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又不是过不下去日子,哪里有自卖全家为奴的道理。”苏礼摇摇头,“这个事情也急不得,慢慢找着吧,你跟宋妈去说一声,我有机会的话也跟刘妈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府里常找的,牢靠的人伢子,挑拣些丫头们进来瞧瞧。”

“是,奴婢记下了。”半夏应诺着。

只听锦之在外头轻声唤道:“半夏,姑娘睡了没?”

半夏出去挑起帘子问:“锦之姐姐什么事?”

“府里的妈妈来回事儿,不巧太太刚出去,说是不急事儿,太太不在问问姑娘也好。”锦之在外头回道。

“走,出去瞧瞧,怕是过节的事项。”苏礼从榻上起身,到外屋见是厨间的管事徐妈妈,笑着招呼道,“徐妈妈快坐,我娘怕是刚出去,您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可好?只不过厨间是二伯母管着的,怎么到我们这儿来回事儿?”

“见过四姑娘。”徐妈妈说起话来有些急促,瞧着倒真是有急事的模样,“二太太去了老太太那边,我们怎么等也不出来,这事儿又急得很,只好来烦劳三太太,谁知竟也是不在,幸好菩萨保佑,四姑娘在家。”

苏礼听了这话,一边吩咐丫头给徐妈妈看座上茶,一边问道:“妈妈且说说看是什么急事?若是我能做主的便给妈妈拿个主意,若是我做不得主,便替妈妈跑一趟去回老太太,您看这样可好?”

“阿弥陀佛,早就听说四姑娘办事周详,果真是不错的!”徐妈妈一听苏礼将事情拦下,悬着的心放下大半,这才说道,“这回中秋节,二太太给我们下的酒单子,爷们喝的石梁春和清醇已经备好,但是单子上写着给女眷准备葡萄酒,哎呦,这葡萄酒哪里是那么好得的,那可是有钱都未必买的到的,这酒单子前日才刚给到手上,撒出人去找了两日,除了京城的商铺,连京周的地界都寻了个遍,才只得了两小坛,这哪里够用啊!今个儿瞧着这实在是想不出辙来,只好去找太太领罪,这办事不力是老奴的罪过,太太如何惩处都是应当应份的,只是怕这眼看着过节了,太太和姑娘们没的酒喝,这才是天大的事情。”徐妈妈一张嘴十分会说话,找着各种理由为自己辩解,最后却假意说要领罚。

苏礼不在乎她的那些说话上的小把戏,听说不过是酒水的问题,便说:“明个儿摆宴不过只是个中秋家宴,又没的外人来,哪里至于用葡萄酒那么奢侈,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便给你做主就是了,那两坛子葡萄酒拿来,我给老太太送去,至于你们置办酒水,女眷这边就置办蜜酒好应着中秋的节令。”

徐妈妈根本不在乎主子们到底喝什么酒,她主要是求有人给她拿个主意,免得到最后落个办事不力的罪过,如今见苏礼十分笃定地给了主意,还暗示会去老太太那边说项,登时眉开眼笑地道谢:“老奴在此谢过四姑娘,回去就打发人把那葡萄酒给姑娘拿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苏礼大发脾气

八月十五当日,苏礼天光未亮就已经起身,那天领着丫头抱着葡萄酒去老太太那边儿,说是去送酒水,其实不过是为了瞧瞧老太太如何处置二太太,不过却压根儿没瞧见二太太,但却因为去送酒,反倒被老太太又委了打理厨间的差事。

事后听刘妈说起,才知道老太太怕是因为手里没有证据,不能仅凭五姑娘的一面之词就处置媳妇,所以压根儿没提老五的事儿,反而是让二太太报采买的账务,然后又派人去查账,自然是对不上数的,所以二太太被训斥一顿打发回去闭门思过,老太太当晚又叫了二老爷过去训斥,结果第二日就传出二太太被二老爷打了的消息,但是二太太一直闭门不出,大家自然也就不知这事情的真假,可这却并不妨碍底下的丫头婆子们传闲话,不到半日就阖府皆知。

