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儿,你一个姑娘家的…”苏冯氏被说的俏脸涨红,忙扭头扫视屋里的丫头们,见都在外间候着,这才稍稍没那么抹不开,“有时候我倒是觉得,本该是我这个做嫂子的替你操心张罗些什么,但是每每却都是你替我想得周全,还常常开解于我,真是让我觉得汗颜。”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咱们都是一家人,这有什么值得介意的。”苏礼瞧着苏冯氏眉宇间还是有些展不开,心里一转便明白,其实苏冯氏最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这回能不能生出儿子,而是担心若是没能生下儿子,婆家人会不会因此看轻了自己,更担心丈夫会不会再纳妾娶小。

“嫂子,如今哥哥是为着老太爷的病回来,并且江南那边又不是辞了官,还要留人照看打理宅子,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带着女人回来的。至于回京以后,长辈在病里,你还有着身孕,哪个会这会子提什么纳妾的事情。”苏礼将事情分析给苏冯氏道,“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老太爷的病,现在就是有一天挨一天,大夫都说了怕是过不去年,到时候重孝之下,谁还敢有旁的心思?”

苏冯氏听小姑的话说得有理,自己寻思着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心里登时踏实不少,拉着苏礼的手道:“还是礼儿你贴心,我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得了你这么通情达理的小姑。”

“嫂嫂为我们家生儿育女,自是劳苦功高的,待过几年我出嫁,二哥成亲,咱们家得以出去自立门户的时候,嫂嫂也自然就是当家媳妇。不管是通房还是妾侍,哪怕是生得儿女,谁也越不过嫂嫂去的。”虽说自己不赞同一夫多妻,但是在古代这个大环境下,她还是不想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出来,更何况如今哥哥已经收了通房丫头,听苏文氏平素偶尔说起的意思,也是要为哥哥纳妾的,所以她也只能从另外的方面劝解。

“我…”苏冯氏没什么自信地说,“我没有娘那样的气势,也没有礼儿你这样的周详,管家,我…”

“嫂嫂,什么还不都是学起来的,娘这回特意带你入京,难道你以为只是因为你有孕在身吗?还不是要让你跟在她身边儿学着如何管家,这个家,总归是要交到你手上的。”苏礼之前跟半夏生了一回气,这会儿又跟苏冯氏说了这么多话,嗓子就开始沙哑,呼吸也略微急促起来。

苏冯氏见状忙招呼丫头进来,扶着自己下地穿鞋,嘴上说:“妹妹说的我都记下了,你安心养病,我就先不在这儿叨扰你了。”

见丫头把苏冯氏送出门,苏礼才招呼锦之扶着自己躺下,准备小睡一会儿再起来吃饭吃药。这一觉睡得很实,到晚上没等丫头来叫,她自己便已经转醒,觉得精神足了不少。

每天晚饭后苏文氏都会照例来看她,今个儿也不例外,笑着进来先问了苏礼晚饭吃了多少,听说喝了大半碗鸡丝粥,还用了两小块山药栗子糕,本来就好的心情更觉得舒畅。

把丫头们都打发下去,坐在榻边笑着说:“今个儿你大嫂竟是转了性子似的,主动提出来帮我分担家事,原来可是从未见她这般,我听说她下午来了你这儿,定然是你这丫头说了什么吧?”

“我不过是提点了嫂子几句罢了,她是家里的大媳妇,日后咱们自理门户,还不是要她管家,难不成一直劳累着娘不成。

嫂子生性温婉,娘家也是,本来对这些是不太上心的,不过却也不是个蠢笨的,如今她自己想通了,娘只要平时多提点几句,定然是错不了的。”

“嗯!”苏文氏主要的还不是想说媳妇的事儿,她话锋一转道:“我今个儿跟老太太私下里商议了一下,你的婚事的确不能再拖下去了,且不说这批命是否确实,朝廷明年年初要发兵边境的事儿,如今已经是八九不离十的,皇上这几个月一直对沈家示恩,沈青昊要随行出征的可能性极大,虽说不见得会披挂上阵,但是在一旁历练学习却是少不得的。而且老太爷虽然挺过了中秋那晚的坎儿,但是御医都说,怕是过不去年的,人若是年前真的走了,三年热孝你如何出嫁?”

“那老太太可说了该如何是好?”苏礼听着也有几分道理,反正迟早要嫁,早几个月晚几个月她倒也不甚在乎。

“这件事怕是还要着落在你三姐姐身上,当初是她的枕边风吹得给你许婚,这回还是得她去说才好。”苏文氏将老太太的意思告诉苏礼。

“老太太会去跟三姐姐说?”苏礼问,“总不能让我自己去说吧?”

