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坐在轿内又是冷又是气,方才觉得轿子走了几步,就听见人说“出来了,严家有人出来了。”轿子慢慢又落了地,林夫人一阵恼怒,伸出颤悠悠的手拉起轿帘,问扶着的媳妇子:“是谁出来了?”

那媳妇子盯着出来的骡车看了几眼,笑道:“像是主人家出门。”

严家管家在前开道,一边走一边嚷:“都聚在我家门首做什么?快让开快让开。”浑不把停在路边的轿子当一回事。骡车擦着轿子向前,几个管家跟着,人都知是主人出门,俱都议论:“大清早的就有妇人上门叫骂,他家毫不理会,无事人一般出门,却是做何道理?”越说声音越大。严家守门的听见,喝问:“谁在俺家门首叫骂?”

人都指着林夫人的轿子哄笑道:“诺。就是那里。”

守门指着林家的轿子,拖长了声音待笑不笑问:“这个?有事怎么不敲门递帖子?方才我家公子出门怎么不拦下?只在人家门首叫骂是泼妇行事,俺们家没有那等亲眷。”走到轿边使马鞭敲轿杆道:“哎,你们的轿子停在这里做什么?大节下挡着大家走道呢。要歇脚别处去!”

林夫人不发话,轿外的家人虽是怒目而视,却是不敢言语。生平头一回被人指着鼻子骂泼妇。林夫人气的声音都发抖,直道:“小地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回去合老的算帐。回家!”他们回家,早有管家远远盯着,看准了林宅的所在,瞄着林家出来买办的一个管家,挨上去闲话。林夫人持家甚严,家人多是怕她的。严家管家拉着林家买办在小酒楼里吃了小半个时辰的酒,那管家就急着要走。道:“好兄弟,还有差事呢,改日得了闲再耍。”

严家地管家笑道:“横竖我无事。陪你走一遭也罢了。”结了酒钱同他出来,问他:“可是办年货?府上没有庄子么?”

那人抱怨道:“我们如今是穷了。一根草都是现买。夫人要买这个。要买那个。卡地死死地。过手连个铜子也落不下。你们家如何?”

严家管家笑道:“我们有月例地。若是有差使。还有定例润手。俺一年下来也能积几两银子置亩地呢。”

那人羡慕道:“真真是好主人家。我们夫人恨不得一文钱当成三文钱花。”拉开身上地新衫。指着里边道:“你看。这是什么?不晓得哪里拣出来地旧袄。比不得你穿羊皮袄。”

严管家看他是个贪钱地。为了打动他故意不说是定例。笑道:“这个是我们公子高兴赏地。我家里还有两领呢。就是比这个差些。俺们都是山东老乡。就是借一领与你穿也没什么。不过…”

那人甚是精明。摆手道:“要俺做什么?使不得。”

严管家索性挑明了说。拉他走到一个偏僻地所在。笑道:“你们夫人早晨到俺家门口闹了一场。俺们公子大怒。要拿帖子送到府衙呢。因为是个妇道人家。到底叫少夫人劝下来了。打发小地来打听是何故。并不是叫你做伤天害理害主人地事。”

那人想了想,这边的大少爷有钱有人,小梅香就是生出儿子来也不见得能斗得过他,倒不如先卖个好儿。将笑道:“原来是一家人呢。我尽数说与你听。”就将自家老爷合夫人如何争吵,小梅香在夫人面前搬舌。夫人如何恼又不想声张地事体尽数说与他听,末了笑道:“我们家两位小姐的夫家是大族,却是不想有只言片语的闲话传到亲家耳内,平白叫两位小姐受气。不然依着夫人的性子,还不晓得怎么闹呢。”

严家管家寻思良久,道:“怪事,只说我们公子合老爷失散久了,接二连三有来认儿子的?这一回连养在外边送银子的话都有了?若你们老爷真是我们公子的亲爹,你们夫人就是姨奶奶了,也没有将嫡生儿子送走的道理呀。”

那个打了个哆嗦,把脖子缩回去,慌道:“必是认错人,我们夫人那是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哪里是什么姨太太。休胡说。”甩着袖子落慌而逃。

严家管家先回严宅,小两口还没回来,他本是紫萱地陪嫁,就打后门到狄家去,一五一十禀与狄希陈合素姐知道。

素姐听了,叹息道:“当年她两口子何等嚣张,再不想沦落到这个地步。当初他们两口子若是正经把明柏当个儿子当儿子看,何至于此。”

狄希陈笑道:“若换了你是林夫人只怕也是容不得天赐的吧?”

素姐面上微红,笑道:“确实,比不得我们那个时候,离了婚再婚没人管你闲事。这个年代就是一笔糊涂帐。女人宁死不肯被休回家,争嫡庶就是争家产,说起来还是女人可怜,生生叫你们这些左一个右一个娶二房娶小老婆的男人逼成了母老虎。”

“绕一圈又是我们男人不好。罢罢罢,原是为夫错了,夫人看下官几十小意温柔服待。休恼了。”狄希陈替素姐捏了几把肩,笑道:“今日这个打听消息的管家倒是会说话,叫女儿抬举他管个事罢。”

素姐点头道:“平常瞧着老实巴交的,倒是看的准关窍,原当重用。他们小两口去逛,想是为了过年开铺子。我们家小全哥怎么打算的?”

