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贵妃娘娘。”张菁菁原本以为会有侍女将那个手炉递给自己,等候半天却无人动手,见万贵妃目光殷切地看着自己,只得上前一步,亲自将那个手炉拿起来。

不料,她的五根手指刚刚触碰到那个金色手炉,立刻感觉到了一阵钻心的疼痛,手炉的温度几乎可以与烙铁媲美,灼热的高温立刻将她的细嫩肌肤灼起了一大串水泡,整个手掌都要被烙红了。

张菁菁从小受惯了呵护,从来没有吃过这等亏,但她知道,倘若在永宁宫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是打翻了这个手炉,只怕万贵妃立刻就要翻脸,她咬紧牙关忍着手部肌肤被烧灼的强烈痛楚,含着微笑将那个手炉拿起来,轻轻施了一礼说:“谢娘娘恩典,菁菁告退了。”

万贵妃看着她带着侍女匆忙出了殿门,嘴角边不觉发出一缕阴沉的冷笑,旁边一名小太监立刻奸笑着说:“娘娘今日这个下马威,给得好!回去让太子心疼一下,好知道娘娘的厉害。”

万贵妃的表情却并不开心,淡淡地说:“只怕太子根本不会心疼。不过张家丫头的忍功倒是出乎我意料,将来她未必会输给那个苏挽月,千万不可小觑了她。”

小太监愣了一愣,才说:“贵妃娘娘如此看好太子妃么?”

万贵妃回头瞥了他一眼,冷然说道:“谁是太子妃?”

小太监会意过来,忙说:“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门口候着,看看万指挥使大人稍后传喜讯过来。”

才过了片刻,万贵妃就见小太监神色匆忙地从外面奔跑进来,她用胳膊肘支撑起半个身子,急促地问:“他们有何消息?”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贵妃…娘娘,万大人和继晓国师刚过来了,他们让奴才代为禀告娘娘,毓庆宫中并无异状,他们亲眼所见,太子卧病是真,但身边侍卫比往日多了三倍还不止,实在无法下手…”

万贵妃一听,顿时只觉得心口一凉,又“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出来,直喷在床榻前花团锦簇的地毯上。

(明天继续更新,敬请关注!2014年7月1日)

84.第84章 云南沐府(1)

次日出发时,马坤依然坐车,苏挽月等人依然骑马,一路都是官道,路况很好,眼看距离昆明城已经不远了。

朱佑樘似乎对泰山地震一事并不关心,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举止,仿佛山东只是下了一场雨,是件再平常不过事。苏挽月料想宫中此刻想必早已鸡飞狗跳、群臣不安,他居然能够如此镇定。但转念一想,朱佑樘向来是一个行事周密的人,如果没有在宫中布好棋局,他绝对不会秘密地走出紫禁城,她也就不再多话。

那钦差马坤属于典型的明朝官员,中规中矩,明哲保身,趋利避害,对于“牟斌”的突然加入,他似乎只当多了一个锦衣卫随行保护,也并不问缘由。东厂蓝枭更是一言不发,默默地跟在马坤身边。

“你若是累了,就去后面马车休息一下。”走在前方的“牟斌”松了一下缰绳,侧身过来。

苏挽月避过他关切的目光,摇了摇头说:“不用。”

他看了看她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忍不住用命令的语气说:“你骑马已经够久了,过去坐车吧。”

苏挽月抬头看向宽阔的大道,见马坤乘坐的黄绸马车之后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辆马车。她刚从京城出发的时候,确实很意气风发,但是毕竟是长途跋涉,她只是一个娇弱少女,体力比男人差了许多,经过这么多天的赶路,确实有些吃不消,她的腿都快夹不住马肚子了。

她跳下马背,坐在车辕上,左顾右盼地活动了一下胳膊,又掏出水袋喝了口水,看着远处幽蓝的天幕和附近山间盛开的野花,不由得心情愉快地欢呼了一声说:“天气越来越暖和,等护送马坤到了昆明,我就可以交差了!”

