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斌站在桌案旁,忽然用手扶了一下桌沿,他强自支撑着定了定神,看着苏挽月说:“你这蒙汗药,果真很厉害…”

苏挽月见他似乎站立不稳,眼皮一直打架,双手也像灌铅一样抬不起来,她唯恐他有什么不妥,急忙冲了过去,伸手扶住他,带着无限歉意说:“对不起!就算你骂我,我也要这么做!反正我对不起你的事那么多,不差这一次了!”

他站稳身形看着苏挽月,似乎很想努力控制自己的心智清明,但无奈思维越来越混沌,有些言语不清地说:“我…好困。”

苏挽月担心他会就此失去意识倒在房间的冰冷石砖地上,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让他依靠在自己的身侧,扶着他往床榻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我不会害你的,只是一点蒙汗药而已,你安心睡一觉就好了!”

她扶着他还没有走到床榻前,忽然只觉得脚底一阵虚浮,原本依靠在她柔弱肩膀上的男人竟突然站直了身体,不但脱离了她的搀扶,甚至还伸出有力的一双臂膀,将她娇小的身子环绕在自己怀中。

81.第81章 真假良人(2)

苏挽月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牟斌”,却见他伸手在自己脸上划过,揭了一层软软的皮膜下来,露出了另一张与牟斌迥然不同的俊逸脸庞。

她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眼前之人并非牟斌,而是朱佑樘!那个她本以为远在天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时此地的皇太子!

“怎么了?看到是我,很意外,还是失望?”他露出了本来面目,立刻就变回了冷漠肃重的语气。

苏挽月心中有一万个惊讶,一万个疑问,事到临头却如鲠在喉,只变成了一句:“蒙汗药…”

直到此时,她鼻端忽然嗅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淡淡的苏合龙涎香的气息,才蓦然惊觉,刚才他假扮牟斌出现的时候,她明明也嗅到过这种熟悉的香气,今晚他的神情举止也明显与以往的牟斌完全不同,只是她竟然如此迟钝,他已经露出了如此多的破绽,而她却浑然不觉。这两个男人分明都是她身边熟悉的人,但是她竟然没有分辨出一个人是另一个假冒的!

“叶宁本是我的人,东厂蓝枭给你的药,你认为靠得住么?”他眼神犀利,一句话就解答了她的疑惑。

——叶宁!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蓝枭,果然是他派来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他不是刚刚才和张菁菁大婚吗?怎么会抛下刚娶的太子妃跑出宫来?他不是讨厌她、希望她从眼前消失吗?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安排人一路暗中跟随保护,为什么要假扮成牟斌的样子前来云南?为什么不一早揭穿她的“谋划”,而要假装落入她的“陷阱”,再来一个釜底抽薪?她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元宵之夜,他迎娶太子妃的当晚,他们在午门城楼上诀别,她原本以为那会是他们之间的永别,从此两人之间再无任何牵扯,她做她的侍卫,他当他的太子,那些流言蜚语迟早会如同浮云一样散去,却做梦也想不到,他竟然追来了这里!

朱佑樘站在原地默默地注视着她,眼神深邃而幽远,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她有些痴痴傻傻、又有些不甘委屈的表情,让他不禁心潮起伏。虽然只有半月余没看到她,但是她仿佛消瘦了好多,原本尖细的瓜子脸更尖了,纤细腰肢几乎不盈一握,唯一没变的是那双明亮的乌黑大眼,正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房间之内灯火摇曳,他们二人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对方,驿馆地处偏僻,四周万籁俱寂,连时空也仿佛从那一刻开始凝固下来。

“太子殿下!”苏挽月蓦然回过神来,她迅速地跳开几步,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来这里做什么?”

朱佑樘的眼睛里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情绪,语气依然那样冷淡,轻声说:“你以为呢?”

苏挽月暗想我又不是你,眼珠转了转说:“我不知道!”