狄希陈笑道:“他信心满满的要办琉璃作坊。今日早晨到城外找能办作坊的地方去了。倒是我想起到一件事。我们家吃用一半是九弟送来地,一半现买狠是不便,九弟说就近买个庄子地好。”

狄家在湖南江西都有大片田地,俱是悄悄儿置下人都不知的,自然每年出产都不好经了世人的眼,除去收藏在庄园里的,俱都换成现银在狄家名下的铺子里转得几转,充做利润再悄悄运回家收藏。那两边一来离的远二来不好声张,一切吃用都是现买。很是不凑手。是以狄希陈想再买个小庄。

素姐算了一会,笑道:“扬州这边人口不算多,有三五百亩水田就使得。就买个小庄罢。紫萱那边,想是也要买了?”

“明柏积了三千两银早托九弟买,因扬州地方一亩地要二十两银,九弟替他在镇江买了个小庄,也有六七百亩地,已是写下契纸,就等开印去上档子。”

素姐做母亲地总怕孩子吃亏,忙道:“那我们也到镇江去买地去,大家有个照应。到夏收两家只要有一家下乡就使得。”

狄希陈点头道:“九弟也这样说呢,过了年叫小全哥去瞧去,看中了也买千把亩地。南边不比山东,千亩地就算是大地主了,休叫他买多了。”

恰好小妞妞举着几枝腊梅一蹦一跳的进来,他们就不再说家务,一左一右牵着小妞地手去寻花瓶插花儿。

且说明柏合紫萱在琉球住了几年,走在扬州街上就觉得他们两个是从山上跑下来地土猴子,看什么都新鲜。只觉得再生两个眼睛都不够使。紫萱要开头花铺子,自然每个卖头花珠花胭脂水粉的铺子都要瞧瞧。明柏要开木匠铺子,苏州扬州最出名地就是木器漆器,见到好的也是挪不动路,小两口走了两个时辰,虽然没花什么银子,也只走了三条街。紫萱虽是一双大脚也累的走不动路了,从一间漆器铺子出来,笑对明柏道:“俺瞧够了。家去罢。这些个铺子都是肯送货到大户人家叫太太小姐们挑的。明儿叫他们送货上门与俺挑,俺走不动了。”

明柏也是忘了这楂。好笑扶紫萱上车,道:“我真瞧地得趣呢,就忘了这个。先回家吃饭去。只是俺们要开头花铺子,到底不好叫人家送货上门与你挑,你不妨回娘家合你嫂子说说,叫人送到你娘家去,也与娘合你嫂子解解闷儿。”

紫萱笑道:“好主意,回家俺煎羊肉锅贴与你吃。”

明柏叹了一口气,贴着紫萱坐下,吩咐管家掉头回家,小声道:“要是一直这样多好。”

紫萱晓得他是想到林大人合林夫人,轻声安慰他道:“世上哪有日日顺心的,就是林家许你读书识字,你在林家住着原也是别扭的。远地不论,你只想想相三哥。”相大人的三儿子原是读书极出挑的,一来是庶出二来没亲娘,就不能像那几位相公子一般儿在书房读书,虽说管家里的生意有几分权,却是说话做事都要看大娘脸色的,还总受兄弟们排挤,实是过的不易。拿他做比,明柏稍觉安慰,笑道:“可不是,他过的才叫憋屈。偏又跳不出那个坑儿。”

紫萱笑道:“听说他娶了尚大叔的女儿…罢了罢了,不说他。”从车座底下取出一匣头花把玩,一边看一边道:“咋一看好看,都是些嚣片子,也只能哄哄乡下人罢了。”弃了另取一盒出来翻看,照旧丢下,泄气道:“都说苏州扬州什么好的没有,就没有一样中用地东西。”

明柏弯腰将盒子推进凳下,笑道:“你可是痴了,有好的。也是送进大户人家叫人挑剩了才在铺子里卖的。你去铺子里能买到什么好的?”

他们小两口说些闲话,不知不觉到家,狄得利上来把那个管家打听的话都说了,笑道:“照着这些话来看,幸得大做了一场法事,已是断了他们再来闹的路了。”

明柏沉着脸冷笑两声。道:“真是不要脸,我一手一脚挣下的家业倒成了见不得光地贼脏了?”

林宅

林夫人在严宅门外吃了一肚子的气,到家又听说林大人搂着新姨太太在书房逍遥,又添一层气,哪里忍得住,就使人去请。林大人回家时就晓得她是到严家去地,在肚里想了一篇话,方才慢慢走到后边,掀了门帘进去。笑道:“有些炭气呢,叫小丫头子开会窗。”凑到夫人身边,软语笑道:“出去逛可是买了什么好东西?”

林夫人恼道:“你把家业都搬到小畜生那里。瞒的我好苦。”

林大人走到太师椅边座下,笑道:“你连这个都晓得了,我也不瞒你。我劝你老实过日子罢,好不好我弃了你去儿子那里,一样是老太爷老尊翁。说开了你算个什么?”