他见她展露笑颜,脸颊边漾起两个精致的梨涡,美丽的面孔犹如春花绽放,不禁心神一动,柔声提醒她说:“不要高兴得太早,这里离云南府至少还有半个时辰的路。”

苏挽月抬头看他,发觉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坐在朝堂之上一样庄严肃穆,她正要说话,突然觉得一阵胸闷,而且头晕眼花,胃里一阵泛酸,她忍不住迅速趴到马车边缘,捂着胸口呕吐。但是她根本吐不出什么,折腾了半天都没什么动静,只是不断地干呕,就差没将胆汁给吐出来。

他发现她身体有些不对劲,立刻跳下马来,扶住她问:“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我好想吐!”她皱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症候?”他看着她一副吐得死去活来的模样,随即抬头向前方喊道,“停车!”

“或许是水土不服吧?”她很没底气地弱弱说了一句,以前她也经常出门旅游,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呀!难道是因为云南府地处云贵高原,海拔较高,让他们这些来自北方的人有异常反应?

那钦差马坤见队列忽然停下,他好奇地走到苏挽月身边看了一眼,主动开口说:“看苏侍卫情况不是很好啊,本官略通医术,苏侍卫若是不介意,本官可以帮苏侍卫把把脉。”

所谓“病急乱投医”,苏挽月实在太难受了,也懒得管这个马坤是真懂医术还是假懂医术,急忙将手伸了过去。

马坤将官服袖子挽了起来,一副沉着老练的样子,将两根指头按在苏挽月的右手脉搏之上,皱着眉头诊断了好半天,他默默无言良久,忽然拈了拈山羊胡子,支支吾吾地说:“苏侍卫之脉象…脉跳流利而不涩滞,脉率似数飞数之动象,指下如盘走珠之圆滑,似乎是…似乎是…”

他扭捏着不肯明说,苏挽月不禁着急了,催着他说:“马大人,我究竟是什么病?”

马坤还没有开口,站在一旁的蓝枭竟然平平淡淡地说:“我略读过几本医书,若是按姨父所说的脉象来推断,苏侍卫不像是水土不服,倒像是喜脉的症候。”

——神马?喜…脉?

苏挽月一听,顿时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有没有搞错?我不过是一点点肠胃不舒服而已,怎么会有喜脉?哪里来的喜脉?”

马坤面露难色,只好自己打圆场说:“也许本官看错了,我只是随便说说…小侄也不懂医术,休听他胡言乱语。苏侍卫还是等到了昆明城内,再找一家医馆仔细看看。”

苏挽月只觉得一阵头大,恨不得整个人都跳起来,这个马坤简直就是没事添乱啊!他绝对是个半通不通的庸医!他如果干脆不懂也还好,偏偏还能说出一大串中医术语来,貌似很专业的样子,这次的黑锅她可背大了!

她正在绞尽脑汁想对策为自己澄清,站在一旁的朱佑樘神情却开始不对劲了,他一把将她从车辕上拉下来,一直走到附近的小土坡后面。苏挽月本来就头晕眼花,被他狂拉着走了十几步,差点站不稳脚步。

“马坤所言,可是真的?”他的声音冷冷地,眼神似乎想杀人一样。

“当然是假的啦!”她都快要气死了,他居然还来追问这件莫须有的事!她用力跺了一下脚,愤愤地说,“你居然信他胡说?我…我没有怀孕啦!”

“别装糊涂,辨别这种普通脉象对他们来说并不繁难,怎么会有错?”他眼神凌厉,十指紧扣着她的雪白手腕,力度大得让她几乎要哇哇大叫,“你说实话,到底和谁有过苟且之事?”

“马坤又不是专业御医,你怎么能信他的话?”苏挽月简直快要气昏过去,“我自己的事情我会不知道?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有什么‘喜脉’?”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小脸良久,沉默不语。

苏挽月咬了一下嘴唇,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牢牢抓住,只听见他轻声说:“我且信你这一次。”

“本来就没有!就算我想有,也要有人肯配合才行吧!”她噘着嘴,小声嘟囔了一句。

“云南这里事情结束之后,你立刻跟我回毓庆宫。”他假装没听见,侧头看了她一眼,“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苏挽月有点意外,一时之间接不上话,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要给她什么“交代”?难道说他还是想娶她为太子妃吗?此前没有张菁菁的时候她都不愿意答应,更何况现在他已经成亲了?