不过上头老太太不管,二房的人又都闭门不出,苏礼自然也懒得去说,只约束自家的丫头下人不许混说,便也自忙自的不去理睬。

半夏最近跟着她里外忙碌,倒是变得比先前历练不少,跟锦之一左一右地帮苏礼穿衣,嘴上还念叨着:“姑娘,今个儿早晨咱们得先去厨间看食材酒水准备的如何,然后用过早饭,去查验府中各处的准备和布置,然后回来换身儿衣服,中午跟着太太去文老太太家用午膳,下午回来要查看晚膳的准备和布置,若是没什么错漏说不定能小憩一会儿,晚止阖府都在后院的桂香阁用饭,饭后怕是要去河边放灯,回来还得拜月,要折腾到大半夜的呢!”

“你这嘴倒是越来越灵巧。”苏礼套上最外层的银罗桂花绡纱长衣,又对着镜子理理头上的发饰,这才迈步出了房门,见苏文氏屋里灯已经亮起,便轻叩门扉进去,见苏文氏虽说醒了但还未起身,便上前问安后道:“娘再多躺会儿吧,今个儿怕是有好一阵折腾呢!厨间和院里我会去看着,您放心好了!”

“唉,多亏还有你帮着,不然如今你二伯母闭门不出,我自己可是要忙死的。”苏文氏瞧着女儿欣慰地说,“你去厨间看看,然后去老太太那边请安,等会儿用过早饭咱们一道去查看园子里的布置。”

苏礼应诺着出门,坐着软轿到厨下去看了午饭备好的食材和酒水中午是姑太太、姑奶奶们回府吃饭的时候,家里除了老太太等于是没了主人在家,所以万事都要先查看一遍,莫要到时候出问题给老太太没了脸面。

刘妈也一大早地起来,中午的时候苏礼等人全都不在,就指着她里外张罗管事,所以丝毫不敢怠慢,来候着苏礼的吩咐。

苏礼按照菜单子逐一清点食材,厨间负责备料的管事王翔家的,一直跟在苏礼身后聒噪:“四姑娘,这些个料都是老奴亲自看着配的,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您瞧这菜心多水灵,都是早晨没亮才从上好的青菜里剥出来的,您瞧这香草,都是顶新鲜的,打发人直接去菇民家里去采回来的,您瞧这…”

半夏被她闹得不痛快,见苏礼也是眉头紧锁,便不客气地道:“王翔家的,我家姑娘自己会看,用不着你在一旁讨乖卖好的。东西好自己就是好,若是有什么不好的搀进来,你就是嘴里说出花来,也说不成好的!”

“你个小蹄子,姑娘还没说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王翔家的在厨间管着最要紧的备料,买办什么的都要巴结着她,她说好的就能留下,说不好的就打回去,所以在厨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见苏礼还没说什么,却被个小丫头牙尖嘴利地弄了个灰头土脸,余光又瞥见厨下的一些婆子都在旁边偷瞧,心里更是不乐意。

半夏见苏礼自顾自地往前走查看食材,压根儿没有喝止自己,心里就更加有底道:“我家姑娘自是有涵养的,你这种聒噪的婆子也配我家姑娘来理你?让你莫要多话你就听着便是,难道你比我还知道姑娘的心思不成。”

王翔家的眼见苏礼还真的每样都检查,心里先虚了几分,又想起老太太开始查厨间的帐目,气势又再矮了几许,一甩袖子上前追上苏礼的脚步,嘴里却还是不甘心地嘟囔道:“不懂规矩的小蹄子,仗势欺人的东西。”

半夏见她还想上前去搅合苏礼的查验,便一把拖住她的袖子不依不饶道:“王翔家的,你可把话说清楚,谁不懂规矩?谁仗势欺人?你这话说我家姑娘没教会我规矩,还是说我仗着我家姑娘的势了?”

“你这丫头,我、我哪里这么说过?我哪里说四姑娘了…”王翔家的苏礼已经走到最后一排的荤菜和海鲜面前,心里急得狠,却又一时挣脱不开半夏的手,急得一叠声地说:“半夏姑娘,是我不会说话,您饶过我这个老婆子还不行吗?”

