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厉害啊,竟然从我的石牢里逃出来了。”白莹饶有兴致看了苏挽月几眼,弯了一侧的唇,似笑非笑说了一句,带着些遗憾的意味,“你是怎么挣脱锁链的?我问了慕蝶十几遍,她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苏挽月懒得和她解释,只说:“人到绝处,自然会逢生。”

“好一个‘绝处逢生’,我倒要看看,你们今晚如何绝处逢生?”白莹突然诡异地笑了笑,她手握着青鸟权杖,转身走向神坛顶端,走路的时候银牌上的铃铛细细作响,声音十分清脆。

她走到神坛上面,附近的锣鼓之声顿时轰隆作响,白尘举起手挥了一挥,全场立刻安静下来,几乎只剩下轻轻的呼吸声。

“白尘,开始吧。”白莹指了指祭台。

白尘毕恭毕敬地对她行了个跪礼,起身走下台阶,带着一种庄严肃穆的表情走上了祭台。罗麻节的仪式向来是由毕摩完成的,毕摩在彝族的文化里,便是同神对话的人。

“黔国公可觉得无聊么?”白莹侧头笑吟吟地问沐谦,“我们彝族祭天的仪式繁琐,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致继续看下去?”

苏挽月看了白莹一眼,见她眼里荡着笑意,却看不出那笑意下面隐藏着什么,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颇有心计,扬着眉任由所有人盯着她的脸孔和眼睛,仿佛早已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定力。

“云南是个多民族的地方,各民族的文化都应该被尊重,仪式固然繁琐,又岂能用‘无聊’二字来形容?”沐谦缓声说话,目光一直望着白尘作法的背影,还有那片虔诚恭敬的人潮。

白莹很快就接话说:“黔国公既然深知这个道理,为什么一定要强人所难?慕蝶是害死我们上任罗婺土司的人,必须用她的血来祭拜彝族祖先,只有这样,逝去的亡灵才会安息!”

“你哥哥不是慕蝶害死的。”沐谦眼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魄。

“是与不是,不能听任何人的一面之词。”白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您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放过慕蝶么?”

98.第98章 神庙决斗(2)

“白鹰勾结边境叛匪,煽动其他部落一起谋反,如果慕蝶当年不来沐府报信,他们谋反之事败露之时,就是你们罗婺部落灭族之期。白鹰就算不死在暴雨中,也会死在沐府的刀兵之下。”沐谦语气平和,措辞犀利,一开口就指明了白鹰的罪状。

“你的意思是,我哥哥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么?”白莹心生怒气,将手中握着的青鸟权杖狠狠砸了下地面,“罗婺部落从南诏王国时代开始,就是三十七蛮部之首!彝族的卫兵也都是以一敌十的勇士,我们不怕朝廷刀兵,更不怕灭族之祸!”

沐歌见她语气强硬,立刻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厉声说道:“罗婺土司,你可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白莹傲慢地看了沐歌一眼,冷冷地说:“就凭你,也想在罗婺部落逞强么?”

沐歌毫无畏惧之色,疾言厉色地说:“在云南,对沐府不敬就是死罪,你若再敢以下犯上,休怪我剑下无情!”

白莹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手一挥,指着下面的人,接着说:“彝族人都愿意为了信仰而死,与其屈辱地活着,不如悲壮地死去。黔国公若是想要武力征服罗婺部落,那就先把我们所有的人都杀光再说吧!”

沐谦一直没有说话,白莹的张狂语气似乎并没有激怒他,他目光自始至终都盯着祭台上白尘疯狂舞动的身影。

苏挽月看到沐谦的举动,知道他此刻不能再做任何表态,沐谦这个“黔国公”的位置,其实坐得并不轻松,毕竟驯服这些远在大明边界的部落,远远没有在京城当个三品官员来得舒服。即使他贵为黔国公,这些蛮夷部落首领个个心高气傲,不排除偶尔会有擦枪走火的事件发生。一旦双方动手,只怕云南境内立刻就要大动干戈。

白莹见沐谦装聋作哑,忍不住用挑衅的眸光盯着沐谦说:“黔国公,我知道你是代表大明朝廷在云南驻守,权倾一方。不过就算沐府权势再大,兵力再强,今晚也不能随随便便带走慕蝶!我的族人们决不会答应!”

