干干净净,却无一样到他面前。

林大人眼见白花花地银子都流到别人口袋里,哪里沉得住气,推开门出来,咳嗽了一声问:“这是谁家送来地礼?”

刘内相笑的见眉不见眼,慢慢道:“这是狄大人送地。因林家公子当街调戏狄家使女,还口出秽言,所以狄大人不肯合林家打交道,却是没有林大人的份儿,偏了。”握着狄家大管家递把他的小拜匣回舱,揭开来看时,却是一串雪白大珠的手串,并四块红宝石。只这两样也值一二千两银子。二三千两银子都能活动出一个知府来,狄家下了这样大的本钱自然是叫他合林大人过不去的。偏生林大人又精穷了,两边一对,刘内相心中自是有了计较,就将珠宝贴身藏起,写了个谢贴出来,叫钱真多送过去,又捎口信道:“几位阁老不是江浙人,正合江浙的官儿打嘴仗,都吵着说要禁海。你合狄大人说知,不如随我们前后脚回去。迟了,只怕要惹麻烦呢。”

年会回来,孩子就病了,本本又总罢工。。。。。。亲亲大家。下去写游记,会有八G暴哦。争取这几天跟照片一起秀出来,我去开天涯的像册去。

第九章 归去(中)

狄家送的程仪里,珊瑚原是海里捞的,花瓶原是自家作坊出的,都不算什么值钱之物,只那一盒珠宝值钱些,虽然一共加起来本钱也不过数百两,在外地人看来也算得一份极重的礼了。刘内相估量这份礼也值二三千两,谨守着官场得人钱财必会与人消灾的规矩,使管家钱真多到狄家送谢贴。

钱真多早合狄家管家混熟了的,还在路上已是把刘内相说的那些话背着人说把来福听,又怕他听不明白,解释道:“江浙福建一带的官儿财主个个都跑南洋做生意,北方的官儿眼热,劝说先帝课税。两边原就吵的厉害。今上的性子还要燥些,又是新登基的不能和稀泥,除去海禁别无第二条路可走,这一禁总要拿几个大户做筏子,府上合林大人有隙,有些话可说不好说了,还当小心为上。”

来福一边听一边点头,听钱真多说完了,随指了个事先走一步,抢先打马回南山村禀报主人。狄希陈为着儿子女婿前程,原是打算这几年就要回山东的。虽然他是穿越来的,晓得海禁不过是禁老实人的把戏。越禁,海运生意越有赚头,然此事不能不叫亲家合族里人晓得,忙使人把陈老蛟、陈大海并狄大狄二都请了来,在书房里间坐着吃茶,使个屏风挡着里间的门,自家在外间合钱真多说话儿。钱真多送上谢贴,道:“我们大人说了,若是这一二年海禁,别人身上没有功名来去都使得,似狄大人这般的,除非一辈子不回去,不然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狄希陈赏了他二两银子一个荷包,打发来人出去。不等他进里间,陈老蛟就移开屏风出来,急切地问:“真个要禁海?”

狄希陈点头道:“八九不离十的事情,新帝总要找几个人做筏子。杀杀百官的傲气。这几年东南沿海极是富有,不在这里开刀在哪里开刀?俺家小全哥合明柏还要回去混个举人的冠带,回去的事近在眼前了。你们呢?”

陈老蛟笑道:“我们这帮兄弟都说琉球比福建好,在这里快活的紧,叫他们回中国去是不肯的。绯儿随你们回中国去了,我只这一个女儿。舍不得合她分开,我随你们同去呀。大海你呢?”

陈大海笑道:“我跟着叔叔走,如今有了做官的亲戚,就是回老家住着又怕什么?”