苏礼这时候已经走到那一箩筐的河蟹面前,这里是厨间的里面,光线十分阴暗,她一打眼没瞧出什么问题,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后来走快要走过去才想起来,这么多蟹子都放在一个箩筐里,怎么一点儿乱爬的沙沙声都没听到?

“半夏,掌灯过来!”苏礼沉声道。

王翔家的一听便慌了手脚,见半夏问她油灯在哪里,她支支吾吾地一会儿说在后面,一会儿说厨间没有。

最后半夏干脆自己去翻找,总算是找到大半截的蜡烛,用火石点燃,举着到里面去给苏礼照亮,刘妈也忙跟过来一看究竟。

苏礼借着灯光,打开箩筐抓住几只蟹子一瞧,果然都是已经耷拉着八条腿,连动都不动弹的。

再顺势看看旁边水缸里用竹篓养着的活吓,篓子拎出来一瞧,哪里有什么活吓,全都是已经被泡得发白,虾壳都有些跟虾肉脱开的死虾,苏礼凑上前用鼻子一闻,都已经微微泛出腥臭味,她火大地转身将那篓子臭虾整个砸到王翔家的身上。

王翔家的耷拉着脑袋站在下头,任凭腥臭的水弄了自己一头一脸,连头发上挂着几只烂虾都不敢拿下,刚才还叽里呱啦不停闲的嘴,这会儿也闭上不敢出声。

“说话啊,刚才不是还没完没了的吗?这会儿让你说怎么不说了?”苏礼说着又把那篓子的河蟹都推翻在地上,青黑色的蟹子散落一地,但是全都死沉沉地没一个动弹。

“这就是你备的材料?”苏礼拎起只掉在台子上的河蟹,青黑色的小身子在她手里不住摇晃、毫无生气,她将那蟹子朝王翔家的脸上丢去。

那蟹子正砸到王翔家的面门,她连躲闪都不敢,硬生生地挨了那一下砸,只觉得鼻梁子发酸,但是也不敢抬手去揉。

苏礼被气得够呛,自己接手厨间刚两日的工夫,又恰适八月十五这样的大节,千叮咛万嘱咐,今个儿还起个大早来查看,结果还是给她出这样的状况。

看着地上散乱的蟹子和烂虾,苏礼的目光越过已经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王翔家的,扫向厨间那边的婆子媳妇子们,看得她们都有些不安地缩缩身子,这才冷冷地说:“现在在厨间的,有一个算一个,谁敢站出来说,今个儿她能弄到新鲜的河蟹和虾子,而且能把中秋家宴弄得妥妥帖帖、周周详详,只要今个儿宴上没有一道菜出问题,我就提她顶王翔家的位子。”

对于厨间的婆子媳妇子们来说,从干活的下人到管事的婆子,可是等于一步登天,不用再自己动手干活不说,还能时不时地刮些油水,而且来往都被人唤一声妈妈,听着就特有面子和身份。众人面面相觑了良久,两个三十岁上下的媳妇子同时道:“四姑娘奴婢愿意试试!”

苏礼的目光从这两个人脸上、身上扫过,瞧着倒都是干净利落的妇人,她思忖片刻将手中的菜单子一撕为二道:“既然是两个人,那就一人管着一半,不过若是让我知道你们敢互相拆台,就别怪我回了老太太,把你们两个都全家打出去。”

“奴婢不敢,定然尽心竭力。”两个媳妇子谢恩后上前接过菜单子,见苏礼挥手,就忙下去踅摸蟹子和虾子,并且招呼人继续备菜。

“刘妈妈,咱们出去说话。”苏礼朝刘妈示意后自己先朝外面走去。

刘妈忙跟着出门,然后道:“四姑娘放心吧,老奴定然好生盯着厨下,中午的午膳必然不会出状况的。”

“烦劳妈妈费心,中午的饭不比晚上,虽说晚上才是正经的家宴,但是中午是款待姑老爷和爷们,要是出了状况,丢的可就是咱们苏府的脸。”苏礼还是略有不放心地嘱咐道。

“姑娘放心去亲家太太家吧,这边交给老奴您就放心吧!”刘妈见她不放心,忙保证道。

“哎呦,妈妈,您亲自盯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您瞧我,这几日这都忙糊涂了,刚刚接手了厨间的差事,就赶上这么大的节日,生怕自己考虑的不周详弄出差错。”