“老太太的意思是,打发人去给三姑娘传信儿,让她回来探病,正好就把这事儿跟她说项说项。”

老太太的动作倒也迅速,不几日,苏禅就回家探病,不过自然是隐藏着身份进来的,毕竟对外一直说的,三姑娘因病休养,还在闭门不出。

谁也不知道老太太跟苏禅说了什么,苏礼也压根儿就没见到她的面儿,但是没出三日,沈家太太就登门,先去探了老太爷的病,随后跟老太太说话,苏文氏在一旁作陪,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老太太道:“这是我家老太爷的亲笔信,我今个儿来不止是为了探病,也是为着两个孩子的婚事。

老太太怕是也已经得到消息,朝廷明年年初有兵事,蒙圣上抬爱,昊儿怕是要随军出征,虽说只是历练不用亲自上阵,不过这战事无常,谁也不知道要打多久,老太爷惦记着昊儿的婚事,说是跟您商议商议,咱们是不是年前把婚事办了。”

老太太故作沉吟:“可是,皇上不是早就着礼部给定下日子?这,咱们若是私自更改,怕是不行的吧?”

“老太太莫要担心,只要您家肯舍得把姑娘早几个月给嫁过来,我家老太爷自会去跟皇上求情的。”沈夫人虽说心里不乐意,但是自家公公发话,她哪里敢不听,只能来苏家说项。

“我这个老婆子是没什么打紧,左右小辈成婚我瞧着都高兴,只问礼儿她娘舍得不舍得早些把姑娘给出去吧!”老太太扭头去看苏文氏。

苏文氏见状便说:“女儿是娘的心头肉,什么时候给出去我都心疼,不过亲家太太说得是合情合理,我就是舍不得也要舍得。更何况老太太在这儿,您给拿主意就是。”

于是这样便将此事商议已定,几日后沈府送信来说,钦天监已经给算好日子,腊月初十办婚事。

如此一来,苏文氏心里的石头算是落地,不过婚期这么一提前,准备嫁妆的事宜却已经是刻不容缓,宝石和古董摆设之类,苏泓来信说已经筹措了八九,她见新房的绣品还差不少,家里的丫头怕是忙不过来,又找文老太太介绍了几个手艺好的绣娘,一道请到家里来忙活。

京郊的宅子改建重建已经基本完工,只剩屋里的细微装饰和摆设用具,又另雇了工匠开始按照新房尺寸打造家具。

日常用物如碗碟、掸子等等琐碎的事物,她干脆就都交给媳妇苏冯氏去准备,并打发自己当初从娘家陪嫁过来的两个牢靠下人,到北方去采购皮毛。刻着喜庆图案的金银锞子也订好样子,托付给一家首饰铺子开始打造。四季衣裳鞋袜也请了如今京城内最有名的锦绣坊来量了尺寸,敲定了样子开始做。苏礼的身子还没大好,她不忍催她赶紧做婚床上的绣品,但算着日子一天紧似一天,又觉得心急不已。

苏礼知道苏文氏为给自己筹办嫁妆忙得团团转,好在自己之前已经有所准备,如今只差喜帐和两对鸳鸯枕,可是那喜帐却也是最繁琐复杂的,所以她也开始每天量力而行地做些活计,虽说气力还是不济,但总比每日空呆着什么都不做的强。

这天刚绣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觉得有些气促咳嗽,怕乱了针脚,便让半夏先将东西收了,自己靠在榻上歇着,却听外头锦之招呼人的声音:“娘,您来看我们姑娘?”

苏礼忙叫半夏挑帘子去迎,就见刘妈妈拉着锦之的手进来才放开,上来行礼道:“见过姑娘,老太太惦记着您的婚事,怕您陪嫁的丫头和下人不够,便让老奴领些牢靠的人来给姑娘挑选。”

说罢她又压低声音道:“老奴给姑娘挑的都是忠厚肯干的,绝没有那些个搬弄是非、论人长短、偷奸耍滑之辈。”

既然是刘妈送过来的,苏礼倒是没担心会有奸猾之辈,忠厚是肯定的,但是主要的问题是忠于谁。自然不会是忠于她,而是忠于老太太的,不过既然老太太打发人送来,她却也不能就这么推出去。

而且细想想,与其去外头找些不知根知底的进来,还不如用家里的,大不了到时候就打发出去看庄子,只要肯干活,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想到这儿她就笑着对刘妈说:“真是劳烦祖母还这么惦记我,我正为不知去哪里找人犯愁呢!走,咱们出去瞧瞧。”