狄希陈点点头,看向狄大合狄二。

狄大笑道:“不出来不晓得琉球地好。青松合青山这两个孩子都不是读书的材料。我们回去也无益。何况…山东老家白衣贼闹的人胆寒,远不如琉球又安静又没有赋税瑶役,俺们就在这里罢。”

狄二也道:“虽然故土难离,然山东那几枝都不长进,总借着老五你的名头捅些漏子。俺们替他们擦了好几回屁股了,还是琉球好呀。就是老五你回去,也不消回山东去。只在扬州合老九住着不好么?每年俺们先到扬州合你们会在一处,回去祭祖礼上也不缺,从此以后也合他们几个不相干了。”

狄希陈笑道:“大哥二哥主张的是。俺的主意是先回去,过得几年海禁地风头过了,琉球中国两边住着。倒是二哥说的极是,俺就把家安在扬州呀,一来脱了老家那些麻烦,二来到琉球也容易些。”

狄大狄二都笑道:“如今比不得从前。一个月就能打个来回。水路到比陆路省心了。也不过合过去从明水搬到济南似地。没什么要紧。你们几时动身?”

狄希陈笑道:“总要等儿媳妇坐完月子才好动身。叫小全哥合明柏在家。俺跟你们青松同回山东去。俺去济南打点一回。转去扬州。亲家若是得闲。不妨合俺同去?”

陈老蛟晓得他是要去替陈大海走门路买官。自是乐从。笑道:“同去同去。老子地脚还没有踩过山东地地呢。也去济南亲家旧宅转转。叫大海合小全哥他们守在家。”

陈大海得官近在眼前。张着嘴只是笑。连声道:“我在家。我在家。只是叔叔合亲家老爷悄悄儿去。悄悄儿回来才好。”

狄希陈合陈老蛟都笑依了他。过几日趁各大户都去那霸送天使。将几箱银子悄悄由小艇送上泊在小码头外地货船。又安静两日。陈老蛟合陈绯、董姨娘说要去寻朋友。打了个包袱上了狄家大海船。狄希陈这一二年深居简出。直接上了船就完了。横竖狄家大小事内有素姐坐镇。外有狄大狄二帮衬。却是不怕地。

陈绯只说爹爹是真地去寻朋友。背着人合紫萱抱怨说:“我转眼就要生了。爹爹偏这个时候去寻朋友。这一去不晓得何年何月才回家呢。”

紫萱抿着嘴笑道:“亲家老爷这是对俺们家放心呢。再者说,我看嫂子生产时就是在家,亲家老爷也不能进来瞧你,最多董姨奶奶来望一望罢了。嫂子放下心来,安知亲家老爷过二三月不会回来?”

陈绯叹了一口气道:“也只有这样想了。自从大海哥来了,爹爹在我面上就薄些,早晓得如今,当年就不该叫人捎信叫大海哥来。”

紫萱笑道:“你这门说倒叫俺想起来小时候,俺娘怀小妞妞的时候,脾气也不大好,看谁都不顺眼,偏又遇到许多事,小妞妞七八个月就落了草,打小身子就弱呢。嫂嫂还要放宽心,休叫俺小侄儿吃亏。”

陈绯挺着肚子,轻轻在肚皮上摩挲,想到头胎要不是儿子不晓得婆家会不会还似现在这样疼爱她,又有些发愁,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哥哥这几日忙地紧,在做什么呢?”

回中国这个大事怕陈绯受了惊吓滑胎,又怕她跟陈家人说话时走了消息会多生事端,不只家里的管家们只有来福晓得,上边瞒着她,下边瞒着管家众人,也只素姐合小全哥紫萱明柏四个人晓得罢了。

事关陈大海一辈子幸福,他口风守的更紧,一众妻妾都瞒住。每日早晚合小全哥分头巡视南山村。小全哥慢慢把团练地事体分出一小半给狄二的孙子青山打理,把团练的琉璃作坊移交给陈老蛟的心腹一个阮七哥去管,对着外人只说家务繁忙管不过来。

南山村那几位李公子吴公子早吃不了苦头退了团练,似小全哥这般也倒是有钱人家公子的常事,汪家巴不得小全哥不掌团练,力推阿慧出头。世人都不曾想到他们两家是想搬回去。

唯有阿慧猜到几分。却是在心里犯了愁。妹子一心只记挂小全哥,因为不肯嫁给汪家子孙又不容于嫂子,孤身守着个小铺子怎么处?然叫他再合小全哥开口说娶二房纳妾的事他又开不了口。这一日提了一坛子好酒去明柏铺子里散闷,三杯酒下肚,叹气道:“拙荆迫于父命将她两个赠嫁丫头都与我做了妾,如今家里颇不安静呢。”

明柏举着杯子不住把玩,晃着杯中四五分深浅地酒水,笑道:“你咬着牙说不纳也罢了,如今可是晓得这个齐人之福不好享了?”

