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息怒,别气坏身子了。”万贵妃一边使眼色给梁芳,一边抚着皇上胸口,眼神极尽关切之情。

“奴才该死,请皇上恕罪!”梁芳扑通跪在地上,磕了几下头。

宪宗皇帝并不是一个仁慈的君主,否则当年他就不会纵容大太监汪直横行霸道,设立西厂这样一个比锦衣卫和东厂更狠戾的特务机构。西厂不久之后便被废弃,也并非因为他突然醒悟西厂私设刑堂祸国殃民的种种恶毒行径,而是源于他的软弱,不愿意面对一帮正直的朝臣。

这几年来,太子朱佑樘渐渐长大,他将很多事情都交给儿子打理,自己整天都在后宫厮混,闲时念经诵佛,与西域方士交流一下延年益寿的心得,日子倒也过得快乐逍遥。

宪宗皇帝今日动怒,是因有人奏了梁芳一本,说他挥霍奢靡,他令人暗中查访,才知道内库里前几朝积累下的整整七窑的金银竟然都被梁芳以“宫廷采购”之名花得精光。他心中气愤,但却又下不了手狠狠整治,只得气急败坏地将梁芳喊了进来。

“爱妃,你看这怎么办好?”朱见深侧头看着万贵妃,眼神里有些无奈和疲惫,这个时候的宪宗皇帝沉迷于佛事和方术,不想管朝廷和后宫的琐事,更不想平添烦恼。他许久不召见朝臣了,又怕此事被内阁大臣知道,便是一堆麻烦。

“皇上莫气,”万贵妃安抚了几句,随后低头想了一下,“内库还不至于太亏空,宫中日常开支之需还是足够的。臣妾这些年也有些私房积蓄,若是边关或军中需用,也还可解燃眉之急。”

“幸亏爱妃贤德,”宪宗皇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若不是有你,朕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恨这些奴才!”

“皇上恕罪!”梁芳吓得面无人色,叩首如捣蒜。

其实这次纯属意外,若不是皇帝突然发现了内库亏空,他们迟早能从别处弄到银子处理妥当。平日里梁芳是攀着万贵妃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暗里各自都得了对方不少好处,万贵妃此时也不想少了这么个帮手,所以说话之间维护梁芳。

“朕可以不追究,只怕朝臣日后不肯放过你们。”宪宗皇帝叹了口气,看着地方匐跪的梁芳,说了这么一句话。

“朝臣”二字,说的是大明臣子,但万贵妃和梁芳都明白,指的却是另一个人。试问当今天下,谁敢再去追究皇帝都已经不再追究的人和事?这个“日后,分明是暗示将来朱佑樘登基之后,未必会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万贵妃当然知道,一旦朱佑樘做了皇帝,新帐老账会一起清算。知子莫若父,宪宗皇帝其实心里如明镜一般,朱佑樘这个儿子太有抱负和远虑,不会如他一样只知委曲求全。

梁芳抬了下头,对上了万贵妃的眼神,两人眼神一交错,暗地就达成了某种默契。

“皇上,别想那些烦忧的事了,臣妾自会帮皇上处理。”万贵妃转移了话题,剥了一颗桂圆送到宪宗皇帝嘴边,“听说皇上命工部兴建永昌寺,不知道进展如何?一切可顺利么?”

提起永昌寺,宪宗皇帝果然开心起来,微笑着点头说:“非常顺利。那西域高僧继晓果然有些本事。”

皇家寺庙永昌寺,地址选在京城西郊,正是梁芳举荐的僧人继晓提议修建的。整个计划十分浩大,预计明年完工,已经逼迁居民数百家,花费国库数十万银两。但宫里办事只讲排场,从不讲花费和代价,宪宗皇帝一直都很满意新寺庙的规模。

万贵妃趁机瞥了梁芳一眼,道:“你这奴才,虽然犯错不可饶恕,但举荐继晓一事,总算还有点功劳。”

宪宗皇帝听万贵妃这么一说,再看梁芳老泪纵横、凄凄惶惶的模样,忍不住心软了,说道:“你起来吧。”

梁芳急忙叩首谢恩,大声道:“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谢贵妃娘娘恩典!”