人都在院子里候着,苏礼出去后几十号人呼啦啦跪下请安,她招呼人起来,坐在半夏给她铺好软垫的椅子上,视线从眼前的人身上扫过,人都是一排排站着的,每一排就是一户人家,站在最前头的就是当家人,其后依次是家里的婆子、儿子媳妇以及没出嫁的姑娘。

只听刘妈在一旁道:“这六户人家,都是在府里做了至少两代的,当家人各自都有点儿不同的手艺,姑娘看着哪家的好,留下便是。”

苏礼听说都有手艺便问:“都会哪些个手艺?”

于是底下的一一道来,有种田的把式,有识字会记账的,有会伺候园子花草的,还有懂得打铁锻造的,还有会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的。

听说之后,苏礼斟酌着留下了三户人家,分别是懂得种田、记账和懂得打铁的,寻思着日后怕是能用得上,余下的三户就让刘妈又带了回去。

半夏见家里添置了人口,便问姑娘如何安置。

苏礼瞧瞧下面的十几个人,咳嗽一声道:“我这人没什么大规矩,只要踏实干活,不偷奸耍滑,不卖主求荣,我对下人从来都是宽待的。如今你们新来,日子长了就会知道我的脾气秉性,我如今也不多说什么,后面的几个丫头就直接收拾东西搬过来住,先让半夏和锦之带着熟悉规矩,你们三户分别去三个庄子上先暂时领着管事,如今也没什么旁的事情可管,只要盯着那些工匠修缮房屋、打造家具便可,日后我再做别的安排。”

第一百五十一章冬日已至

古书上云,阴级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故曰“冬至”。

所以一年到头,冬至是除了新年之外最大的节日,各地冬至习俗不一,但却都十分重视,尤其以京城最重此日,到这天要易更新衣,筹备饮食,享祀先祖。而从这日过后,就要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也就是要进九。

今年的冬至日在十一月中旬,苏府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筹备冬至事宜,做冬衣、采购食材、备炭火。苏礼最近一直呆在屋里准备嫁妆,于府里的事情都不操心,但是一开始筹备冬至,苏文氏就有些忙不过来,见女儿的绣品已经弄得八九,就又分了些开单子、领用物的差事给她照应。

这天她正在屋里绣喜帐,就见毛毡帘子一掀,半夏一身寒气地从外头回来,一进屋就不住搓着手道:“这北边儿的天气真真二地怪,到这会儿还不下雪,天却干冷干冷的,出去一趟能冻死个人。”

锦之见她这样作态,忙起身拨拨屋角炭盆里的火,朝她招呼道:“半夏姐姐赶紧过来暖暖,你素在南方过冬惯了,乍一到北边儿自然是不习惯的。”

苏礼从手里的活计上抬起头,朝半夏撇去一眼,见她穿着姜黄窄领棉布长袍,外面只套个素绒绣花半截小袄,这会儿正跺脚呵气地暖和着身子,又把头低下继续绣着鸳鸯道:“锦之你不用管她,穿得那么单薄地出去显摆,冻着她也是活该。知道的说她是爱美不愿多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屋里克扣丫头,连过冬的棉袄都不给备个厚实的。”

“哎哟,姑娘,您就会取笑奴婢。”半夏听了这话不依道,“原本在南边儿这会儿,只要穿个棉袍便够了,奴婢早晨起来见着也没下雪,只当是不冷呢,还特意加了个小袄出去,谁知竟是冷成这样。”

“北边儿的冬天哪里是南边儿能比的,这还不是最冷的日子呢,等到了数九寒冬,你就知道什么叫冷了!”苏礼将鸳鸯的头顶最后几针绣好,觉得手心似乎有些出汗,便将活计放到一旁,招呼锦之打水来给自己洗手,免得弄污了阵线。

“姑娘,老爷提前运的行李已经到了京郊,等着进城呢,太太已经打发爷去接了,估计午饭前就能运过来。回来的人捎信儿说,提前运回来的行李大多都是给姑娘置办的嫁妆,老爷和三爷还得再过十来日才到京城。”半夏暖和过来忙将刚才太太告诉的话转告给苏礼。

“嗯,我知道了!”苏礼拿起帕子擦干手上的水珠,再回头瞧着那枕套突然觉得厌弃,不想再绣,“锦之你先把针线收拾起来吧,我这会儿不想做。”

