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蝶看了苏挽月一眼,低头对着缠绕在手臂上的碧蛇轻声喃喃了几句,只见那条蛇乖巧地缠着红藤条爬上了石壁,苏挽月眼看那条碧蛇蜿蜒而上,绿幽幽的身体在黝黑的石壁上很是扎眼,它一直爬出窗外,在外面左绕右绕地定了半天,然后看到一根绷直的红藤条垂下来,似乎等着她伸手去抓。

“它找到固定物了,你顺着藤条爬上去,”慕蝶连声催促,“它们不能受力太久,你切记要迅速找到受力的地方!”

苏挽月点了一下头,伸手抓进了那根红藤条,刚好拽着藤条尾端的时候,她抬腿踢了墙壁,反弹力让她顿时悬空了半丈,她心里微微有了点底,但一刻也不敢放松,顺势上爬了几尺,但藤条明显已经不能负重,软软的想要往下掉,她心里暗叫不好,眼看那条像救命稻草一样的红藤条在往下坠落,她心中一急,使出全身力气抓住了墙壁上的一处小突起,只听到手指甲“咔嚓”一声断裂,鲜血顿时从指尖涌了出来。

她知道此刻万万不可以松懈,否则就会前功尽弃,她靠着那一点点支持的力量,忍痛纵身一跃,抓住了天窗外面的一根铁栅栏。

与此同时,碧蛇和红藤条软软地跌落下来,一起摔在了慕蝶的怀里。

“你成功了,记得出去之后一直往东走,不要回头看!”慕蝶带着几分喜悦的声音在石牢里说话,苏挽月觉得那个说话的声音好遥远,她额头上全是汗,手抖得很厉害,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离开,也顾不上手指的伤口,只能飞快地沿着那个小窗口,飞速地逃离这个阴暗的石牢。

95.第95章 昨日情殇(1)

昆明黔国公府内,沐谦低头看着桌面上的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两样物品:一样是慕蝶的金蛇鞭,一样是苏挽月的黑刃。

“从哪里找到的?”沐谦面色凝重,问着跪在面前的人。

那名护院立刻禀报道:“这是给府里送蔬菜米粮的杂役在府门外东偏门捡到的。”

沐谦眼神犀利地盯着那一根金蛇鞭,回头向身后另一名肤色黝黑、体格高大的护院问:“你们一直没有找到慕蝶么?”

这名护院正是沐府的副统领沐歌,他神情十分焦急地摇了摇头,说道:“大家都没有看到慕蝶出府,只有一名厨房的丫鬟运了两大箩筐的残余废料出去,这是唯一可能将人带走的机会。她们想必是在府中被人暗算的!”

沐谦一时没有回应,他挥了挥手,让跪在面前的护院先退下,只留了沐歌在身边。

“国公,如今这事情闹大了,马钦差至今不见踪影,慕蝶和那名朝廷女侍卫也不见了!”沐歌不禁替主人担忧,“只怕此事迟早会惊动云南府都指挥使,若是传到京城,只怕对国公不利!”

沐谦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说:“与他们同来的那名侍卫,去了哪里?”

沐歌顿时愣住了,他没想到沐谦竟然会突然问“牟斌”行踪,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马钦差失踪的第二天清晨,他说有紧急公务要办理,出府至今没有回来过,他身上有朝廷锦衣卫令牌,我们不敢问他。”

沐谦望了下沐歌:“先给我找到此人,或许从他那里可以得到一些线索。”

沐歌正要说“是”,却见刚才退下去的那名护院喘着粗气、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对着沐谦说:“启禀国公大人!马…马钦差大人回来了!”

沐歌闻言,向沐谦看了一眼,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门外。

那名护院喘息了几声,又接着说:“马大人说,有重大朝廷公务要对国公说…请国公大人到前厅…见面。”

沐歌本来已经冲到门槛之外,听到这句话,又如疾风一样转了回来,神情疑惑地看向沐谦。

沐谦神色依旧十分镇定,点了一下头说:“他回来得正是时候,本国公倒是很好奇,他这几天究竟去了何处?”