万贵妃挥了挥手,又赞了几句继晓办事效率高、庙宇修得气派之类,哄得宪宗皇帝心花怒放,也再顾不得再发难责罚梁芳了,一件天大的案件,皇宫内院监守自盗的恶劣行为,顷刻化为无形。

晌午过后,宪宗皇帝终于要起驾回乾清宫了,万贵妃送驾到了宫门口,永宁宫内各人都匍匐在地,跪送皇上。

万通等候了半日才有机会进宫,见到万贵妃刚要说话,却见她说挥了挥玉手说:“不忙,等梁芳过来一起说话。”

“梁公公不是才随皇上回乾清宫伺候着么?”万通不解,不明白梁芳怎么会马上过来?

“内库亏空的事,他自会过来与本宫商讨。”万贵妃不动声色,抿了口茶水,“就凭他,如何还得起那整整七房的金银?我且问你,都察院那个王恕,还活着么?”

27.第27章 狼狈为奸(2)

万通一听,立刻额头冒汗,低声说道:“臣此前安排了几拨人马前去料理…但奇怪的是,那王恕似乎有先知一般,而且狡兔三窟,根本不在宅院之中!臣派去的人还差点着了他们的埋伏!”

万贵妃怒视他一眼,说道:“你手下数千锦衣卫,竟然没有一个可用之人?事事都出纰漏,你难道就不想想,是否身边有奸细!”

万通连忙跪地,连声说:“娘娘息怒!臣仔细调查过此事,恐怕与司礼监东厂怀恩有关!怀恩素与太子亲厚,东厂耳目众多,能力不在锦衣卫之下,若是他们有心保护王恕,锦衣卫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臣以为,要扳倒太子,先除怀恩才是当务之急。”

万贵妃冷哼了一声说:“你想到的,本宫早已想到了。所以本宫才要等梁芳过来!”

怀恩与梁芳分别是宫中太监总管的一、二把手,但两人之间关系恶劣,梁芳仗着宪宗皇帝宠信,从来没将怀恩放在眼里;怀恩也是个霸道惯了的大太监,打心眼里看不起梁芳邀宠献媚的行径。

然而,他们没有等到梁芳,却先等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贵妃娘娘,太子殿下来了。”禀报的宫女跪在地上说。

“他来干什么?”万通一愣,一头雾水问着。

万贵妃和万通对视一眼,皆不知来者何意。自成化十一年起,朱佑樘被立为太子,这就成了万贵妃心里的一根刺,起先夜夜痛恨奴才们欺上瞒下,后又陆续派了几个人暗中谋害,但也许是真命天子命不该绝,朱佑樘竟然平平安安活到现在,不但长得一副帝王之相,行事作风越发精明老道,俨然成了万贵妃最可怕的死敌。

“让他进来。”万贵妃放下茶盏,整了整衣襟坐好。常言说来者不善,她倒要看看他今日来做什么。

苏挽月与福海二人跟在朱佑樘身边,随他一起入了永宁宫门。踏入正殿,就看见一名衣饰华丽的中年嫔妃端坐在正位,料想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独享明朝宪宗皇帝后宫专宠几十年的万贵妃。

她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这位贵妃娘娘有什么特别之处,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明朝贵妇而已。

“给太子殿下请安。”屋里的人纷纷给朱佑樘行礼,包括万贵妃和万通在内。

“免了。”朱佑樘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

“给贵妃娘娘请安。”苏挽月与福海按照规矩也向万贵妃行了礼。

“是什么风把太子殿下吹到永宁宫中来了?”万贵妃徐徐起身,对着朱佑樘问了句,而后对旁边的宫女说,“还不快给殿下奉茶?”

“我许久未到永宁宫,贵妃娘娘也没有赏光去过毓庆宫,所以过来看看,走动走动。”朱佑樘随意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似乎并不介意万贵妃反主为客占据了东面的尊位。

“殿下言重了,只是怕给殿下添麻烦了。”万贵妃简单应答了一句。其实朱佑樘已经整整十几年未曾踏进永宁宫了,他上次来还只有七岁,那次她将尚是小男孩的他从周太后的仁寿宫里接了过来,那时候他刚刚丧母,却一点没有吵闹,看上去眸子清亮、全无心机,哪像现在这样居心叵测、咄咄逼人?