“姓林的,你无耻。”林夫人指着他怒道:“当初你两个肩膀扛一张嘴到我家,与你好吃好穿,替你打通关节叫你做官。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林大人翘起二郎腿,冷笑道:“不是我先做地官打通关节。你娘家几个兄弟能出头?不是为着我还有点子用,你家也不肯把你嫁我呀?你有娘家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自个生不出儿子来还不许我纳妾。休忘了你也不是原配。”

林夫人一口气提不上来,两眼发黑朝后倒去。林大人上前搂着她,换了笑脸道:“夫人,只要你不闹,你还是我林某人的夫人,咱们安安静静过日就是。天赐那边我也不去招揽,如何?”

林夫人眼开眼。盯着林大人一动不动。

林大人苦笑道:“枫儿那个混帐种子原没安的好心,闹了两回,天赐做了一场大法事宣扬来因,我要认这个儿就要弃了你合女儿们,我哪里舍得。”

“那些银子…白丢了不成?”林夫人有了些力气,抬起身不舍道:“一万多两银子呀。”

林大人也是不舍,伤心道:“天赐这个孩子极是会赚钱,所以到了琉球我就起意要把他认来家。不想得罪了刘内相,吃他把我的船都凿沉了。实是做生意亏的本。并没有偷搬银钱把天赐。你莫多心。”

“那小梅香为何那样说?”林夫人不等林大人回答。怒道:“分明她是存心叫我难堪。”不知哪里生来地力气,走到门边喊人:“把梅香那个贱婢脱了好衣裳好首饰。交给人牙子卖了去。”

回来笑道:“再与你挑个好地收房。”

林大人笑道:“这样搬嘴的小贱人,打发了最好。我瞧着小喜那个孩子倒好,圆圆地脸像是个有福气地样子,就是她罢。”

林夫人虽是不喜,也只得把小喜与了他收房。还怕走了消息叫女儿婆家晓得,忍气吞声和气度日不提。林大人虽然如愿换了个美妾,却是恨极枫大爷断他财路,心中却是想法子要收拾他。思及这个侄儿不甚精明,就使人去请他来家过年,道:“叔叔老了,晚景凄凉,你虽然不成器,到底是一家人,在舅舅家过年使不得,还是来家过年罢。”

枫大爷只说他妙计安天下,真个带着铺盖从表舅家搬到林家来住。林大人把他安排在外书房住,又叫林夫人安排个美貌的丫头服待。林夫人此时已是极不喜他,不解道:“这等贱人原当紧紧关了门不合他来往,你怎么把他招来家住着?过几日女儿女婿就要回来,叫亲家的家人打听出来什么,成个什么样子?”

林大人冷笑道:“你等着,有他好看地。”第二日随指了一事在鸣玉坊丽春院摆了一桌酒,叫了几个出色粉头,带着侄儿去,暗地里合粉头们说:“我这个侄儿来做大生意,手里有十来万银子。你们休挤他的钱。”

那几个粉头一来看钱,二来气不过,席上作张作致,把枫大爷迷的都亲爹叫什么都忘了。林大人冷眼吃酒,只是冷笑。吃到一半,道:“某人怎么还不来?也罢。我去瞧瞧去。”拉着他请的一个客出来,走到一半使小厮回去叫他:“说是客不来了,叫大爷回家。”

枫大爷虽然也吃过几次花酒。粉头们都不似这一回个个体贴,人人爱他,哪里舍得就去。出来走了半条街,突然道:“哎呀,把一样至要紧的东西忘在粉头处,要去讨回来。”转了头再去寻那几个粉头作乐,到得天更才回。第二日过午起来,取了银子摇摇晃晃又走了。主人在彼处鬼混,粉头又当他是真有银子的。连小厮管家都巴结着,一主数仆都在温柔乡里享福不担。枫大爷的表舅只说他到亲叔叔那里自有叔叔管教,乐得不理。枫大爷高乐了几日,索性连行李铺盖都搬了走,假说是去表舅处替表舅看铺子。林大人妆做不知,乐呵呵吩咐他:“叔叔如今想开了,我没得儿子,家业不是你的是谁地?你在你表舅处好好学生意,回来就让你管家。”哄得枫大爷放心花钱。

那行院里地粉头们撒娇撒痴争风吃醋。今日过生日明日打首饰做衣服,都是枫大爷掏银子,在那床弟之间,又有许多新花样儿。一个粉头还罢了,几个粉头齐了心要收拾他,他一个人哪里战得败,没的说要吃些狼虎药。做弄了十来日,不只钱箱日渐消瘦,就是枫大爷也是两个眼圈发青。脚下虚浮,但动一动儿就喘气儿。

那些粉头见他花钱不似前日大方,却还是要挤一挤才肯罢手。这一日一个粉头说马桶坏了,问枫大爷讨银子买金箍红漆的新马桶。枫大爷只说马桶不值钱,随手掏了二钱银子与她。那粉头笑道:“姐夫是不晓得我们扬州,就是一个马桶都极讲究的。前些日子你就没有听说过白玉美人的夜壶?虽然平常人家不用玉夜壶,马桶上镶些珠玉也是常有事地。奴看中的那个马桶,只要一百八十八两银,比玉楼的还便宜二十两呢。”

枫大爷想到林大人在山东老家卖田地就卖了五六千两银子。自家手里的银子花光了倒没什么。咬着牙去开箱子取银子。他本是个手中撒漫地人。今日取些明日取些,又没有记帐。开了箱子却是唬了一跳,他带来的金银不知不觉已是用尽,箱内中有一包碎银子,至多不过三十两。忘关上箱子笑道:“银子没有了,我家去取些来。不过一个马桶么,算不得什么,回来带把你好不好?”

