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微笑说道:“我的东西可不敢同殿下比。你打开看看吧。”

苏挽月满心欢喜地打开云天的包裹,只见里面包着一个木制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玲珑纤细的金丝手镯,她开始不禁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云天绝不会送一件普通首饰给她,立刻将那个手镯拿了起来,仔细端详。

这只镯子看来很普通,与杏花楼普通歌姬们手上戴的银镯类似,惟一特别的是那些金丝花纹,隐隐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她顺着那些纹路,慢慢找到凤凰的眼睛位置,竟然发现了一颗极其细小的红色宝石,宝石微微凸起,只有一粒米大小,而凤凰的金翅周围,分布着一些细小的孔洞,直径还不到一毫米,很显然是一只做工精妙的暗器。

如果她没有猜错,那颗红色小宝石,应该就是启动金丝镯的机关所在。

她正要去按那个宝石机关,却听见云天阻止说:“不要乱动,这只七巧金丝镯里面只有三支毒针,每支毒针仅可用一次,切勿浪费。”

苏挽月如获至宝一般将金丝镯戴上手腕,心中暗自叹服它的精巧,她实在太喜欢这个隐蔽性极高的手镯了,如果不是因为云天告诫她,这只金丝镯只能使用三次,不能随随便便浪费资源,她一定要按下那个红宝石,试试它的功效不可。

她左看右看,眉开眼笑地说:“这个礼物真好,谢谢师傅!”

云天提醒她说:“看看殿下送你的东西吧。”

苏挽月打开朱佑樘赐赏的那个包裹,果然不出她所料,都是一些贵重的金珠玉器,如珊瑚项链、玳瑁玉梳、祖母绿项圈等等,从头到脚的首饰全有,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里面竟然还有一个精致的琉璃盒子,透过隐约的花纹,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对彩色的人偶。她打开了琉璃盒,发现那对人偶竟然是五彩琉璃所制,神情姿态与之前朱佑樘从她这里拿走的那一对泥偶几乎一模一样,盒子里还有一张泛着墨香的纸笺,上面的字迹既清秀又飘逸,应该是他亲笔所写:“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这句诗本系《诗经·卫风》里的一篇,原文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苏挽月看着那对五彩琉璃人偶,心中默默地念着这句诗,心中不禁有些迷惘。朱佑樘遣人送来这对人偶,应该是为偿还此前拿走她那对泥偶的人情,他只写了上半句诗,意图很明显地向她表达了“永以为好”。那么他想告诉她什么呢?是说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可以做好朋友吗?

云天见她拿着人偶出神,在旁说道:“殿下的礼物,果然比我的精致百倍,只是不知道你心里如何想?”

苏挽月知道他话中有话,故作糊涂说:“这对人偶很漂亮啊。”

云天摇头道:“我说的不是人偶。自从你出宫至今,殿下一直郁郁寡欢,我跟随他多年,岂会不知道他的心事?你对他的心意断然回绝,你是痛快了,他却未必能够释怀。他身为皇子,不惜屈尊降贵来到我家,只为见你一面,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她蓦然抬头,说:“你说他上次是为了我才出宫的?”

“以他的权力和智谋,想得到天下任何女子都非难事。这一次他将感情隐忍于心,宁愿自己承受痛苦亦不愿意勉强你,却在我意料之外。”云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此前我一直劝你安守主仆本分,怕将来你无法抽身,如今我恐怕要收回那些话了。”

她听着他语重心长的话,仰头微微一笑,说:“我早已和他说清楚了,他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云天叹了口气,说:“怕只怕这件事没那么轻易了结。有时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越是得不到才越想要去得到,我担心殿下对你,便是如此。”

苏挽月仔细回想了一下,历史记载明孝宗朱佑樘此生只有一个皇后,对她十分钟情专一,宫中从来没有册立过其他妃嫔,算是个不错的丈夫。他们成亲的时间似乎就是在成化二十二年前后,那个被后人称为“历史上最幸福皇后”的张姓女子才是他命中注定的伴侣。

她想到这个,立刻微笑着说:“他一定不会。他此生会爱上一个人,但绝对不是我。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够放下这个心结的!”