“是啊,刘妈妈,我们姑娘这两日都没睡个踏实觉,昨晚儿梦里还念叨,你们那盘子桂花糕,记得饭后再拿上去。”半夏也凑过来道。

“行了,就你话多。”苏礼嗔了半夏,又扭头朝刘妈道,“这里就烦劳妈妈了,我中午用过饭就赶紧回来。”

在厨间弄了一裙摆的脏水,半夏忙招呼轿子先回房去给苏礼换衣服,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道:“姑娘,您今个儿发脾气可真是吓人,奴婢从来没见过您那么生气!”

“刚才发脾气,两分是生气,八分是做戏,厨间这几个月易手几次,先是从大太太交给五妹妹,又交上去归二太太管着,如今又让我去管,她们底下的早就不会像刚开始换人的时候那样,翘起尾巴做几天人,如今都是在观望,瞧瞧这个新上来的,是个什么脾气秉性。”苏礼换掉脏了的衣裙,教着半夏说,“所以我便借着今个儿备料不好,大大地发一次脾气,让底下那些个想看人下菜碟的知道,我不是好糊弄的,当着刘妈妈的面儿我就能做主给她们裁撤和任命,她们这才会掂量出份量。京中大小宅子,不管是皇亲贵胄还是文武百官,家里人多事杂就免不了有人揩油水,尤其是在厨间这样的地方,只要做的不太过分,我可以不管她们小来小去的偷偷摸摸,但是你偷了摸了,自己腰包鼓了,差事却得给我办的明明白白、漂漂亮亮的。不然我留着她做什么!”

半夏边给苏礼系腰间的香罗带,边咂摸着她话里的滋味,不住地点头道:“姑娘这话说的有理。”

“嗯,你最近跟着我身边,我一直没提点过你什么,只瞧你自己知不知道去看、去学,如今瞧着你倒是个能自己寻思事儿的,日后哪里不懂就问,把你们都教得能用的上手,我日后就能享享清闲了。”苏礼对着镜子瞧瞧,总觉得自己面色有些苍白,又重新朝唇上抿了些胭脂,这才瞧着有些血色。

半夏在一旁心疼道:“姑娘最近太累,之前好不容易圆润些,现在又都消瘦回去了。您瞧这脸上,若是不擦胭脂,都苍白苍白的。平日里奴婢跟锦之换着法儿地给您炖甜汤,您却总是随便尝俩口就又赏还给我们,您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不过是这几日没睡好罢了,待中秋忙过之后就会好多了。”苏礼又用力拍拍脸颊,瞧着现出些许红晕,这才赶紧招呼轿子,赶去老太太房中请安。

换衣服耽搁了工夫,所以她自是最后一个到的,大奶奶刚才一直被老太太问什么子嗣、碧菡的事儿,弄得心里恼火得很,见苏礼来的这么晚,便举起手里的团扇遮住嘴,并不小声地嘟囔道:“如今这家里的姑娘,可比我做姑娘那会儿懒散多了,我那会儿别说逢年过节,就是日常的请安见礼,都得争那前几个到,宁可守在门口候着,也不敢落在长辈后面,如今的姑娘倒好,真是姗姗来迟啊!”

苏礼瞥见刘妈已经站在老太太身后,见她不易人察觉地朝自己眨眼,便知道她已经将厨间的事情对老太太说了,心里便不着急地上前行礼道:“孙女来迟,还望老太太责罚。”

“大过节的,什么责罚不责罚的。”老太太满脸慈祥地道,“来,过来我身边儿坐。”

老太太和苏礼都只字未提她是为何耽搁,但是老太太的亲昵却等于狠狠地打了大奶奶的脸,她讪讪地将手中团扇扇动几下,刚想开口挽回些面子,就听一旁的婆婆苏林氏开口道:“都什么天气了你还举个扇子乱扇,扇得我这儿凉风飕飕的。”