随着家具物件一样样地置办起来,婚期也越来越近,她心里倒也越来越不安定,原来寻思着就这样嫁了便嫁了,至少不是个没见过面或者干脆见了生厌的人,但是如今却觉得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正自发呆的时候,外头又有人挑帘子进来行礼道:“见过四姑娘,奴婢是四姨奶奶屋里的,姨奶奶让奴婢来支两匹如意云纹锦。”

苏礼闻言微微皱眉,如意云纹锦是稀罕物,今年家里拢共只有十匹,立冬做冬衣的时候,老太太支去两匹,又命人给林氏、宁氏和文氏三个亲家太太各送去两匹,如今只剩得两匹,伦理说按照四姨奶奶的辈分,若是在往年说不定是要给她两匹的,但是今年不同寻常,若不是老太爷在病里,四姨奶奶早就没了命,如今却还来支料子,让苏礼禁不住为难起来。

但是她是晚辈,不给这样的话却也不好直接出口,便先出言拖延道:“如意云纹锦今年家里得的少,前几日立冬老太太拿去给几个亲家太太送礼支去过,这几日家里人多事杂,领东西的更是多,所以现在还有没有我也记不清了,要打发人去库房看看。你且先去回四姨奶奶看,就说我去库房给她找,若是找不到,也会差人送两匹旁的料子过去的。”

谁知那丫头却是有备而来,张口便说:“四姑娘不必唬我,今年家里一共十匹如意云纹锦,还是我们四姨奶奶找关系弄到的,老太太用去两匹,送礼六匹,刚好剩下两匹,姑娘只给奴婢个话,到底是给支还是不给支,奴婢便也好去回话。”

苏礼心下恼火,但还是理智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心里却在飞速地转着,最近的支领物品全都是从自己这里走,而旁边只有半夏和锦之伺候,这么说来如果不是她们两个泄漏消息,那便是老太太房里有人走漏了风声。

她脑子里想着这事儿,旁边的半夏已经开口,对那丫头道,“你先前说的的确不错,但那只是在立冬那日的支出,老太太房里的刘妈妈可以直接去库房,拿东西根本不必提前找我们姑娘来开条子,只不过为了方便记账,通常会事后打发人来知会一声。

我家姑娘也不过是谨慎起见,若是现在满口应下要给四姨奶奶拿料子,到时候去库房一看东西没了,这又该如何说呢?”

那丫头之前的话,肯定都是四姨奶奶教会的,这会儿被半夏伶牙俐齿地顶回去,嘴唇蠕动几下,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沉着脸行礼道:“是奴婢不懂府里规矩失礼了,这就按姑娘说的回去禀报。”

那丫头出门后,半夏登时就满脸地不乐意道:“四姨奶奶都这等光景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儿,连个手下的丫头居然都敢这么硬气地跟姑娘说话,还当她们姨奶奶是当初…”她自幼就被买进苏家跟着苏礼,在三房自然是没受过任何委屈和顶撞的,即便是到了老宅,那人人也都是面儿上笑脸相迎,哪里受过这样的顶撞和蔑视,若只是对她也就罢了,却是对苏礼也一般无礼,让她心里不悦到了极点。

“行了,就显你会说嘴!”苏礼心里也十分不悦,但是她却还是喝住了半夏的抱怨,起身吩咐道,“换衣服我过去瞧瞧老太太。”

半夏和锦之闻言知道姑娘是要去向老太太禀报此事,便都忙碌起来,一个去开柜门拿衣服,一个先去外头吩咐备轿,然后去炭盆里拨出炭火装填手炉。

苏礼在屋里只穿了件半旧的胭脂红的团花棉袍,自己瞧着还不算简陋,便也懒得再换,外头套上件银鼠皮毛的短袄,又披上大红羽纱面的狐肷大氅,半夏将她的头发拢在手心儿,然后小心地戴上风帽。这边打点好穿戴,锦之那边也已经拢上手炉,讨好团花的棉布套子,这才塞进苏礼手中,然后帮她穿戴好白狐皮抄手。

办下左右瞧着都妥当了,这才过去挑起门帘子。

苏礼起身朝外走,边走边说:“让锦之跟着我就行了,半夏在屋里守着,来支领东西的,若是能做主的你便做主批了去,若是拿不准主意的就去正房问娘或者嫂子。”又嘱咐锦之道,“外头冷,你去加件衣服。”

虽说穿得厚实,但是刚出门遇到迎面扑来的寒气,苏礼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今年的冬天果然是干冷地异常。

锦之跑着进屋去加衣服,又忙跑回来,正见到苏礼打寒颤,忍不住抱怨一旁的婆子道:“怎么就杵在一旁?也不知道先挑了轿帘让姑娘上去,这要是吹着风受了寒可怎么办?”