她心中思绪乱转,朱佑樘见她默然低头,似乎有点娇羞的模样,就像普通少女们听到别人提及自己终身大事时的表情一样,他看着她眼神顿时变得温柔起来,仿佛融入了一团春风,让人觉得无限和煦。

说来也奇怪,快到昆明城的时候,苏挽月的晕吐症状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她看着马坤叔侄二人,笑嘻嘻地做了一个鬼脸,幸好马坤并不计较,倒是蓝枭意味深长地朝她笑了笑,又看一眼朱佑樘,一副大有深意的样子。

他们一行人刚到城门口,只见早有一队旗帜鲜明的仪仗队,和着一帮鼓乐,纷纷列在两旁。为首一人大约二十六七岁,身材高大,面如冠玉,器宇轩昂,身穿一袭深蓝色蟒袍朝服,神情端庄大气,颇有王者风范。

此前,驿馆早有人将钦差到此的消息传递给了驻守昆明城的黔国公沐谦。沐谦系第七代世袭国公,名将沐英之后。沐英本是明太祖朱元璋义子,当年和大明开国功臣之一的蓝玉当年奉太祖之命平定云南,后来蓝玉因重大事故被召回金陵(蓝玉事件始末,详见《花落燕云梦》),沐英独自留在了云南府,世代为大明镇守西南边陲。

85.第85章 云南沐府(2)

黔国公沐谦闻听钦差来到云南,率众亲自出城迎接,礼数十分周到。

马坤下了马车,向沐谦拱了拱手,仪仗队奏乐,分列两旁的将士纷纷向钦差行礼,马坤一行人也依序对黔国公还礼。众人被列队迎候入了昆明府,沐谦和马坤互相谦辞了几句,马坤坚持不肯先行,还是让沐谦走在了前面。

苏挽月原本以为,按照朱佑樘的个性,他一定不愿意以“牟斌”的身份对比自己身份卑微的朝廷大臣行礼,却见他淡淡地向黔国公沐谦欠了欠身,并没有让人看出任何破绽。一路同行的这几天,她只觉得他好像变了很多,以前的他既孤傲又冷漠,既犀利又霸道,就像一块冰山;如今的他虽然依旧冷傲,但给人的感觉温和了许多。眼前这个朱佑樘,身手矫捷、风尘仆仆又很干练,俨然就是一个普通皇宫侍卫的模样,与紫禁城毓庆宫里的皇太子,简直判若两人。

或许人都会慢慢改变的,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或者一个契机。

她不知道促使他改变的原因是什么,也不敢仔细去想,只怕自己越想就会越往下沦陷,终有一日不可自拔。

云南昆明此时气候十分温暖,有一种天边异域的感觉,不同于京城的大气和萧瑟,这儿阳光遍地,让人的心情也像是天气一样灿烂。

苏挽月骑马走在昆明街道上,看着两旁的店面,这里商品种类不多,价格也偏高,有些在京城很普遍的东西,这儿像是稀世珍品。云南盛产茶叶和水果,这儿的百姓也大都能自给自足,不太需要多少商品交换。但明朝中叶商贸远不及现代都市发达,因为这里地处偏远,所以并没有吸引太多商贾云集,倒像一个世外桃源。

来到黔国公府门前,她不禁吃了一惊。

虽说沐家世袭“国公”之位,富甲一方自不必说,可是这座府邸实在太豪华了,完全是云南府的王宫,气派将京城里那些亲王府邸全都比下去了不说,简直就是一个具有民族风格的小紫禁城。

