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月实在难以想象,她竟然和端庄自持的皇太子朱佑樘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果然龙生九子,种种不同。她只好苦笑着说:“服气,当然服气!还有谁比公主你更清楚你家的族谱封号?你说是德王,那自然错不了。”

永康公主看着她,眼睛亮了一亮说:“你这个人倒是识时务。”

牟斌的眉头却簇得更紧了,低声说:“污蔑王爷兹事体大,未有真凭实据,你们皆不可传扬出去。”

苏挽月与永康公主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她此刻几乎可以确认这件事一定与德王有关了,东厂和锦衣卫的线索同时都指向他,此事绝非空穴来风。既然查到了德王身上,她一定不能放弃,而最好的查案方式,莫过于去京城德王府邸偷偷走一遭。

牟斌看了看她们,说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宫。”

苏挽月原想今晚本来或许可以撺掇牟斌同去德王府,但如今多了永康公主,行事多有不便,只能再寻良机,就说:“也好,我们是该回去了。”

24.第24章 君心难测(1)

他们三人回到皇宫的时候,夜幕已笼罩着整座紫禁城。雪已经停了,但气候依然寒冷。

牟斌护送永康公主回她的绣****,苏挽月刚刚走到毓庆宫附近的侍卫寓所,远远地望见云天站在门口,他看到她回来,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走进寓所正厅,云天见她衣衫单薄,转身从房里拿了个火盆,又拿了些易燃的木炭过来,苏挽月蹲在地上笨拙地用打火石生火。

“我来吧。”云天从苏挽月手里拿过打火石,他显然熟练多了。

“那天是我对不起你,你还好吧?我当时只是怕误了殿下的大事。”云天心里略有内疚,打苏挽月那一掌并不是他故意,今日有了时机,开口向她道歉,“你若是对我不满,随你打我多少次,我决不皱眉。”

“说什么啊,我有那么小气么?”苏挽月笑着摇摇头,她并没有怨恨云天,毕竟他有朱佑樘吩咐的任务在身,“没什么大碍,已经不疼了。”

“好好调养,这种内伤不可大意。”云天仍是不放心地叮嘱,“皮肉上的伤势最好治的,皮肉下的伤却可轻可重,稍加调理不善,更是后患无穷。”

“我知道了。”苏挽月低着头回答,但心里其实并没有听进去。她凝视着火盆内燃烧的木炭,脑子里依然在想今晚在义庄所看见的情形,眉妃的模样与那晚在翠缕宫所见简直判若两人,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她此刻完全没有头绪。

“你有心事?”云天看着苏挽月冥思苦想的样子,不禁摇着头笑了下。他站起身来,不知从哪里取来两个生番薯,把它们扔了进去,一种淡淡的焦糊味伴随着香甜的食物味道立刻散发出来。

“没有啦,你居然在烤番薯?”苏挽月看到他烤番薯,立刻高兴起来。

“给你当夜宵,权当赔罪。”云天很细心地翻烤着着。他低头烤着红薯,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女孩子应该都喜欢吃这种零食吧。”

苏挽月起初有些不解,但看云天的模样似乎是想起了某个女子,她回想到那晚在杏花楼外他与黑衣女子拉拉扯扯的情景,很想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又不好直接开口,她想了想,才委婉地说:“云大哥,你有家室么?”

云天抬头笑了笑,说:“没有。锦衣卫过得本就是刀头上舐血的日子,自己都不知何年何月是归期,何苦连累别人。”

他说话的语气很是凄凉,苏挽月不禁有点迷惑,问道:“是你们自己不愿意,还是朝廷规定所有锦衣卫都不能婚娶?”