大奶奶左右都没落得个好话,恨恨地将扇子丢给身后的丫头,自己垂着头不再说话。

大家围着老太太说了些合家团圆的吉利话,然后老太太着人将送给各位亲家的礼物捧出来分发下去,又挨个叮嘱要问候亲家,这才叫众人都各自散了回房吃早饭,嘱咐莫要贪玩忘了晚上回来家宴的时辰。

午饭用过跟着苏文氏去查看府中各处的布置,这回还好,各处都弄得还算妥帖,苏礼瞧出几处像是着急赶工的模样,许是自己在厨间发了脾气后,这边原本应付差事的心里没底,又赶紧来修补上的。不过她只要最后的结果,觉得能看得过去便不去计较。

隅中时分苏礼跟着苏文氏,还有嫂子、二哥,一并也带着苏祯到文府去赴宴,文老太太几个儿女不是在外地当差就是远嫁,算来竟只有她们一家回来过节,虽说各家都打发人送来礼物,但苏礼想到老太太晚上只跟白棠一起过节,就觉得是有些冷清,不过大过节的不能说这些,只压下心思哄着老太太开心。

午饭过后,苏礼让娘和哥哥和嫂子留下陪着老太太,劝慰苏文氏莫要挂心家里,她跟苏祯会处置妥帖的,让她们晚饭时候回去便好。

回府后问过妈,知道午饭时候一切,两个自告奋勇的媳妇子也都做得极好,不但买回了新鲜蟹子和虾子,更难得那么多菜式,从配料到做好再到上桌,竟是都有条不紊,没出一点儿错漏。

苏祈听过也十分高兴,当即就招来两个媳妇子赏了,叮嘱说晚上家宴也不可放松,只要晚上依旧不出错漏,那明个儿回过老太太,就给她俩晋升成管事。

两个媳妇子自是千恩万谢地下去了,刘妈却凑过来悄声对苏礼道:“四姑娘,老太爷怕是要不好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卫柏的警告

苏礼听了这知心里一沉,但还不待细问,院子里就又来人回事儿,刘妈不便多说,就告辞回去。苏礼心里惦记着她刚说的事情,想去正房看个究竟,无奈一直有事情绊着脱不开身,待都忙完换了衣服赶到正房,就见老太太正准备出门。

“礼儿,你也忙了一天,不直接去桂香阁,还来接我这个老婆子!”老太太见到苏礼,笑着招呼她到自己身边儿。

见此情形苏礼也不好再提说要去看老太爷,便顺势上前扶着老太太上轿子,一道往桂香阁去吃团圆饭。

轿子还没走到桂香阁的前面,空气中就已经传来桂花甜而不腻的幽香,桂花阁周围摆放着数十盆碗口粗细的桂树。因为过冬的时候很容易冻死,所以北方室外很难种活桂树,苏府专门着人在室内种了数十盆桂树,每到天气暖和就摆在后花园各处,整个金秋,后院都会飘着桂花的香气。因刘妈提前告诉过苏礼,老太太尤喜桂花,所以她就命人将树都搬到桂香阁四周。

果然,落轿后老太太一出来就十分高兴地说:“今年中秋置办的极好,往年虽说也是桂花飘香,但却不似这样集中过来,既能赏到花,又能闻到香气的好,中午你那几个姑姑也都赞不绝口呢!”

苏礼正上前去扶着老太太上台阶,听到她称赞还没等开口谦虚,就听阁内传出大太太的声音道:“俗话都说隔辈招人疼,果真是不错的,以往我年年操持,都没得老太太一句夸赞。”原来是大太太早就到了,见老太太的轿子过来,忙下楼来迎接,正好听到老太太夸奖苏礼,便忍不住开口。

“见过大伯母,老太太不过是见我年幼,头一次管家,怕不夸赞我几句,挫伤了我的劲头儿。”苏礼笑着回应。

老太太似乎一直在看着头顶的桂花,听到她们二人的对话,这才回过神来似的笑着说:“雅琴,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姑娘争醋吃,你也不怕人笑。”