阿慧笑道:“真真不晓得你们狄家的家风这样古怪。都说纳妾是坏事,避之如洪水猛兽。说起来,虽然内宅有些吵闹。然拙荆在我面上可是殷勤许多。两个妾更是诚惶诚恐,只怕我不高兴呢。如今在家中我张大少爷狠是扬眉吐气。”

明柏已是体会出来阿慧是想替他妹子合小全哥牵红线,慢慢吃了一杯酒,笑道:“狄家有家训的,四十无子方许纳一妾。违了家规地留下正妻嫡子,他自家合妾并妾出的儿女都要赶出狄家,不只不许姓狄,还一分钱都不许带走。小全哥就是想扬眉吐气,也是不能了。”

阿慧只听说狄家有不许纳妾的家训。却不晓得是这样厉害。他摸了一个手剥笋慢慢剥着,笑问:“当真?”

明柏道:“比真金还真。你只看狄家老地小的都不曾纳妾,就晓得了。狄家内宅极是和睦,退一万步说,就是不将妾赶出去,一群大房中间冒出一个妾来,你说这个妾怎么过日子?开了这个头,妇人们谁不怕自家男人也跟风纳妾?又怎么会许妾进门。”他一口气说了许多,尽力吃了一大口酒。笑道:“真是怪了,俺吃了几杯酒合你胡说这些个做什么?吃酒吃酒,你好容易歇一日,俺们耍一日,俺使人捎信叫小全哥合大海哥来,俺们四个晚上出海捞珊瑚去,可好顽?”

不说南山村情形,只说狄希陈随船到了山东登岸,并没有合狄薛相三家亲戚见面。合陈老蛟到济南旧宅住了几日。留陈老蛟在济南暂住。他自家去祭了父母,又回明水料理田庄。悄悄儿给狄九送了信。

狄九使马车来接了他们两个到扬州城外十来里的别院,连曹氏都瞒下了。陈老蛟交与狄九一千两银子,把陈大海姓名来历说的清楚。狄九转托一个盐商朋友出头走了盐史的门路,给陈老蛟合陈大海各纳了一个七品的中书。有银子开道,又是盐商请托。就是架在火上烤番薯也没有那样快,过得两个月就将二人执照并官服讨来。陈老蛟小心收好,因狄家要在扬州买宅,就随着狄希陈坐在马车上满扬州乱逛。这一日三个人t在酒楼里吃过中饭,一个经济听说有商人要买房,寻来,对狄九说:“城外要找一大一小两个对门或是贴在一起地宅院极是不易,倒是城里有一处所在,恰好有两间大宅,后门对后门,同开在一条小巷里。一间的大门开在街上,小小门户极不起眼,一间出大门不过一射之地就有个码头,女眷们出门烧香踏青也极便宜的。这两间宅子原是一个倒霉翰林地儿子的,只是要价贵些。小的看狄员外寻了几日都寻不得合意地宅子,不妨去瞧瞧。”

说的狄希陈合狄九都意动,真个去瞧,彼处离着狄九的宅子只两条街,离码头近地那间宅只有五进,并没有东西两宅,在宅子东边套出三亩大小地精致花园,有二三处馆榭,足价三千两。三千两在扬州城外不论哪里也能买七进有东西院的大宅了,是以来看地人不少,并没有人舍得花这个钱。