云天不再多言,只说:“希望如你所愿吧,我要回宫复命去了。你有话对殿下说么?”

苏挽月仔细想了想,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下说:“请告诉他,相比别的礼物,我更喜欢宫里赏赐的点心。”

47.第47章 新年礼物(2)

云天刚走不久,又有人来敲她的门了,这次来的是花似堇的侍女明珠,她手里捧着个包袱,用上好的金丝绸包着,叠得很整齐。

“这是今天一大早,显武将军府遣人送过来给苏侍卫的。”明珠巧笑倩兮地轻声说了句。

苏挽月有些错愕,杨宁清跟她照说没什么交情,怎么也送她节礼呢?她顺手拆了包袱,只见最上面的是一大包茶叶,还未开封就能嗅到清冽的香气;下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狐裘,洁白如雪,几乎没有一丝杂色。

明珠是见过大场面的侍女,看到那件狐裘也不禁赞了一声说:“真是好皮毛,我第一次见到。要凑齐这么多完全没有杂色的狐皮,不知道要猎杀多少只关外的白狐狸呢!”

“送东西的人走了吗?这件衣服这么贵重,我可不能收他的。”苏挽月被明珠一说,越发觉得收下不合适。

“送礼之人早已走了,但退回去不合适吧?”明珠小心地说,“节礼本是为了新年讨个吉利,退回去反而折了福。苏侍卫若是觉得礼物贵重,对方又不甚熟稔,回他一件礼物也就是了。”

苏挽月觉得明珠的话有道理,自己琢磨着说:“我拿什么送他好呢?”

明珠看到桌上堆着的那些东西,用手指了一指,嫣然一笑说:“这里不是有现成的么?将军府不缺金银珠宝,倒是这对五彩琉璃人偶,在京城里都是个稀罕物件儿,关外想必更是没有。”

苏挽月看到那对琉璃人偶,起初觉得将朱佑樘的礼物转赠他人不合适,但转念一想反正他是皇太子,这种东西必定不少,就算她拿去送给杨宁清,他也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另找了一块包袱布,将那对人偶包好交给明珠说:“那劳烦姐姐,找个人帮我送去给杨将军吧。”

明珠将琉璃人偶收好,转身又说:“还有一件事,牟千户大人托人带了口信,晚间会来杏花楼,请苏侍卫在此等候。”

牟斌,自从诏狱一别,或许是因为锦衣卫公务繁忙,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因为牟斌叮嘱她不要乱跑,苏挽月这一天就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杏花楼里。

她只觉得百无聊赖,午后她实在憋不住了,从房间走出来,顺着后院里的大树和亭台楼阁,一路飞身上了屋檐。杨宁清送的那件白狐貂裘确实又大又暖和,她披着它,悠然坐在杏花楼的屋顶上,俯瞰着附近街道上的车马和行人。

大雪如柳絮飞扬,京城内外风景绝佳,她一点都不觉得冷。

她正自托着腮帮四处张望,却看见远处屋顶上多了一个黑影,那人身形矫捷,如一片黑云般踏雪而来,很快就到了她身边。

苏挽月伸手撩开白狐貂裘的前檐帽,立刻看清了他的面孔,正是那少年将军杨宁清。他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力量和光芒,纵使黑衣也掩不住他卓尔不群的英姿,英俊无匹的五官仿佛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棱角分明线条,锐利深邃目光,不自觉得给人一种压迫感。

“苏姑娘好兴致。”杨宁清走到跟前,好像这屋顶是他家的客厅一样,毫不客气地在她身边坐下。

“谢谢将军的礼物,这件貂裘很好穿。”她见他打量着她身上的衣服,乘机道了一声谢。

“是我该谢谢你的礼物才对。五彩琉璃非我朝所产,多为西洋贡品,苏姑娘赠我如此珍贵的琉璃,实在愧不敢当。”

她忍不住笑了:“你拿我当好朋友,送我节礼,我们互通有无,岂不是很好?”琉璃就是玻璃,在明朝或许珍贵,但对现代人来说,真的算不了什么。

杨宁清看着她,俊脸有一丝犹豫之色,说:“其实我送你礼物实属冒昧。前几次见面之后,我都觉得你像我小妹,所以没有对你见外。”

“你妹妹像我?她在京城吗?”她很好奇竟然还有人长得像她?