朱佑樘端起桌上新上的茶盏,凑近嗅了一嗅,笑道:“这茶叶很好,沁香入脾。”他转过头对着福海说,“问问内务府还有存货没有,让他们给我送一点到毓庆宫去。”

“是,殿下。”福海颔首答了句。

万贵妃看着朱佑樘的举动,不动声色地说:“这种花茶内务府怕是没有,是本宫自酿的花茶。殿下若是看得起,都拿去便是。”

记得他十几年以前来的那一次,不肯吃她宫中的一口糕点,不肯喝一口水,宫人们问为什么,幼小的朱佑樘答说,太后有旨,要防范永宁宫在食物中下毒。这件事万贵妃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殿下新调入宫中的锦衣卫?长得真是楚楚动人。”万贵妃侧过头看着立在朱佑樘身侧的苏挽月,貌似闲话家常。

朱佑樘似乎不以为意,并未加以理会。

万贵妃偏偏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一双犀利的凤眼盯着苏挽月清丽的面孔,悠悠地说:“近日宫中传言,殿下对这名侍卫十分宠信,日夜陪伴侍奉左右,不知是真是假?”

她特意把“日夜”两个字咬得很重,所有人都听得出贵妃话中的含义,苏挽月本就内心窝火,现在几乎全皇宫都传遍了这件事,人人都以为她脱了锦衣卫的飞鱼服,去朱佑樘床上侍寝,她都已经没有力气再解释了。

朱佑樘回头看了苏挽月一眼,面向万贵妃道:“毓庆宫的事,不劳贵妃娘娘费心提点,本宫自会处理。”

苏挽月瞪着眼睛,心道这算什么解释?他想越描越黑么?

这幅情景落在万贵妃眼里,就是他们二人竟然在宫外也眉来眼去,感情甚是亲昵。

“殿下说笑了。”万贵妃没想到朱佑樘话语间这么尖锐,心有不悦但也不好发作,“我只是看到殿下日渐长成,却仍是形单影只,有些替大明皇裔担心罢了。殿下今年应该二十有四了吧,也该到大婚之期了,若能早日开枝散叶,方是皇家之福。”

“此事不急,等父皇旨意便是。”朱佑樘落落大方地回答。

“太子殿下,今日怎么不见云天?”万通拱手恭敬地问了句话,他上次在毓庆宫被朱佑樘煞了威风,对他说话表面仍是小心翼翼。

“他最近公务繁忙,万大人如此惦记云天,是唯恐他在本宫这里过得不如锦衣卫署衙里好么?”朱佑樘一语双关,脸上结满寒霜。

“殿下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万贵妃见万通被呛得不敢出声,立刻岔开了话题。

“没无别事,就是看望一下贵妃娘娘。”朱佑樘看着万贵妃,神色认真地说,看似十分诚恳。

万贵妃心中暗恨,却笑容满面地说:“如此,多谢太子美意。”

“时候不早,本宫也该告辞了。”朱佑樘站起身来。

“殿下称赏的茶叶,稍后就让人送过去。”万贵妃礼数周到地笑着起身,端茶送客。

“那就多谢娘娘了。”朱佑樘没有客气,欣然接受。

朱佑樘等人一走,永宁宫里立刻安静了下来,万贵妃深呼吸了一口气。天知道朱佑樘今天来做什么?就算冬雷震震、夏雨雪,他也不可能特地到永宁宫来看她。

“启禀娘娘,梁公公求见。”小太监跑来禀报。

梁芳进来的时候神色很是正常,也不见得他为先前皇上的责备多担忧,“听说刚刚太子殿下来了,他说什么了?”他开门见山问了句,似乎很是紧张太子突然来访这件事。

“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万贵妃冷笑了一下。

梁芳心虚地笑了笑,若要说他有耳目的话,整个后宫谁没有耳目?姜毕竟是老的辣,宦官的优势就在于人数众多分散在各宫各殿,不需要特别去安插,也能随时随地获得第一手消息。

“太子如今可不比往日。”万贵妃收起了脸上的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险毒辣的狰狞表情,“如今的他,八面玲珑,心思缜密,手段狠辣,若要等他当了皇上,内库亏空的事只怕就瞒不住了。”