门脸开在大街上的那间东宅只得三进,前后各有个可以闲走的小院子,西宅有五进,当中是七进,屋宇破旧还要价四千两。加起来一共是七千两,却是贵地狠了。狄希陈打听两间宅子的主人是个撒漫使钱的公子,因手头吃紧要卖了城里的宅院去庄里住,只肯出价五千二百两。那位公子要卖宅已是卖了大半年,好容易遇到个出价高些的,又是两宅同时出手现银交易,上赶着写了契纸去府衙上档子。狄九将出白花花五千多两银子送去,这两间宅就改姓了狄严。

狄家人口多自然是要住七进的大宅,明柏将来合紫萱成亲,只他小两口儿,五进的小宅也使住了,是以狄希陈就将小宅归到明柏名下,托狄九粉涮两宅墙壁,陪着陈老蛟南下至福建。陈老蛟在他们老家隔壁县里买下一座茶山,他穿着中书的官服去买田买宅,乡下偏僻地方,只当这个中书是个大官,乡约地方在门下奔走不歇。又得狄希陈指点,备了礼去拜过县父母,不过数日功夫就有那中产之前带田产来投管家,小户人家将儿女送来做小厮,做使女的,连大门都堵住了。

陈老蛟收了个心满意足,感叹道:“老子不过买个真官,坐在家里都有银钱人口送上门来求你收下,做官有这些地好处,我就当早早的买个真官儿当,强似在海上过那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狄希陈苦笑道:“亲家,就是中产之家,有赋税有瑶役,略富些的还要招人家算计,日子过的都不如大户人家的管家省心呢。万事有主人出头,背靠大树好乘凉不说,若是主人家软弱些,恶奴欺主的也不是没有。我劝你挑着些呀,捡那老实忠厚的收几个也罢了。姨奶奶替你生下一男半女,将来长大了管家们淘气小孩子哪里弹压的住?”

陈老蛟点头道:“确是如此,我一时忘形置下这样大地产业又无人帮手,却是回不得琉球了。亲家回去合阿绯说,叫她主张,把我地箱笼跟那个妾搬来罢。大海到底是个侄儿,不好叫他带着董姑娘同路。”

陈家新置办的产业不少,家里地管家仆人又全是新收的,陈老蛟确是走不开。狄希陈就将他丢下,自去刘家港,来贵接着,寻了只船悄悄出海,船行海上第二日早上遇见一队倭国进贡的船队过去。又行两日,到琉球只有三四日路程,又见一只倭国进贡的船队路过。

狄希陈吃了一惊,问老船工:“倭国有两个国王了么?”

第十章 归去(下)

这个老船工也不晓得,笑说:“只听说倭国这一二年极乱,到底是何情形小的却是不知。老爷,小的到琉球寻个倭国人问问呀。”

狄希陈目送第二只倭国船队消失在海天之间,笑道:“可是忘了,俺们到琉球把船停到那霸码头去,你无事去茶馆酒馆多坐坐,就去打听倭国情形。”

那老船工在狄家船上做活也有五六年,主人发话自是乐从,就将狄希陈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一路无话,过得几日船到那霸港口,明柏恰好在栈桥上闲走,见是狄家的船上前问讯,接着狄希陈,忙请到铺子里吃茶歇息。

狄希陈就把管家都打发出去,自怀里掏出房契把他,笑道:“这是扬州的一个小宅,值银三千两。和你换家俱罢了。”

明柏双手接过,笑道:“那俺从今日起就不接人家的订金了。可有宅院的图样?俺比着宅院屋子的地步打家俱才好。”

狄希陈道:“特为请了一个柳山人画的,收在箱子里呢。回头翻出来,合你娘并小全哥商量过再打造家俱罢。买木料的银子可够?”

