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虽然没有直着说大奶奶如何,但是屋里个个都是人精儿,谁还会心里不明白,大太太当即便朝媳妇瞪过去,见她垂下头不敢吱声,这才开口道:“礼儿素来就是个懂得进退的,我就知道她来晚,那定是有什么必得来晚的事情。”

苏文氏这时候才开口道:“也是我想得不周,她从未经过这些不懂,我却也没想着提前给她准备。”

“这种东西哪有提前准备的道理。”老太太皱眉道,“行了,这事儿就揭过去了。礼儿马上要大婚,若是换做别人,怕是都要觉得忌讳触霉头不肯来的,她能这般有心已经实属不易,我再听到谁说嘴,就拖出去先打一顿再说。家里越出事情就越有人添乱。”老太太说着,锐利地目光又从大奶奶身上扫过,心里越发地不喜,这个孙媳妇是老太爷做主给订的,她原本就不乐意,进门这些年,也是越看越不喜欢。

长辈们商议着停灵的事情,苏礼等小辈就坐在偏厅候着,苏祾忽然问:“四姐姐的嫁妆备得如何了?”

在这个时候问嫁妆,苏礼听着心里就有些不悦,但又不好不去理她,只淡淡地说:“都是娘在操办,我左右也不操心的。”

“幸好四姨奶奶没了姐姐不用戴孝,不然倒是耽误了婚事!”苏祾的话越发尖酸。

半夏站在苏礼身后有些按捺不住,但被锦之一把拉住,这才没发作起来。只听苏礼不急不慢地说:“妹妹这么关心婚事,可是自己想嫁人了不成?妹妹素来知书达理,却也不知以后谁家公子有这个福气,能把妹妹八抬大轿地迎娶回去。”

苏祾听了这话俏脸发白,见屋里其他兄妹但也都神色各异,觉得自己坐不住,便起身打了帘子出去。

最后敲定停灵七日后发丧,这时候外头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众人都出去祭拜后,老太太忽然道:“老四家如今膝下空虚,你们同辈的姑娘小子们,轮着过来烧纸回礼。”她顿了顿又说:“礼丫头这几日就不必过来了,你安心准备大婚的事。”

不用大冷天地过来立规矩,苏礼自然是乐意的很,也就不管旁人是什么心思和神情,上前谢恩之后,便跟着苏文氏回房去准备用早饭。

吃早饭的时候,苏礼忽然想起之前的事儿,便问苏文氏道:“娘,前几日四姨奶奶打发人来要如意云纹锦,我去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让我送了料子过去,结果四姨奶奶说‘老太太果然是连条活路都不肯给我!’今天果然就没了,可我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你想想看,若是平常,老太太如果想给她料子,当初立冬日就该给她乐了,既然没给,那她打发人来要,还故意说那些个激怒你的话,其实是在试探老太太的心意,若是搁在往常,老太太肯定会不乐意的,这回却没有动怒,还真的给了她料子,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因为老太太本就不想放过她,不会给她生路的,所以跟一个要死之人,是没必要生气的。”

“娘,你的意思是,四姨奶奶是觉得自己左右也是个死,便自己了断了?”苏礼惊讶地问。

“嗯,你去的晚没看到,我瞧着是嘴唇乌青,怕是喝了药的。”苏文氏点点头,又嘱咐苏礼道,“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去跟旁人说,连你哥都别说,他的嘴最是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带出去了。”

“嗯,女儿省的。”苏礼应诺着,不再说话。

阖府上下一边忙碌着发丧,一边忙碌着冬至,日子过得倒是飞快,四姨奶奶下葬之后,家里又恢复了平静,大家全都各忙各的,好似根本没有办过丧事一般。

这日下午苏礼午睡还未起身,就见半夏一阵风儿似地跑进来道:“姑娘,城外传信儿回来,说是老爷和三爷已经到城门外了,四爷得着信儿,直接从学里去城外迎去了,太太吩咐人收拾屋子,自己去给老太太报信儿去了。”

苏礼听了信儿也躺不住,虽说知道还得好久才能到家,但还是匆忙起来,换了身儿衣服在房里候着,手里虽拿着本书,可却根本没看进去半个字,半夏瞧着自家姑娘那没心神的模样,扑哧一声笑道:“姑娘过去跟三奶奶做伴儿吧,三奶奶怕是要比姑娘还心里长草呢。”

苏礼一听也对,嫂子那边估计更是盼的心急,便忙起身穿过廊子,朝苏冯氏的屋里过去。挑起帘子进屋,见苏冯氏正歪在榻上听着丫头报账,时不时地在自己面前炕桌的本子上勾画几笔。

“妹妹来了?你先稍坐,我听过这点儿账就跟你说话。”苏冯氏抬眼见是苏礼,便也不跟她瞎客气,示意让她坐着等会儿。

苏礼见状只好坐在一旁等她把账对完,这才道:“我是白来一趟,还以为嫂子也得跟我似地心里长草呢,谁知你竟是个镇静的!”