梁芳一听就明白,弯腰趋近前来,说道:“今日全仗娘娘恩典,奴才感激不尽。娘娘若有差遣,奴才万死不辞。”

“太子势力越来越大,我现在明着还是锦衣卫的头儿,但暗里不知有多少人不听我调度了!”万通也在一旁抱怨。

“还不是都仗着有太子撑腰!”万贵妃冷哼了一声,“今天那个锦衣卫贱婢在此,眼中对本宫全无敬意,足见太子平日里何等宠惯于她。本宫此前费尽心血,安排一名侍女红绡在他身边,如今只怕也要失策了。”

想当年,好不容易找到红绡这个温柔和顺又听话的心腹婢女,让她做了毓庆宫的“司寝”宫人,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朱佑樘此前对红绡还是颇为宠爱的,红绡偶尔还能从他枕边听到一句两句真心话,送一点秘密消息来永宁宫,但如今突然杀出一个苏挽月,对红绡的地位显然是一个巨大威胁。

“娘娘如今有何对策?”梁芳皱着眉,若是万贵妃倒台了,只怕朝中和宫里跟着就要倒一大批人,其中包括自己。

“废储!”万贵妃眼里带着不可言说的愤恨,冷冷吐了两个字。

“废储?”梁芳暗自吃了一惊,但立刻恢复了镇定, “娘娘圣明,但此事须得从长计议,若要废储另立,只怕朝臣之中会有人冒死进谏。”

毕竟,皇太子朱佑樘在朝臣中的口碑不错,明朝臣子之中从来不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忠勇之士。当年西厂横行,朝野怨声载道,午门外足足跪了一百多个朝臣,非要逼得宪宗皇帝关了西厂不可。

“谁敢进谏,就先把谁解决了。”万贵妃的眼底掠过一丝狠戾的光芒,“先从跟太子走得最近的官员下手!”

28.第28章 夜探王府(1)

当晚,大雪终于停了,一轮明月高悬。

苏挽月心中一直惦记着眉妃一案,自从上次与牟斌在京城义庄内见过死去的眉妃,她就觉得这件事果然不是那么简单,那位在朝中名声极好、“德高望重”的德王朱见潾,究竟与眉妃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呢?线索分明指向了德王,但东厂怀恩那边十分谨慎,连朱佑樘都暗中压下此事,看来,必须亲自去一趟德王府才行。

她原本想再找牟斌一同前往,但斟酌之后还是决定独自前去。

牟斌虽然对她有情有义,但毕竟是锦衣卫的人,朱佑樘与万通之间的关系,上次在永宁宫已初见端倪,他既然不愿意将此事交给锦衣卫办理,恐怕也不愿意牟斌插手。而且她越来越感觉到,自己附身的这个“苏挽月”武功并不低,尤其是轻功绝好,只要她行事机密一些,自保不成问题。

此前,苏挽月已从云天手中拿到了一幅详细的京城地图,上面将德王府的位置标注得清清楚楚,就在城东永平巷内。

苏挽月偷偷来到德王府后院,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翻过了高大的后墙,看到了一个宽阔的后花园。

这座大宅的后花园本是依湖水而建,湖心亭至岸边有弯弯曲曲的九曲连环竹桥相连,竹桥尚有未融化的厚厚积雪。皓月当空,湖水幽蓝,入夜的粉红色灯笼倒映在水中,湖中灯火摇曳多姿、明明灭灭、交相辉映,别有一番冬日晚间的动人情景。

她抬头一望,只见暖阁亭内端坐着一位年约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头戴金冠,器宇轩昂,生得浓眉大眼,英气十足,颇有王者之风,料想便是宪宗皇帝的弟弟、曾经就蕃于德州,后改藩山西济南的德王朱见潾。

德王身旁,坐着一位黑衣黑裙的女子,她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开外,容貌端庄,鬓边斜插着一支乌木金钗,黑丝缎裙角下摆处的百褶都以金线镶边,针脚处各自垂坠一大颗光芒四射的猫眼蓝宝石,衣着打扮极尽奢华,颇似官家内眷。

暖阁内,有几名唱曲的歌姬,其中一名正在唱: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一柄镶嵌着宝石与玳瑁的金丝琵琶,美人皎洁如白玉的手指拨弄下流泻出碎玉敲冰的乐音,配上仿佛梁间燕子呢喃般温柔婉转的吴侬软语低吟浅唱,就像一缕悠然的迷魂香,让听曲的人都有些晕沉,浑浑噩噩中竟不知此身何在。