“朝廷对我们并无明令。不像你们女锦衣卫,通常都是不能嫁人的。”云天话中有话地看了苏挽月一眼,“虽然太祖皇帝开国之初,军队里也有一些女细作成为宫妃或王妃,但从永乐朝起,成祖皇帝就下旨严令女锦衣卫不得封妃,皇族子弟必须恪守规矩,违令者处以重罚。所以,你们哪怕是在皇子王孙身边,也于事无补。”

“你说什么啊。”苏挽月觉得他意有所指,不由得涨红了脸。

“太子殿下是我们的主子。”云天用很委婉的语气说。

“我当然知道!我跟他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苏挽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宫中的流言太可怕了,大家以讹传讹,难怪张允会那样指责她。看来他们都误会她和朱佑樘之间的关系了,但这一切不都是那个皇太子故意造成的么?

“不管怎样,你都不要想太多,否则到头来苦恼的是你自己。”云天是好意提醒。

那天早上晨起之时朱佑樘与苏挽月的****情况,毓庆宫内几乎所有人都一清二楚,他心中惊愕太子此番行为举止大胆出格之余,也有些为苏挽月担忧。看得出来,她是一个性情中人,年纪太小阅历太浅,眼下又不像其他女锦衣卫一样冷血,在这深宫之中简直是步步危机,随时可能被人置之死地而不觉。

苏挽月立刻摇着头说:“你们都误会了,事实不是你们所看到的那样!那天是因为万通带人突然闯进来,所以殿下将我留在寝宫内,但是我睡的是床,他睡的是木榻…”

云天从火盆里捞出一个熟透的番薯递给她,淡淡地说:“事实如何并不重要。事前不要对不可能的人或事放太多感情,事后也许就会少几分痛楚。我也只是提醒你罢了。”

苏挽月接过番薯咬了一口,味道果然很香甜,她抬头看着云天,狡黠地笑着说:“看来,云大哥这番话不仅仅是提醒我,更是有感而发了?”

云天站起身拍了拍衣裳,苦笑着说:“你要如此理解,亦无不可。”

此时,只见毓庆宫的一位刘公公手执佛尘从外面走来,微微一躬身说:“云大人、苏大人,殿下吩咐奴才叫两位去藏书阁觐见。”

藏书阁在毓庆宫正殿的右侧,是皇太子朱佑樘藏书之所,也是正规接见朝臣之处,内殿那里的小书房只是他日常起居、看书练字的地方,平日里不让人随意进出。

苏挽月到了藏书阁,跟云天一起随着刘公公走了进去。

宫灯高悬,将殿阁照得十分明亮,朱佑樘并没有穿朝服,一头乌发简单地用白色丝带束起,身穿一袭雪白镶金边锦袍,外罩银丝镶嵌的轻纱,腰束羊脂白玉带。他的脸色显得十分凝重,双眉之间隐约可见焦虑,在宫灯映衬下,他细长温和的双眼、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宛如无瑕美玉,他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特有的高贵清华之感。

“启禀殿下,”刘公公请了个安,“两位侍卫大人已经带到了。”

“你下去吧。”朱佑樘淡淡抬眼,低头继续看着桌上的奏折,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苏挽月和云天站在他面前听候吩咐,他们足足站了半柱香的时间,朱佑樘继续低头写完手中的信函,才抬头说:“这封密信,务必今晚妥当交到都察院王恕手里。”

云天应了一声“是”,随即上前将他手中的纸笺接过,动作熟练地装入信封、盖上蜜蜡,然后放入怀中。

“马上去办。若是被万通的人看见了,不妨直言是公文。”朱佑樘叮嘱了一句。

“臣明白。”云天并不耽搁,领命转身离去。

藏书阁内,殿内的四盏宫灯加上四颗硕大的夜明珠照耀,将整座殿阁之内照得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苏挽月低着头没说话,以为他随后有别的任务交给自己,过了好半晌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她有点疑惑地抬头,发现朱佑樘竟然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你今晚去了哪里?”

她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立刻答道:“我出宫查案,到京城义庄察看眉妃遗体去了!”

朱佑樘站起身来,他灯光下的侧影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外表看起来好象十分平和,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明让人不敢掉以轻心。他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问:“你跟谁在一起?”