明柏取来帐本看过,笑道:“不晓得木料要用多少,俺去合木料行的胡老板说声,先赊一二百方回来也罢了,下手若是迟了就叫汪家买去了。”随手将帐本搁在桌上,到前面铺子吩咐狄得利去赊木料。

狄希陈吃了茶,出来绕着后院走了一圈,对着浓荫下闲走的鸡猪狠是感叹,对明柏说:“琉球到底还是比许多地方安静富足些。俺在亲家老爷的老家住了一个来月,那里的百姓过的狠是不如南山村的百姓呢。”

明柏笑道:“南山村百姓过的好日子,只怕在琉球也是独一份儿,那些土人可不能比。姨父,马车来了,俺送你回家呀。”

狄希陈道:“你铺子里这样忙,罢了。过几日使小全哥来请你。”出院子门慢慢上了车。到了小山顶上,吩咐赶车的家人停下。他回身看那霸港口,大船小船来来往往,论繁华比邻近刘家港的几个小港口也差不多少。若是真个禁海,老实商人都不敢出海,想必眼前的船就要少了大半。琉球这二三年地繁华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狄希陈重上了车,吩咐管家:“从后门进宅。”闭目养神,再不言语。

狄希陈回中国时原是正月。回来时已是六月。只说管家先送了消息回家。素姐必会带着儿女来接。谁知走到后宅门口。也不见人来。狄希陈心中一阵慌张。跳下车忙忙地问守门地媳妇子:“家里可是出事了?”

守门地媳妇子笑道:“是大喜事。大少奶奶就在这几日要给老爷添孙子。夫人合大小姐都守在大少爷院里。大少爷此时必在院外打转呢。”

狄希陈听说是儿媳妇生产。却是不好细问地。哼了一声走到儿子院门外。果然几个婆子守着院门不叫小全哥进去。小全哥满头是汗。正在院门外打转转。见到狄希陈。冲上前拉着爹爹地胳膊慌道:“俺丈人呢?”

狄希陈道:“亲家在福建老家置了田宅。争切间寻不到可靠地人只得留在那里。儿媳妇情形如何?”

“昨日半夜就发动了。已是过了六七个时辰…”小全哥紧紧地攥着父亲地胳膊。小声道。

狄希陈心里也有些慌。素姐生头一胎时也有些艰难。后来第二胎第三胎就顺当多了。儿媳妇原是有些练武地底子。怎么还会难产?狄希陈拍着儿子地背。安慰他:“没事地。你娘在里面陪她呢。里面可曾要热水了?参汤可备下了?”

小全哥道:“都有。早晨站在院门外还听得见阿绯骂俺呢,现在连喊痛声都没了,偏娘不叫放俺进去瞧她!”正说话间,院门轻轻被推开。一个媳妇子笑嘻嘻出来道喜:“恭喜大少爷,是位千金。”

小全哥又惊又喜,一时间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狄希陈笑问道:“大人情形怎么样?”

那媳妇子道:“才吃了两口参汤。夫人叫请大少爷进去瞧。”小全哥推开那媳妇跑进院子,才跑了几步。从卧房里奔出一个媳妇子拦住他道:“还有一个,大少爷,你快出去!”推着他出了院子门,对狄希陈道喜道:“恭喜老爷,这一回先开花后结果,儿女双全呢。”

狄希陈恼道:“早前可晓得是双生?”

媳妇子摇头道:“大少奶奶的肚子也只比寻常人的略大些,哪个想得到是双生呢?”说罢匆匆进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个媳妇子笑嘻嘻出来,道:“脐带缠在脐下。方才看错了呀。又是一位小姐。恭喜大少爷,却是两位千金。”

狄希陈松了一口气。道:“只要大人孩子都平安,男女都好。”

小全哥小声抱怨道:“却是叫俺白欢喜一场。”虽然抱怨,还是想进去瞧瞧,拉着那个媳妇子问:“两个女儿生的像我还是像她们娘?”

狄希陈瞪他道:“看你一身臭汗,快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再去瞧你媳妇闺女去!”在儿子屁股上踢了一脚,笑骂:“什么样子,总要精神些才好见你媳妇。”

院门内外地媳妇子们都掩嘴而笑,小全哥摸着屁股笑道:“俺先去瞧不成么?”看他老子胡子翘的多高,飞奔到隔壁去洗澡换衣。狄希陈候在门外,满面倦容的素姐跟女儿相互搀扶着出来,他忙上前扶着素姐地胳膊,对媳妇子说:“你们小心服侍,来两个人扶小姐回去睡会子。”

素姐将头靠在狄希陈的肩头,轻声道:“幸好母女平安。”

狄希陈把她搂在怀里,小声道:“方才我还在想呢,这要是在我们那个时候,肚子上划一刀就完了,哪里要折腾六七个时辰?”