他脸色微微一变,说道:“你真的不知道么?只要你再说一句‘不知道’,我立刻就离开这里,从此以后再也不来见你。”

“我…”苏挽月本来想硬气地说“不知道”,但是抬头之际却看到朱佑樘眼中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和眷恋之情,让她不禁怔了一下。她心中疑云密布,实在难以猜出他的真实意图:如果说牟斌为了保护她而私自离开京城,她完全相信;但如果说这个老谋深算的皇太子会这么做,打死她也不相信。她总觉得他此次出宫不会这么简单,因此胡乱猜测着说,“难道你想去云南微服私访?”

朱佑樘对她的问题不置可否,神情冷静地说:“难道不可以么?”

“你要微服私访当然可以,但是为什么要扮成牟斌的样子?”她盯着他追问,“堂堂太子殿下私自出宫,还假扮成一个锦衣卫千户,难道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他脸色一沉,反问说:“你是担心人家说我的闲话,还是担心人家说牟斌的闲话?”

“当然是你啦,”苏挽月看惯了他那张冷肃高傲的脸,因此并不怕他,“你就这样跑出宫来,皇宫里不会翻天吗?”

“早在七日之前,‘我’就已经卧病在毓庆宫中了,没有任何外人能够见到我。等到你平安归来之时,我的‘病’才会好起来。”他眼神闪了一闪,“我这次出宫并不仅仅是为了你,云南沐王府虽然世袭至今,但难免会有动荡,木氏土司势力强大,始终是朝廷心腹之患,趁此机会见见他们,未必是一件坏事。”

苏挽月听到他这么说,终于松了口气,果然不出她所料,他来云南确实另有目的。朱佑樘六岁被立为皇太子,接受过各种优质的教育和训练,身边还有云天和莫殇这样的绝顶高手,自己的功夫想必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即使私自出宫,只要能够躲开万贵妃那帮人的眼线,再安排好毓庆宫的“事情”,理论上是不会出太大问题。

“你怕被人发现,所以才冒用牟斌的身份?”她仿佛有些明白了,他来云南既然另有目的,那么她就不必再阻止他了。

“有何不可?”朱佑樘伸手将那张精致的人皮面具拿起,又轻轻覆盖粘贴在脸上,“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自己不要是皇太子。”

“只怕未必如你所愿,”她摇头说,“你不止是皇太子,将来一定会做皇帝,而且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帝。”

他紧盯着她的脸,淡淡地说:“是么?你既然知道未来之事,又何必对我如此抗拒?”

她一听他话风不对,立刻将身子往后缩,不料刚退到桌案旁边,人还没有挨到桌子,那张原本坚实的桌子竟然倒塌下去,桌上的烛台、茶壶、点心杯盘等物“哗啦啦”掉落了一地,一片狼藉凌乱之声,房间里也顿时变得一团漆黑。

苏挽月正觉得奇怪,忽然间感觉到脚下一个不稳,仿佛大地在旋转倾斜,一种奇怪的力量差点将她掀翻在地。

朱佑樘迅速一个箭步窜过来,捉住了她的一只手,急促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撞到哪里?”

房间内一团漆黑,依稀可见人影,苏挽月惊魂稍定,她再也顾不了矜持和忌讳,将双手抓着他的胳膊,有些后怕地说:“地面…好像一直在抖!”

这句话无意间一出口,苏挽月自己立刻怔住了。

——地震!

——泰山地震!

历史记载明朝成化二十二年二月初,可不就是现在吗?记得她曾在雪若芊的观星楼看到过地震仪的异象,那颗小球正要从龙的嘴里掉落下来,如果没有猜错,这场地震果然如期而至了。

这一场千里之外的山东地震,居然远在晋安府附近的他们都能感觉到,可见余震威力之大,几乎影响了大半个中国。哪怕是在发达的二十一世纪,这样的地震也会给黎明百姓带来毁灭性的打击,更何况是在五百年前的古代?