朱佑樘神情镇定地跟在队列之中,他将黔国公府内情形一一打量,眼神之中似乎隐藏着无限心事。

马坤请了圣旨出来,在正厅里展开,沐谦率领一众官员纷纷下跪听旨,只听马坤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设爵任贤,悬赏待功,惟蛮夷土官,不改其旧,所以顺俗施化,因人授政,欲其上下相安也。宁州流民,叛我大明…乃者命将入宁州,削平其地,率先来归,复能供我绉饷,从我大明…”

苏挽月一听见这种文言文就头大,不过还是能够听懂个大概。听宪宗皇帝的意思,无非是宁州流民叛乱,让当地的“土官”前去镇压解决。可是,她听到后面隐隐觉得不对,宪宗皇帝圣旨里说得清清楚楚是“土官”,半个字都没提“黔国公”,这沐家是世袭的国公,并不是云南当地的土司,这个圣旨发来给沐谦,岂不是有点张冠李戴之嫌?还是说马坤疏忽,宣旨搞错了对象?

她偷偷看了一眼朱佑樘,发现他眉心微微簇了一下,想必也发现了当中不妥之处。

果然,马坤宣读圣旨完毕,自己也很尴尬,沐谦听完圣旨,也不立即去接,却面露难色地说:“马大人,圣上的旨意,臣领会了。只不过圣意说得清楚明白,这次是要木氏土司出兵平反,并非我沐家啊。”

这个沐谦看上去斯斯文文,说话却掷地有声,不愧是世袭名门之后。

“这…”马坤顿时也下不了台,他宣读圣旨的时候已经发觉事有蹊跷了,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念完,被沐谦一席话镇住,自己也觉得不对劲,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勉强说道,“下官进宫承旨的时候,皇上口谕对臣说得清清楚楚,是要黔国公出兵平乱。”

“黔国公府出兵平乱,本是理所当然。但丽江木氏土司雄霸一方,军备极强,若要他们出兵平定宁州,也非难事。”沐谦抬头看着马坤,一双如寒星般的眸子扫了扫众人,“我并非爱惜羽翼,不肯出兵,只怕做错了决定,忤逆了圣意,反而不妥。”

“依黔国公之见,此事该当如何?”马坤急得一头汗,他没想到会出这种乌龙事,他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宪宗皇帝的口谕和圣旨竟然不同,万一会错了意思,传错了圣旨,岂不是两头惹麻烦?

“马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先在此处歇息,我先安排为大人一行接风洗尘,然后择日前往丽江,同丽江木府商议一下,看此事如何解决。”沐谦似乎早有打算,缓声说出了打算。

“如此有劳黔国公了!”马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而且这里是黔国公府的地盘,在沐谦面前他根本没有任何发言权,只得拱手谢了一声。

黔国公府管家带着一众仆从,早已将马坤等人的住所安排得妥妥当当。

府邸幅员辽阔,客房安置在后花园内,环境十分清幽。此时正当春季,昆明城内四处鲜花盛开,苏挽月第一次见到许多云南特有的奇花异草,不禁大开眼界。后花园内的牡丹花,万紫千红、大如银盘不说,更有一种芬芳馥郁的异样香气;一路走来,小径旁都栽种着不同品种颜色的山茶花,最大的尺寸约有碗口大小,层层叠叠,千姿百态,宛如亭亭玉立的仙子;檐下的海棠花,色泽嫣红,娇艳欲滴,还有各种芍药、凤仙、百合之类,也比常见的花卉大许多,群芳争奇斗艳,引得无数粉蝶缠绕飞舞。

苏挽月一路穿过花园,客房内早有两名身穿蓝色布衣、头戴银饰的侍女在等候着,她们一起恭谨地向她行礼说:“奴婢阿素、阿兰,在此侍候苏姑娘沐浴更衣。”

这两名侍女看上去都只有十三、四岁年纪,五官端正,肤色黝黑,长得与中原姑娘们略有不同。

苏挽月见她们手里捧着一堆类似民族服饰,而且是女装,就问她们说:“我要穿这个吗?你们府中有没有男装?”