那粉头不过借着买马桶要钱罢了,见他没得银子,笑脸就变了冷脸,道:“没有也罢了,我房里还有个客,打发了他再来合你说话。”去了不肯再来。

枫大爷见她去了也不以为意,只说林大人是不许他嫖的,回去一时也要不到银子出来耍,岂料赊了几次帐,妈妈就走来笑道:“枫大爷,我们吃这碗茶饭,从来不兴赊欠。你老已是欠了我们二百来两银子了,若是没有银子不妨家去取来。”

枫大爷笑道:“这般我取来就是。叫我那几个小厮取我铺盖,我先回家。”

妈妈冷笑道:“你使个管家回去取也罢了。你老一走,扬州城几十里大小,我到哪里讨银子去?”

枫大爷还在想说辞,几个护院已是笑嘻嘻上前将他围住。只得叫管家去表舅那里借钱。他表舅原是个生意人,听说表外甥欠了粉头钱,又是晓得外甥有亲叔叔在此的,哪里肯伸头,不得已管家跑到林家去,林家大门紧闭并不理会。

管家空手而归。妈妈见讨不来银子,就翻脸要拉枫大爷去告官。几个常在行院行走的蔑片相公做好做歹,把他行李铺盖并管家仆人都折了价钱抵了欠债,枫大爷孤身叫他们赶了出来。

他先寻到表舅家,守门地说老爷太太走亲戚去了,并不肯让他进门,没奈何再到林家去叫门,哪里是肯开?到这个地步,枫大爷就是再笨也晓得叔父带他去吃花酒没安的好心,心中恨极了林大人,却是不肯再叫门。想到从前结识的几个朋友可以碰碰运气,过几日表舅回来,再不济也能讨些银钱回家去,他却不是很急,慢慢闲走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一个陌生地方叫一阵鞭炮声吓了一跳,抬眼一看,却是河对岸有两间铺子开业,一个叫明水木器铺,一个叫狄家头花铺,站在站口地那个小黑脸,不是那个发了财地林天赐又是哪个?

第十七章 一山更比一山高

明柏踩着红纸屑,站在门口请送贺礼的左邻右舍到里面吃酒。严宅第一进院子的正厅合侧厅早摆下十数桌酒席。

狄九合小全哥在正厅招呼客人,那里摆的是吃一看三的席面,合狄九走得近的几个大商人带着子侄来捧场。明柏将左邻开绸缎铺的周小舍人引到侧厅坐地,劝了一巡酒走到帐房,笑问低头忙碌的妻子:“紫萱,今儿收礼到手软?”

紫萱推开面前的一叠礼贴,甩着发酸的手笑道:“你只说收的这些个是礼,就不晓得今日只赏钱就打发了有一二百两了。”

明柏皱眉道:“周转不开了?”

紫萱指着身边的堆积如山的礼物道:“那还不至于,只是这些个东西,收拾起来极是麻烦。扬州的人情来往真真是费钱。”

明柏苦笑道:“家里使不上的尽数卖把河对面那个开杂货铺的李老板。”正说话间前边使人来请,他就忙忙的去了。

紫萱就喊了彩云彩霞彩虹三个来,叫彩虹念礼单。彩云合彩霞两个一人面前一本帐。彩虹念一样,紫萱若是说收,彩云就记下,若是说卖,彩霞就记下。边上的丫头媳妇子就去把收的移进后边仓库,把要卖的堆在外面。哪消一盏茶功夫,就理清了帐,彩云跟彩虹对帐目。彩霞就去看人收礼物。紫萱正要去厨房看看,守门的进来禀报:“大小姐。门外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说是大少爷的堂兄,闹着要进来吃酒。小的看他神情不对,引他到隔壁一个茶馆坐着,叫小庆陪着他说话呢。”

守门的一说,紫萱就猜是枫大爷,不由冷笑道:“再没别人,必是林家那个挨了俺一砖头的,他来做什么?真把自己当大爷了?”挽起袖子就道:“彩云,去寻块好青砖来----”走了几步苦笑道:“休去寻了,这不是琉球呢。俺今日要搬块砖出门,明日全扬州都晓得明柏哥娶了个悍妇,却是去不得。”

彩云早丢了帐本去寻了块砖进来,听得小姐这样说,笑道:“小姐名声要紧,俺们不怕。想到那回俺就气不过。叫俺拍他一砖。”