朱佑樘很快也发觉了问题,他一只手拉着苏挽月,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以最快的速度从房间里飞奔了出去。

82.第82章 泰山地震(1)

明朝成化二十二年二月中,宪宗皇帝的早朝之上,工部尚书千里加急报来了一个噩耗:三日之前,山东泰安一带突然地裂山崩,泰山动摇不稳,震声如雷,附近山洪异常爆发,泰安州及莱芜等县一直余震频繁,死伤已过百万之众,灾尤异常。

泰山,自古被尊为“五岳之首”,地位至尊无上,从秦始皇嬴政统一六国之后,就被看为“神山”,隋唐五代帝王们更是对其崇敬备至,时常前往拜祭封禅,此次泰山连续地震,闹得明朝宫廷内外一片人心惶惶。

地震的消息传到京城之后,百官都忐忑不安。

听说数日之前,皇太子朱佑樘就卧病在床,连人都不能见了,御医从毓庆宫出来,个个都是摇头叹息、神色忧郁、一筹莫展。因为泰山动摇,加上内忧外患,宪宗皇帝不禁焦头烂额。

虽然过了新春,但气候依然寒冷,紫禁城内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御花园内仍是一片萧索。

牟斌带着一队皇宫侍卫从宪宗皇帝所居住的乾清宫一路巡查到御花园附近,迎面看到万通带着几个人走过来,其中一名正是宪宗皇帝的御前侍卫、他的亲信之一黄儒。

“属下见过指挥使大人。”他行了个礼。

万通带着黄儒过来,拍了拍了牟斌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牟斌,我一向器重你,最近宫中事多,你可多留心盯着点儿。”

“属下遵命。”牟斌永远都是一副中规中矩的模样,看不出偏向谁。按理说他这种性格是不太讨万通欢心的,但每一次万通交给他的任务,他都能够顺利完成,而且常常还有惊喜。

万通原本要与他擦身而过,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来说:“你好好在京当差,别的事情不要插手,也不要过问。我可不想失去你这么一个得力的左膀右臂!”

牟斌看到黄儒眼里带着得意之色,迟疑了片刻,神色有些凝重地说:“属下请问大人一件事,苏侍卫此番前往云南,是不是回不来了?”

“回得来又怎样,回不来又怎样?”万通没有回头,背着手站那问了一句。

牟斌几步上前,绕到万通前头,神情坚定地说:“若是她回得来,属下会等她;若是她回不来,属下这就去陪她。”

“陪她一起死么?”万通眼神冷锐看着牟斌,提高了音调。

“她不死不会妨碍任何人,为何一定要死?”牟斌的神色不再冷静,声音也大了些,“希望大人念在属下多年追随之情分,放苏挽月一条生路。”

“我不妨对你明言,此事连太子都无能为力,你何必枉做小人?”万通挥了挥手,示意牟斌不要再说下去,冷笑着说,“苏挽月一定要死。你若是闲得慌,不如想想自己的前程更要紧。”

这个苏挽月,留着迟早是个祸害,如能尽早根除,对万贵妃一派来说有利无害。从另一方面考虑,苏挽月若能彻底消失,也能彻底断了牟斌的念想,好让他以后行事不再掣肘,在锦衣卫做个忠心耿耿的手下。

牟斌没有再说什么,眉头却越拧越紧,他刚要回头,却见张允从后门出一路快步而来,看到他就说:“千户大人!出诡事了!”

张允嗓门向来粗大,他这么一喊,吓得附近路过的几个小太监都呆了一呆。

他匆忙走到牟斌身边,从袖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牟斌说:“您看看,怎么会出这种事?昨日京城馆驿截取飞鸽传书,快马加急送来给我的!”

牟斌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略显凌乱的小字:“大哥欲随我们前往云南,被我设计困在晋安馆驿,速来领人回京!”

他知道苏挽月从来不喜欢写字,所以毛笔字写得并不好,尤其是这种语气和措辞,别人是万万模仿不来的,所以这封信可信度极高。她信中所指“大哥”,除了他还能是谁?但他本人明明就在京城,怎么会被她设计困在前往云南途中呢?

“老大,您看这消息可靠么?她不会是耍我们的吧?”张允对苏挽月一直有误会,至今耿耿于怀。

“不像。”牟斌沉吟了片刻,“她若不是亲眼见到‘我’,绝不会飞鸽传书给你。”

“可是老大你明明在皇宫里,这不是白天活见鬼了么?”张允翻了一下白眼,“难道她中邪了?”