那婆子忙诺诺地应着,赶紧让开前头的位子,想上前去挑帘子,被锦之推开,只好侯在一旁等苏礼上轿。

轿子里的脚下也是拢着炭笼的,但炭笼是上轿前刚搁上的,所以除了脚下觉得有些热乎,上头还是跟外头差不多冷的。走了大半晌总算是到了老太太门口,苏礼将早就抓在手心儿里的铜板递给抬轿的婆子道:“大冷天的,拿去买杯酒暖暖身子罢!”说着也不等那婆子谢恩,便朝里头走去。

冬天屋子外头没有候着的丫头,锦之挑了帘子让苏礼进屋,这才七嘴八舌地响起问安声,老太太的屋里是全府唯一拢着地炕的,所以一进屋就觉得暖如三春,丫头们都围上来,有的帮着她摘去风帽,有的帮忙脱下大氅的,有的接过去抄手和手炉。

里屋估计是听见动静,刘妈挑着帘子朝外张望,见是苏礼忙招呼道:“四姑娘来了,老太太刚念叨您呢!”

“祖母念叨我了是吗?”苏礼朝屋里边走边笑着说,“可是怪我今个儿都没来请安?”

“你这丫头,府里就你请安日日不落,昨个儿是我嘱咐你不用来的,倒是被你拿出来说嘴,我以后可是不心疼你了。”老太太穿着家常的烟茶色袄子,正在软榻上歪着,嘴里虽说是埋怨着,但还是抬手招呼苏礼到自己身边儿去。“礼丫头过来,我正跟刘妈商量给你添嫁妆呢!”

苏礼这才看见老太太面前桌炕上放着个单子,不过她却没往那单子上瞧,垂眸坐在老太太身旁,低声道:“老祖宗,刚才四姨奶奶打发丫头去孙女那儿支东西。”

虽说没说支什么东西,但老太太见她单独把这事儿提出来说,就知道肯定还有下文,朝刘妈使个眼色,刘妈心领神会地将屋里的丫头都打发出去,自己最后出去,掩好帘子便站在外面,半是候着吩咐半是看着外头,别被人冲撞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忽冷忽暖

苏礼见人都撤出去,这才将刚才的事儿原原本本对老太太说了,最后道:“那料子本就金贵,而且还只剩下两匹,孙女不敢擅自做主,便只能先来问过老祖宗再做定夺。”

老太太听过她的话,既没生气,也没别的表情,只靠在榻上沉吟一会儿,便朝外面招呼道:“刘妈,去库房把那两匹如意云纹锦拿出来。”

刘妈手脚麻利,没多久就捧了两匹料子进屋,小心翼翼地放在老太太面前。

苏礼这是第二次见到这种料子,但是细看还是觉得有些惊异于这工艺的精致,就听老太太道:“礼儿,你把这料子给她送去吧!快过年了,好歹她也是伺候了老爷一场,也给苏家添丁进口,更何况这料子本来就是她买回来的。”

“是,老祖宗,那孙女这就去送。”苏礼在心里惊异于老太太今天的态度,不过还是表现得十分乖巧,没有半分耽搁地朝四姨奶奶房里去。

四姨奶奶如今就住在苏祺当初停灵的院子里,离着正房老远,好在刘妈办事周详,早在去库房之前,就已经叫来了翠幄清油小车,也吩咐人在里头拢上了炭火,这会儿苏礼穿戴停当出门上车,觉得比刚才的轿子暖和不少,心下感激地对刘妈笑着道:“多谢妈妈疼我,外头天冷,您赶紧回去罢,我送完料子还过来呢!”

因为是叫了车子,锦之也上去同苏礼一道坐着,手里捧着那两匹料子,忍不住咋舌道:“就这一匹料子,足够普通百姓人一辈子的花销。”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好地倒是悲天悯人起来,以往可没瞧出你有这般心思。”苏礼瞧着她微蹙着眉头,脸上挂着与年纪不符的愁苦面容,便忍不住问道。

“奴婢不过是白感慨一句,倒是让姑娘吃心了。”锦之忙把自己的目光从料子上移开,转移话题问道,“姑娘,若是等下还去老太太那儿,怕是要误了回去吃午饭的时辰。”

“做事总是要有始有终的,老太太打发我来送料子,送完自然要回去禀报一声,不然显得咱们没规矩。”苏礼教导她道,“我看着娘拟的嫁妆单子,陪嫁是六户人家并十二个丫头,这十二个丫头又分一等的两个,二等的四个,三等的六个,我寻思着到时候就把你的位子晋一晋,跟半夏一道还在我身边儿伺候。所以你素日里也要学着接人待物。你的性子比半夏沉稳,但是却又有些沉稳的过头,该厉害的时候却也要厉害起来的,要恩威并施才能管得住人!”