苏挽月站在一旁,见白莹说话语气越来越难听,沐歌持剑在手,双方气氛十分紧张,心中着急,上前一步说:“白姑娘,你先不要激动!你自己数一数,今天黔国公到这里来,身边带了多少人?如果他想武力征服罗婺部落,还会客客气气和你坐在这里谈话吗?”

沐谦听见她说话,迅速将目光转了过来,对白莹道:“苏姑娘和此事无关,你不必理会她,有话只管对我说。”

白莹深深吸了口气,平稳了下心绪,才说:“我知道黔国公来此是为了慕蝶。但我必须告诉你们,这件事由不得我主宰,慕蝶必须死,这是神灵的决定。”

“神灵的决定,难道不可以更改吗?”苏挽月反问了一句,“如果他们之前也误解了慕蝶呢?为什么不给她一个向神灵解释的机会?”

白莹顿时无语,皱了一下眉头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挽月见她终于从刚才的剑拔弩张气氛中脱离出来,暗自松了口气,趁热打铁地说:“我想说的是,彝族神灵一定是最公平、公正的,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验证神灵的意图更改?也许白鹰在天之灵根本不怪慕蝶,也许神灵也愿意原谅她呢?”

白莹听到苏挽月轻声细语地说话,竟然怔了好半天,她沉默了片刻,脸上忽然掠过一丝诡谲的笑容,点着头说:“算你能说会道,我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今日趁着黔国公在这里,我倒有一个法子,让你们验证神灵的旨意,不知道你敢不敢尝试?”

“白姑娘请说。”苏挽月料想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接招了。

“你和我们神庙武士比试一场,他们是代表彝族神灵出战的,你若是连神都赢了,自然能开口任何条件,包括带走慕蝶。”白莹眼底闪着冷锐的光芒,“若是你输了,就证明神灵没有更改决定,她今晚必须死!”

“为什么要她去比试?”沐谦坐在一旁,平平淡淡地开口,“苏姑娘不是云南人氏,也不是沐府的人,纵然要比,也该由我沐府的人去比。”

神庙武士是彝族最骁勇善战的男人,苏挽月虽然是朝廷锦衣卫,但毕竟是女孩子,而且她全身都是伤,体力已经到达崩溃的边缘了,不用想也知道结局如何,他不能拿她和慕蝶两个人的性命去冒险。

沐谦一发话,沐歌立刻上前说:“国公说得没错,我来和你们的神庙武士比吧。”

白莹十分固执地指着苏挽月,蛮横地说:“谁要一个沐府护院来比?她既然有本事逃出了我的地牢,连捆缚四肢的铁链都被她扯断了,栅栏没有弄坏,门口的卫兵也没发觉,她理所当然有这个资格去挑战!”

沐歌一听,上前想去训斥她,被沐谦扬手压了回来,他脸色凝重地对白莹说:“苏姑娘不能介入此事。你若是觉得沐府其他人都不够资格同神庙武士比试,我本人也可以奉陪。”

“国公!”沐歌顿时着急了,“这是比武,不是游戏,您可不要拿自己开玩笑!”

白莹根本不看沐谦,两道犀利的目光死盯着苏挽月说:“他们不敢让你比,是怕你会输吧?你若想救慕蝶,就自己上,不要躲在男人的后面!”

“比就比,谁说我一定会输?”苏挽月知道白莹今天和自己杠上了,就算是沐谦亲自出马,也未必能够如她所愿,时间耽搁越久,双方越僵持,对慕蝶就越不利。

“苏姑娘!”沐谦此刻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看着白莹,语气有些严厉地说,“我对罗婺部落向来宽厚,多年来没有施加过任何****,对你们兄妹已仁至义尽。你自己任性妄为,可曾考虑过你的族人安危?”

这番话,是苏挽月来到罗婺部落之后,听到沐谦对白莹说过的最疾言厉色的警告之词。

他此前一直隐忍着不同白莹翻脸,这时候竟然再也按捺不住了。

苏挽月唯恐事情有变,迅速对白莹说:“慕蝶是我的朋友,救她是我自己愿意的,和沐府无关,我愿意和你的神庙武士比一场!”