素姐叹息道:“可不是,这个时候再有钱人家的女眷,生孩子都是过鬼门关。还是我们那个时候好啊。”

紫萱对几步之外的几个媳妇子摆手,轻声道:“俺自己走。你们不要过来。”轻手轻脚跟在爹娘的身后,依希听见爹娘总提“我们那个时候”,却是想不通:爹娘的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怎么叫是生孩子在肚子上划一刀就完了?肚子上划一刀,人还能活吗?越想越是奇怪,闷闷的回到她自己院里,洗澡换衣。扑到床上还是睡不着,使人喊来春梅,问她:“你可晓得俺爹娘年轻时候的故事?”

春梅笑道:“婢子不知,大小姐当问春香姐合秋香姐。”

紫萱做了个鬼脸道:“她两个嘴巴最紧不过,哪里问得出半个字来。好姐姐,你就说与俺听又怎么?”抱着春梅的胳膊一阵一阵地摇。

春梅笑道:“俺实是不晓得,你问别人去。”把紫萱推倒在床上,替她放下帐子,道:“好生睡罢。夫人也是有些怪,偏叫你一个没出阁地小姐去陪大少奶奶说话儿。幸得是合明柏少爷结了亲,这要是换了婆家。只怕婆婆就要好生抱怨呢。”

紫萱笑道:“俺们家也只我跟嫂子亲些,陪着她说说话也罢了。再者说,难道俺将来嫁了人不要生孩子?先学着些,将来俺自个生也省些力气。”紫萱说话间羞红了脸,伏身在席上,取了一条薄被盖在脸上,不肯再言语。

春梅涨红了脸道:“小姐你睡会子呀,俺去瞧瞧两位孙小姐,看长的像小全哥还是大少奶奶。”将纱帐的角掖在席下。却是一溜烟跑了。

紫萱躺了一会,睁大眼睛看着帐顶毫无困意,因卧房里无人,忍不住出声问自己:“真的怪么?爹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全哥给两个女儿都取了小名,大的叫珊瑚,小的叫珍珠,阿绯合紫萱都嫌这两个名字俗气,两个名字各取一半,只叫珊儿。珠儿。素姐就与两个孙女取大名为狄慧珊,狄慧珠,自嘲道:“总说你们外公取名字俗气地紧,到我自家做了奶奶才晓得,原来取名字这样艰难,俗就俗些罢,名字俗些好养活。”

狄希陈笑道:“女孩儿原是没有排行,自她们始,这一辈就是“慧”字。也取个口诀才好。像什么慧敏淑娴。挑好字眼编出几句来,传子传孙不好么?几十上百个女孩儿都够用。”

素姐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贴着着狄希陈的耳朵小声拷问:“你心里想着周慧敏还是陈慧娴?”一边说一边手下使暗劲轻轻掐他。狄希陈指着儿子笑道:“那是现成地例子呀,贤齐。”

紫萱低头只是笑。小全哥低头只是数手指头上的纹路。

陈绯笑道:“媳妇每常读书,都觉得这些字眼与女孩儿取名,又好看又好听。我还要回娘家去合姨娘商量装箱笼,小全哥你陪我呀?”

小全哥低着头跟着出门。紫萱不做声也溜了出去。

狄希陈大笑,指着三个孩子道:“孩子们都吓跑了。”

明柏那边日夜赶工造家俱,狄家这边狄希陈跟儿子忙着挑留在琉球的管家跟工匠。因来福情愿留下,又因他跟青玉彼此有意,就将他二人结为夫妇,叫他两口儿掌管琉球事务。又赶着收购珊瑚并诸般琉球特产。

明柏那个铺子原是狄家的产业,明柏要连工匠都带走,来福接手就把木匠铺改成干货铺子,买卖各式样干鲜海货。狄家的琉璃作坊自然连人带作坊都搬走,首饰作坊却是不好搬走,就将一半本钱分成三股均给狄大狄二合阿慧三家,约定将所有首饰都运回中国货卖。