锦之开始听说要给自己晋位,虽说早就知道该是自己,但终于听到从姑娘嘴里说出来,心里还是高兴得很。可又听姑娘话锋一转,竟说起如何管人来了,心里就有些打鼓,没敢接话只垂头听着。

“上回收进来的三户人家,一共添了四个丫头进房,你和半夏一人管着两个,半夏管着的如今已经进退有度,接人待物也已经能瞧出样子。你带着的两个,你们三个倒是打得火热,可如今却一个都使唤不上。”当初刘妈送过来的三户人家,苏礼把当家的连并婆子、男丁和媳妇子全都打发去了庄子上,唯有四个丫头留在房里,分别分给半夏和锦之教管,她不说话只冷眼瞧着。

时日一长终究还是能看出高低,半夏怎么说也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而锦之虽说有刘妈这么个会来事儿的娘,却像极了她那个锯口葫芦的老好人的爹,规矩没立起来不说,反倒跟那两个丫头混成一片,只觉得她们年幼、可怜,如今弄得那两个丫头都快被惯出小姐毛病了。

苏礼见锦之想开头说话,不等她说出来便给堵回去道:“你不用跟我说什么她们家里穷,人可怜见儿的!家里富庶吃喝不愁的,谁也不能来全家为奴不是?那你且说说她们哪里可怜?是我为难她们了?给她们做不过来的活计了?还是我克扣她们月钱了?”

锦之忙将手里的料子放到一旁,在苏礼面前跪下叩头道:“是奴婢管教无方,万万不碍姑娘的事。”

“别的我不提,你且平心说说,你自己在我屋里做着差事,我是苦着你了还是累着你了?”苏礼沉声道,“怎么连个小丫头被使唤一下,就是可怜了?”

“奴婢万万不是这个意思,姑娘可千万莫要吃心。”锦之忙解释道,“主要是奴婢性子太过柔懦,虽说素日里瞧着半夏姐姐管教下人,自己却是学不来,寻思着将心比心吧,自己对人家好,人家也会同样的,谁成想…”锦之说到后头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才好,讷讷地住了口。

“你想着亲厚是没错,但是亲厚却要看你是跟谁亲厚,你跟半夏、书雪怎么亲厚我都不管你,可这几个不过是刚来的,谁也不知根底,你就去跟人家掏心窝子,你说你这是做的什么事情。”苏礼说到这儿,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车子也该快到目的地了,便伸手将还跪在地上的锦之道:“起来吧,车底子凉。我今天也不是为了问你什么罪过,只是给你提个醒,再这样下去,即便是我能当没看见,娘也不会许那两个狐媚娇贵的去给我做陪房。你若是真为她们好,就教她们规矩、做事,这才是立足下去的本钱。”

话音未落,马车就停住了,车把式将门外的脚蹬拿下去摆好,这才侯在一旁,盘算着等着姑娘下车走后,自己也好回去喝杯热酒祛祛寒意。

谁知苏礼走前,却回头把手里捏着许久的铜板递给车把式道:“拿去喝酒暖暖身子,不过可莫要贪杯,我等会儿还回去呢!”

苏礼自不去管车把式的千恩万谢,见院子里也没个丫头,等着锦之上前挑起门帘,这才带着一身寒气进入,但是觉得屋里竟还不如外头暖和,让她进来恨不得赶紧烤火的心思给打了个精光。

她的目光随处一扫,就发现屋里压根儿没有拢起火盆,四姨奶奶自己穿的白色的袄子和同色的裤子,一头乌黑中偶尔夹着几根花白的长发梳得纹丝不乱,竟还斜插着两根簪子。

她像是没瞧见苏礼进屋似的,视线都集中在锦之手里的料子上,忽然勾起嘴唇笑道:“老太太果然是连条活路都不给我!”