“不在京城,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他似乎刻意回避着这个问题,“你们只是形貌略有相似而已,但你比她聪明太多。”

她确实不像他的妹妹,虽然她的瓜子脸,尖下巴,有明朝柔弱少女的那种温婉秀美之气,却又隐隐多了一层洒脱爽朗,让人觉得她的温婉柔顺并非骨子里的本性,却又自然地可爱。

“正如我对你的感觉,其实…也不是兄妹之情。”杨宁清这句话像是没说完,也像是讲明白了,他毫不顾忌地对她直言,心事已溢于言表。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她还没有听懂。

“我很喜欢你。”紧接着,杨宁清竟然又说了一句。他虽然在笑,神情看似有些不羁,眼神却是认真的。

“你说什么?”苏挽月瞪大了眼睛,她不会是听错了吧?

“有些人见千百次,还是不起一丝涟漪;有些人只需见一次,即使面似平湖,也已心有惊雷。”杨宁清洒脱地笑笑,一点不介怀她面色尴尬。他心中可以藏得住许多大事,但对于感情,他并不想默默放在心里。

“这…”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好像才见过几次面而已,照他的说法,好像这时间已经足够让他能够表白了。

“我说出来,并不是想强人所难,只是想告诉苏姑娘而已。”杨宁清一副很坦然的模样,“我若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的心意,无论得到什么样的答复都好,但我绝对不会跟她捉迷藏,更不会耍心机、玩手段。”

苏挽月看着他的笑,心头不禁想起了另一个人。

感情这回事,确实应该如杨宁清所说的那样,简单、透彻就好,不要那么复杂,也不要那么辛苦。

杨宁清为人光明磊落,性情直爽,她心里并不讨厌他,甚至对他有一种引为知己的好感,但他表白得太早了,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接受一段和古代人的感情,现在无论时机和心境,都不是时候。

“我知道,感情之事勉强不得。”他并不介意她的态度,反而安慰她说,“苏姑娘不必有任何压力。”

苏挽月心中暗暗佩服他坦言直率,抬起头来说:“将军是个很好的人,以后无论娶了哪个姑娘,肯定都是一段锦绣良缘。但是将军的心意,我眼下可不能接受。我也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我们不谈这件事好不好?”

“哈哈,你真是小看我了。”杨宁清依然在笑,“无论如何,我当然都交定了你这个朋友!那我们就说点别的,我带了美酒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喝一杯?”

苏挽月见他释怀,心情也放松下来,笑着说:“明日是除夕,我酒量不好,就舍命陪君子吧!”

大雪依旧纷纷扬扬,落在屋顶上,他们两人对酌良久,直到暮霭微升,杨宁清才收起他的酒壶酒杯,照着原路离去。

苏挽月凝望着他矫健的黑色身影,不觉微微一笑。她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说“喜欢”二字,虽然她当面拒绝了他,但是他似乎并不在乎她的态度。

杨宁清为人懂得分寸,懂得进退,既不委屈自己,也不强迫他人,堪为堂堂君子。

如果他不是一个古代将军,而是一个现代男生的话,她想,自己也一定会和他成为很好的朋友。

48.第48章 星宿异象(1)

高高的观星台上,一名身姿袅娜的钦天监正在磨着墨,好将天象变幻详细记录在观测簿上。她年纪并不大,大约十七八岁,穿了一身素白的长袍,随意挽了个发髻,垂下来的散发显得人有些疲惫,又多了几分柔弱。

