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少媛说道:“我有事儿拜托你,你等等我吧。不然这次和你说不上话,我就天天菖蒲苑堵你。看你怎么办。”

冬菱被这话给气笑了,回头道:“这位姨娘,你可省点力气吧。青松苑的人是来不了菖蒲苑的。再说了,你想堵郡主,也得看七爷同意不同意啊。难道你就不想好好地活下去吗?”

穆少媛怒瞪了冬菱一眼,小跑着追在玲珑身边,说:“其实我过来就是为了寻你的。可惜不巧的很,碰到了那个一点脑子都没有的恶心十小姐。”

她咯咯地笑着,抹了脂粉的眉眼现出显而易见的媚色,“要我说啊,也得亏了她运气好,生在了好人家。不然的话,换个嫡母嫡姐,凭她这本事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只可惜她不懂得珍惜,一味地作死。眼看着就要把自己的好运气给耗没了。”

她口中说着恶毒的字句,脸上的笑意却丝毫都不减少。

玲珑沉默着没有接话。没多久,眼前黑影闪现,拦在了她的跟前。抬头一看,果然是穆少媛。

穆少媛个头比她高不少,两个人比速度的话,穆少媛自然也比她快。

玲珑下意识地穆少媛的脸上仔细看过去。

虽然现下已经天色昏黑,可是国公府里道路两旁的灯火燃得够多够足。明亮的烛火中,离得足够近的话,是能够看清楚对方脸上很细微的问题的。

譬如,穆少媛左边眼角和右侧脸颊上若隐若现的青紫伤痕。即便是现在她涂抹得浓艳的妆容,也是无法将这样的伤尽数掩去。

如果是旁人的话,玲珑少不得要关切问一句:你是不是被世子或者是大太太打了。

但,眼前这个人是穆少媛。

唯恐天下不乱的穆家二小姐。

对着这个人的话,玲珑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而看清楚那些伤痕后,她就快速地撇开了视线,望向旁边的花木丛。

“说吧。”玲珑道:“你有什么事情找我。说完就可以了,我不会答应你。”

穆少媛听到这话后,笑声更大了些,在这夜里显得有些刺耳,“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交给你一样东西,麻烦你帮我找一个人,说几句话。”

玲珑下意识就想拒绝。不过,她素来谨慎,话到嘴边后顿了顿,改为:“你先说找谁。”

“大皇子。”

玲珑的呼吸骤然急促。幸好现在夜色正浓,只微微垂下眼眸,就能遮掩住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稳定了下情绪,玲珑抬眼望向穆少媛,“我不会帮你。你也不用再来寻我。你和我先是同在侯府,现在又是同在国公府,却走的从来都不是同一条路。奉劝你一句,不要再找我。不然的话,难保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说罢,玲珑当即转身择了另一个方向而走。

穆少媛在她身后发出一阵嘲讽的讥笑,“你当真不帮我?要知道,和我坦诚相对的人多了去了,说不定还有这一位。你确定你不帮我?”

玲珑初时并不知道她说的‘坦诚相对’是什么意思。后来某个情形出现在脑海中,她恍然一惊,方才有点隐约猜到了这句话暗含的意味。猛然回头,望向穆少媛。

穆少媛扭着细细的腰身,身子袅娜地向她走来。

玲珑不想再被这个人拦住一次。不等她靠近,忽地喊了一句:“长汀!”

男子鬼魅般的身姿在这黑夜中骤然闪现。仿若水中游龙,倏地而至,又倏地消失。

穆少媛的脚边已然散落了一圈断发。

刚才那利刃的寒芒仿佛依然在脖颈边不住游走。穆少媛吓得浑身颤抖,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一步也动弹不得。

玲珑笑笑,步履从容地迈了步子回到菖蒲苑中。刚进院子里,就被迎面而来的长溪给叫住了。

“小姐刚刚去哪儿了?”长溪抱着一摞书册,瓮声瓮气地说:“刚刚七爷一直在寻您。没找到。您赶紧去找七爷吧,正在屋子里等着呢。”

玲珑应了一声,问:“七叔叔现在在哪儿?”