阿素与阿兰对视一眼,阿兰似乎胆子较大一些,说道:“我们府里没有普通汉人男装,除非穿国公大人的…不过,就算我们将国公大人的衣服借过来,苏姑娘身材娇小,只怕也穿不上。”

苏挽月沐浴完毕,将那套云南白族少女的衣裙穿上,阿素和阿兰帮她梳理完了发髻。她站在铜镜前,镜中人已经完全没有丝毫的皇宫侍卫气息了,还真有几分像云南昆明当地的姑娘。她觉得满头坠饰很好玩,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头饰上那些垂坠的璎珞和小饰品,那些银饰立刻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

阿素怔怔地瞅了她半晌,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奇怪,看着铜镜里的人说:“苏姑娘这么一打扮,与当年的阿缇雅好相似!”

苏挽月正准备问“阿缇雅”是谁,却见阿兰很快地扫了阿素一眼,还责备她说:“你好好的提她干什么?不怕管家老爷罚你跪在门口么?”

她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阿兰说:“难道府里很忌讳提到一些人的名字吗?”

阿兰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其实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管家老爷之前教训过别的人,不让她们在府中,尤其是国公大人面前提到这个人,所以才提醒阿素要记得规矩。”

两名侍女收拾完毕告退,阿素行了个礼说:“管家老爷说今晚有接风宴,是国公大人宴请诸位大人,稍后奴婢会过来请苏姑娘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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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86章 月下之盟(1)

黔国公府的夜宴规格,丝毫不比皇宫差多少。

马坤坐在客人席首位,朱佑樘和蓝枭二人分别列席在他两旁,苏挽月的座位恰好在朱佑樘身边。

沐谦此时早已换下了朝服,另穿了一袭水蓝色混绣五彩丝线锦绣飞禽的常服,他去掉了冠冕,额前横带着一串红玛瑙和绿翡翠间隔镶嵌的抹额,显得十分亲切随意。他目光看向众人,却唯独在苏挽月的身上停留了一瞬,眼神中微微有些错愕的神色。

朱佑樘虽然是“牟斌”的模样,但风格依旧,晚宴之时只穿一件素色锦衣,全身上下没有半点装饰,相比沐谦的光彩夺目,他就像一株素雅的玉树,只是淡淡地坐在那里,毫无喧宾夺主之意。

蓝枭披着“叶宁”的平凡面孔,长相普通,衣着普通,行为举止更普通,和他们俩一比,他彻头彻尾地变成了路人。

除了来来往往敬酒端菜的沐府侍女们之外,苏挽月几乎是场中唯一的女子,但她很快就发现,其实在场的女孩子并不止她一个,有一个肤色微黑,五官精致柔美、却满脸青黑纹身的美丽女子,一直默默地站在黔国公沐谦身旁。

她是一个独龙族纹面女。

苏挽月一直听说过有关这个族群的传说,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一次终于见到了。

据历史传说,因为古代独龙族多产美女,尤其是在担当力卡山、高黎贡山、碧罗雪山和独龙江、怒江这三山两江地域之内,是出了名的漂亮,其他部族的男人们纷纷慕名而来,用金钱、用珠宝,用男人会用的甜话想得到她们的芳心,可美貌的独龙姑娘只认自己的家乡,对身边的情郎们不离不弃。于是彪悍的外族男人就使用武力抢掠,让她们被迫背井离乡。长此以往,独龙族的少女们开始觉得自己的美貌是一种负担,于是用了一种残忍的方式让自己的模样变丑——纹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尽管外族男人们不再骚扰她们了,但她们的纹面行为却一直保持了下来,并且成了一种习惯和标识。没有纹面的女子就不被大家承认是独龙族女子,纹面反而渐渐成了美丽的象征。

这个独龙族的女孩子长相极美,衣服上披了一尺来宽黑白相间的棉麻布,从肩膀斜披到膝,用染成红色的藤条系在腰上,手腕上戴着同样的红色藤编装饰,虽然她的脸上纹着青蓝色的繁复图腾,看上去有点可怕,但即使那些花纹,也压不住她那一双黑亮的眸子和小麦色的皮肤。

沐谦似乎发觉众人都在看那个女孩,便回过头向她说:“阿蝶,你给诸位大人敬一碗酒吧,你先喝。”

那女孩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为人却很爽快,见沐谦吩咐,立刻双手捧起一个大碗,面向众人说:“黔国公府护院头领慕蝶,迎接各位贵客!我先干为敬了!”