德王凝神听了片刻琵琶曲,待一曲停歇,伸出右手轻挥。

看到这个手势,刚才风情万种的琵琶少女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猫一样,神情一片黯淡,眼角霎时竟似有了泪光,她讪讪地收了琵琶,带着乞求的眼神向黑衣女子看去。

黑衣女子叹息着摇了摇头说:“学了这么久,居然还是技艺不精!既然没有入后宫的命,就断了念头,安心留在我这里吧。”

抱着琵琶的少女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流露出失望之色,泪珠滚滚坠落。

德王看了一眼黑衣女子,徐徐说道:“可还有更精彩的人选?”

黑衣女子冷冷地扫了抱着琵琶的少女一眼,说道:“你们自幼跟我学习乐舞,应该知道我的要求,人生并不是永远有第二次机会的。后宫美女如云,没有过人的本事,就不必进宫自取其辱。”

怀抱琵琶的少女抬起泪眼说:“夫人说得对,是我不争气…”她欲语还休,凝噎半天说不出口。

黑衣女子假装没看见,面无表情地对身边的侍女说:“叫下一个进来。”

德王看着泪流满面的琵琶少女,目光带着怜惜之色,说道:“其实照本王看来,她的技艺并不算太差,不过当中有几个音符弹得略微走样,不留心是听不出的,何不给再她一个机会?”

黑衣女子依旧不假辞色,一张脸却没有刚才那么阴郁了,嘴上仍是冷冷地说:“人生能有几次重来的机会?王爷既然将此事交给我,就一定要选最优秀的。如果没有真本事,就算勉强进了宫,也未必能够得到女官封号,更不用说以后飞黄腾达了。”

德王见她执意不肯通融,也不再多言。

怀抱琵琶的少女哭泣着退了下去,另外一名抱着古琴的少女从暖阁外走了进来,低头行礼后就开始弹奏。

苏挽月躲在暗处观察了他们好一阵,都看不出任何不妥之处。

据历史记载,德王朱见潾为人风雅,声望颇佳,又擅长音律,他在自家庭院内****自家的歌姬,本是理所当然。

她心中正有些失望,担心今晚恐怕白来一趟,忽然发现不远处的浮桥上忽然出现一团黑影,那团黑影身形娇小却灵动矫捷,迅速到了暖阁之内,他走到德王身边,很急速地低声禀报了一句话。

德王听完这句话之后,神情立刻大变,语气有些紧张地说:“…锦衣卫为何介入此事?”

那团黑影又低声说了些什么,德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腾”地站起身来,似乎再没有心情管顾弹奏琵琶的少女,径自出了暖阁,沿着竹桥飞快地走了出去。

他身边的一名侍卫立刻追赶上去,替他披上一件黑色貂裘。

苏挽月直觉那人所禀报之事一定与此案有关,她不敢怠慢,眼睛盯着他们一行人的去向。只见德王等人沿着浮桥,一直向岸边另一座小楼走过去。

夜深人静,德王府内看似一片安宁。

苏挽月不敢跟他们太紧,因此落后了大约十余丈,等她追到德王府的小楼附近时,却发觉他们竟然失去了踪影。

她暗自后悔刚才脚步太慢,正在懊恼时,却突然发现小楼窗户“吱呀”一声轻响,紧接着听见有人走近窗边。她迅速低下头,躲藏在小楼犄角的位置,这里光线昏暗,恰好放着一盆足足一米多高的碗口大茶花,此花正当盛开之际,枝叶浓密,是藏身的好地方。

没过多久,一袭黑衣的德王出现了,他伫立在窗前,凝望着天际一抹黯淡的下弦月,神情若有所思。

苏挽月知道德王在此,小楼附近必定耳目众多,她唯恐被人发觉,立刻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她竟然听见了一个幽远而娇细的女子声音,从小楼轩窗内传出来:“…不是说东厂已经结案,皇上也不再追究此事了么?为何锦衣卫会派人去义庄呢?”