花厅之内,马坤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座,饶有兴致地品着云南普洱茶,他看上去气色很好,红光满面,衣着也很干净整齐,不像是被打劫或者掳掠了,倒像是哪里做客刚回来。

“黔国公安好?”他见到沐谦进厅,带着笑容打了个招呼。

沐谦扫了他一眼,径自在主位坐下,冷冷说道:“马大人回来了?此前叫我们府中上下一番好找,几乎没将昆明城翻过来。”

马坤面有惭愧之色,拱手表示歉意说:“本官之前出门之时太匆忙,忘记和黔国公说一声,让黔国公无谓担忧了,实在过意不去,在此谢罪了!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如此匆忙,是因为见到了…”他向左右扫视一眼,亲自离座走到沐谦身边,用极小的声音对他耳语说,“太子印信。”

这四个字传入沐谦耳中,他人虽然没有动,但表情已经有点变了。

“如此看来,马大人所说的‘重大事务’,想必与太子有关了?”沐谦心中疑窦顿生,语气也冷肃起来。

这次马坤前来云南降旨,令沐府出兵平息宁州叛乱,圣旨却变成了“木氏土司”,已经够让人莫名其妙了。如今皇太子的印鉴又在昆明现身,难道朝廷真的盯上了云南沐王府?

“正是。”马坤看起来有点坐立不安,压低声音说,“实不相瞒,这几日,本官一直和太子的亲随在一起。”

“是吗?我一直以为马大人只是出去散心而已。”沐谦依旧气定神闲,端起桌案上的茶碗,“不知道我们云南府最近被哪一道阳光照亮了,得沐皇家如此隆重关照?”

“本官好不容易才托人打听明白…此中情由十分复杂,”马坤说着,带着一副苦瓜脸的表情,“本官也好,黔国公也好,只怕都担不了这个干系!”

沐谦知道他话中有话,率先屏退左右,然后说道:“马大人有话只管明言,你既然来到云南,我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云南这里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我二人都无法回京交代,何必遮遮掩掩?”

马坤见花厅中没有其他人,才面带难色地吐露说:“本官前来宣旨,又何曾想过招惹是非?黔国公有所不知,此次跟随本官前来宣旨的那个苏挽月,本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锦衣卫指挥使万大人一路派杀手跟随,东厂沿途暗中加以保护…本官实在是左右为难!”

沐谦本是精明之人,关于京城之中的宫廷斗争也早有耳闻,万贵妃与皇太子之间的宿怨早就不是秘密,但没想到这一次双方竟然为了一个侍卫而暗中较量起来,一个要杀,一个要保,难怪这个马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而那一封诡异的“圣旨”,想必就是皇宫内斗的产物。

沐谦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桌上苏挽月的兵刃说:“苏侍卫三日之前突然失踪,此事马大人可知道缘由?”

马坤立刻摇了摇头说:“本官听太子亲信说,他们一路截杀了数名江湖高手,就是为了保护苏侍卫的安全,这些人一个都没能够踏入昆明城内。若是苏侍卫在沐府失踪,黔国公是否应该考虑一下,是不是沐府仇敌所为?苏侍卫本是太子身边的人,她若是出了事,只怕太子殿下不肯善罢甘休。”

“苏侍卫是同府中护卫统领慕蝶一起不见的,沐府一定会尽力寻找,”沐谦脸色有些凝重,抬头看了马坤一眼,“既然太子亲信已经到了昆明,何妨让他来沐府?或许他们手眼通天,能够比我们先找到她们。”

马坤不敢答应,只道:“黔国公的意思,我一定会转告。”

“告诉他们,若有需要尽管开口,沐府会配合他们行动。”沐谦站起身,“马大人先回房歇息吧。”

马坤叹了口气走出花厅,抬头看见“叶宁”站在廊檐下,向他挥了挥手示意,叫他跟着自己。

马坤见蓝枭默默地跟着自己走了好一阵,既不嘘寒问暖,也不打听他这些天的行踪,不觉有些奇怪。他原本以为他是怕府中隔墙有耳,谁知直到叔侄二人进了房间,他还是一言不发。

马坤不禁有些生气,对着蓝枭说:“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姨父么?”