“也许她真的见到了与我相似的人,”牟斌背转身来,向着紫禁城东面望了一眼,“容貌并不是不可以改变。皇城里多的是有能耐的人,只看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罢了。”

张允似乎有些明白了:“老大的意思,难道是指…东厂?”

牟斌不置可否,放低了声音说:“你随我去毓庆宫一趟。只怕太子此番卧病,另有玄机。”

乾清宫内殿,此时已站满了各部官员和一大排懂得天文地理卦象的各路“神仙”。

宪宗皇帝脸色担忧,一叠连声地问礼部尚书道:“如何?你们可查出是何原因?”

礼部尚书早已满头冒汗,泰山地震之事可大可小,其余各部都有现实的措施可以做,赈灾有户部,修建堤防有工部,追究官员责任有吏部和刑部,借调人手支援百姓有兵部,但涉及到礼部的一些事务,诸如封禅祭祀等等,却是完全没法掌控的。

钦天监雪若芊告假三个月,他已经将所有京城之中擅长此项的公职、非公职人员全部召集起来,就是为了今日面奏宪宗皇帝,因为这些人虽然来自不同学派、师从不同方士,但得出的结论却是惊人地一致。

——“泰山动摇,国运不稳,应在东宫。”

这十二个字,兹事体大,谁都知道年前朝廷里废储风波闹得甚嚣尘上,宫中纷纷传言宪宗皇帝年后便要废了皇太子朱佑樘,改立四皇子朱佑杬为新储君,谁要敢在这个关口大放厥词,只怕脑袋立刻要搬家。

礼部尚书毕竟是官场之内打滚了多年的人,他早已打定主意,这个原因若是找出来,他也绝不会亲自说出口。法不责众,他必须将这些擅长奇门遁甲的高人们统统带到宪宗皇帝面前,让他亲耳听见,亲自去判断,好撇清自己的责任,也就不怕忤逆了圣意。

“应在东宫?”宪宗皇帝听到了众口一词的答案,侧头望了望旁边立着的雕花木玻璃屏风,神情怅然若失,仿佛突然之间苍老了好几岁。脸上的皱纹如岁月碾过的车辙。这次泰山地震,民不聊生,他心中何尝不沉痛?他是个念旧之人,虽社稷上没有建树,但仁厚和信任是完全给予了那些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梁芳,”他唤了一声,“你可听清了他们说的是什么?”

太监梁芳立刻亦步亦趋地凑近来,他哭丧着脸,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地说:“回皇上,奴才听见,他们说的是‘泰山震作不断,应在东宫太子身上,太子之位不稳,故而五岳之宗不稳’。”

宪宗皇帝又看了一眼礼部尚书:“陈爱卿,你听见了么?”

礼部尚书立刻一头冷汗,跪地俯首,战战兢兢地说:“臣…臣听见,神山地震,系因太子之故。”

宪宗皇帝将目光投向立在阶下他最倚重的僧人继晓:“国师,以你之见,此事如何判断?”

继晓虽然贪财好色,但毕竟是佛家弟子,也并擅长宫闱勾心斗角,他被梁芳举荐来到宪宗皇帝身边,一心一意与梁芳狼狈为奸,见梁芳之前已经出声了,当下毫不犹疑地说:“贫僧以为,此事乃天象示警,确凿无疑。泰山乃国之根本,储君之位,不可更改动摇!”

“什么?”先出声的是梁芳,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见众人诧异看着自己,深知此言有失,立刻跪地冲着宪宗皇帝解释道,“奴才失仪了,皇上恕罪!奴才的意思是,莫非真的是因为太子之位让神山地震?国师可算清楚了?”

宪宗皇帝根本不看梁芳,目光殷切地盯着继晓说:“国师,你所言非假?”

继晓虽然知道此事似乎有些不妥,但话一出口,不便再自己打自己嘴巴,只好抬头回道:“贫僧深知此事重大,关系大明国运,一句一字,决不敢有半分虚假,更不敢欺瞒皇上。”

“既然如此,”宪宗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日后所有朝臣,不可再言太子废立之事。”

礼部尚书及其余官员立刻连声答应着,梁芳只觉得后背隐隐发凉,几乎瘫倒在地。宪宗皇帝此时金口一开,朱佑樘的太子地位从此便稳如泰山,等到皇帝百年之后,朱佑樘继位,那时候万万不会有他的活路了!