时光易过,虽然南山村里中秋极是热闹,狄家却是顾不上,不过紫萱备了节礼各家送过一回就罢了。他们一直忙到九月中,诸事妥当。狄家的船队空船过来,十来只大船俱都装的满满地。

陈大海也把陈家地事安排妥当,装了两船货,半船箱笼随狄家船队出海。一路风高浪急,然狄家船上的船工俱是老手,即使比平常多化一倍时间才到刘家港,却是人货俱安。

来富跟来贵两个大管家一个先去扬州打点,一个在刘家港租下仓库等候。接着船。就先将要卖地货物送至仓库,狄希陈使小全哥合陈绯两口子带着两个小女儿送那位董姨娘合陈大海一家见陈老蛟,自家却是分成两路,一路是明柏押着几大船家俱并三船家人先去扬州,他们看着细软箱笼守在刘家港等小全哥回来。

这一日早晨,狄希陈至港口附近地一家茶楼吃茶。突然听见邻坐几个客人闲话。

一个说:“两个倭国的使节团在南京打起来了。”

另一个说:“想必这一回闲地发慌的京官们又有文章可做头一个道:“倭国能有什么好东西?也只倭缎值些钱,分明是为了来朝地赏赐要争个大小,抢银子抢的都不要脸了。”

这起人真是胡说八道,狄希陈一边笑一边侧耳细听下文,谁知那几个商人又说到生意经上去,都说要去南洋做生意,说的那些个话十成里也只有二三分是真的。狄希陈觉得浑身好似针扎,尽力吃了两杯茶出来,在码头闲走了数圈。却是没有听到有人说禁海的事,反到总有人在问哪家船队还捎小商人下南洋。

狄希陈很是惊奇,回来合素姐说:“怪了。难道历史叫我们改变了?明明就是这一二年禁海地。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女儿在舱后呢,”素姐使了个眼色,笑道:“只要使人去打听南边地富户情形如何,就晓得了。禁海这样的大事,等闲就能叫茶馆里的闲人晓得了?”

紫萱从后舱捧来一壶茶,笑嘻嘻上来倒茶,道:“十月天气,回来就觉得有些个冷。嫂子从没到过北方,不晓得她怕不怕冷呢。”

素姐带着两个女儿在此等候。原就是怕陈绯受不了冬天的寒气,狄家老宅有不少皮毛衣服,素姐身边的小露珠,紫萱身边的彩云彩霞带着小玉先回济南取衣,等陈绯从娘家回来,差不多她们就能将着衣裳回来。一来刘家港冬天不太冷没有好皮货,二来在这里寻裁缝做衣裳到底有些个张扬,横竖家里样样现成,又是要等小全哥两口子回来的。却是两便。

狄希陈笑道:“一年四季分明,乐趣才多。在琉球住虽是不冷,一年四季花常开,却是冬无围炉赏雪之乐事,秋无登高揽菊之雅事,就连过年都怕猪肉臭了,甚是无趣。”

紫萱抿着嘴儿笑道:“可是琉球好处也多呀,想吃果子时时有,鱿鱼鲜贝想要多少都有。俺合小妞妞想出门逛就出门逛。到了扬州。一年能出几回门?”

狄希陈打趣道:“还不曾到家,就想着出门。可见闺女的心呀…”

紫萱羞地把茶壶重重搁在桌上,推开门出去,临出门还重重跺了一脚,小声道:“爹爹越发老不正经了。”

狄希陈狠是无奈地看着素姐,问她:“怎么又使小性儿了?”

素姐笑道:“你是说出门,分明是说出阁!这个时候,哪个做爹爹的拿嫁娶的大事合儿女打趣地?快收起你那个现代人的嘴脸,妆出一副明朝人的样子来。”

狄希陈连忙整衣肃立,作揖道:“夫人,这个样儿可使得?”

素姐横了他一眼,道:“正经些,不晓得为何,自打船泊在刘家港,就好像孙悟空戴上了紧箍咒,总觉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