她的声音十分清脆,说的汉语也很标准,想必对汉族文化十分了解。

马坤见慕蝶给自己敬酒,也客气地端起了碗,向沐谦示意说:“多谢黔国公和慕姑娘美意,可惜下官不胜酒力,这碗酒就让舍侄代为喝下了。”他说着将白酒略微沾唇,然后递给了身边的蓝枭。

这种酒性太烈,苏挽月嗅到那种气息都觉得很可怕,她很敬佩慕蝶那种豪爽之气,但不敢效仿,举碗示意后就轻轻放在桌面上。

蓝枭和朱佑樘二人并未推辞,按照他们的礼节,各自仰头饮了一大口,才将大碗放下。

沐谦微微示意,花厅之外早已准备好的一帮声乐舞姬们都走了进来,在明代官员家中蓄养歌姬本不是稀奇事,更何况黔国公府贵为云南一方镇守长官,自然不缺优秀的舞乐,更难得的是,这些舞姬们大多来自云南本地,另外有一种异域风情,与皇宫乐舞截然不同。

酒过三巡,苏挽月觉得头有些发晕,于是偷偷站了起来,从侧门一直走到了花厅外,站在廊檐下呼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

她忽然感觉到旁边有人走过来,回头一看,果然是朱佑樘。

他并不喜欢声色犬马,这些年来连琴艺都疏废不少,更不用说看乐舞了。沐谦那些婀娜多姿的少数民族舞姬,或许能让马坤看得兴致盎然,但对他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朱佑樘神情自若地走过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低声说:“你随我来。”

苏挽月探头向花厅内看了一眼,透过雕花的镂空木窗,只见沐谦与马坤二人言笑甚欢,众人都在看歌舞,根本没有人注意他们俩。

朱佑樘伸手拉着她,一直顺着黔国公府幽静的回廊一直走到后花园中,苏挽月这才发现,这个花园果然极大,另一侧临着一个美丽的湖泊,料想便是传说中的沐王府私家湖泊——翠湖。

此时一轮皓月当空,翠湖畔垂柳依依,温煦的柔风伴着晚香玉的幽香袭来,朱佑樘与苏挽月二人并肩站立在翠湖之畔,他低头看着她今晚的俏丽模样,不禁叹息了一声。

苏挽月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叹气,她低垂着头,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朱佑樘凝望着暮霭层层的一湾湖水,似乎有感而发,幽幽地说:“若是可以选择,我宁愿生在一个普通人家,那样我就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做一些随心所欲的事了。”

温柔的月夜,温柔的夜风,这样的情景很容易让人神思恍惚。

苏挽月觉得,自从他与张菁菁大婚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和以前全然不同了。之前她在毓庆宫当侍卫的时候,他毕竟还是未婚的皇太子,即使偶尔对她有一些过分亲密的举止,她还能够原谅他,哪怕是他对她表明心意,她即使不接受,也觉得问心无愧。但是如今他已经成亲了,如果再和他之间有什么瓜葛,她岂不是成了他们夫妻之间的第三者?所以她只要看到他那种****不清的眼神,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抗拒感,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对他肆无忌惮地说话。

朱佑樘见她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叽叽喳喳,忍不住抬头看着她问:“你怎么了?”

他宁可看她像野猫一样在宫中跑来跑去,看她瞪着眼睛和自己顶嘴,或者看她顽皮捣乱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也不希望看到她这样气息怏怏、神情萎顿的模样。虽然他曾经希望她能够变得成熟一些,但他心里其实更欣赏她活泼可爱、天真单纯的性情,哪怕明知道她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

苏挽月见他追问,抬头看着他说:“我在听你说话啊!”