却见蓝枭伸手拔出了腰间的剑,剑花削到了他的头顶,而后挽了个半圈到他下颚,再轻巧收住,他面色冰冷,毫无表情地说:“太子殿下有令,让你立刻写一封信函,送给云南府都指挥使。”

“你…你…你也是东厂的人?”马坤差点被吓岔了气。

“你前日所见的夜枭,是我同僚。”蓝枭收回了剑气,“万通密令你做的事,你如今可以不必理会,我们遵照太子旨意办差,你只要听我们指示行事即可!回京之后,殿下自有封赏。”

“是,是!”马坤被蓝枭的突然变脸吓得措手不及,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次钦差当得如此狼狈,麻烦事一件接一件,“不知大人在东厂是何品级?如何称呼?下官此前冒犯了!”

“东厂掌刑千户。”蓝枭简单说了一句,“你叫我蓝枭即可。”

马坤知道东厂的人个个都有来头,这个“掌刑千户”,相当于锦衣卫署衙里的正四品指挥佥事,级别比他只高不低,态度立刻变得毕恭毕敬起来,连声答应着,四处找笔墨给云南府都指挥使写信。

“蓝大人,容本官多说一句。苏侍卫突然失踪,或许与黔国公有关。”马坤沉吟了半晌,终于说出了自己猜测。他是个明哲保身的人,既然太子已决意插手云南平叛之事,这时候他毫无疑问要和太子站在同一阵营,否则就算不死在云南,回京之后也无法交代。

“你为何如此肯定?”蓝枭眼神锐利,看过来的时候像刀子。

“本官今日同黔国公商议此事,见他眼神闪烁,似乎有难言之隐,”马坤直视着蓝枭的眼睛,不紧不慢说着,“掳走苏侍卫之人,只怕针对的不是钦差,而是沐府。”

“我们已经派人盯紧了沐谦,”蓝枭点了一下头,“你只要办妥太子交办的事即可,寻找苏侍卫的事,我们自有安排。”

从苏挽月不见的那一晚开始,他表面冷静,心里却无限焦急,连续几夜都没有合眼。他身为东厂千户,几乎动用了东厂管辖范围内、所有储备在云南的力量来找她,但始终一无所获。马坤的判断正和他心里的判断不谋而合,为今之计,只有紧跟着这个沐谦,看看是否可以从他身上得到一些线索。

苏挽月被白莹在石牢里关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体力早已不支。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石牢里爬出来之后,努力向着哀牢山东面奔跑,却晕倒在后山的一片密林里,直到黄昏时分,她才慢慢地醒过来。

96.第96章 昨日情殇(2)

红日已经西斜,天边泛着细密的霞光,她又累又渴,头晕眼花,想起此刻还被锁在石牢里的慕蝶,怕晚了来不及救她,只得重新打起精神,挣扎着向山下爬行,但挪动了没几步,立刻又摔倒在地。

苏挽月隐约听到附近传来一阵“滴滴答答”的马蹄声,仰头看了看,发现领头之人身材高大,还举着一面猩红的大旗,旗面上绣着一个硕大的“沐”字。她看到那个“沐”字,不由得心中暗喜,云南昆明境内姓“沐”的并不多,像这样大张旗鼓领队出来的更是绝无仅有,这队人马十有八九是沐府派遣出来找她们的!

她唯恐他们从自己身边错过,左顾右盼了一阵,忽然发现附近的一株大树上,高高地筑了一个鸟巢,她灵机一动,从靴筒里掏出一把“暴雨梨花针”,向着鸟巢的边缘用力掷了过去。

鸟巢一阵颤抖,那些鸟儿们果然尖叫着向四处飞散,立刻惊动了附近寻人的沐歌。

他迅速策马冲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苏挽月,他立刻惊喜地回头,高声喊道:“国公快来!苏侍卫在这里!”

沐谦迅速策马过来,在苏挽月身边下马。

她的模样很是狼狈,身上的白色衣衫沾满了泥土和草根,手掌上血迹斑斑,头发有些散乱,一双眼睛仍是那样明亮,下方隐隐现出一抹青灰色的阴影,小脸看上去异常苍白,嘴唇也有些干裂了。

他一个箭步走到她身边,毫不顾忌地伸手将她扶起,让她依靠在自己胸口,然后低声急促问道:“你还好么?”