紫萱上下看了她数眼,道:“传出去说俺的贴身丫头某某出去拍砖,越发使不得了。然不拍他一砖俺也不伏气。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他们就不晓得收爪子”眼珠转得数转想到一计,笑道:“有了。你去换个仆妇妆束,去敲山震虎,若是他口里无好话,你就拍他一砖,小心莫拍出人命来。”

彩云忙去问个媳妇子借了身旧衣裳穿上。除去簪环换了包头,故意擦了一脸白粉,涂了两大坨胭脂。将个小包袱包着严家的镇宅之宝,从后门绕到前街去。

果然枫大爷坐在茶馆地一个角落里。鼻孔朝着天花板。正要这个要那个。支使地茶博士团团转。严家地小厮小庆板着脸坐在一边不吭声。彩云进来。小庆吃了一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枫大爷扭头一看。是个脸蛋抹地像猴屁股地管家娘子。猜是天赐使他来地。摆着架子哼哼道:“我兄弟来请我?”

彩云走上前两步。见小庆都没认出他来。肚内暗笑。走到枫大爷身边朝他脸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只说真是我家主人地兄弟。原来又是你这个骗子。你上回到俺家不是说你是俺家主人地表兄弟。几日不见又说是堂兄弟。我呸。还当是上回请你家去好吃好喝?滚。”

枫大爷愣了一下。因四下里地茶客都露出看不起他地神情。恼道:“歪拉骨一派胡言。我几时到你家来过?等我见了我兄弟。必要他打你板子。”

小庆已是听出彩云姐地声音。他本是个机灵鬼儿。不然守门地也不叫他来做看守。小庆生怕彩云吃亏。站到彩云一边假意道:“好嫂子。俺是真不知这个人就是上回来俺家那个骗子。要是晓得就不搭理他了。”

彩云对小庆微微点头。冷笑道:“你还不晓得呢。这厮上回来在厅里坐了一小会。厅里就丢了几样陈设。走。俺们扭送他到衙门去。”

枫大爷虽然极想林天赐合林大人打官司。原是晓得打官司地厉害地。如何肯把自家陷进去。忙忙地站起来。一边走一边道:“休胡说。大爷我有地是银子。怎么会偷你家东西。”

小庆忙拦住他道:“那请你把茶钱结了。”

枫大爷身无长物,哪有铜钱结帐,用力推开他,狼狈地越过他二人,恨声道:“狗奴才,狗仗人势。”

茶博士站在一边抱着胳膊笑道:“十几个大钱的茶钱都付不起,充什么大爷?”

彩云解开包袱,扬起青砖冷笑道:“你打量到我们家来骗钱就是打错主意了,铜钱没有,砖头倒有一块。叫老娘拍你一砖长个记性。”

枫大爷摸摸额头上的旧伤,想到狄家那位举着砖头到菜市场砸他地小姐,又恨又怕,缩头缩脑夺路而出。彩云扬手砸去,正好砸在他脚边,唬得枫大爷跳起有二尺高,乱中冲进河里,霎时冰冷的河水浸透了衣裳,他连声叫救命。

彩云冲上去拣了砖头还要追赶,小庆怕出人命,拦着劝道:“好嫂子,我们公子铺子开张大喜的日子,闹到真见官主人面上也不好看。”

茶馆的老板也怕见官受牵连,上前劝解。彩云若是有心要砸也不会只砸枫大爷脚边,就借着劝收了手,由着小庆把砖头夺去。她看看四下里又围上一圈人来,就大胆自杈着腰指着在水里浮沉的枫大爷骂了几句,结了茶钱带着小庆走人。

候她们走了,茶馆老板才敢伸出竹竿把枫大爷拉上来,发作道:“要死到别处死去,休坏我们生意。”叫两个茶博士架着他走到几条街外的青云观墙外丢下。

枫大爷原是淘虚了的身子,叫冷水一浸已是受不住,再吃冷风吹了一会,烧的晕呼呼的,倒在地下睡去。路边几个要饭地见他是被人丢来的,又昏迷不醒。正好捡他便宜,他的衣裳虽是湿淋淋的到底还是绸缎,也能卖几个钱,一哄而上去扒他地衣裳。

天幸枫大爷表舅的一个朋友从观里出来,见乞丐围着那里做什么,过来瞧了一眼。认得是某人的外甥,把乞丐骂走,喊了个车把他送到表舅家。

表舅原是做生意的人,不肯坏了自家名声,只得将他安置在客院将养,使人去林大人家送信。林大人问明缘故,回说:“原是有心看顾枫儿这孩子,谁知他偷了我二千两银子去嫖,至亲叔侄就不送他见官。银子也不问他讨了,从此做个不来往罢。”

表舅无法,一边寻大夫与他诊治。一边使人去山东泰安送信。表舅母原就不待见枫大爷,又听信林大人的说话,每日在表舅耳边说,说地表舅也怕枫大爷病好了偷他银子,也不等他病好,托了一只便船将枫大爷送回山东去。此时后话不提。

且说林大人晓得了枫大爷落水是叫严家一个管家媳妇子吓地,叹了一口气对林夫人道:“天赐却是娶了个泼妇呢。枫儿在琉球就被那位狄小姐照额头狠拍了一砖。这一回狄小姐使个管家娘子就唬得他自家跳了河。”