“都退下吧,朕累了。”宪宗皇帝无限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背靠在龙椅上,示意众人可以告退了。

“皇上,奴才有一言,”梁芳贼眼一转,立刻计上心来,“奴才听说太子殿下已卧病在榻多日,应该与此事有关。既然皇上隆恩浩荡,何不让国师与奴才一起前往毓庆宫,看看宫中是否有趋吉避凶之事可为?”

“你所言甚是,你就陪同国师一起,去毓庆宫看看太子吧。”宪宗皇帝挥了挥手。

“奴才这就去!”梁芳巴不得这一声,手里的佛尘一扫,立刻就向继晓使了个眼色,两人并肩出了乾清宫,向着永宁宫而来。

83.第83章 泰山地震(2)

永宁宫内,万贵妃一听到今日乾清宫内的消息,顿时“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她生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次的打击,像是忽然被击中了最后的一缕生命力,让她整个人都颓废了下来。她半睁着眼睛,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万通和梁芳、继晓等人,嘶哑着声音说:“你们…你们这些人,今日输给了他,便是输掉了你们自己的性命…待来日,太子他登基之后,本宫且在九泉之下,看你们一个个如何死无全尸!”

“贵妃娘娘恕罪,是奴才无能。但今日之事,奴才真的无能为力,天命不可违,娘娘就认命吧!”梁芳哭丧着脸,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本宫偏不认命!”万贵妃用力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像是含着浓痰而心肺不顺,“他是真命天子又如何?”

万通眼里闪过一丝狠戾的神色,说道:“娘娘若是不甘心,只消一声吩咐,臣即刻就可以动手!”他说话之时,手已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似有蠢蠢欲动之心。旁边的梁芳和继晓二人也不禁被他的杀气腾腾给吓住了。

万贵妃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要如何动手?”

万通一时不敢答话,反倒是梁芳定了定神,小声说:“奴才听说,太子这段时间一直卧病在床,御医都说是心气郁结,每日都定时进补汤药。娘娘若是不嫌弃,奴才可以替娘娘料理此事。”

万贵妃侧头看了他一眼,略显温和地笑了下:“你是替本宫料理此事,还是替你自己料理此事?他身边的侍卫太监个个精明,毒杀太子,你以为那么容易?”

梁芳一时语塞,在宫中下毒确实是一个常用的办法,但是对于朱佑樘这样从小就生活在“白色恐怖”下的皇子来说,他对自己的饮食岂止比一般人细心了千倍百倍?尤其是这样的关键时刻,要想在他的汤药中下毒,成功的概率几乎等于零。

继晓在旁沉默了好一阵,这时候突然冒出一句话说:“贫僧倒有个主意。”

万通立刻回头看着他,急促地说:“快讲!”

继晓掸了掸身上的红色袈裟,又念了一声佛号,才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娘娘如今不过是为求自保,不到万不得已,怎敢伤人性命。贫僧正欲奉旨前往毓庆宫为太子驱邪避难,何不借此机会,让万大人随贫僧一起进宫,若是能让太子单独与贫僧相处,贫僧或许有几分把握成事。”

他此计一出,万通的眸子立刻亮了起来,继晓本是妖僧,他一定有足够的术数手法来迷惑朱佑樘,迷昏他也好,催眠他也好,只要继晓得手,他便有机会了!

“那你们便去走一趟罢。”万贵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对了,顺便叫新太子妃到本宫这里来。”

梁芳一听就明白,既然是调虎离山,那么自然一个闲杂人等也不要留在毓庆宫最好。

牟斌来到毓庆宫前的时候,正巧看见太子妃张菁菁带着侍女琪儿出门,只见她一脸平静天真的神色,低头轻提罗裙,正要上永宁宫派来接她的那一乘软轿。

张允似乎想说话,牟斌伸手按住了他,自己快步走上前去,对着张菁菁说:“臣锦衣卫千户牟斌,拜见娘娘。”

张菁菁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并不认识牟斌,只是很礼貌地回答说:“免礼平身。”

牟斌见她低头又要上轿,情急之下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说道:“臣有一件要紧事告诉娘娘,可否耽搁凤驾片刻?”他看了看左近的永宁宫人,用内力将一缕极细的声音传到她耳畔说,“事关太子!”