“应当是卧房里。”

玲珑笑着说“好”,快步往那边去。

卧房里亮着灯。

玲珑吸取某天的教训,轻轻推开了一点点门缝,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确认七叔叔衣衫完整后,方才舒了口气,推门而入,关上房门。

郜世修正在看书,没抬眼,也没说话。

玲珑小心翼翼走到了他的身边。正想要突然出声吓他一下,谁知眼前人的速度更快。丢下书册瞬间探手揽住了她。

玲珑一个不防备,站不稳,跌坐到了他的腿上。

“今日可是不听话。”郜世修握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说好了等我处理完事情就陪我,怎么没等我?”

两人靠得实在太近。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灼热了她的肌肤。玲珑顿觉呼吸困难,耳边仿佛被火烧一样,烫得不行。

“我…我…”她咽了咽口水,嗓子干得难受,哑哑地说:“我就是出去溜达了一会儿。就是…”

话还没说完,脖颈处传来很小的一点点摩擦。像是他的鼻尖蹭到了她颈间细嫩的肌肤。

紧接着,是他近乎低喃的轻语:“好香。”

玲珑腾地下脑中嗡嗡作响,浑身开始发烫。

她总觉得好似哪里不太对劲了,赶紧挣扎着跳了下来,跟个木头似的站在一旁。

然后,下一瞬,她的屁屁上就被拍了一下。

玲珑用手捂着那儿,怨念地看着始作俑者的七叔叔,哼哼唧唧地说:“你干嘛。”

“不听话。”郜世修抬指在她眉间轻点了一下,“等会儿惩罚你。”

“怎么惩罚?”

郜世修眸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起身往屋里走,“我刚回屋子,一直在等你,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等下帮我找身干净衣裳拿过来。”说着就去了内室的浴房。

玲珑眼睁睁看着他走进浴房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原来七叔叔说的干净衣裳就是沐浴后要换上的。

明明知道不应该冒出什么奇怪的念头,可她还是不争气地脸红了。

去还是不去?

她正要纠结一下这个问题,屋里面已经传来了熟悉的低沉男声:“你若是不方便拿过来的话,那就在屋子里等我。等会儿我出来找你。”

某日的壮观情形瞬间涌入脑海。玲珑脸上热得跟火烧似的,赶忙说了句“我拿过去”,急急地跑到了柜子边拿出一套干净衣衫,拔腿就往浴室那边跑。

推开门后看到里头的情形,她立刻就后悔了。

…好像动作太快了些。

真应该晚点进来的。

第66章

热水上升起的氤氲雾气中, 男人的背影隐约可见。

长腿窄腰, 劲瘦的肌肉,一切都带着十足的力量的美感, 展现在她的眼前。

玲珑呼吸停滞, 紧张得心跳飞快。明知该退出去, 可是脚步不听使唤,就这么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半晌都挪动不得。

郜世修听闻声音,转身看过来。

当他稍一侧身的时候, 玲珑忽地就想起来那天所看到的一切,顿时紧张地心都要停住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当即折转回去, 出屋后猛地下把门关上,倚靠在门上不住喘气。

…好险。

差一点就要看到不该看的了。幸亏他机智, 这才堪堪躲避过一次。

玲珑本想要歇一歇。可是回想起上一次在门边“歇一歇”后被他“要挟”着谈了个条件, 她顿觉时间就是生命,越是耽搁下去,自己亏的肯定就越多。

即便现在脚步有些不听使唤,玲珑依然坚决地挪动步子走出屋去。然后回身, 咣地一下把门牢牢关紧。

郜世修拿着门边椅子上刚刚放下的干净换洗衣裳, 认真思量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她。

他知道小丫头脸皮薄,如果不好生哄一哄的话, 恐怕以后就不愿和他这样坦诚相对了。

哪知道他刚下定决心打算推门出去, 就听到外头的门重重关闭的“砰”的一声。

从声音强度就可以听出来小丫头远离的决心有多大。

郜世修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丫头真是…

有贼心没贼胆。

胆小成这样, 往后真成了亲的话,那可怎么办。

想到她脸红红的娇羞模样,郜世修暗道可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难受的是他自己。赶忙快步走到池中,快速清洗。