第一百五十三章领回来的小妖

几日后的早晨,苏礼睁开眼睛就觉得外头天光大亮,心下疑惑半夏今天怎么没叫自己起身,正想着就见锦之挑起毛毡门帘,见苏礼已经醒了,便朝外头招呼一声,三个捧着水壶和洗漱用具的丫头鱼贯而入。

“什么时辰了?”苏礼开口问道。

“回姑娘的话,是卯时二刻。”锦之上前挂起锦帐,把一旁熏炉上暖着的衣服拿过来,伺候着苏礼穿戴。

“今个儿外头天亮的怎么这么早?”苏礼听着时间还早便问。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所以早晨刚一出太阳,就映得四下里亮堂堂的。”锦之从小就在京城长大,自是见惯了雪的,也根本不当回事。

苏礼一听说下雪,登时就来了兴致,到了这里以后一直住在南方,竟还是从未见到过下雪,这会儿听说外头下了一夜的雪,想来肯定是不会太薄,便胡乱洗了手脸就要往外去。

“姑娘,外头天寒地冻的,您好歹先披上大氅。”锦之本在铺床,一回头就见苏礼穿着家常的棉裙棉袄就跑了出去,急得也顾不上收拾,忙取了大氅追出去给她披上,嘴里忍不住埋怨道,“姑娘上次受凉咳嗽好了还不到一个月,怎么还这么不小心,万一勾起病根儿,这大冬天里的,更是难好了。”

她刚给系好大氅的带子,一低头却见苏礼还穿着屋里的软底儿绣花鞋,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苏文氏在正房的廊下道:“礼儿,你穿得那么单薄出来做什么,想玩儿雪回去穿得厚实了再出来,这雪又不会立时就化了。锦之你还愣着干嘛?赶紧给姑娘换衣裳鞋子去。”

苏礼正玩儿的高兴,攥了个雪团不敢去丢苏文氏,扭头瞧见苏祈正从外头进来,便趁他不备猛地丢过去,好巧不巧地就砸在他的前额,弄了一脸的雪渣子。

“这个哪个疯闹的?竟耍到爷的头上了?”苏祈被雪迷了眼,也没瞧见是谁丢来的雪球,一边揉眼睛一边嚷道。他一大早起来瞧见外头下雪,便也没去练武,直接过来给苏文氏请安,谁知刚一进门就被人偷袭。

“哥,你还说自己是个习武之人,连我丢个雪球你都躲不开,也不嫌羞!”苏礼嘴上虽然笑话着他,却还是掏出帕子上前帮他擦拭脸上的雪。

“原来是你个丫头,一大早晨就出来调皮。”苏祈见是妹妹,原本也没多少的火气自然也消失殆尽。

兄妹俩直接去了苏文氏的房里,苏文氏忙招呼丫头:“给爷和姑娘去拿手炉,再去煮热羊奶过来,那东西最是驱寒暖胃的,再给礼儿端暖脚炉过来,刚才穿个软底儿的绣鞋就跑出去,天寒地冻的莫要冻坏了脚。”

“娘,您快别忙着张罗了,我们又不是客人。”苏祈说着在地上一溜儿的红木椅子上坐下,又扭头去看妹妹道,“不是说你天天忙着准备嫁妆?怎么还有精神大早晨的跑出去玩儿?”

“你妹妹自己的绣活儿已经都弄好了,上回你接回来的东西,大多也都是给你妹妹置办的宝石和料子,也都请了师傅,该做衣服还是首饰的,都做得七七八八了。前几日我打发人去庄子上瞧,说是三个庄子的翻修已经都弄好,家具也只剩下床和梳妆台最为复杂,还剩下几道工序,这样算起来,重要的东西是已经都弄好了,杂七杂八的虽说琐碎,但是也就不急在现在了。”

“前阵子我在学里听人说,京城有个大人家的姑娘,嫁过去因为妆奁太过寒酸,结果夫家上下全都瞧她不起,婆母更是怨言诸多。虽说我寻思着沈兄不是那样的人,但毕竟他家人口众多,总免不得有些个扒高踩低的小人,娘可要给妹妹的嫁妆弄得丰厚些,咱家可就嫁这一回姑娘,莫要让妹妹脸上无光,传扬出去咱家也失脸面。”

“瞧你这话说的!这是你亲妹妹,不是我亲姑娘啊?”苏文氏嗔怪道,“再说什么就嫁一回姑娘的话,在我屋里说说也就罢了,在外头可不许混说,传扬出去让祯儿如何自处?”