“什么长草?”苏冯氏从丫头手里接过茶盏,用盖子抿着茶叶,不解地问。

“爹和哥哥都到城门口了,晚饭前就到家了,嫂嫂却还安安稳稳地在家看账本,可见是近日里历练出来了,竟是如此的沉稳。”苏礼也接过茶道。

谁知苏冯氏一听这话,手一松,滚烫的茶水就撒了一身,茶盏也滚落在地,摔成碎片,但是她浑然不觉地盯着苏礼问:“公爹和相公到京了?”

苏礼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查看,幸好冬天的衣服都厚实,这才没烫着,便招呼丫头上来收拾地下,并给苏冯氏换衣服。

“刚夸嫂嫂是个沉稳的,谁知竟是不知道。看来娘不告诉你就是对了,我就不该来这一趟。”苏礼怕她吃心,忙给苏文氏描补道,“娘必是怕你知道后心里不定,这才没跟你说,我倒是白白来给捅破招你闹心了。”

苏冯氏这会儿也回过神来,见自己太过惊讶,在小姑面前失了身份,有些讪讪地说:“都是我心性不定,这才装不住点儿事情,倒是让婆母惦记,让你看着笑话了。”

“咱俩是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了,我刚才在房里看书,举着本论语看了大半晌都没翻页,丫头们瞧着稀奇来问,姑娘这是看什么呢?我说还不就是话本子,没什么好看的,把一屋子的丫头都笑得不行,这才跑过来跟嫂子聊天。”苏礼胡乱扯着跟她闲聊,二人都心神不宁地聊着,天色都阴暗下来,还不见人回来。

苏冯氏不安地说:“这怎么还没把人接回来,可别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嫂嫂别自己吓自己,从江南到京城这一路都没出事,哪里有道了家门口还出事的道理。”苏礼虽说嘴上安慰着,但还是招呼丫头道,“锦之,你去外头打听打听,看人进府了没有!”

不多时锦之回来道:“回奶奶和姑娘,老爷跟三爷早就到了,只不过先看了老太爷和老太太,又去看了大老爷,如今正在二老爷府上呢,说等下就回来,不过晚上要去老太太那边用饭,还说让奴婢回来告诉奶奶和姑娘,也各自去换了衣服,等下晚上一道去老太太屋里用饭。”

如此一说,二人才放下心来,苏礼帮着嫂子换好衣服,收拾好头发,自己才回房去换衣服,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院子里下人们请安的声音,苏礼忙一路小跑到正房的厅里,见到苏泓这才放慢了脚步,上前去刚要俯身行礼,就被他一把拉住道:“来,给爹看看,果然是又长高了,人也出落的越来越漂亮。”

苏泓很少说这种亲昵夸赞的话,苏礼一时间被他说的有些扭捏,就听他叹口气又道:“一转眼儿子姑娘的都大了,如今脸礼儿都要嫁人…”

“老爷,这是大喜的事情,您瞧您怎么一回来就这样。”苏文氏见他神色似乎有些伤感,也来不及问什么,便忙把话岔开道,“我伺候老爷换衣服,自家人有什么话等晚上回来再说。”

苏泓跟苏文氏进屋后,苏礼才又上前去给大哥苏佑见礼,见他身后跟着个不是丫头打扮的女子,想来该是收的那个通房。见那女子虽说穿得朴素,瞧着也低眉顺目的,可她就是看着心下不喜,暗自埋怨哥哥,连回来探病都非要带着,更何况嫂嫂现在还有孕在身,他也不知道避讳些个。

她这样想着,然后就往外推他道:“半夏,前头领路让爷回房换衣服去。”然后小声道,“嫂子都等得急死了,赶紧回去吧。”

苏佑素来是个老古板,听得妹妹这话脸登时涨红,还没等说话,就见半夏已经来自己跟前道:“三爷,奴婢给您引路,您这边来。”

见他们各自回房,苏礼才问跟在后面的那个女子道:“姨娘没跟着回来吗?怎么没见着人?”