苏挽月眼见沐府的人到场,心中稍觉宽慰,她最怕的事情就是天色渐渐黑沉,只怕来不及搬救兵,若是独独一个去程,只怕时间根本来不及,没想到半途能遇上沐谦,慕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快去救慕蝶,她被白莹关在石牢里,今晚就要送她上祭台了…”她一口气说完,只觉得全身精疲力竭,眼前一阵发黑,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软软地倒向地面。

“我早已猜到是她。”沐谦伸手抱着晕倒的苏挽月,转身向着沐歌吩咐说,“你带着所有人立刻赶去罗婺部落,告诉土司白莹,无论她与慕蝶之间有什么恩怨,都不得轻举妄动!若是慕蝶有半点损伤,我决不会像从前一样对他们姑息容忍。”

沐歌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天色,说道:“国公,哀牢山地势艰险,我们这队人马并不多,若是我们都走了,谁来保护您?”

“你们多带些人手过去,以备不时之需,我这里不需要担心,”沐谦声音平静地吩咐,“天快要黑了,你们立刻就去。等苏姑娘好一些,我会带着她一起赶过来。”

“是,属下遵命。”沐歌不再啰嗦了,他看了看身后的几名沐府侍卫,打了个唿哨,带着他们飞快地向西面策马飞驰。

苏挽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溪流旁。

她觉得嘴唇有些湿润,试着睁开眼睛,发现沐谦正用一片树叶做成的小漏斗,将清泉一滴滴地送入她的喉间。

她被白莹关了整整三天,因为是昏睡状态,所以不至于立刻缺水死亡,这几滴清泉对此时的苏挽月来说,不啻是生机之水。泉水滴进她干涸的喉咙,也将活力送入了她的身体。

“有没有觉得好一点?”沐谦低头注视着她,眼睛里带着一种仁慈的光芒。他从衣袖内取出一方洁白的锦帕,在山泉里沾湿,细心地拭去她掌心的污渍和血渍。

“谢谢,我没事。我只是怕慕蝶会出意外。”她想起被关在石牢里的慕蝶,不由得心头一阵难受,她还能够勉强逃出生天,慕蝶的情形比她更惨十倍,不但滴水未进,右手伤势还很严重。

“沐歌已经赶去罗婺部落了,我相信在我到达那里之前,白莹不敢对她下手。”沐谦的声音貌似很沉稳。

“白莹会听你们的话吗?”苏挽月不知道黔国公府在云南的威信到底有多高,虽然沐府是受朝廷委派的“国公”,手下有数千兵力,但明朝时代的云南毕竟是个复杂的地方,是各种民族混居的“蛮夷”,他们究竟会不会听沐谦的,恐怕谁都不能打包票。

“慕蝶不会有事的。”他低头看着她灿若晨星的双眸,“我现在要赶去罗婺部落了,不能送你回沐府。我记得前面不远处有个隐秘的山洞,我稍后送你过去,你在那里等我们,我们办完事再来接你。”

苏挽月知道他心急如焚,立刻就说:“不必耽误时间了,我身体还能撑得住,我和你一起去救慕蝶!”

他犹豫了片刻,才说:“好,我带你上马,我们一起去罗婺部落。”

天色渐渐黑沉,山林里都是暗黑色的光影。

沐谦将苏挽月抱上马背,让她靠在自己胸口,他用力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子,加快速度向前方飞驰。

山里昼夜温差很大,风呼呼地吹过来,南方的风远远比北方开得温柔,让她的秀发四散飘扬,发梢轻轻拂过沐谦的脸,苏挽月隐约感觉到身后的人微微一颤,他拉着缰绳的手似乎更紧了些,行路更急了些。

哀牢山区地势极为复杂,山坡越来越陡峭,马匹勉强走了一段,再也上不去了,它扬起前蹄嘶叫了几声,试图爬坡上去,但始终没有成功。

沐谦带着苏挽月下马,看着前面的陡坡说:“那条路是最近的一条,但十分艰险,你怕不怕?”