苏挽月早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得清清楚楚,不管将来谁问她此中缘由,她都不会吐露一个字,以免将来让牟斌为难,因此硬着头皮回答说:“就我一个人。”

朱佑樘抬起乌黑深邃的眼眸,静静地看了她好一阵,才说:“我不管你今晚出宫做什么,我再告诫你一次,你是我的人,随时都要待在我身边,没有我的允许,一步都不准远离。听清楚了没有?”

苏挽月听他说“一步都不准远离”,立刻就说:“臣做不到。”

他皱起了眉头,盯着她说:“你说什么?”

她壮着胆子说:“臣是殿下的侍卫没错,但男女有别…难道连吃饭睡觉也要跟着殿下一起么?”

朱佑樘锐利的双瞳宛如测透了她的想法,将双手向背后负起说:“贴身侍卫的职责便是如此,即使我就寝的时候,你也应该在我身边,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必须做什么。”

什么?苏挽月脑子立刻轰然作响,这句话的“内涵”可大可小,她可不想让流言越传越烈,她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说:“这个要求太过分了!臣不能答应。”

朱佑樘闻言,竟然向苏挽月欺近一步,低头盯着她。

她惊觉抬头,恰好撞上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向旁边躲闪,他却提早发现了她的企图,趁势将她的一只手腕扣住,反手扭转到他的怀里,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脸颊。她万万不料他竟然有这种亲密举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看着她好一阵,忽然笑了起来。

她看见他的笑容,顿时怔了一怔,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开心地绽放笑容,他开怀大笑的时候,连两道笔直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他趁机握紧了她的手腕,抬手扣住她的下颌,迫使她面对着他的脸,说:“你倒是说说看,为何不愿意?”

苏挽月的手被他握得生疼,哇哇大叫着说:“殿下要帮手,尽管去找锦衣卫和东厂要人好了,您也知道我不算武林高手,连暗器都学不来…如果殿下觉得女侍卫比男侍卫看着顺眼,再换一个女孩子来也成,这差使我做不了!”

他用一种威胁的语气说:“你有胆再说一声,不愿意领这个差使?”

她立刻就说:“我不愿意!”

25.第25章 君心难测(2)

朱佑樘轻轻“哼”了一声,放开了她的手,施施然回到木椅上坐下说:“那好,既然如此,你别怪本宫对你不客气。”他说着,向着大殿之外喊了一声,“福海!”

苏挽月揉着被他攥得发红的手腕,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到片刻工夫,福海就跑了进来,低着头说:“奴才到,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朱佑樘抬眸扫了她一眼,对福海说:“传本宫旨意,叫万通来。告诉他,苏挽月目无尊长、以下犯上,本宫不要她了。”

福海不明就里,目光疑惑地看了苏挽月一眼,小声地说:“是…奴才…这就去…唤万大人…”

苏挽月一听就知道他在威胁自己,在这个关口,要是落到万通手里,她即使不死也要脱层皮,他分明就是要挟她就范。

福海虽然答应,脚下却并没有挪动步子。

朱佑樘看了他一眼,说:“还不快去?顺便告诉万通,不要让她留在锦衣卫署衙,发配到北蒙边界去守城吧,那里环境单纯清净,倒是很适合她。”

苏挽月看到他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喝茶,再看着满面犹豫的福海,想到那北蒙边疆苦寒之地的无尽岁月,想到从此以后再也无法回到中原大地…她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福海抬头看着苏挽月,催促她说:“苏侍卫,还不领旨谢恩?”

谢什么恩?她恨不得立刻抓狂,他摆明就是逼她进死胡同,算好她没有退路!常言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一旦喊来了万通,这件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当太子的贴身侍卫纵然有很多不便和尴尬之处,但她毕竟还是自由的,而且还是明朝的六品官员,领着朝廷俸禄呢,怎么样也比当个老死边疆的守城卒子划算。

苏挽月心里恨得直咬牙,却硬着头皮挤出一点笑脸说:“殿下且慢。其实…臣对工作环境并不挑剔,殿下不需要对臣这么恩典。”

朱佑樘并不松口,也不看她,说:“那你想怎样?”

