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接下去几天里,901的木棍每天定时敲打902阳台的窗,疼疼每次去,叶南笙都等在那里给她一盒叶记芙蓉饼。

终于有一天,疼疼没接叶南笙的饼,“叶阿姨,求你别再给我爸爸做饼了,我家治拉肚子的药都没了。”

端着饼,叶南笙回了房间,情绪失落。刚巧红毛爬到她脚边,叶南笙拿起快饼,喂到红毛嘴边,“红毛你尝尝,真那么难吃。”

红毛伸鼻子嗅嗅,当即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摘自《叶南笙黑暗料理记事》

☆、曙光

第十二章曙光

依旧是那间殡仪馆。

依旧是走廊尽头挂着硬塑料门帘的那间停尸间。

依旧是那张冒着冰冷寒气的停尸床。

依旧时而微雨的潮湿天气。

有风吹来,门帘噼噼拍打出响声。

叶南笙缝合结束,又朝床上被切碎的尸体鞠了一躬。再抬头,她冲负责录像的民警打声响指,示意解剖结束。

在场人都注意到,此刻的叶南笙,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和之前的莫代勇一样,是头部浸入水池,窒息死亡,犯罪过程和我推测的一样,凶手压住死者小腿,进而强行把死者头部按入水中,这和从死者后脑检测到的生活反应符合,和之前不同的是,死者新出现的头部,舌头被用棒状利器绞碎,未发现死者右耳,另外……”叶南笙晃晃手里的一张照片,“在死者的口腔发现部少量蔓德拉藻,切开喉管并无类似发现。戴大队,凶手似乎杀疯了眼了!”

她是法医,除了解剖尸体搜取证据外,其他和破案相关事情并不归她管。可这次,叶南笙控制不住情绪,前所未有的气愤。因为凶手实在太过变态,关键是,这次的死者不像莫代勇那样是在某些方面有着陋习。

这次的死者完全是个良善无辜的普通老人而已。

戴明峰急红了眼,把能派出去的手下都派出去搜查证据。他自己也亲自出去到处跑场,由于这两起连续发生的恶性分尸案件,省厅方面已经下了死命令——限期破案。

榆淮分局的工作人员人人成了火箭,却有那么一个人只是安静坐在自己房间里,逐一翻阅着卷宗资料,偶尔出神。

夏图作为分局安排给龚克的随行助手,龚克在招待所呆了整整48小时,她也像被定了身子一样,动弹不得。

“头儿……是啊,龚老师两天没吃饭了……我送了,他压根不理我。”走廊转角处,夏图正接受戴明峰来自远方的训话。挂了电话,她很沮丧,这可怎么办?案子没破,再把老师饿坏了。

“夏图,干嘛呢?”叶南笙从分局回住处,见到夏图,从身后拍了她一下。

“龚老师两天没吃饭了……”夏图快哭了。叶南笙却摆手,“你忘了,902他买了那么多甜食,压根饿不死,现在指不定正躲房间里吃呢。”

叶南笙说着,拉起夏图往龚克的房间去,“你不知道吗,压力大的时候,人总要想办法宣泄,我猜902的解压方法肯定是吃,不信你瞧!”

叶南笙伸手准备敲门,门却先她一步从里面打开了。

“哎呀我的亲妈,902你是才从非洲大草原逃难回来吧!”叶南笙指着脸上冒出一层青色胡茬,眼窝深陷,面色苍白的龚克大声说。别说,龚克这副模样,还真把胆子自认不小的夏图也吓了一跳。

“龚老师,你没事吧?”夏图问。

“通知戴明峰,开专案会,有发现。”

半小时后。

榆淮分局,专案组会议室。

免去了会前发言部分,龚克坐在了首席位置上。他闭着眼,十指交叉状垫在颌下,思考者状态。和才参与进案子时比,他颧骨骨骼变的更明显了,脸部血管脉络清晰,爬在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让他整个人多了种疏离远至地狱的恐怖感。投影仪打出幽蓝色光线,穿过他一半身体,在墙壁的背景布上留下个放大的佝偻形状。龚克已经维持这种坐姿一动不动,整整五分钟了。