因为天气很冷,连墨都有些冻住了,写字的时候不是太顺畅,她皱了皱眉,放了笔,挽了袖子又开始细细磨墨。

“既然来了,站在门口一直不进来么?”她抬眼望了下房门,声音很轻,但在四下寂静的时候听着很是突兀。

她像是自顾自说着,复而低下头接着研墨。

话音刚落,房门被轻轻推开,身形俊挺的牟斌肩披一件玄色羽缎裘衣,他轻轻地走进来,身后带了一阵寒风。

“牟大人,怎么有空来我这?”她抬眼笑了下,那是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妩媚勾人。

“你怎么知道是我?”牟斌反手关了房门,问了她一句。

雪若芊勾了嘴角浅笑了声,似乎觉得他这一问实属多余,“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就算闭着眼睛,也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是么?”牟斌挑着眉,这么多年来他对雪若芊所谓“通天遁地”的本事还是持保留态度,总觉得那些五行八卦算出来的东西,碰巧的成分太多,“那你说说看,我现在心里想什么?”

雪若芊笑意更浓了,她眼睛黑白不是很分明,看人的时候总是朦胧流转,形似桃花,媚态毕现。

“你心里从来只想着一个人,还需要我猜么?你对我,可从来都没这么用心过。”她笑了笑,貌似娇嗔地说了一句,语气之中仿佛带着说不出的醋意。

“你少拿我开玩笑,我岂会不知道你?”他微微扬起头,“说过多少次了,你的美人计,别用在我身上。”

他太了解她了,雪若芊虽然只是小小一个钦天监,品低言轻,只是从七品,但她向来可以办到很多朝中一品大员都无法做到的事,不仅仅凭她师父教她的本事,也凭她那一双桃花眼。若不是她刻意闭门谢客,京城之中不知会有多少名门公子、权贵大臣会慕名而来。

“哼,你深夜来访,莫非就是故意让我不舒服么?”她撇了下嘴,却也不在意,重新坐在了书桌前拿起笔。

她的脸色在半明半晦的烛光里,几近要被融化。牟斌走近她身边,见她在纸上写的是“日短星昂,以正仲冬,白虎七宿中的昂宿突生异象,天谗之星作祟。”

雪若芊的字不像一般女子的清秀娟丽,反而龙飞凤舞,行云流水毫不拘束,宣纸上的墨迹很快渲染开来。

“你要的问的事,我已经写给你了。”她停下了笔,瞟了他一眼。

牟斌过去扯了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定睛看完,然后问道:“仲冬是上个月,那天谗之星讲谁?此事可有转机?”仲是每一季的第二个月,仲冬指的是农历十一月,毫无疑问,雪若芊笔下所指正是废储之事。

“我只是一名小小钦天监,宫里的事,我哪有你知道的清楚?”雪若芊仿佛没听见他的问题,只是苦皱了柳叶眉,发出一声哀叹。

牟斌从怀里拿了几张银票递过去,说道:“真不明白你,存那么多私房钱干什么?”

雪若芊从小到大都是这种性格,虽说不上见钱眼开,但绝对是爱财如命,这些年来,整个京城的豪商巨贾几乎都来递拜帖找她观过星算过卦,也不知道她究竟攒了多少钱。

“我每月俸银二十两,不够胭脂钱。”她望了一眼牟斌,看着银票笑了笑,很小心地放进衣袖里,“钱是好东西,有它便有绫罗绸缎锦衣玉食,这世上钱买不到的东西,毕竟是少数。”

牟斌面色凝重:“说正事吧。”

“明年二月二,太阳西下,东方苍龙星宿回归,自见分晓。”雪若芊看着牟斌的神色,神秘地笑了笑,吐了几句话出来。

“是吉是凶?”牟斌站着没动,将怀里剩下的银票全递到了雪若芊面前。

“金豆开花,龙王升天,兴云布雨,五谷丰登。若是所有的事都能用吉凶来界定,又岂会有那么多纷争?”雪若芊很淡然地甩了甩衣袖上沾的余墨,“很多人来找我占星断卦,我都捡他们想说的听,事实或真相往往残酷,没必要知道太早,或许我跟他们说了,人家也不见得相信。”

牟斌皱了皱眉:“我只要听真话。”

他和雪若芊相识多年,但最受不了的,莫过于她顾左右而言他的习惯,不管准还是不准,她总该说点让人听得懂的话吧!