“还不就是说出来逗老祖宗笑笑,礼儿管家确实管得不错,她这个年纪的姑娘,一上来就能管得这么周到的可是不多。”大太太也上前扶着老太太。

“你快别管我,我这儿有的是人照应,你自己身子想紧,不好生在上头坐着,下来做什么。”老太太忙示意玉珍上前扶着大太太,自己由苏礼扶着,一道上楼去。

桂香阁建在池边,本就是赏景嬉玩的阁子,一楼四面都是整扇落地的隔窗,四面打开就形同一个敞轩,二楼则半是敞轩半是露台,正适合中秋赏月,所以当初被命名为桂香阁,每年的中秋家宴,都是置在桂香阁的。

老太太举步上楼,见敞轩内已经安置好两个大的红木青瓷面大圆桌,中间用花梨木镶琉璃屏风隔开,她指着屏风道:“都是自家人哪里用得着这个,说个话都不方便。”

语毕就有几个丫头婆子上前,将屏风挪到敞轩的一角。

再朝外面露台上看,只见外面摆着几个紫檀梅花小几,摆着瓜果月饼等物,还有拜月的香案也都放好,便点头道:“嗯,礼丫头弄得很是周详,难为你了。”

“都是大伯母讲解的明白,孙女特意去烦劳大伯母一一教导,不然哪里能弄得这样清楚不出错漏。”苏礼这话的确暗中捧了大太太,但也并非虚言,苏文氏和她都不知府中过中秋的惯例,自然是要向大太太打听清楚才好布置。

她们说话间,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来齐,众人上前行礼问安一时间好不热闹,直慌乱了半晌才都坐下准备开席。

酒宴正酣,二老爷起身给老太太敬酒,忽然道:“母亲,这回任期结束,若不出意外,儿子应该能挪挪位子了。”

虽然他说的含蓄,但是大家也都听出是要升官之意,大老爷似乎也是刚得知消息,面色微微有些惊异,眼中闪过些许的不悦,可能是觉得弟弟没提前跟自己能个消息。

老太太倒是开心,笑着喝了怀中的桂花酒然后问:“可知道给个什么差事?”

“给什么差事都是给太后和皇上办事,儿子都尽心竭力便是。”二老爷似乎有些想回避掉这个问题。

老太太还未说话,大老爷先沉声道:“这里都是自家人,二弟难道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不成。”

“这回怕是要外放为官,至于去哪个道府,我却真是不知道的,不过听风大概会是南方沿海。”二老爷不急不慢地说。

听到这个消息,席间众人的反应不一,京中之人大多都有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觉得普天之下只有自己脚底下这块地方是贵中之贵,什么东南西北,离着京城越远就越是荒蛮落魄,所以全都不其在意。

但是苏文氏和苏礼却是在江南过来的,虽说不是沿海倒也离着不远,自是知道那边的富庶,别的尚且不说,若是能在进河口岸谋个一官半职,三年下来光是下头的敬,哪怕只是平调不升,而且二老爷如今官位已经不低,若是调去沿海,哪怕只是平调不升,估计也得是个府城副官的位置,若是再升个一官半职,怕是就是为一方的父母官了,那二房去了天高皇帝远,又油水充足,可真是个不错的差事。

不过苏礼随即想了老五,难道她是早就得到消息,折腾了半天就是为了要留在京城不成?

果不其然,她想到了这个,老太太自然更是想到,听说老二一家要外放,登时就说:“若是要外放,孙女可得给我留下,眼看到了该许亲事的年纪,不能跟着你们走,到时候配个南蛮子,我可是不依的!”

本来就不是嫡出的闺女,二老爷和二太太自然都不在意,当即表示自然是听老太太的,婚事什么都听凭老太太做主。

苏礼瞧着二太太那喜上眉梢的模样,哪里还有之前被老太太打发回去闭门思过时候的落魄样子,心里就知道,二老爷的委任估计他们如今是已经心中有数的,不愿说出来一来是不想张扬,毕竟还没到最后公布,家里人多嘴杂,传扬出去不好,二来也是存着几分谨慎,万一最后再有什么变故,如今红口白牙地说出来,到时候岂不是要打自己的脸。