林夫人冷笑道:“不是泼的找不到婆家,怎么能轮到那个小畜生娶她?依着我看,你儿子就是肯认你。你在这个儿媳妇手里也讨不到半分好处。”

林大人干笑了两声,走到一边吃茶不提。过得几日女儿女婿要回镇江去,林大人送至码头,回家遇见同去琉球的副使回乡,那个副使丢了官儿正要找个人抱怨几句,恰巧撞见他,拉他到船上吃酒。

林大人还没有熄了做官的心思,句句都离不开京里的消息。那个副使吃了几杯酒,借着酒劲抱怨道:“今上已是颁旨海禁。不晓得叫哪个访着我们去琉球做买卖的事体上了一折。就害我们丢了纱帽还要贴钱补亏空。倒是你因祸得福了。”

林大人恼道:“我如今也是老家住不得,在扬州寓居,幸亏几个老朋友甚是照顾,不然待喝西北风呢。刘内相真真是可恼,总合我过不去。”

那人鼻子里笑了一笑,道:“有人看你不顺眼,送了他这个数。”举起一只巴掌晃了一下道:“必要叫你再做不成官。是以老刘一上岸就参了你一本。除非几个阁老都换人,不然你休想出头。”

林大人面上不变,心中却是恼怒。肯使五千两叫他不能出头的。也只得狄希陈。他妆做无所谓的笑道:“已是过去了,提他做什么。在下有位同年相谨皇大人。在先帝跟前极是宠信,目下如何?”

那人笑道:“相大人啊,他是张太后一党,他每年各色香料、燕窝,南珠到处散,禁海地旨意一下,他头一个就要倒霉。”

林大人吸了一口气,连声道:“可惜可惜,他合我原是同年,为人极好地,只是心气极高,就是叫他官带闲住他也不肯的。只怕真有祸事呢。”

那人想了一想,笑道:“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还真是未必。相大人参了张国舅一本,今上只怕还要重用他。”

林大人地心里一沉,原来蠢蠢欲动想去寻狄家麻烦地心思就歇了下来,吃了几杯酒辞去,一路上良久:狄希陈又有钱又有势,他就是想要我的命也不是难事,只是叫我做不成官,想来还是碍着天赐那个孩子。天赐做那个法事虽是断了我认他的路,到底也不曾揭破我停妻再娶的事;我又纳了妾,再生个儿子也不难。倒不如不要理会他们。天赐只说爹爹失散了,心里还是有我这个爹爹的,不妨等几年,让他来寻我不是更好?这般想通了,就将此事压在心里,回家合林夫人说:“扬州左近的田地都极贵,我们不如到镇江城去住,在那里买几亩地买个小庄,一来离女儿们近,二来也省钱使用。”

林夫人巴不得跟两个女儿走的近些,忙不迭答应了。就写信把两个女儿。亲家只说林家无子,林家在镇江添多少产业将来都是落到他们手,轮不到山东老家的人来接手。也是乐从,旋使了船来接走。

到了二月紫萱得闲叫管家到林家左近走走,打听得林家搬走了,回来禀报主人知道,紫萱松了一口气,念佛道:“阿弥陀佛。可晓得搬到哪里去了?”

管家回道:“说是到亲家那里住,像是在镇江城里。”

紫萱笑道:“虽然不算远,眼不见为净。”她虽然在明柏面前妆的没事人一般,心里却是快活地紧,寻了一事回娘家,趁跟前无人搂着母亲的脖子小声说了。

素姐笑道:“你不想叫明柏晓得?”

紫萱吐舌道:“叫他晓得俺使人去打听什么到底不大好,他自家想起来自使人去问,俺不合他说这个。”

素姐点头道:“原当这样。你说他们搬到镇江,今年夏收叫小全哥去镇江罢。你想法子让明柏留在扬州就使得。过二三年无事叫他两个去考功名,你搬回家住。”

紫萱欢喜道:“好呀,娘。扬州什么都是贵的,风俗也不如俺们济南好。”微皱了眉头道:“其实琉球也好,只是田地里出产少又缺水。不然在琉球最是舒服,想出去走走推开门就使得,俺们要出个门,极是难事。”

素姐想了想,道:“在我们家的后门边修个过街楼罢,也省得你出门还要换衣坐轿。就是你嫂嫂合小妞妞得闲去你那里走走也方便。”就使人去寻工匠。

紫萱回家兴高采列合明柏说过街楼。明柏笑道:“这般儿倒好,俺合小全哥回济南考试。你每日白天过来这边管家事,傍晚去合小妞妞住,倒是省

紫萱笑啐道:“合着俺是管家婆呢。俺哥的作坊已是不消费心地了,你们说的印书可说定了?”