这个声音原本不奇怪,但接下来她说的话,让苏挽月几乎目瞪口呆。

“…无论如何,妾身如今在宫中是已死之人,皇上册封的‘眉妃’,早在数日之前已暴毙于翠缕宫内,如今妾身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女子,即使有人发觉,又能如何?难道不许世间有长相类似之人么?王爷何须担心?”

眉妃!

苏挽月不禁汗毛直竖,原来她并没有死?

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难怪她总觉得眉妃之死这件疑案有许多许多的不合理之处,原来是因为她根本没死!可是,如果眉妃并没有死去,那么,她与朱佑樘所见在翠缕宫的眉妃,和她与牟斌在京城义庄所见的眉妃,又是谁呢?

此时,只听德王叹了一口气道:“本王倒不怕他们追查。只是觉得对不起你,一切都是本王的错,害得你如今一无所有。”

那女子的语气似乎并不幽怨,反而带着开心的语气说:“妾身有王爷如此相待,夫复何求?只愿妾身腹中孩儿安好,将来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开开心心生活,紫禁城内浮华不过是给臣民看的,贵妃也好,皇后也好,那些虚名妾身早就不稀罕了。”

29.第29章 夜探王府(2)

苏挽月留心听着他们的对话,暗自思索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眉妃并没有死,所以当晚他们在翠缕宫中看到的“她”其实是一个活人,所以她脸上才会有美好而安宁的表情;而在义庄之中的“她”,显然已经被偷梁换柱,变成了真正的“遗体”,所以才会面目狰狞。眉妃不愧是蒙古女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地在明朝皇宫之中实施“掉包计”,原因只不过是因为她与德王之间的私情令她有孕在身,此事无法再隐瞒下去,所以不惜铤而走险。东厂追查到了此事与德王有关,但不敢贸然行事,这毕竟是一桩皇室家丑,朱佑樘才不要东厂追查,宁可要自己的亲信来探究真相,无非是想帮德王遮掩此事,不愿意声张。

她刚刚想到这里,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凉风袭来,心中顿时一凛,迅速地将身体侧向一边。一支闪着寒光的飞镖“嗖”地贴着她的鬓发掠了过去,插在附近的一株大树上,震得枝摇叶颤。

她暗叫一声“不好”,看来行藏已经败露,要赶紧设法逃离现场!

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转过身来,第二枚、第三枚暗器又向她袭击过来。这一次,她的运气没有前两次那么好,刚飞身逃离了十余米,只觉得左脚踝一阵巨痛,第四枚暗器直飞而入,随着那种力量的冲击,她眼前一花,脚下一软,顿时摔倒在小楼前的地面上。

小楼之后已有数名王府侍卫提着武器向这边直奔而来,但苏挽月脚下受伤跑不快,轻功也施展不出,她咬着牙向后院加速奔跑,当她一直跑到墙头附近的时候,发现那些追兵竟然全部都追向了另一个方向,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

这是怎么回事?苏挽月不禁有些糊涂,难道那些人全部都看花眼了?

墙头就在眼前,她顾不得多想其中缘故,趁着这个空当的大好机会,纵身跃上墙头,看准了拴在附近树桩上的那匹“追风”,刚好轻轻落在它的身上。那匹“追风”不愧是有灵性的西域良驹,一见主人到来,自己奋力挣脱了栓绳,撒开四蹄,载着她飞也似地向皇宫神武门方向疾驰而去。

经过一番周折,终于回到了毓庆宫侍卫寓所,苏挽月惊魂稍定。

她将追风放进马厩系好,一瘸一拐地走到寓所廊下,本想立刻躲进自己房间,关上门看看左脚踝的伤势怎么样了,但她之前已勉力支持了太久,此刻才感觉到疼痛钻心。

苏挽月和云天的房间相隔不远,在左侧回廊的最里面,地方十分隐蔽,再加上外面高大的树木一遮挡,像是隐没在黄瓦红墙的宫殿里。她慢慢地拖着脚步走到房间门口,正要推门进去,低头时竟然发现地面上有一条细细的血迹,色泽鲜红,尚未凝固,分明是人的血!

她吓了一跳,急忙去看自己的脚下,还好,她虽然伤了脚踝,但并未伤筋动骨,而且外面套着黑色真皮的靴子,根本没有血液渗出,这些血迹显然不是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