大老爷听说是要外放去南边儿,就没再过多介怀,他对南边儿的情况不甚了解,但是见老三外放九年,如今一心想要回京,就觉得南边估计是不太好的,却没想到老三想要回来其实是为了儿子的前途,而三房还有个儿子仍在南方为官。

桌上的人这会儿已经将此事揭过去不提,老太太正问起大爷的差事,可有什么晋升的机会和眉目?有没有上下打点活动。

二老爷闻言插话道:“母亲,大哥,我得到些消息说,皇上明年年初,准备在边境用兵,虽说老大不是行伍出身,但是给他谋个兵部的差事,管管军需补给,倒是个不错的差事,一用起兵来,兵部一脉晋升就容易得很,几场仗打下来,连升三级的都不是没有过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很是上心,忙问大老爷道:“你觉得如何?”

大老爷问道:“二弟,你这消息何处得来的?是否可靠?”

“我这不是得了消息,说怕是要外放,然后我的老上司说是请我喝酒,那天两个人都喝得有些多,他就露出这个消息,想来是可靠的。”

“既然可靠的就赶紧给老大谋划谋划,该打点的地方不要不舍得花银子,实在不行我给你们拿!”老太太说到底还是疼孙儿,听说消息可靠就忙不迭地催促大老爷,赶紧去上下活动。

大老爷瞥了自己儿子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母亲,您就别总惦记他了,这么大的人,自己的前途自己不知道操心,还要我给他谋划打点,就这还一副不上心的样子呢!”

“你就这一个儿子,而且论官场上的事情,你不比他知道的清楚?你不给他打点谁给他打点啊?”老太太不悦地说,“给自己嫡亲的儿子打点前途还不乐意,真没见过你这样当爹的。”

“母亲,您别总替他说话,我能不盼着他好吗?我倒是想给他打点个好差事,不过您瞧他那副不争气的样子,我都不好意思找人开口。”大老爷一说起儿子就满腹不满。

“你又想说是让我惯的?”老太太将筷子丢在桌上。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大太太见状忙在桌下扯扯大老爷的衣角,让他别惹老太太生气,然后圆场道:“老爷不是说晚上有同僚要小聚饮酒,时辰似乎差不多了,我伺候老爷去更衣吧!”

老太太听了接话道:“你们爷们,该去喝酒的喝酒,去干嘛的干嘛,别跟我们在这儿搀和了,我们等会儿去放灯,然后赏月,拜月。”

大老爷和二老爷还有大爷全都起身,跟老太太告辞准备下去,老太太叫住大太太道:“雅琴,你坐着吧,家里那么多丫头,还怕没人伺候他更衣?你来回折腾什么,坐下陪我说话。”

大太太闻言只得站住脚步,对大老爷后边儿跟着的人嘱咐两句,这才回到席上坐下。二太太没被叫住,面色有些难看,跟着二老爷径直下楼去了。他们到了楼下刚要上轿,就见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朝这这跑来,二太太刚才弄了个满心乐意,见状呵斥道:“这是哪个屋里的?懂不懂规矩啊?这儿是你能乱跑的地方吗?”

那丫头听到这话脚下一绊,正巧摔在大老爷脚前,带着哭腔地说:“大老爷,赶紧去瞧瞧吧,老太爷怕是要不好了!”

因为楼上是敞轩,对下头的说话声也听得一清二楚,登时楼上楼下的人全都呆住,大老爷等人也顾不得什么同僚聚会,都打发小厮去说明情况,便急匆匆地朝正房起去。

苏礼虽说之前就被刘妈提醒,说是老太爷怕是要不好,但是也没想到会来的如此之快,竟是赶在中秋家宴的时候。忙跟着母亲下楼坐轿子赶住正房。

四老爷和四太太听到这个消息更是魂飞魄散,要知道老太爷不死他们好歹还算是有个凭恃,四姨奶奶虽说被关着但好歹还不会被处死,但若是老太爷一闭眼,那自己可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他们两个坐在轿子里,不住地催促婆子快走,竟是比苏文氏和苏礼还要早到正房。

正房里已经乱作一团,只知道大夫在里面施针,丫头们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也找不到人问个究竟,只有老太太和几个老爷进入内间,其余人都提心吊胆地在外头等着。

苏礼无事做就在寻思刚才宴上二老爷透露出的消息,若是明年开春就要用兵,不知道二哥和沈青昊会不会也要上前线历练,虽说他们二人还没有加过武科,但是一个是将门世家,一个最近似乎觉得皇上欢心,皇上一句话被派上前线,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随后又想,如果二老爷一家真的因为外放搬出去,那岂不就是空出个院子,这样的话爹回京以后,自家也不能搬出去住?