“如果我说,你日后会死在锦衣卫诏狱之中,你会相信么?”雪若芊挑了眼角看着那个满脸正气的人,又哀叹了一声,“结局是无法改变的。你早些知道,亦只是平添烦恼。”

“我从来不信。”牟斌不放在心上,冷哼了一声,“我命由我不由天。”

雪若芊将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望着牟斌,玉手扣着书桌,一下一下敲着最简单的韵律:“你是为自己问前程,还是为别人?我不想骗你,但我也不能泄露天机,你是聪明人,何苦要我说出来?”

“我明白。”他应了一句,眼神变得温和起来,轻声说,“明晚便是除夕,再替我求一个平安符吧。”

“又是送给她的?”雪若芊笑了笑,细长的眼睛像是藏了许多的故事,细细碎碎淹没在眼角的柔光里。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他并不直接作答。

她起身给他去拿天坛上的平安符,交到他手里,却又叹息了一声说:“她是个很奇特的人…只怕与你有缘无分。”

“我说过我不相信。”牟斌的眼底闪过一丝犀利的光,“你自己呢?何不为自己打算?”

“师父临终之时,给我订了两条规矩,一条是留在观星楼安安分分做名钦天监,另一条是永远不许卜算自己的命运。”雪若芊抬头,看着已经站在门边的牟斌。

她说完这句话,复而垂下头去,额前的长发垂到了胸前,遮住了她的眼睛。

牟斌侧头想了一下,终于什么也没问,走了出去。

苏挽月苦等了一整天,都没有看到牟斌的人影,她忍不住从杏花楼后门走出来,沿着街道向外张望。

天色已经全黑了,远远听着更夫敲着梆子,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也照不了脚下的路。甬道中间的积雪本来被扫开了一条道,只是可能刚刚这一会又下雪了,薄薄的积了一层,还没来得及等早上的管事过来打扫,地上有些滑。

晚上起了雾,牟斌不惧黑,只是些微不适地上的湿滑,走得有些缓。

“是牟大哥吗?”他隐隐听着前面有人在说话,隔着十来丈的距离,那股柔柔弱弱的声音像是仍然缠绕在耳边,刚好能听清楚,像是苏挽月的声音。

“宛岳?”牟斌加快脚步,又走了七八步,隐约看着有人立在大雪里,娇小清瘦的身影,几乎可以隐没在黑夜里,果然是苏挽月,她身穿一件雪白的狐裘,雪花飘落了满头。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他看到她冻得通红的脸颊和苍白的小脸,顿时有些心痛。

49.第49章 星宿异象(2)

“我等了大半天都没看到你,在家闲得无聊,所以出来看看。”她站在原处笑了笑,脚下没有动,那双杏眼却愈加流光溢彩。

牟斌回头,才看见先前走过的地方,弥漫着一团团氤氲的雾气,包裹着前面的楼阁和尽头的街道,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像是从天而降一个白色的纱罩,遮了所有人的眼睛。

“你去哪里了?锦衣卫不是都放假了吗?你今天还在办差?”苏挽月见他一身风雪,似乎远道而来,不像是从宫里出来的样子。

“我去了观星楼。”牟斌看着苏挽月眼里很明显的迷茫之色,不动声色地说,“还记得雪若芊吗?她如今是朝廷的钦天监,你们两个七岁那年打了一架,因为你略胜她一筹,她发誓不再同你来往,一直绝交到现在。”

“是吗?我不记得了。”苏挽月照例支支吾吾。她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世间竟然有这么倔强的人,为了一件小事记仇到现在?人要是能固执一年那是任性,固执三年那是不明事理,若是固执得了十年以上,那才真正叫只为自己活。这个雪若芊,还真是个有个性的女子。