“回姑娘的话,太太说这边房子只收拾了还没安置东西,更没拢火,京城这

第一百五十四章半夜了还不见

晚膳时分,老太太还是表现得相当热情,不知是因为多年未见儿子和孙子,还是因为最近袭爵之人还虚位以待,且近日来三房管家一直很顺她的心意。不管是什么缘故,这一顿饭都吃得大家十分尽兴,倒真是一幅合家团圆、其乐融融的场面。

晚上回去的时候,苏泓父子三人一辆马车,苏礼自是跟母亲还有嫂嫂一辆马车。苏礼本想先给嫂嫂说了那来历不明的女子,但碍着苏文氏也在,她没开口苏礼自然也不方便说什么,只好一路无话地回去。

回房后,苏礼一路进屋都没见到那女子,本来心里还暗道,看来还是个知道些规矩的,没冒出来惹人烦。一家人在正房坐定,丫头们端上茶水,也全都退下。

许是大半年没见到儿女,苏泓难得地没端着架子,对苏祈和苏礼都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不过他以前的严厉对苏祈早已经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回起话来难免有些提心吊胆,苏礼对着苏泓也是拘束的紧。

苏文氏见状微微一笑道:“老爷和佑儿这一路也辛苦了,咱们全家总算是团圆在一起,有什么话也不急在今天说了,都各自去歇了吧。”

其余几人听得这话,自然都起身告辞,把时间留给他们夫妻二人,苏礼特意上前扶着苏冯氏的胳膊,对苏佑道:“嫂嫂入京后可是操劳不少,你左右也没有差事在身,在家除了去上边儿请安问礼,就多帮着娘和嫂子分担些,别总是弄些不着调的事情。”

苏佑听说妹妹话里的不悦,却也不知如何辩解,只闷着头应诺。苏祈听得满头雾水,见气氛有些沉闷就打趣道:“妹妹,你是不是说错人了,我怎么听着最后这句,像是在说我?”

“你还知道自己不着调啊?”苏礼被他说得笑出来,“别人本没说你,你却偏偏喜欢往自己身上揽。不过这回倒是长进了,知道自己的毛病了。”

苏祈忙作揖讨饶道:“妹妹你伶牙俐齿,我说你不过,明日还要去学里,我就此别过,哥嫂和妹妹都早些歇着,明日下学了我再过来跟哥哥说话。”

别过苏祈之后,苏礼坚持要把嫂嫂送回房再走,其实她心里是担心那个女人又玩儿什么花招,自家嫂子一直是个忠厚老实的,别再被气出什么好歹来。

事实证明,苏礼这回的预感十分准确,刚进门就瞧见那女子坐在花厅的下首座位上,屋里还站着满脸尴尬的宋妈和苏冯氏的贴身丫头巧容。

那女子见有人进屋,忙起身想过来说话,抬眼就看到苏礼也在旁边,稍微畏缩了一下,但还是上前俯身行礼道:“妾身见过爷,见过奶奶,见过姑娘。”

苏冯氏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苏礼在她手肘上捏了一把,便压下心神没有说话,由着苏礼将自己扶到主位上坐下,将那女子直接晾在当场。

“一个个都杵着干嘛?不会伺候是吗?谁不会伺候就收拾包袱走人,别在这儿碍眼。”苏礼眼神凌厉地撇向墙边的几个丫头。

几个丫头这才回过神来,忙上来帮着换鞋的,拿脚踏和暖炉的,端茶倒水的,都如往常一般忙碌起来。

苏佑也没说话,叹了口气直接朝屋里走去,那女人刚要跟上去,被宋妈一把在门口拦住道:“里头是奶奶的卧房,闲杂人等是不许进的。”

那女人倒也忍得住,只面皮微微泛起红潮,随即又恢复神色,见有丫头端着茶盘进来,就想接手。谁知那丫头也忙朝后退几步躲开道:“我家奶奶现在怀着身孕,入口的东西都不敢假手别人的。”