想到这儿她又多生出几分沮丧,正在闹心的时候,她忽然看见刘妈从里间出来,刚想上前就又止住了脚步,而刘妈也被其他人围在中央,苏礼见苏文氏也凑上去打听情况,自己就不再上前。

见众人听了刘妈的话之后表情各异,但全都是满脸忧色,苏礼觉得老太爷怕是真的要不好了。见苏文氏回来坐下,她忙低声问:“娘,里面怎么样了?”

“说目前是有惊无险,刚才差点儿过去,不过好在大夫及时施针,如今已经给救了回来,不过能不能过去这个坎儿还不好说。”苏文氏也小声地跟女儿说。

“什么叫还不好说?”苏礼压低声音问,“还没有脱离危险是吗?”

“大夫说如果能安稳地过去今晚,怕是就没事了,若是过不去今晚…”

苏礼心下了然,若是过不去,那自然是不必说了。

“那刚才老太爷可有清醒过来?”苏礼又问,“我听说人要不好之前,不是都有回光返照的。”

“嘘!”苏文氏示意女儿噤声,然后朝左右看看,见其他人也都是三两个聚在一起咬耳朵,自己身边只有媳妇苏冯氏,这才又转过头来小声道:

“反正咱们回来以后,人是没醒过来,至于之前是什么情形,刘妈也不知道的。”

说话的功夫,就看老太太和几个爷也都从屋里出来,老太太脸上还依稀能看见泪痕。大老爷和二老爷扶着老太太到主位上坐好,又各自说了些宽慰的话。

大家谁也不敢离开,毕竟今晚是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候,老太太坐在主位发呆,底下谁都不敢大声说话,想要交流要么就出去到回廊上,要么就彼此交换着眼色,一时间屋里气氛诡异非常。

这时候刘妈被个丫头叫了出去,不多时进来跟老太太耳语几句,老太太微微颔首,她便直接朝苏礼过来低声道:“四姑娘,文老太太那边儿的表姑娘请您出去放花灯。”

苏礼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告诉自己去放花灯,茫然地抬头看着刘妈,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这是苏禅那边找自己的托词,只不过好久没人来找,弄得她一时没想起来。

刘妈又嘱咐道:“如今晚上风凉,姑娘出门多加件衣裳,马车给您备好了,在三太太院子的偏门外候着,您换了衣服便直接出门上车了。”

苏礼见老太太身边儿人多,便遥遥地朝她行了个礼,跟苏文氏打了个招呼,便领着半夏匆匆回去换衣服,八月中天气果然有些凉意,半夏给苏礼换好衣服,又从柜子里翻出块月白色的镜花绫锦帛,预备着晚上回来若是冷,便可以披上挡风。

角门外果然停着马车,但上头没有苏府的微记,门外灯光昏暗,也瞧不清车夫的模样,那车夫一声不响地放了脚凳,半夏警惕地打量着他问:“你是文府的人?”

苏礼这时也从门内走出来,虽然也是看不清面孔,不过她还是一就看出,那隐在黑影中的人,正是卫柏。

“劳烦卫公子给我放脚凳,真是过意不去。”苏礼说着,就扶着半夏的人,踩着脚凳到车上坐好。

卫柏依旧是一贯的少言寡语,路上一直缄口不主,一直到马车驶入那条小巷,马上要到目的地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希望苏姑娘莫要插手当年的是非,知道的越多,对你越没有好处的。”

苏礼听这话的意思,卫柏肯定是知道内情的人,不然他和他妹妹当初也不会在寺里阻碍自己和沈青昊回到方丈的禅院。不过还不等她开口问个究竟,马车就已经停在宅子门口,而门口早有婆子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