·

转眼到了玲珑的及笄礼。

穆承辂提前三天到了京城,想要给玲珑准备笄礼的相关事宜。谁料一切早已由郜七爷安排妥当,丝毫都不用他操心。就连人选,郜七爷都已经一一请来,傅家和穆家也都没来得及插手。

正宾请了马老夫人。

马老夫人是马太师之妻,德高望重。马太师是当今帝师,就连皇上见了她们夫妻二人亦是以礼相待。

只是老夫人年纪大了,等闲不会出门。如果这次不是郜七爷亲自前去,她恐怕不会走这一趟。

赞者为郜家六小姐郜心兰。

郜心兰乃是郜大将军唯一的女儿,也是玲珑的至交好友。由她来担任此位再合适不过。

而有司,则是郜七爷去请了郜太后帮忙,郜太后亲自挑选人,由湖平公主担任。

前面郜七爷请来马老夫人,已经足够让大家惊奇的了。现下这有司,更是着实让众人意外了一回。

湖平公主的生母乃是曼贵妃。曼贵妃深得皇上宠信,连同湖平公主,也是被皇上捧在手心里疼爱着的。如今身份尊贵的湖平公主却只是来捧盘…

不得不说,长乐郡主的荣宠可见一斑。

穆承辂听闻这一切的安排后,没了话说。只因另外再选人的话,不可能比这几个人的身份更尊贵。

他没了旁的事情要做,索性和母亲一起把宾客名单整理好,又细致安排着及笄礼的一切相关事宜。

及笄礼十分盛大。京城中高门之家的太太们大部分被邀请了来。

高朋满座,面露赞许地看着那支赤金祥云镶碧玺串珠凤尾簪被仔细地插入玲珑发间。

这支簪子,有许多前来观礼的长者们都认识。

那时孟小将军将要嫁给定国公为妻,皇上赐下的就是这枚金簪。

如今,郜七爷把母亲留下的遗物送给了长乐郡主,成为她及笄礼上平生第一枚入发长簪。

当傅茂山说出“小女玲珑笄礼已成,多谢诸位盛情参与”的话时,玲珑微微仰头,感受到发髻上那支簪子压在发间的分量,心中欢喜之余,也觉出往后增添了更多的责任。

·

及笄礼后,一切好似都恢复了平静。

因着是玲珑人生中的大日子,族学里给她放了三日的假期。所以后面两天她也不用上学堂去。

第二日一大早,她就去了品茗阁,与程九翻阅最近的账簿。

从品茗阁出来后,玲珑看时间还早。左右没事要做,想起来还未进宫给太后娘娘和皇上谢恩,便打算进宫一趟。

其实这一趟并非必须要去。只是太后和皇上都遣了人来与她道贺,于礼来说,去一次更佳。

玲珑是临时起意要去宫里看看,就没和旁人说,直接坐了车子调转方向往宫里去了。

宫人们都认得长乐郡主。见她来了,高兴得不行。

有位约莫四十多岁的公公是在皇上宫里伺候的,恰好经过看到了下车的玲珑,就在前头给她引路,时不时地回头望过来和她闲聊。

“太后娘娘最近总念叨郡主呢,”公公说,“陛下总和娘娘说,郡主最近忙着及笄礼的事儿,脱不开身。太后便数着日子盼郡主来。今儿陛下还问了七爷一句,说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空。可巧您就来了。”

玲珑笑得眉眼弯弯,“我今儿来这里没告诉七叔叔。”

“怪道七爷好似不知道呢!”公公笑着躬了躬身,半掩着口压低声音,“小的也不和他说!”

玲珑开心不已,拿了碎银子给他。

公公连连拱手道谢。

玲珑先去了静宁宫给皇上请安谢恩。皇上赏了她一整套的点翠首饰,又和她说了会儿话。玲珑便行礼退了出来。

说来也巧。

她还没走出静宁宫的院子,就见不远处有个温文的身影渐行渐近。这身影很是熟悉,便是先前的方探花,现下翰林院的方大人。

遇到方德政,实在是个意外。倘若可以的话,玲珑觉得还是和他越少面对面接触为好。

玲珑开始的打算是避开。但是对方已经抬头看过来了,还露出个微笑,显然是发现了她。这样再躲过去的话,反倒是显得自己心虚似的。

…虽然她真的很心虚。

玲珑定了定神,迎上前去。

方德政和长乐郡主算不得熟悉,就是偶遇过几回,说过零星几句话。因此行礼问安后,依着礼数便要各走各的。

眼看着两人将要错身而过,方德政却忽地回头,问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郡主?”