最后一名专案组成员从距离临水市五公里远的县城赶回来,龚克这才睁开眼。

他朝夏图点点头,夏图会意的指尖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轻点了几下,墙上出现了一排文字资料。是关于那个最新受害人的。

吴国富,男,66岁,从尸检结果看,死亡时间推测在十月六日晚八点至十二点间。据家人陈述,他是在当天下午外出给读初三的孙子取生日蛋糕时失踪的。从吴国富的家人和邻里那边得知,吴国富系临水市原第一机床厂退休职工,为人谦和,退休后在家附近摆了个烟水摊,收入不多,却总接济有困难的同事邻里,爱下象棋,不吸烟不酗酒,无其他不良嗜好。

龚克点点头,示意夏图停住,他问大家,“凶手杀害吴国富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压根找不到动机。好人一个。再说没人性杀红眼的凶手想杀个人,凭一己冲动就好,找不到动机。”被戴明峰派去跟进吴国富这条线的四组组长说。这几天,无论是来自媒体,上方,以及身为警察本身的压力,无不压的他们喘不过气。

现在如果你抓住9-21专案组任一成员问他昨晚做是什么梦,答案估计就三种:倒头就睡、没梦,查线索、压根没睡以及抓到了那个杀人凶魔、一枪毙之为民除害。

四组组长的话得到了组员的响应,大家似乎都对真凶为什么选吴国富有些摸不着头脑。

龚克等地下七嘴八舌说完,语调沉寂的说了一句,“在现有的所有犯罪史中,预谋杀人、激情杀人,出于对之前犯罪的崇拜模仿式杀人,无论出于那种原因发生的杀人事件,没一件是毫无缘由的。吴国富成为被杀对象,有原因。”

众人正期待着龚克的这个“原因”,龚克却转而让夏图把幻灯片转向了下一张——9-21的第一个被害人,莫代勇。

根据之后杨毅的供述,莫代勇的生活轨迹得到了很大的补充,作为健美教练的莫代勇有着极好的体力,同时他在房事这件事上也总在寻求不断新鲜的刺激。这个很好理解,从最开始淳朴善良型的王束,到之后风情万种的面包店老板娘,以及后来身为同性的杨毅。

不过杨毅并不是最后一个,据杨毅称,莫代勇已经很久没找过他了。莫代勇是找到了比杨毅更让他疯狂刺激的事情。

“有什么是比同性让莫代勇更加刺激的呢……”龚克的头低低的,低到蓝色荧光之下,大家看不清他表情,只能听到他用雾气蒙蒙的声音说,“譬如……儿童,更譬如……男童。”

“龚老师,你说过凶手是曾经被同性性侵过,仇视男人的人,如果莫代勇这条真的成立,那很可能凶手也是在童年时期被性侵过的,因而在发现莫代勇做出这种事情后,动了杀机。”曾经听过龚克犯罪心理课程的戴明峰很快理解了龚克的思路,不过他随即又提出了质疑,“可如果这条杀人动机真成立,那吴国富又为什么被杀呢?”

戴明峰的话恰好就是龚克接下去要说的,他喉咙发出咯咯声,像在赞许戴明峰的领悟力,“吴国富有个孙子,他很疼他孙子。如果这条杀人动机成立的话,那吴国富被杀的原因就该是恰好在凶手情绪激动时,被他看到了自己和孙子亲近的举动。当然,这些是我的推论。”

能否证实,看你们的。

在案情陷入胶着困境的时候,龚克这个极可能成为破案关键的杀人动机分析让戴明峰看到希望,只是经过短暂的沉思后,他下了命令,“一组抽掉几个人去围绕莫代勇的生活环境调查是否有未成年男童最近出现精神异常状态,二组副组长,带两个人去吴家问问情况,注意谈话方法,照顾死者家属情绪。”

有了新的指导方向,专案组成员又带着信心出去寻找线索。戴明峰坐在龚克旁边,“龚老师,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等。”他需要等一个反馈结果进而证实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夏图开了灯,重新明亮的房间里,龚克抬起头,“叶南笙,帮个忙。”

“啥忙?”叶南笙尽量让自己眼中的崇拜和好奇表现的矜持和不露痕迹一点,她才不想让龚克看出自己觉得刚刚推理时的他,有多神。

“什么事?说啊。”叶南笙盯着又把头耷拉下去的龚克,不耐烦的问。

龚克的声音还是冰冷,却少了点平时的气势,“周记的芙蓉饼,现在能去买下吗?”