她摇了摇头说:“我不怕!我跟着你走。”

沐谦点了点头,在附近找了一根粗大的树木,折了两根树枝,撇净岔开的枝叶,递给她一根,自己拿一根,然后用自己的手牵着她的另一只手,两人肩并着肩一起走上了那条山路。

虽然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不怕走山路和攀岩,但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土生土长的罗婺人,他们熟悉哀牢山地势,特别善于隐藏,苏挽月知道这条路上一定少不了陷阱和暗箭,因此处处留心。

“阿缇雅!”沐谦突然出声,他看到了前方的异样,立刻手疾眼快地将苏挽月拉了回来,用手杖将一丛荆棘挑开,里面竟然藏着一个尖利的、如犬牙交错的捕兽夹。

“你刚才叫我什么?谁是阿缇雅?”苏挽月有些诧异,迄今为止,她已经无数次听过这个女孩的名字,却一直不知道她是谁,直到此刻沐谦情急之下唤出口来,她不禁又想起了之前阿素和白莹说过的话。

沐谦迟迟没有回答,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只能感觉到,他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掌有些颤抖。

苏挽月以为他不愿意说话,只好沉默着继续向前走,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竟然听见沐谦说:“她是我以前的未婚妻,云南月族长老的女儿。”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悲凉,似乎暗藏了无限惆怅。

苏挽月隐隐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她估计这个“阿缇雅”与沐谦之间的感情一定不是那么顺利,这场婚事看来并没有成功,否则沐谦不至于这么大年纪还没娶妻生子。

她试着问了一句说:“之前阿素说,我长得有点像她,是真的吗?”

“确实很像,”沐谦痛快地承认,“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是阿缇雅回来了…不过你们的样子虽然相似,性情却并不相同,她若是有你的一半勇气和毅力就好了。她当年所患的病症并非不治之症,只是治疗的过程太过于痛苦,她一次一次地对我说,她再也无法忍受了,我一直以为她只是说笑话,却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从雪山悬崖上跳了下去。”

苏挽月听着他平静的叙述,心头不禁万分震惊。

难怪沐府的人很忌讳提及“阿缇雅”这个名字,原来她已经离开了人世,而且是因为不堪病症之苦而跳下悬崖。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轻声说:“也许是天妒红颜,她做出那样的选择,必定有自己的理由。你对她如此深情,倘若她在天有灵,也一定会觉得安慰。”

没想到沐谦叹息了一声说:“你错了,也许是年少轻狂,其实我当年对她并不深情…阿缇雅一直以为我喜欢慕蝶,我从没有对她做过解释,才让她心中积怨,临死都不肯原谅我。”

“慕蝶曾对我说,不要让你涉险来救她。”苏挽月轻轻说了一句。

“我不会不管她的。”沐谦答了一句,虽然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语气中自有一方霸主的担当。云南这片地方倾注了他太多心血,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风景、这里的人,都是那样惊艳而淳朴,值得他用生命去守护。

“慕蝶是为了你,才背叛罗婺部落的吗?”苏挽月越发糊涂了,她隐约觉得沐谦和慕蝶之间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感情秘密。虽然慕蝶从来不在人前表现出任何异样,但是谁都看得出,慕蝶很在乎他。

“她离开白鹰,并不是为了我。”沐谦微微叹息了一声,仰头看着天际的星辰,“你若想知道,等我们救出了她,你不妨亲自去问她。”

97.第97章 神庙决斗(1)

彝族的“罗麻节”,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现任土司要接受所有人的朝拜,还要跳虎舞驱邪避凶,整个罗婺部落都很热闹,家家户户的大人小孩都站在门口,等待时间一到,前往土司祭天的广场集合。

苏挽月与沐谦二人到达罗婺部落,发现整座山寨毫无异样,大门洞开,既没有人守卫,也没有人盘查,完全没有戒备的意思,反倒有些迎客的样子。她觉得有些不对劲,目光四处打量。

“他们怎么对我们一点戒心都没有?难道是空城计?”苏挽月定了心神,集中精力注意着四方动静。

“罗婺是三十七蛮部之首,族人骁勇善战,极其自负,附近部落不敢前来滋扰,所以他们根本不怕外人。”

苏挽月略微有些懂了,点头说:“难怪他们这么胆大,白莹连沐府的侍卫统领都敢抓来祭天。”

“他们只服从自己的土司,更出格的事情都做过。”沐谦毫不在意说了一句。

“更出格的事情?难道是谋反么?”苏挽月问了一句,她记得明朝中叶的时候,云南流民叛乱和土司叛乱时有发生,但多年来有黔国公府镇守此处,加上朝廷数百年来各种政治手段治理,将土官和流官的制度相结合,云南这里小事常有发生,但大局基本是稳定的。

沐谦侧头看了眼苏挽月,说道:“十二年前,他们上任土司白鹰曾经联合其他三个部落,密谋脱离朝廷掌控。”

“是吗?”苏挽月觉得这事有些奇怪,按说谋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就算不死也要充军,或者收入宫里为奴,但罗婺部落至今还完好无损,享受着明朝世袭土司的待遇,难道朝廷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还是说有人暗中帮他们遮掩过去了?