苏冯氏这回稍稍缓过神来,心里明白这肯定就是苏佑又收的房里人,小姑这不过是在为自己不平,但是她自幼受的就是女子当三从四德的教育,虽说心里难受,但却觉得自己既然是正室,就该宽容,尤其是现在不能服侍夫君,本来该自己张罗给他纳妾收房的,如今夫君领了人回来,自己哪能把人晾着不理。

不过她刚想开口说话,却又被苏礼一扯衣袖,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心道小姑素来都是谨慎稳妥的,今个儿既然如此咄咄逼人,想来定有缘故,便也不做声只低头喝茶,由着两个丫头帮自己捏腿。

这会儿苏佑换下了外面的皮毛衣服,穿着家常的棉袍出来,坐在主位上,半晌才闷声道:“婉儿,这是进京路上爹做主给收的妾,叫怀彤。怀彤,过来见过奶奶。”

苏冯氏听说是公爹做主给收的,原本还有些的不满,这会儿也都丢在了一旁,却也没想想,好好地苏泓怎么会管儿子纳妾之事,更何况还是在回京探病的路上。

怀彤听到苏佑这么说,忙上前来要俯身行礼。

宋妈接到苏礼投来的眼神,忙上前道:“三爷,不是老奴多嘴,只不过家里有家里的规矩,如今三奶奶还不是当家奶奶,既然是姨娘,就是要过了明路的,按规矩应该给太太敬茶,然后再给奶奶敬茶,这才合规矩。您看今个儿天都这般晚了,老爷和太太怕是也歇下了,不若明天再行礼数可好?”

宋妈本就是家里老人,当初自己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后来因为苏礼身子不好,苏文氏偏疼女儿,这才将宋妈派过去照顾,所以家中小辈见到宋妈,也都是尊称声妈妈的。

听她这么说,苏佑自是满口答应:“是我不晓得规矩,多亏妈妈提醒,那就明日待我回过娘再说吧!”

怀彤闻言,将拜未拜地只好起身,却还是心有不甘地想上前说话,却被宋妈貌似无意地拦住道:“时候不早,爷和奶奶也该歇着,请怀彤回吧!”言下之意十分清楚,你现在的身份未明,还不是我家爷的姨娘,赖在别人房里算是怎么回事。

怀彤银牙轻咬下唇,只得俯身行礼告退。

苏礼见她出门,这才从苏冯氏身边走开道:“哥嫂歇着吧,我也回了,明早再来给哥嫂请安。”

宋妈和半夏跟着苏礼出门,只听苏礼在外面扬声道:“上夜的都警醒些个,别因为天冷喝了几杯酒,不是打盹儿就是摸牌,各屋都关好门户,莫要走动了!”

回房后,苏礼也没等丫头过来给换衣服,就歪到床上懒得起身,半夏过来半蹲着给她脱鞋,忍不住问:“姑娘,你今个儿这是怎么了?平日可少见您发火,那女人虽然惹人讨厌,但毕竟是三爷房里的私事,你素日都掺言这些,怎么今个儿忽然发起火来?”

“你当我只是因为瞧她不顺眼才发火的?”苏礼抬手揉揉有些胀痛的额角,“哥哥房里收什么人,我自然是不该过问的,可如今嫂嫂那边,还跟着几个她娘家打发来的婆子媳妇,哥哥这回连招呼都没打,人就已经收到了房中,就算嫂嫂忠厚宽待,那些个婆子媳妇子们,还保不齐要嚼什么舌头呢!若是嫂嫂也积了闷气在心里,自己伤身子不说,哥哥如今还要在南边儿任职,还有得要依靠冯家的,若是弄得人家上下都不满,咱家能得什么好处不成?人是爹做主收进来的,娘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也只能我在跟前儿去混几句做个样子,好歹让人家平平心里的气。”

半夏瞧着苏礼就这么歪着也不起身,心里就觉得奇怪,姑娘素日不管多累,在自家也从不会穿着外头的衣服就躺下。她换好鞋子见苏礼还是没什么起身的意思,便凑过去查看,只见苏礼面颊泛红,人也似乎没什么精神,忙伸手一探,忍不住地叫道:“姑娘,怕是受风发热了吧?”

宋妈在外屋听到声音,忙快步进来看:“哎呀,还真是有些热,赶紧的,给姑娘换上衣服上床,盖好被子,多端两盆炭火进来。”

半夏急得要命,自己却又做不得主,便问宋妈道:“是不是得去叫大夫啊?前些日子的咳嗽刚好,这下万一给勾起来可怎么是好?”