她万般无奈地说:“臣——愿——意——留——在——毓——庆——宫。”

朱佑樘抿了一下嘴唇,对福海说:“你先退下。”

福海不明白他们二人之间打什么哑谜,他一头雾水地看了看苏挽月,答了一声“奴才遵旨”很快就溜了出去。

书房大殿之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此刻,朱佑樘的脸上正流露着一抹胜利者的微笑,他果然是天生一副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五官仿佛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棱角分明线条,锐利深邃的目光,给人一种严重的压迫感,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苏挽月像被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地站在大殿中央。

他轻轻地走过来,换了一种温和的态度说:“刚才不过是吓吓你而已,你早点开口不就行了?”

她心中郁闷无比,假装低眉顺眼,抬头看着殿中的灯火说:“是。”

他眼底荡漾起一丝释然的神情,双眸闪耀着温润的光芒,眼神犹如春风拂面,他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你记住了,今晚是你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今生今世,都不准你再起其他念头,日后你若是敢背叛我、离开我,我决饶不了你。”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明明如此温柔,苏挽月却觉得脊背一阵发凉,简直不寒而栗。

她想起他们的约定,不由得说:“可殿下之前还答应过,只要臣查清楚眉妃一案,就放臣回锦衣卫,还算数么?”

他扫了她一眼,说:“等你真的查清楚了,再谈此事不迟。”

当天夜晚,苏挽月就在毓庆宫的太子寝殿里“值夜”了。

朱佑樘是个生活很有规律的人,他从书房出来沐浴更衣洗漱****,诸事都有福海和几名侍女打理,并不需要侍卫插手。等到他躺上床榻,侍女们将床帏放下,众人就纷纷退出殿外了。

有点特殊的是,这晚侍奉朱佑樘沐浴更衣的侍女红绡将他的贴身****拿进内殿之后,却迟迟没有出来。

苏挽月独自站在外殿,大约等候了一个时辰之久,发现红绡依然没有走出内殿。按照宫廷的规矩,值夜的侍卫或者侍女都是不能躺下睡觉的,只能坐在外面的凳子上打盹。因为忙碌了一整天,刚过了上半夜,苏挽月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她觉得昏昏欲睡,靠着木椅打着瞌睡。

忽然,她耳边隐约听见一个轻微而娇媚的女子声音,从内殿发出来:“殿下…殿下…”

苏挽月觉得好奇,揉了揉眼睛从椅子上站起,刚走近内殿,那种声音越发清晰可闻。

透过内殿虚掩的门,只见太子的寝床悬挂着碧色的丝罗帐,殿内还悬挂着一层薄薄的、鹅黄色的帷幕,帷幕之外有一张长榻,但是长榻上并没有人,红绡分明不在那张长榻上。丝罗帐外的汉白玉地面上,跌落着一件粉红色的外衫,蝴蝶式的青绒纽绊,缀着精巧镂刻的铜纽扣,正是红绡的衣服。

她顿时僵在当场,这…也太叫人尴尬了吧!

虽然她知道这些明朝皇子们即使未婚,身边也绝对少不了侍奉枕席的人,比如“司寝”“司设”的宫女,但是此前她并没有往这方面想。难怪她有时候觉得红绡给人的感觉与其他宫女不同,地位似乎还在比她年长的宫女绿痕之上,原来是因为这样。

她正准备迅速离开“现场”,忽然听见丝罗帐中的女子说:“殿下今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定…不像以前…是因为苏侍卫么?”

苏挽月瞪了瞪眼,什么跟什么啊?他们做自己的事情,好好的扯上她干什么?