“902你去死吧,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我答应你了还怕我赖不成。”叶南笙一巴掌拍上了龚克的肩,她却没想到,自己明明没使力,怎么就把人高马大一男人拍地上去了呢。

一小时后,看着细嚼慢咽吃着芙蓉饼,还不忘拿舌尖舔掉唇上沾的糕点渣的龚克,叶南笙嘀咕,“902你就是个疯子,为了破案饿了两天,换了我,别说两天,一天就低血糖倒地不起了。”

好消息终于在那天傍晚传回了分局,龚克的推测得到了百分百证实,在莫代勇家所住小区,已查出的受害男童共两个,一个9岁,一个11岁。两人同在北城一小读书。一个三年级,一个五年级。

于此同时,警方从侧面了解到,吴国富平时的确疼孙子疼到溺爱,的确存在过度被误会行为发生的可能。

“吴国富的孙子在哪读书?”消灭掉一盒芙蓉饼的龚克脸色恢复了些,他揩掉唇边的糕点渣子,出声问来汇报的警员。

警员之前做足了功课,看也没看资料一眼,随口回答,“临水实验中学。”

龚克走到墙边,墙上挂着一幅1:1000比例的临水市地图,他拿笔先试了试高度,之后直接搬了把椅子站上去。她在地图上先找到北城一小,之后又找到了临水实验中学。在这两点之间,龚克画了条线,接着围绕着这条线的范围花了个圆。

“在这范围之内的,实验室有蔓德拉藻的学校,统计出来,凶手就在里面。”

“是。”警员应声出门。

留在屋子里一直看龚克动作的夏图突然出声,“哎?头儿,明妆的学校也在圈里哎……”

作者有话要说:案情之后就是爱情,鞠躬感谢每一个留下花花的你

☆、网

第十三章网

第二天的清早,寒霜突降。

柏油马路上落满了清洁工人没来得及清扫的落叶,叶子结着白雾,车轮从上面轧过,有吱嘎声音从窗口传进来。

一叶知秋。

叶南笙坐在车里,手捂着嘴巴忍了好久,才把那种感觉憋回去。

“冷?”龚克问她。

叶南笙切了一声,脸扭到另一侧,“我看是你冷,穿那么多。”

龚克的确穿的不少,外面是件浅色西装,里面露着鸡心式藏青毛衣领,再里面的格子衬衫扣子系得异常板正。

他真是个奇怪的男人,破案推理时让人惊掉舌头不说,天冷加衣这事也能做这么好。不是说智商情商不能共存吗?叶南笙一直拿这话当成她应对老穆批她自理能力差的万灵丹,怎么万灵丹换个地方就不灵了呢?

怪咖!

叶南笙吸吸鼻子,喷嚏的感觉又来了。真是忍不住了,她长大嘴巴,眼睛条件反射的眯起,她似乎预见到这个喷嚏是震耳欲聋的。

可是喷嚏最终还是没来,叶南笙睁开眼,瞪着龚克抓鸭子一样夹着自己上下唇的两根手指,囫囵说着“902,你干嘛!”

“还想打喷嚏吗?”

生生被你捏回去了,哪还有喷嚏!叶南笙拼命甩了几下头,终于甩开龚克的手,“902,你……”

叶南笙的话出口半截,却终于龚克那件从天而降的浅色西装。西装很干净,上面没一点难闻味道,却带着淡淡的体温,拢在叶南笙头顶,是龚克的体温。

她看不到他表情,只是听他用很低的声线说:“破案的关键时期,生病了拖大家后腿。”