玲珑呼吸停了一瞬。而后微笑,“方大人这话来得好生奇怪。若我见过你,何至于认不出你?”她道,“说不定方大人看到的只是个与我样貌相仿的,便误以为是同一个吧。”

玲珑转过身,神色如常地看着方德政。

她这样子实在是太平静了。使得方德政也觉得肯定是自己弄错了,赶忙拱手道:“下官唐突,还请郡主恕罪。”

而后面露疑惑,眉心蹙紧,喃喃道:“不过,居然一样。”

玲珑心生警惕。她自认和儿时并不可能完全相同,听了这话后还是没来由地心头一惊。

努力维持住表面平静,玲珑细问:“什么一样?”

谁知方德政并未如她所紧张的那般说出那个名字,反而说道:“我先前觉得乔清渊也有些眼熟。问他的时候,他说的话和你居然差不多一样。”复又喃喃,“也是我看错了。那人是没有痣的,他却有。”

方德政口中的乔清渊,便是乔玉哲。

听出方德政话中的疑惑,玲珑愣了愣,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泪都快溢出眼角,赶忙眨眨眼憋下去。

那痣…

虽然是后天才有,可是好多年过去,长得已经很像是天生就有的了。红红的一个点,深到肌肤以内,仿佛血泪。

方德政是真好骗。他是真正的君子作风,恐怕不曾想过旁人用这种话来糊弄人,所以没有怀疑。更何况他远在江南,路途遥远,平生统共也没见过几回。

玲珑朝方德政福了福身,“方大人好脾气。”

这话来得突然。

方德政虽不解却还是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半礼,脸红红地说:“没有。是我没有弄清楚误认在先,愧不敢当。”

两人不过简短几句话,好似遇到后随意闲聊两句一般就这样随意过去。

出了院子后,玲珑悄悄用手指碰触了下掌心,方才发现汗津津的,可见刚才她是多么紧张了。

因为这一个突入而来的见面和对话,玲珑有些心虚不宁。即便到了郜太后的静安宫内,依然不见好转。

郜太后看她脸色有些不太好,遂道:“我屋里头有一碗燕窝,特意让人给你准备的,我让人拿来给你。”

玲珑看出郜太后的紧张,明白恐怕是自己神色不对引了老人家忧心,遂起身说:“不若我自己过去吃吧。也免得端来端去的麻烦。”

她时常住在静安宫内,这儿跟她半个家似的。

郜太后不疑有他,笑着应了。

玲珑吃了燕窝粥后,略缓了缓神方才从内室往这边出来。可是她刚走到这厅里,就听到了宫人的禀报。

“太后娘娘,郜七爷来了。马上就要进院子了。”

旁边是一面一人多高的八折屏风,很容易就能遮掩住后面的人。

玲珑朝郜太后促狭一下,说道:“我躲过去,趁他不注意再出来吓他一吓。”而后就跑到了屏风后头。

她刚刚躲好,郜世修便大步进了屋。

因为刚从大理寺进宫,他身上犹带着断案后的冷厉气息。

郜太后忙让人端了茶来给他,“快饮些茶,解解凉气。”

郜世修并不惧寒,略抿了两口就把茶盏给到跟前桌案上。

他今日过来是有要事想和太后商量,所以顿了顿后,也没多绕弯子,直截了当地与郜太后道:“现下长乐也已经成年,我想着总该看看她的亲事了。”

玲珑原本想要跳出来吓一吓七叔叔,听到这话后顿时犹豫起来,缩缩脚步,退到后面重新站好。

郜太后没料到郜世修会因为这个而专程跑一趟。但是转念想想,他那么疼那个孩子,这样做好似也没什么不妥当。

“长乐的事情是该开始认真考虑了。”郜太后道:“孩子大了,不能继续留下去。不过也急不得,总得好好相看一番再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