明柏笑道:“华山去杭州文海楼买了两船书来,印书的作坊打算设在城外九叔的一个小庄上。俺等你哥哥明日同去市上雇工人。”

紫萱想起来道:“俺是忘了,还要去头花作坊瞧瞧去。”跳起来就走。明柏看着她活泼地背影真摇头。

紫萱的头花作坊其实只得一间极大地屋子。中间几张大桌拼成一张极大的台面。几十个媳妇丫头们晚间或是没有执事时都聚在此处做头花。紫萱学过画画不时指点,丫头媳妇们又多是识字的,提起笔来能写能画,是以做出来的头花极是讨人喜欢。又因每日只得几十朵。仅供自家铺子货卖,是以卖的极好。只那个头花铺子,刨去各项使费并铺面的租金,到紫萱手也有七八两银子。

明柏的木器铺更是生意兴隆。扬州原以漆器出名,明柏自家就能动手,工匠也多是识字会画地,自然制出来地家什要比人家地少几分匠气多几分精致,虽然卖地极贵,也挡不住扬州有钱的人多。乐意到扬州花钱地人更多。是以铺子开张两三个月。家中就积了有七八百两现银。明柏这一日算过两个铺子的帐,回卧房歇息。正好撞见紫萱才算完她那个头花铺子的小帐,正站在书橱前收拾帐本算盘等物。

听见明柏进来的声音,紫萱扭头笑道:“严老板来了?”

明柏笑道:“来了。老板娘,这个月木匠铺子赚了有六百来两,支二百两买木料,四百两入库呀?”

紫萱笑问:“零头呢?”

明柏想了想笑道:“零头二十来两,只够买镙钿。春耕原是小全哥去的镇江,俺就寻思着收油菜时俺去走走,你觉得如何?”

紫萱想了想,笑道:“由你。俺已是把园子里的书房收拾出来了。明日哥哥过来合你一同读书?”

明柏点头应道:“是,就自明日始,只要无事,俺合你哥哥白天读书,每日抽一个半时辰去铺子里转转。每个月抽五日算帐管事。家事你多担待。”

紫萱涨红了脸啐道:“老夫老妻的,这样生份做什么?”走到里间门口又停下,道:“俺嫂子像是又有了,若是她那边打发人去寻俺哥,你提着些,莫叫俺哥使性子不去。”

明柏点点头,拉着紫萱的手笑问:“你可有动静了?”

紫萱用力推开他,握着涨红的脸走开。明柏笑着追上去,顺手就把房门掩上。

彩云合彩霞捧着帐目在院门口看见姑爷追着小姐进卧房还掩了门,相对一笑停住脚步。彩霞就道:“禁海已是两月了,俺们家地船队可能回来?”

彩云道:“听说如今刘家洪是停不得了,都到琉球泊船呢。要买货的都雇船到琉球去。青玉前日捎信来说她已是有孕两个月了。夫人已是定下使春香姐两口子去琉球主事,把他们两口子换回来到济南去。”

彩霞笑道:“俺不过问问船队,你说这一大串子,可是想姐夫了?”

彩云涨红了脸啐道:“想又怎地?小蹄子你合黄山鬼鬼祟祟的,当俺们都是瞎子呢。”

彩霞咯咯笑起来,一点也不害臊,小声道:“黄山哥已是合姑爷说了,姑爷说等着合你一同成亲。”

彩霞看了一眼小姐的卧房,笑道:“若是在别家,俺们都是做姨奶奶的命,哪里能够一夫一妻的过日子。”

彩云跳起来看了一眼窗户,拉着彩霞进厢房说话。她两个唧唧咕咕的说话声传到卧房。紫萱推开明柏从床上爬起来,道:“还有家用帐要看,都怪你。”

明柏搂紧紫萱的腰,笑道:“急什么?家用帐不打紧,倒是先造个小人儿才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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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节 妆疯

严宅园子里收拾了安静书房,小全哥每日从过街楼过来合明柏一同读书,总是读到晚饭前才散,他两个饭后再去安排些生意看看帐本,晚上或是管管家务,或是到九叔家或是到新旧朋友家走走,就觉得日子过的嗖嗖飞快,才过了春耕就到夏收。

这一日小全哥已是打点好行李要去镇江庄上,谁知泰山陈老蛟自福建送了信来,说是董姨娘生了一个小儿子,叫女儿女婿回去吃百日酒。小全哥心中有数,晓得泰山是想叫女儿回去做个见证好跟侄儿分家。陈绯偏又小产了,虽然身子康健,精神却是不太好。小全哥巴不得她回去看看小兄弟解闷,自是要陪她同去。

狄希陈待自家去庄上看夏收,到底夏收是个体力活,明柏哪里肯叫岳父劳碌,抢着要去。紫萱不好拦他的,也叫他去。素姐合狄希陈明晓得他去了八成会遇到林大人,自是不会拦他,就叫紫萱陪他同去。

是以他小两口带着一群管家仆妇走水路,七八只船浩浩荡荡到镇江乡下去看夏收。严家的庄子合狄家的庄子隔得有十来里地,两地之间有个叫做平安里的小镇,极是富庶,商铺极多。因他两家都要修仓库,是以明柏到庄上第二日就起了个大早,带着紫萱同去镇上买料找工匠。

农历五月正是初热忙碌的时候,枝头的新蝉初鸣,水塘里红白荷花吐芳,远远近近的水田里都是沉甸甸的稻穗和早起的农人。马车走了一阵,明柏怕紫萱热着了,叫到一片柳树林里的茶棚下歇脚,扶着紫萱下车吃茶。