原来是怕她扯后腿,亏她动了谢谢他的念头。

两人的互动没惊动前排两人,夏图在专心开车,而戴明峰则想的是他们即将到达的目的地。

北城区东飞霞路13号,大众即将的车行终点,龚克口中最可能的凶手藏匿地,北城区第二中学,也是戴明峰妹妹戴明妆的工作单位。

到达目的地时,时间是上午八点五十五分。

夏图事前整理了目标三所学校的上下课时间表,她知道这个时间离二中第二节下课还有二十五分钟,再然后就是二十分钟的课间操。

和戴明峰做过请示后,夏图先在二中门卫室做了几个人的出入登记,然后通过门卫室的内部电话联系到了二中负责外联的主管主任。

知道是警察来办案调查,正坐办公室里喝茶水看报纸的主任头发也没来得及理直接奔下楼来。

远远的,叶南笙看到一个身高比一米五多不了多少的胖子摇曳着啤酒肚从楼梯往下迈,肚子边颤那人边说,“戴大队,你来怎么没提前打声招呼,明妆也真是的,都没和我透个口风……”

“来办案,没和她说。”戴明峰一伸手,手里的公文包顺理成章隔开了主任那只肥手。“夏图,把名单给主任。”

“请配合警方,我们要找这几个人谈下话。”叶南笙看着夏图递张单子给主任,她知道,再没确认凶手前,这种只能叫谈话,连问讯都算不上。

主任眼睛在单子上简单一扫,直接点头,“他们四个,两个在上课,我去找另外两个,这样,我安排人带你们去楼上找个房间,警察问话要保密,这我懂。”

主任很快找来接待人员,他自己离开了,叶南笙嘀咕,“难怪人长的其貌不扬却坐上了主任,够会讲话办事的。”

老穆就时常说她不会为人,一个不高兴直接当场就炸,活像炸药包。和这个主任比起来,她好像真不大会说话。

“校长小舅子。”龚克的话总是说的没头没脑。见叶南笙没懂他意思,龚克放慢语速,又说了一遍,“主任,是校长小舅子。”

原来如此。

叶南笙坐在三楼的小型会客厅里,夏图和戴明峰依次坐在她左手边,右手边的龚克低着头,看不出他是否在认真听被问话人的回答。

他们见的第一个人叫霍一鸣,估计爹妈给他取名时是想他将来长大能一鸣惊人,可没想到,一鸣高考落榜自费读了个师专后分到这里做了体育老师。

他外貌并不出众,唯一白净的脸却长了许多雀斑,所幸人个头不矮,就是长的有些瘦弱,单从外形讲,他压根不像个体育老师,不过他的个人资料倒是很好解释了这点,霍一鸣擅长田径项目,曾训练二中的学生夺得市级运动会多个奖项。

叶南笙打量完毕霍一鸣,又看了龚克一眼,他会是那个接连行凶的变态杀人凶手吗?

戴明峰问话:“今年的9月18日零点至三点间,你人在哪儿?”

戴明峰声音带着严厉,这让看起来胆小的霍一鸣说起话都打哆嗦,“都、都零点了,我肯定是在家睡觉,还能去哪?”

“睡觉?谁能证明。”戴明峰翻下手里的档案簿,纸张发出的哗啦声让霍一鸣说话都开始结巴了,“警察、察同志,我、我、我家就我、我自己,能……找谁证明啊!”

根据警员搜集回来的资料,由于霍一鸣工资不高,之前交往过的女朋友无一不是以分手结局,他老家又不在本市,所以一直独居。霍一鸣的回答也合理,却对破案毫无帮助。戴明峰又问了他几个问题,随后摆摆手让他走了。

“这个人倒是够窝囊,工作平平,人也够瘦,就是横竖瞧着都没凶手像,你看头儿你问他话时他那哆嗦的样子。”夏图做好笔录,人有点郁闷,就霍一鸣那个说话方式,做他的笔录不知要浪费多少个标点符号呢。

“找凶手不能看表面,1999年的美国弗罗里根惨案就是年仅十七岁的继女杀死继父后把他烹煮食肉的案件,没记错,那个女孩长的异常漂亮,当时破案后她还被美国本土报纸被称为天使凶手。

龚老师,我说的没错吧。”戴明峰问。

那是龚克给他们上第一堂警讯课时说的,警察最忌先入为主。龚克也记得,闭着眼他点头。

夏图“哦”了一声,算是接受教育,“那头儿,我去叫下一个了?”

“嗯。”戴明峰话音才落,耳边骤然响起一阵急促且紧的铃声。叶南笙揉揉耳朵,许久没来学校,她早不习惯这种铃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