过了好一阵,才听见他淡淡地说:“不是。”

“奴婢只是觉得…”

红绡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苏挽月并非有意偷听人家的私房****画面,到这时候再也站不住了,她放轻了脚步,像一只灵巧的猫一样,飞快地窜了出去,远远地站在外书房的门口。

次日清晨,苏挽月从梦中惊醒,一睁开眼睛,就听见殿外有人在敲门喊她的名字:“苏侍卫!”

她辨认出那是福海的声音,朱佑樘平时都是四更左右起床,五更左右上朝,看样子福海是来侍候他起床梳洗的。这一夜蜷缩在木椅上睡觉,实在不好受,她只觉得腰酸背痛,半边胳膊都麻木了。

苏挽月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料胸前有软软的东西滑落到地面上,她好奇一看,竟然是一件银白色的羽缎披风。这件披风上绣着五彩蛟龙,一看就是朱佑樘的东西。她暗自奇怪:他的衣服怎么会半夜到了她的身上?

她看向他的寝榻,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殿门打开的时候,小太监福海和几名侍女一起走了进来,领头的正是红绡,看来昨晚她并没有在内殿留宿。

苏挽月将那件披风交到福海手里的时候,发现红绡的目光在披风上停留了一瞬,她仿佛发现了苏挽月在看她,迅速又低下头,捧着朱佑樘的朝服从苏挽月面前轻快地走了过去。

在等待太子更衣梳洗起床的时间段里,她飞快地回到侍卫寓所,自己梳洗收拾了一遍。

明代宫廷侍卫的服装比起锦衣卫的飞鱼服来要简单得多,不过是一袭青色长袍,腰间系一条镶嵌着小颗粒翡翠的深灰色围带,唯一沉重的是腰间佩剑,她早已弃之不用,改换成随身暗器了。她将头发高高捆扎成一个马尾,用青色缎带系好,除了这条缎带,全身上下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女儿家脂粉气息。

苏挽月收拾完毕回到寝殿门口,等候朱佑樘出来。

只见他今日穿着一袭月白色云系花纹底的锦缎朝服,大片的莲花纹若影若现,头戴一顶金冠,五官如刀刻般俊美,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全身上下无不流露出皇太子的高贵与矜持。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立刻就移开了目光。

苏挽月与其他侍卫一起,跟随在他身后往太和殿的方向走。一路上众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多说话。

到了太和殿前,朱佑樘回头说道:“都在此等候,不必跟随。”

苏挽月抬头看了看太和殿前,只见众多明朝王公大臣及官员们都已肃然在列,虽然人数众多但井然有序、丝毫不乱,司礼监怀恩与御马监梁芳二名太监亦在殿外等候,他们见到朱佑樘到来,纷纷躬身行礼不迭。不久,就听见太监们呼叫“皇上驾到”的声音,接着又听见一套例行的官话诸如“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等等。

她和福海等太监宫女们站在殿外等候,不经意抬头间,竟然看到一轮红日渐渐从紫禁城东边升起。

她曾经看过无数次日出的情景,在海上或山巅领略过那种日出的壮观和辉煌,更无法忘记大海之滨喷薄欲出的晨曦所带给她的震撼,但都比不上此刻眼前的盛况给她的惊叹。一片金灿灿的朝晖渐渐染红了东方的天际,红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浩渺的云海遍洒太阳的光辉。浓烈和煦的阳光照射在太和殿的琉璃瓦上流光溢彩,远处巍峨的紫禁城宫殿,在阳光照映下披上了金色的霓裳,显得格外巍峨靓丽,气宇不凡。

大明盛世,果然名不虚传。

尽管宫廷朝野时有纷争,边疆叛乱未彻底根除,但是纵然历史学家也都无法否认,这个时代正是明朝的鼎盛时期之一、史称“回光返照”的中兴时代。

26.第26章 狼狈为奸(1)