紫萱那日穿着白夏布的小衫红纱裙,明柏也不过穿一身旧长衫,两个都是小康之家人家的平常打扮,手牵着手儿坐到茶桌前。茶博士上来招呼,讲的一口吴语。他两个都听不懂。

幸得同来的管家里边有个扬州人,上前唧唧呱呱说了一通,那个茶博士上了一壶新茶,又是一盘水淋淋的桃子。

紫萱见了好笑,对明柏道:“此地风俗真真是有趣儿,吃茶再吃桃。不怕拉肚子么。”

明柏笑道:“他想着多卖几个钱,就不曾想到这个上边。”取了一只桃递把紫萱,自家只是吃茶。又叫管家们另坐一桌吃茶。大家一边吃茶一边吹风看风景。

因那柳林后边有个大村庄,明柏就叫管家问茶博士:“那后边地村子叫什么?看着有许多屋舍,是不是大户极多。”

茶博士看他们虽然衣裳平常,然妇人生的甚是美貌,耳边的一对珍珠耳坠又白又亮,一举一动又落落大方,浑不似人家小媳妇出门扭扭捏捏。再看问话的男人腰间系的碧玉佩比罢官回村闲住的胡大老爷腰间系地玉还要好看。又带着四五个管家,狠是气派。却是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回答:此地因柳树多。就叫柳树湾,却是胡程两氏聚居之地。胡氏子孙里边二十年前出了一个大官,他家如今也有十来个官,子孙又多是合官宦人家结亲,屋舍气派无比。

明柏听了笑道:“二十年就如此。还是江南富庶。”

紫萱叹息道:“人心齐泰山移。二十年能出十来个官真真是不易。可见江南诗书之盛。”

明柏抚掌笑道:“你听。读书声。”

紫萱侧耳细听。果真听见诵书之声。那声音却是越来越响。过得一会。就见一个布衣草鞋地扶杖老者从柳树湾出来。口内吟哦不止。他身边一个老管家提着一具食盒。到得茶棚里坐下。管家自食盒里取出茶壶茶碗。茶博士自提了热水上来。

明柏看人家。人家也看他。老者只看得一眼。就看穿这小两口不是小户之家地小两口。先叫管家取了一碟点心送来。道:“客人想是从京城来?荒郊野地里无甚可吃之物。几块粗点心待客。”

明柏合紫萱站起来受了。道谢。老者因他小两口举手投足都有大家之风。越发客气。对着明柏招手儿道:“来来。陪我老头子坐一会。”

明柏移到老者跟前,笑道:“小子不是从京城来的。虽是北方人,在扬州住了有些年头了。”

那老者哦了一声不再说话。明柏见他眯着眼睛像是不想说话的样子,冲他们管家点点头,回到自己桌边吃了几口茶,正要合老者告辞,却见林大人合几个穿绸衫的人从柳树湾出来。

明柏变了脸色。站起来待要喊紫萱走。又说不出话来。紫萱早瞧见林大人从林子里过来,原就存心看明柏的。明柏露出要走的样子。她就站起来,拉着明柏笑道:“走呀。”

林大人在亲家附近买了个小庄,他亲家就在柳树湾,因柳树湾的官儿狠有几个,可以说得上来话,是以他也在此处买了间小宅,伴着女儿女婿住着。今日特来奉承胡大老爷,走近了瞧天赐,一霎那心里已是打了好几个主意。他已是晓得是狄希陈做梗害他丢地官,此时就不敢轻举妄动,然这个儿子着实有钱,他实是舍不得割去这条肠子。林大人想了一想,走到明柏面前,做出一副激动的样子来,哽咽着拉定明柏的手问:“你…你生地好像我失散多年的孩儿。”

明柏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却是又羞又怒,甩开林大人的手,恨声道:“休要乱认。”移开几步握着紫萱的手,小声道:“走罢。”

紫萱微微点头,拉着他上马车不提。

林大人追上几步,故意大声道:“你不是我家天赐么,我的孩子,爹爹这十来年无时无刻不想着你们母子啊。”因明柏躲着他,越发的得了势,拦着不叫马车走。他这般一闹,合他来的几个人都围上来劝解,问他缘故。

林大人泪落如雨,泣道:“原是我的不是,当年我离京赶考数年不曾回乡。我族中长者只说我客死他乡,不容他们母子,勒逼着他们远走他乡。等我回乡又哄我说他们母子俱亡,我无奈再娶。过了一二年才听说他们还在,寻了十几年也不曾寻到他们,天可怜见叫我在此地遇见。”攀着车辕拍着车板壁喊:“孩子,你一直在扬州么。”

明柏脸涨的通红,牙齿咬地嘎吱嘎吱响,却是一忍再忍,不肯合他生父起争执。

紫萱听见外面人声嘈杂,晓得此事不能善了,一来她是儿媳不能出头,二来她是女人不好强在男人前面出头,只能借着握明柏的手安慰他。

林大人在车外唱念做打,众人劝的劝,拉的拉,哪里劝得住,正是越扶越醉的时候,就听见一个妇人高声骂道:“姓林的,你发什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