“不用叫大夫。”苏礼在床上无力地说,“大半夜的别折腾了,上次大夫不是给留下过药方,说是冬日里万一发热,就吃那个方子,收哪儿去了?”

苏礼一说半夏才想起来,里外翻了半晌却也没找到,急得团团转才想起来:“那方子是锦之收着的,她人呢?从回来就没见到人!”

“老爷领着太太、爷和姑娘刚走不久,大奶奶就打发人来把锦之叫去了,这不,也不知是什么事情,到现在还没回来。”宋妈道。

苏礼心里一凛,大奶奶好端端地叫锦之去做什么,难不成是以前大爷占锦之便宜的事儿被知道了?她心里着急,自己又没力气,忙招呼半夏道:“赶紧打发人去大奶奶那边儿找,就说我今个儿吹了风,老毛病又发作起来,药方子只有锦之记得,让她赶紧回来。”她说得着急,忍不住伏在床边咳嗽起来,“半夏,你带人去,横竖不管你怎么闹都有我担着,今晚要把锦之给我好好地领回来。”

半夏见苏礼说的严重,又见她咳个不停,哪里还敢耽误,胡乱披了件外衣就出门去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这个仇不得不报

宋妈四处翻找,到底还是找出了药方,招呼书雪在外屋用银吊子熬药,自己在屋里看着苏礼。

人不见回来,苏礼心里一直觉得不踏实,任宋妈怎么说都不肯先去睡,直到喝了浓浓的药,药劲儿上来才有些困倦得睁不开眼,却还强自撑着。就这么睡睡醒醒地,直到大半夜里,似乎听到外头门似乎吱嘎一响,她猛地惊醒,推推早趴在床边睡着的书雪问:“书雪,你出去看看,外头是不是门响?怕是半夏她们回来了吧?”

“姑娘,您怕是半夜发梦吧?大门离着这么老远的,咱们又关门闭户,哪里能听得到门响。”书雪到底还是年纪小,刚醒来还带着鼻音迷糊的说。

“让你出去看你就去看,哪儿那么多话!”苏礼不耐地说。

书雪这才清醒过来,忙应着披了件衣服跑出去瞧,不多时果然挑着帘子进屋道:“姑娘,果然是半夏姐姐和锦之姐姐回来了。”

“人呢?回来了怎么不见进来?”苏礼半撑起身子朝外问道。

“额…”书雪有些迟疑着不知该怎么说。

半夏这会儿从外头进来,身上似乎还带着寒气,见苏礼起身忙过来,自己先在熏炉上暖暖手,过来给苏礼披上件袄子,轻声道:“姑娘,人是接回来了,但、但不大好!”

“什么叫不大好?”苏礼又急又怒道,“难不成他们还敢用强不成?”

“人是挨了打的,奴婢瞧见人的时候,虽说她们刻意给梳洗了,却也是狼狈不堪,大冬天里的,接回来的路上就开始发热说胡话,这会儿刚给在屋里安置下,姑娘您看,该如何是好?”半夏说着想起锦之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擦擦眼角。

苏礼闻言被气得胸口发闷,本来就昏沉沉的脑子,更是觉得胀痛得难受,费力地抬手按着胸口,张嘴不住喘气却说不出话来。

“姑娘,都是奴婢不好,不该跟您说这些。”半夏被苏礼的模样弄的慌乱不堪。

“我没事,只是被气得。”苏礼喘匀气息道,“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爹和哥哥今个儿刚进府,就有人敢拿我的丫头发作,我若是不能给锦之讨个公道,我也没脸让你们再唤声姑娘!”

她说罢想要下地过去瞧瞧锦之,半夏忙拦着道:“姑娘可不能出去,这冬日夜里最是冷,再说你俩都病着,病气冲了病气最是要不得的。”她说着拿过个粟玉芯浣花靠垫给苏礼塞在身后,又劝道,“姑娘如此记挂着她,已经是她的福气了,您若是不爱惜身子,到时候反倒是她的罪过了。”

苏礼靠在床上寻思片刻,吩咐半夏道:“掌灯,传大夫。”