苏祈自知失言,忙起身配了个礼,听着苏文氏又道:“听老太太的意思说,礼儿这回事赐婚,宫里头定然是会有赏赐给下来的,再加上亲戚朋友的添妆奁,想来还是会再丰厚些。”

“瞧着日子也还有不到两个月,宫里的赏赐也没见给下来呢!”苏祈还是想什么就说什么,“娘还是先备多些的好,到时候大不了再裁撤些,留着给祯儿用,别到最后宫里没给赏赐,或是给的太少,到时候再去踅摸都来不及。”

“我看你今天就是欠打,越让你小心说话你越当耳旁风。”苏文氏抬手作势欲打,“之前虽说是婚期已定,但不过是沈家去宫里求来的恩典,礼部还未正式来通告,哪里会有赏赐下来,老太太倒是提过一句,说怕是冬至前后,宫里就会有旨意下来,我寻思着怕是要等你爹爹回来,才能有旨意到的。”

娘三个正在屋里说话,就听着门外头忽然传出云板,连叩四下,正是丧音。苏文氏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难道自己千算万算的,老太爷竟是在此时没了?那女儿的婚事岂不是要拖上几年过去。

她紧张的声音都有些走调:“赶紧出去问问,是谁没了?”

身后的婆子忙挑帘子出去打探,一盏茶的功夫回来报道:“回禀太太,是四姨奶奶没了。”

苏文氏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长出一口气道:“好歹是个姨奶奶,膝下还有四老爷,丧事定然不会像之前七丫头那样糊弄,好歹也要停灵几日,然后送去祖坟安葬。家里怕又是要忙碌起来了。你们都回去换了衣裳,虽说咱们用不着戴孝,但也要穿得朴素些,头上的零碎也都一并摘了去,别叫宅子里的人说咱家没得规矩。”

苏祈和苏礼都应着各自回屋,半夏翻箱倒柜地找衣服,苦着脸道:“虽说姑娘的衣服都素净,但也没素净到全白的地步,可怎么是好?”

“拿来我瞧瞧。”苏礼在暖阁里听见她嘀咕,便招呼她把衣服拿进来看看。

半夏拿进来一身棉袍并一个袄子道:“这就是最素的两件了,但也都有滚边儿和绣花。”

苏礼抬眼看去,月牙白的棉袍前襟儿上斜斜地绣着枝梅花,下边儿滚着粉红色的滚边儿。白色的袄子也不是一色的素,衣襟和下摆都是翠绿的掐牙,原是配着条翠绿绣花的棉袍穿的。

“袍子倒是不碍的,前襟儿的花,套上袄子就瞧不见了,锦之去拿针线,把下摆的滚边儿密密地缝进里头去。这袄子…”苏礼伸手接过袄子细看,“这掐牙是后缝上的,拆了去便是。”

半夏听了忙接过去,找出小剪子开始拆那掐牙,不过拆过的地方总还是能瞧出痕迹的,除了一行针眼儿,连布料的颜色都微有不同,只好又去回了苏礼,问该怎么办才好。

“我记得前些日子屋里剩下块儿月白云纹的料子,拿来把那个按照宽窄裁好缝上去便是。”苏礼又嘱咐道,“你们赶紧缝,我先去跟娘说一声,让她别等我,先过去陪着老太太。”

苏文氏早就换了身儿素白的棉袍,并素白的袄子,头上身上的首饰尽去,只在发髻上插了支白绒花作为点缀,见苏礼进来的时候还没换衣服,忍不住皱眉道:“礼儿怎么还不换了衣服?”听苏礼说了缘故,她也没法子,只好嘱咐她弄好就赶紧去正房,自己先赶过去听着吩咐。

这边三个丫头一起忙活,紧赶慢赶地缝好了衣服,伺候着苏礼穿好,又找出件雪白的狐皮披风,白色的羊皮小靴。苏礼将头上手上的饰物一并取下,左右瞧着都没差错了,这才传了轿子,领着丫头到正房去了。

虽说是尽量赶时间,但还是最后一个到的,一进门就听到大奶奶抱怨道:“真是好大的架子,我们在外府住的都已经赶来,人家住在家里却是不急不慢地才来。”

苏礼装作没听见,上前去给老太提行礼:“见过老太太。”又过去给四老爷和四奶奶行礼道:“四叔、四婶莫要过悲,仔细自己身子。”

老太太把苏礼招呼道身边儿问:“怎么才来?”虽说像是质问,但苏礼却看到清楚,她眼中并无不满,稍一转念便明白,老太太这是给自己台阶让自己解释,免得被人听了大奶奶的话以为自己不懂规矩,于是便低声说:“都是孙女不是,屋里竟没备着素色的衣服,只能让丫头们匆忙地拆改了两件,这才换上赶过来。”

老太太的眼睛朝大奶奶那边一扫,然后道:“你个小姑娘家,又从来没经过这些个事情,哪里会预备这些个东西,能这么快就拆改好衣服赶来,也算你是个有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