张菁菁见他神色异常,不像是普通皇宫侍卫,她立刻弯腰从软轿里撤回了半个身子,回头对侍女说道:“我忘记带锦帕了,琪儿你去给本宫拿来。”

牟斌见她下轿,这才松了口气,他随着张菁菁走到一旁,乘着她等候侍女拿东西的时机,开门见山地问:“臣对娘娘绝无恶意。臣只是想问娘娘一件事,太子殿下此刻是否在毓庆宫中?”

张菁菁闻言,竟然微微一笑说:“你问得好奇怪,太子殿下生病多日,不在宫中,却在哪里?”

牟斌见她言辞之间滴水不漏,也不敢确信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只得说道:“恕臣冒昧。只是臣昨日收到一封晋安驿馆的千里加急信函,道是太子殿下被扣留在那里,不知是真是假?”

他说着话,留意看着张菁菁的表情。

果然,张菁菁虽然还在微笑,但眉宇之间隐隐已经有了担忧的神情,她将一双精致的眼眸盯着牟斌看了好几眼,才缓声说:“当然是假的。你们锦衣卫怎么可以轻信流言?若是有人无端捏造,你们就该将他重重处罚才是。”

她的尾音虽然娇脆动听,但牟斌却听得出,她的尾音泛着一丝不经意的颤抖。他心中早已有数,随即低头行了个礼说:“是臣不对,冒犯娘娘了。”

张菁菁并不在意,轻轻点了一下头,看着琪儿已经将锦帕拿来,低着头上了永宁宫的软轿。

张允一直在附近望风,此刻飞快地走来,低声问:“老大,看出了什么破绽了吗?”

牟斌向毓庆宫大门看了一眼,说道:“太子不在宫中。”

张菁菁进了永宁宫,按规矩拜见了万贵妃。她很懂得察言观色,乖巧起身请了个安,而后跪下拜了几拜。

万贵妃声音嘶哑,咳嗽了几声:“太子妃来了,随意坐吧。”而后吩咐了侍女奉茶。

“娘娘唤菁菁来,不知有什么吩咐?”张菁菁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进宫虽然不到一个月,但隐隐已有皇妃的风范了。

万贵妃扫了她一眼,出声道:“张峦果然生了个好女儿,俨然大家闺秀,所以才嫁了个天下至好的人家。”

张菁菁听着,一张小脸微红,低声答道:“谢贵妃娘娘抬举。菁菁初入宫,什么都不懂,如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贵妃娘娘多担待。”她柔柔说了一句,将端着侍女递过来的茶盏,举过头顶奉了上去,先给了万贵妃。

这种恭顺,其实并不是太子妃对一个普通妃嫔必备的礼数,而是皇家儿媳妇对待正宫皇后的礼仪。

“起来吧。”万贵妃接过张菁菁奉的茶水,轻轻喝了一口,放在旁边案几上,“你这个孩子,倒是讨人喜欢。若不是如今情势非常,本宫还真有心好好栽培你一番。”

“菁菁愿听贵妃娘娘教诲。”张菁菁起身,垂着头恭顺退到一旁。

“太子妃,本宫今日叫你来,是要问你一件事。”万贵妃不再客气了,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太子生的是什么病?怎么突然就卧床不起了?”

“回贵妃娘娘,殿下前些时日夜晚感染风寒,之后又未能勤加保养,加上心胸郁结,以致沉疴不起。”张菁菁很流利地回答着。

“照你所说,太子是真病,还是心病?”万贵妃试探地问了一句。

“殿下是真的生病了。”张菁菁立刻站起身来,低着头解释。

“好,那你就回去照顾太子的病吧。”万贵妃淡淡一笑,回头看了一眼炕上放着的一个金色手炉,“外面天寒,本宫这个手炉甚是精致,送给你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