“这…”半夏犹豫片刻,“姑娘,这若是一掌灯,定然要惊动老爷太太那边,若是传大夫,怕是还要惊动老太太那边…”她说着见苏礼面上冷冷的,这才明白过来,自家姑娘就是要把事情闹大起来,便不再多说,出去叫小丫头们掌灯,又打发人拿着腰牌出去请大夫,这一路几道门户依次敲开,再遇上一两拨巡夜的,怕是大夫还没到屋里,全府各房就都有人知道三房这边叫大夫了。

这屋灯掌上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苏文氏和苏冯氏屋里全都有了亮光,也都打发了丫头来问,半夏便只说是苏礼高烧咳嗽,并没提锦之的事儿。

丫头回去后不久,苏文氏就急火火地过来,进屋便过去摸苏礼的额头,见她面颊潮红,时不时地咳嗽,不忍埋怨女儿便朝下人发作道:“怎么都烧成这样才掌灯叫人,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啊?”

“娘。”苏礼伸手扯扯苏文氏的袖子,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坐,然后把锦之的事情一一告知。

苏文氏听罢怒容满面,气道:“哥哥惦记着妹妹物理的丫头,真是好生的家教和做派。”

“娘先回房吧,这事儿您也不好说话,我自己心里有数。”苏礼约莫着大夫怕是快到了,便催促苏文氏回房。

苏文氏不放心地看看女儿,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只得嘱咐丫头婆子们好生照应,有什么事不拘时辰都赶紧去回她,这才转身回房。

不多时外头响起书雪招呼人的声音:“大夫请进,呀,玉珍姐姐怎么也来了?这大半夜的,赶紧进屋暖和着。”

“老太太听说四姑娘这儿请大夫,不放心就打发我来瞧瞧,可是前阵子落水的老病根儿又勾起来了?”玉珍跟书雪寒暄着。

“可不是,昨个儿晚上怕是吹了风,前半夜就有些热度,但按照大夫上次留的房子熬药吃了本都睡下,谁知大半夜的又被气了一遭,这会儿人咳得厉害呢!”半夏得了苏礼的吩咐,出来请玉珍进屋坐。

“谁这么大胆子,姑娘身子不舒服竟还敢大半夜地来气姑娘?”玉珍听了半夏的话惊讶道。

半夏却猛地住了嘴,神色犹豫地没再说话。

玉珍见状知道里头怕是有事儿,便拉着半夏的手轻声道:“妹妹难道还信不过我吗?老太太这么疼四姑娘,打发我来的时候还说,让有什么事儿赶紧去回报,万万莫耽搁了。四姑娘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可千万要说出来,莫要自己生受着。”

“玉珍姐姐…”半夏听了这番话,忍不住落下泪珠来,也不敢进屋去,示意书雪进去伺候,拉着玉珍在花厅一旁坐下哭道:“昨晚去老太太那边吃饭前还好好的,姑娘叫我跟着去伺候,让锦之姐姐在院里看顾着,谁知等晚上回来,就不见了人。因着老爷和三爷刚回来屋里乱,我们也没往心里去,以为是她家里有什么事给叫回去了。待到晚上姑娘身子不适,找不到药方子才想起是锦之姐姐收着的,谁知这一问才知道,竟是被大奶奶叫了去,姑娘病得难受,我就赶紧套了车去大爷府上找人,等、等见到人的时候,都给打得不像样子了…”

半夏哽咽着说不下去,玉珍听得心里却有些了然,想着白天在老太太那边听到的事儿,心里明白了个大概,忙劝道:“妹妹先别哭,锦之如今怎样了?”

“回来的路上就开始高烧,人也说胡话,一个劲儿地说什么求大爷和大奶奶放过她,说她是老太太给了姑娘的人,从未有过半分旁的心思,反反复复就说这个,怎么唤都唤不醒。”半夏抽出帕子拭泪道,“本来是不该给姑娘知道的,谁知姑娘竟一直没睡等着,知道原委便…又急又气地,病也压不住了,咳得不行,最后只得打发人去请了大夫。”

二人正说着话,就见书雪挑帘子出来道:“半夏姐姐,姑娘求着大夫给锦之姐姐瞧病,是你跟去看看,还是我跟去你守着姑娘?”