“既然如此,我们就这么说定了。”白莹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冷冷扫了苏挽月一眼,“你要赢了,你们就带慕蝶走;要是输了,我可不会放人。”

“好。”苏挽月点头答应,她看了一眼远处高台上的慕蝶,隔着几个篝火堆,她的面容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但她却一直记得慕蝶野性难驯的脾气和那双漂亮的眼睛。

哪怕神庙武士再厉害,只要有一丝机会,她就不会看着慕蝶去死。

白莹站了起身,朝着苏挽月走过去,眉梢眼角藏着秀气,她抱着双臂,扬了下下巴说:“我们罗婺的规矩,等毕摩请示完神明,你可以同我们的神庙武士比试。要是赢了,高台上的人归你。”

苏挽月凝望着她的眼睛,问道:“你说话算数吧?”

“罗婺土司说的话,从不儿戏。”白莹沉声说了一句,对着旁边人吩咐,“带她去神庙!”

苏挽月跟着那名彝族少女往神庙走的时候,沐谦已经飞快地走下了台阶,叫住了她说:“苏姑娘!”

她回过头看见他表情严肃,微笑了一下说:“你是怕我会输吗?”

沐谦站在她身前,眼睛里带着柔和的光影,轻声说:“输赢并不重要,你不是沐府的人,不必为沐府拼命,尽力而为就好。”

“放心吧,对手也许没有那么强,我也没有那么弱。”苏挽月对着他嫣然一笑,神色有些疲惫,但精神并不萎靡,“虽然我之前晕倒过,但那只是因为缺水而已,我已经恢复过来了,不用为我担心。”

沐谦定定地看着她好几秒,才低声说:“虽然我很想救慕蝶,但我更不愿意失去你,你若有事,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我真的没事,放心好了。”苏挽月隐约感觉到他眼神之中有一抹奇怪的情愫,心头猛地跳了一下,她迅速低下了头,避过了他的目光,加快脚步跟着那名彝族少女向神庙走过去。

99.第99章 天降甘霖(1)

罗婺部落神庙距离祭台很近,周围全是人,脸上和手脚上都画着虎斑的人跳祭完毕,又有一个带着面具腰上围满了彩条的人跳了上去,彩色布条是族人给他的祝福。他高举双手,说了几句彝语,四周的人一阵欢呼,振聋发聩。

“他说什么?”苏挽月很好奇。

“他说害死白鹰土司的凶手已经找到了,今晚就能慰藉英灵。”引路的彝族少女抬头望了望身边的白尘,白尘解释了一句。

“我不懂你们以前的恩怨,但是人不能永远活在仇恨里。”苏挽月看着白尘低头在自己手腕上系了一根红绸带,“我一定要救出慕蝶。”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白尘也没多费唇舌,丢了一把匕首给她,示意她上祭台。

苏挽月吸了口气,抬脚迈上台阶,上面带着面具的神庙武士身材十分高大魁梧,手执一柄把两尺来长的大铁刀,挥舞起来阴风阵阵,她站在神庙武士面前,个头几乎只能到达他的前胸。

“动手吧,祭台上就是以命相搏,不是来过招请教的。”白尘在下头冲着苏挽月喊了一句,示意那些繁文缛节没必要用了。

神庙武士一阵刀风扫过来,苏挽月侧步避过,白尘给她的匕首还算锋利,但用着并不顺手。她的黑刃早就被白莹搜走了,全身上下的暗器也几乎被搜刮干净,连藏在靴筒里硕果仅存的一把暴雨梨花针,当时也为吸引沐歌注意而发了出去,她全身上下唯一的武器,只剩下云天送给她的那一只金手镯。

她抬眼看了看慕蝶,一边闪避着对方的掌风,另一边的手指已经悄悄按上了金镯的机关。

此时此刻,不能讲君子之风。

神庙武士一声大喝,铁刀挥舞,力道惊人,似乎想把苏挽月劈了开来。她用匕首挡住大刀,整个人顿时被压弯了半寸,神庙武士很明白自己的优势,一手压着刀接着往下砍,她眼见那刀锋寸寸逼近,却突然发现神庙武士诡异地退了半步。

苏挽月暗自疑惑,但却不敢有半分迟疑,矮身翻了个跟头,避到了祭台另一角,神庙武士气极抬腿,揪着刚刚咬了自己的东西,竟然是一条色泽翠绿的碧蛇,还没等细看,碧蛇就被神庙武士活生生撕了开来。她侧头看了下塔楼上被绑着的慕蝶,知道是她牺牲了碧蛇,又救了自己一命。

“混蛋!”她心痛那条可爱的小碧蛇,对着神庙武士怒斥了一句。

神庙武士疑惑侧耳,知道她说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抡了刀又劈头盖脸杀过来。苏挽月这次没有硬挡,她故意假装抵挡不住,让匕首从手中飞出圈外,神庙武士果然上当,抡着大刀向她直压过来。