时间很快到了腊月初一,下个月就要过年了,宫里宫外诸人都一片忙碌。所有当差的侍卫、太监、宫女们都希望把今年的事提前能做完,给来年添个好兆头,据说很多事如果年尾托到年头又过了一年,来年就会不吉利。

锦衣卫查吴皇后被刺一案,依旧毫无进展。

万通被万贵妃时时催促,不禁心急如焚。这些天来,锦衣卫查案完全没有任何收获,宫中内外抓不到关于太子朱佑樘的任何蛛丝马迹,唯一的线索都是不利于万贵妃的。外面的言官以王恕等人为首,不停怂恿上奏三司会审,弄得他焦头烂额。

虽然万贵妃总是训斥他无能,但万通毕竟不是笨蛋,他深知刺杀吴皇后一案,眼下既不能将万贵妃牵涉其中,也不能“无中生有”把朱佑樘咬出来。虽然这种把戏他们经常使用,但此时如果贸然行事,只怕会落入朱佑樘设好的陷阱,必须时刻堤防。如果实在无法证明万贵妃的清白,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息事宁人,随便找只替罪羔羊。若是按照万贵妃的意思,非要把太子定罪的话,只怕事情真的会闹大,一旦三司会审,更是大大不利。

万通候着宪宗皇帝退朝,立刻急冲冲地向永宁宫来。这件事已不能再拖,必须在腊月间处理妥当才好。

“万大人,您这是急着去哪里啊?”万通行至永宁宫前面,见宫中御马监大太监梁芳站在甬道上,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是宫里的规矩,太监们遇见朝臣的时候要面带喜色,不容许板着一张脸。

“梁公公,”万通急忙拱手,心里却纳闷怎么在这里碰见此人,“我正要去后宫去见贵妃娘娘,梁公公是当值溜达到这呢?”

“哪有那般闲工夫,我成天忙活得紧,”梁芳仍然笑眯眯地,手一挥佛尘,压低声音说,“皇上正在里面呢,万大人最好不要进去。”

万通抬眼见永宁宫门口侍卫们把守森严,候着的宫女太监也比平时多了一倍,立刻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说:“多谢公公提醒,还望互相多多关照。”

掌印太监梁芳在宫中的地位,虽然名义上次于司礼监怀恩,但实际却凌驾于怀恩之上。他他在宫里当差的年头够久,长期侍奉在圣驾左右,深得宪宗皇帝宠信,是炙手可热的红人。前些日子投宪宗皇帝所好,引见了一位擅长神仙方术的西域僧人给他,宪宗皇帝更是龙颜大悦,对梁芳信任有加。

“皇上虽然隆恩博爱六宫,但依旧最宠贵妃娘娘啊。”梁芳笑了笑,有些深意地说,“咱家一身孤苦,两袖清风,哪里比得了万大人,有贵妃娘娘这块金字招牌,大人又何须咱家来关照?”

万通一听就明白,梁芳此人,不爱权不爱行军打仗不爱官爵,他平生最大爱好就是敛财,嗜钱如命。他眼珠一转道:“承蒙公公照顾,前些日子下面人进献了一只金貔貅碧玉枕,改日拿给公公鉴赏一下。”

梁芳一听,笑得合不拢嘴,口中说:“万大人的东西,自然件件都是好的。”

两人正嘀嘀咕咕着,忽闻殿门口的太监传话道:“梁公公,皇上叫您呢。”

梁芳赶忙转身往回走,一路小跑到了殿门口,低着头弓着身子进了大殿。万通见他神情惶恐,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敢随便问人,只好继续在永宁宫门外等候。

明宪宗皇帝朱见深今年已经三十九岁了,但他看起来却远远不止这个年纪。

他幼时被废为祈王的几年,后又复立为太子的经历,让他这些年非常依赖万贵妃,总是无条件地相信和宠溺这个自他两岁起就陪伴左右的女人。虽然她容颜不再美丽,体态也臃肿了,只是最初的懵懂爱意变成了亲情,像是习惯了她的存在,无法再去习惯另外一个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