“我去找她,给你求了一道平安符,权当节礼。”牟斌将那个红纸袋包裹的平安符递到她掌心里,“她知道是求给你的。那件事都过去了十年之久,她也许心有悔意,只是不便对你明言。”

苏挽月接过那道平安符,心里不由得暗自感动。

这已经是她今天收到的第四份礼物了,此前有云天的金丝镯暗器,朱佑樘的“大礼包”,还有杨宁清的白狐裘,再加上牟斌送来的平安符,可谓样样俱全,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全都有了。虽然开始她有点伤感,但是想想其实真没必要那么悲哀,虽然在这里没有父母亲陪伴她过除夕,但至少她还有这么多朋友啊!

她仰头看着他,真诚地说:“牟大哥,你为我做这么多事,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牟斌看着她纯净的眼睛,在夜色中干净得有些虚幻。对他来说,不需要她的回报或者感激,人生有几个十年陪着一个人成长?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陪伴她走过了最美好的时光,上天赐给了他整整十年和那个天真无邪的苏挽月在一起的岁月,那些回忆足够让他缅怀一生。

他默默地握住了她的小手,说:“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回家过年吧。我爹娘他们也很想念你。”

苏挽月很乖巧地点了点头,也许以前的“苏挽月”就一直跟他们一起过年,既然如此,她也就不用推辞了。

苏挽月坐在牟斌的马后,因为风雪太大,她将整个身体蜷缩在他背后,他的背影就像一柄大伞,将风雪挡在一丈之外。

她将脸颊依靠在他的背心,她一直记得,自己被打板子的时候他着急的眼神;也记得他在雪地里抱起自己的情景;更记得,他在诏狱里那痛惜又无奈的表情。霸气要外露,情怀则需深藏。他的心思那么深、那么重,却从来不对她说出来;他总是会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却从来都是默默付出,并不祈求回报。

如果说,在这个虚幻的时空里,只有一个人可以让她依靠,让她真心信任,那么毫无疑问是他了。

“牟大哥,千万不要和万通走得太近,他和万贵妃的气数不长了。一年之后,一切都会变样的。”她不知道怎么报答他,只能绞尽脑汁回忆着历史上的“他”,给他一些正确的提醒。

成化二十一年马上就要结束了,此时虽是万贵妃风头最劲的时刻,也是宪宗皇帝最想废掉太子的时刻,所有人都感觉到这件事势在必行,太子一定会倒台,朝臣们都怕站错了队,一个个都在暗中揣测。而邵宸妃在后宫之内也嚣张了许多,大家都觉得四皇子可能是未来最有可能被立为皇太子的人。但历史应该是不会改变的,这场风波必定会过去,朱佑樘必定会继承皇位,是苏挽月在六百年后在历史课本上学到的事实。

“你的意思是,要我站在太子那一边?”牟斌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清冷。

“你可以不站在任何一边,但是尽量离万通远一点。”苏挽月轻声说,“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害你的!”

“我当然信你。”牟斌突然之间加快了马速,得到雪若芊的卦象和苏挽月的箴言,他仿佛隐约明白了很多事。“天谗之星作祟”,分明是不长久,“苍龙星宿回归”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雪下得好大。”苏挽月的话拉回了牟斌的思绪,前面的积雪已有一尺来深,几乎淹没了马蹄。

“京城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今年真的很特别。”他轻声喟叹。

“牟大哥,你说雪若芊是钦天监,她既然懂得星象,应该也精通地理吧?她会不会预测地震?”苏挽月忽然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忍不住问牟斌,明代的气象局和地震局,差不多就是雪若芊所在的这个部门了。

“她师傅本是袁天罡嫡系传人,天文地理样样精通。不但如此,她对人情世故,也看得十分通透。”他一想到雪若芊就一头乱麻,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像苏挽月这样单纯明艳的女孩子,像雪若芊这种性情古怪、心情飘忽不定的女子,他实在是欣赏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