朱佑樘还没有开口,她忽然听见附近有人“噗嗤”地轻笑了一声,他们二人同时警觉地抬起头来,竟然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身量娇小的紫衣少女,她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衣着打扮一看便是云南蛮夷族人氏,手里拿着一串长长的金丝锁链。

那个锁链,看起来不像是兵刃,她在手里不断把玩,似乎是将它当成了一件大玩具。

紫衣少女打量了一下他们,竟然毫无顾忌地对苏挽月说:“他是你的情郎么?为何你们站得那么远?一点都不亲近,简直是浪费了花前月下的好时光!”

苏挽月抬头看了看她,这个少女貌似年纪不大,但言谈肆无忌惮,毫无闺阁少女羞怯之态,云南民风果然彪悍。

朱佑樘抬头看着那个少女,话中有话地说:“姑娘眼力好,耳力更好。”

紫衣少女抖了抖手中的金丝锁链,说道:“你意思是我不该躲在这里偷听你们说话么?你们汉人不是有一句话叫‘事无不可对人言’,你们所说的话如果清清白白、光明正大,又何必怕人听见?”

苏挽月忍不住说:“我们说的话,哪里不光明正大了?”

紫衣少女挑衅地扫了一眼苏挽月,又娇媚地扫了一眼朱佑樘,才说:“这位哥哥,我可是好心提醒你!世间大多数女人都是口是心非,你与其在这里和她啰啰嗦嗦,不如直接将她带回家去,关她一年半载,保准她服服帖帖听你的话!”

朱佑樘面无表情地说:“多谢指点。”

紫衣少女娇笑着远去,她的身影隐没在重重花影之后,苏挽月觉得这紫衣少女来历十分可疑,不知道她是沐府的什么人,竟然偷偷躲在翠湖旁边偷窥他们?沐府上下虽然看起来是一团和气,但她总是隐隐约约觉得潜藏着什么危机,仿佛有一些藏在暗处的眼睛在盯着他们这群前来云南宣旨的钦差大臣。

“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啊!”苏挽月赶紧转过头警告朱佑樘,她怕他真的听信紫衣少女的谣言蛊惑。

“此地不宜久留,你明天就跟我回京。”朱佑樘并不明确回答,反而挑了一下眉,很从容地换了话题。

“我是来保护马坤的,这里事情还没有完结,我怎么能回去?只怕回去之后又会落人话柄。”苏挽月也觉得头痛,本来护送马坤宣旨完毕,这个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但谁能想到中途出那样的岔子?皇上的圣旨和口谕竟然会不一样,这也太诡异了,沐谦还要择日前往丽江木府土司处“商议”出兵之事,天知道他要商议多久?

他神情冷静地说:“据我猜测,若是父皇原本没有此意,便是有人偷换了圣旨。”

“是谁要这么做?”苏挽月百思不得其解,“我想不明白,木氏土司出兵也好,黔国公府出兵也好,能解决问题就可以了,他们都是大明的官员,没理由不为朝廷做事啊。”

据她所知的历史,云南一带在明朝开国之初屡有叛乱,但总体还算是稳定的,没有大的内乱发生。丽江木府土司虽然势力强大,但迫于朝廷压力,也从来没有过大举叛逆的行径,她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朱佑樘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地看着廊檐下雕刻的一个“沐”字,缓声说:“黔国公在云南的地位,早已高出巡抚与总督。丽江土司不过偏安一隅,宁州流民叛乱一事,若是让丽江土司出兵,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让沐谦以为朝廷有削藩夺权之意。”

87.第87章 月下之盟(2)

苏挽月隐约有些明白了,难怪今天沐谦接旨的时候脸色那么不好看,原来他是在担心宪宗皇帝对黔国公府的态度。即使是世袭的国公之位,安居在昆明这个世外桃源,毕竟也是大明子民,只需要皇帝一句话,就能在顷刻之间让所谓的“国公府”土崩瓦解,前朝的蓝玉便是前车之鉴。

站在沐谦的立场,他是万万不愿意丽江土司与朝廷的关系过分亲密,甚至亲密得超过黔国公府的,他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所谓“前往丽江与木府土司商议出兵”,只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