“那是很久前的事了,那时我父亲刚去世,我只有十三岁,我不想看到他们的子女像我一样失去父母,甚至被抄家灭族。”

沐谦说话的时候,眼里带着一丝怜悯和感怀,似乎又想起了当初自己刚刚成为“黔国公”时候的情景。

“你这样保护他们,替他们隐瞒,难道不怕朝廷发现?包庇谋反之人是要以同谋治罪的,你不怕吗?”苏挽月望了沐谦一眼,发觉他眉眼之内全是那种与世无争的清静。

“这次皇上派钦差过来宣旨,我以为是借着宁州流民叛乱之机,顺便调查此事。”沐谦看着苏挽月眼神,轻轻摇了摇头,叹息着说,“不过,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和慈悲,我不会拿沐府百年基业去冒险。倘若罗婺部落有非灭不可的理由,我决不会对他们心慈手软。只是,有时候杀戮并不能解决问题,我并不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苏挽月点了一下头,此时此刻,她对沐谦的了解更深了一层。

他或许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云南霸主,但也决不是毫无原则的纨绔王侯。他懂得进,也懂得退,得失之间清晰分明,行事为人恰到好处,云南沐府有这样的继承人,足以为一方百姓造福。

“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人拦截,不知道沐歌他们去哪里了?”苏挽月发觉他们此时站在山寨腹地中央,不由得低声嘀咕,“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观察一下?”

沐谦摇了摇头:“不必躲了,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他话音未落,苏挽月就发现前后左右围过来一大群人,她早知道白莹不可能这么好对付,果然还是落入了他们的包围。

“黔国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们土司已经等您很久了。”围过来的人里,有个带头的男人走上前来,对着沐谦很客气地说了一句,他衣着极为华丽,包着藏蓝色的头巾,身上挂满了银饰。

“你们不要靠近,离我们远一点。”苏挽月看着他周身银光闪闪的匕首和暗器,忍不住出言警告。

“国公!”沐歌匆匆忙忙地从山寨里走了过来,他身后依旧带着那一列沐府侍卫,苏挽月看到他们安然无恙,不禁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们竟能在罗婺部落活动自由。

“你是谁?”沐谦看了那个包着藏蓝头巾的男人一眼,沉声发问。

那个男人对沐谦还是很客气,说道:“我叫白尘,是罗婺新任毕摩,五年前国公您见过我一面。”

“走吧,”沐谦看着白尘说,“带我去见你们土司。”

祭天广场占地辽阔,周围火把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身为罗婺部落土司的白莹,此刻正手持青鸟权杖,站在高高的祭天神坛台阶之上。她的脖子上挂着一面银牌,穿着最隆重的黑色祭服,袖子上繁复绣着彝族的图腾,姹紫嫣红,很活泼又神秘。旁边两列火把烧得正旺,台阶下面摆着祭台,供着祭神的物品,前头披着虎皮画着虎斑的人,正在跳着他们彝族的祭神献舞。正对着台阶临时架着几米高的塔楼,下头摆放了一圈的干草,慕蝶像是已经昏迷的样子,被绑在上面。

白尘走到神坛前,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过身看着沐谦说:“请上座。”

“黔国公,好久不见。”白莹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看着走过来的人,语气沉稳面容平静,既不见礼,也不拜问,显然没有将沐谦放在眼里。

“白姑娘,别来无恙。”沐谦看着白莹,淡淡地答了一句。时间真是利器,能把人雕琢成面无全非的一个人,如今的白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无知、遇事只知道哭鼻子的小女孩了。

“请坐。”白莹冷笑了一下,手臂展开来,指着正中间的花梨木的椅子。

沐谦坦然走过去坐下,沐歌立刻护卫在他身后,苏挽月跟沐府侍卫站在一起,白莹一眼就发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