半夏忙胡乱擦了脸上的泪水,起身应道:“我伺候大夫去便是,你好生守着姑娘。”

玉珍见状也跟着半夏一道去锦之房中,屋里倒是暖和,地上拢着三个炭盆。

半夏忙解释道:“是姑娘体贴,刚打发人来给拢上的。”

“早就听说四姑娘疼惜下人,果真是说的不错。”玉珍抬手挑起窗前的布帘,见锦之趴在床上,身上盖着条半旧的湖蓝色缎面棉被。

半夏上去小心翼翼地掀开棉被,玉珍毫无防备,“啊”的叫出声来,忙抬手掩嘴,之间锦之里面衣服已经被脱去,只搭了条薄纱与棉被隔开,后背上满是遍布的鞭痕,臀股之间也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大夫不便入内查探,只派了跟着自己学过些医理的丫头进来查看,又隔着帘子把了脉,沉吟片刻道:“这位姑娘的伤势,怕是有些麻烦,所幸如今是冬日里,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大夫,您尽管开药便是,我家姑娘说了,不拘着用什么贵重药材,只要人没事,就记您的大恩了!”半夏闻言就给大夫跪下。

“可不敢当!”那大夫也不敢上前搀扶,忙避开道,“之前给四姑娘看病,就得姑娘礼遇厚待,更何况治病救人乃是我的本职,姑娘毋须如此。”

玉珍上前扶起半夏道:“妹妹快别着急,大夫既然说了有得转圜,那就是还有救,赶紧拿了方子抓药才是正经,你先忙着,我过去瞧瞧四姑娘。”

苏礼那边咳了半晌,刚漱了口靠着,见玉珍进来就要起身。

玉珍忙快行几步道:“姑娘千万别起身,可受不起。老太太惦记您,打发奴婢来瞧瞧,唉,这晚饭时候还好端端的。”

“咳咳!”苏礼一张嘴,就要先咳几声才能说出话来,“姐姐去回老太太,就说烦劳她老人家惦记了,我不过是晚上吹了风,又咳嗽几声罢了,都是丫头们紧张,这才闹得阖府不宁地找大夫,还让老祖宗挂心,可真是我的不孝了。”

“姑娘快别这么说,老太太心里疼您的紧呢!今个儿白天还查自个儿的梯己账,说要给您挑个庄子作陪嫁呢!”玉珍透露着口风道,“最后左挑右拣地择中了城郊偏东边儿的庄子,正是您屋里锦之父兄管着的,还说刚巧把刘妈一家子给您做陪嫁呢!”

苏礼听了这话,更是明白了大奶奶今天为何要拿锦之发作,心里火大,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地说:“真是劳烦老祖宗惦记,我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大冷天的,姐姐赶紧去回了老太太,就说我这儿没事,别累得她老人家等着心焦。”

玉珍该瞧的都瞧过,该透露的也都透露过,听了苏礼的话,便起身告辞。

书雪挑着帘子送出来,到了门口稍暗处,才塞了个荷包到玉珍手里道:“我们姑娘说大晚上的还累得姐姐跑这一趟,着实是辛苦了,这点儿心意,姐姐拿去烫点儿羊奶子暖身子吧!”

玉珍推辞两下没推过,便也就收了,掂量着怕是有五两银子,更不要说触手就知是好料子的荷包。

送了玉珍回去,大夫也开了药方后告退,书雪回房就见苏礼已经披上衣服下地,忙上前道:“姑娘这是做什么,赶紧回去歇着,奴婢就打发人给您熬药去。”

“你扶我去瞧瞧锦之。”虽说刚才在玉珍面前有几分假装,但是发烧却是真的,这一下地还真是有些脚下发虚。

书雪拗不过她,只好扶着她去瞧了锦之。

看着锦之背后的伤痕,苏礼恨得直咬牙,再看到半夏给她上药,本都昏迷的人,还疼得不住抖动,更是心里难受。

半夏不敢说苏礼,只好扭头去骂书雪道:“让你好生守着姑娘,怎么还把姑娘扶到这儿来!”

“不怪她,是我非要来的。”苏礼瞧着床上的锦之道,“锦之,你等着,我定然给你报这个仇!”

也不知是因为上药疼的,还是听到苏礼的声音,锦之竟是转醒,幽幽地唤了声:“姑娘…”

苏礼忙凑过去道:“你别想旁的,大夫刚给你瞧过,说没事的,半夏给你上了药,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姑娘…”锦之似乎是有话要说,半天才提起气力道,“大房那丫头、孩子…不是…大…”

“你是想说,大奶奶房中丫头,肚里的孩子不是大爷的?”苏礼心念一动问。

锦之疼得额头冷汗直冒,只有点头的力气,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