苏挽月看准时机,按动了金丝镯上的凤眼,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一瞬之间,神庙武士健硕的身体如同一尊倒塌的铁塔,“轰隆”一声倒在了祭台之上。

台下观战的人原本以为苏挽月输定了,没想到情况竟然发生了戏剧性的扭转。

苏挽月刚松了一口气,却发现在倒下的神庙武士身后,又走出来一个和他一模一样、带着面具、身材更高大健硕的男人!她顿时傻眼了,冲着台下的白尘说:“我已经打赢了神庙武士,怎么还有?”

“神庙武士共有八个,你才打赢了一个而已。”白尘眼睛里带着冷诡的笑,“你抓紧时间打赢所有人,才有机会救你的朋友,祭天的时辰就快到了,我们土司可没有耐心等你。”

“什么?!”她简直快气坏了,八个?她好不容易打赢了一个,竟然现在才告诉她需要对付的人这么多?“你们这帮骗子!当初白莹没有对我说清楚!你们不讲信用!”

“事实就是如此。”白尘看向祭台另一角,“时间一到,下面的人就会点火,你与其唠唠叨叨,不如赶快动手比试。”

苏挽月犹豫的功夫,那新的神庙武士竟然已经拿刀砍了过来,她一分神的功夫险些被砍了左手,她心中又气愤又着急,看着带面具的那个新对手,咬咬牙想着一定要想个法子打赢他,但是她隐约感觉到,白莹一定另有阴谋诡计,他们既是主场作战又是瞬间满血的战斗力,一个还可以勉强胜利,能连续打赢八个神庙武士的概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新的神庙武士一刀劈过来,苏挽月被他的力道吓了一跳,如果说之前那个对手只是个武艺惊人的大力士,眼前这个对手完全就是一个半人半鬼的疯子,他看到对手就兴奋得哇哇大叫,几近成魔地蹦跳着过来,挥刀用十成的功力砍下去,力道震天,她被迫四处躲闪,纵身跃上祭台的石柱,又沿着铁链跃了几尺,却见那人刀锋过处,祭台一角已被削去。

神庙武士一刀砍向石柱,她顿时失去了赖以容身的依傍,整个人从石柱上跌落下来。她觉得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凌厉的寒风已经扑到了她的面门,她几乎感觉到了锋利的刀刃即将划过自己的头部中央,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将金手镯里的第二枚毒针发了出来。

第二个神庙武士“当啷”一声倒在祭台上,就像一座铁塔倒塌在地面上,将整座祭台震得抖了几抖。

与此同时,苏挽月听到祭台之下的人群发出一声疯狂的欢呼声,另一角火光冲天而起,火势瞬间升腾。

她抬眼张望,不由得怒气升腾:白莹竟然提前放火了!当人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时候,往往都是不可理喻的,她软硬不吃,不惜冒着得罪黔国公、得罪朝廷、抄家灭族的危险,一心要替自己的哥哥报仇雪恨。

彝族罗婺部落远在哀牢山深处,水源得来不易,而且山路崎岖,挑水灭火需要很多时间,高台的搭建和下面摆放的全是易燃物,火势一起,慕蝶几乎必死无疑。

她愤怒不已地冲着台下的白尘吼道:“你们不讲信用!为什么放火?”

白尘波澜不惊地说:“时辰已到,是你动作太慢了。”

苏挽月顾不上和他理论,却见剩余的六名神庙武士从祭台那边转过来,他们齐声吼叫着,一起向她站立之处冲了过来。她看到这副情景,心里才明白自己上了白莹的当。

这个诡计多端的罗婺土司,她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让她赢!她即使打赢了这个八个神庙武士,还是无法阻止白莹的复仇计划,她今晚一样要烧死慕蝶,血祭她的哥哥。

那六名神庙武士刀锋凌厉,向她逼近而来。

苏挽月原本是靠着一丝希望在苦苦支持,才能勉强迎战两个神庙武士,此时此刻,她眼见慕蝶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只觉得全身气力都要衰竭,恨不能趴在祭台上放声大哭,面对着六柄寒光迫人的大刀,她仿佛忘记了抵抗,只是呆呆地看着另一角的慕蝶。

刀锋已欺近身前,当她意识到危险来临的时候,忽然听见耳边“叮”地一声响,仿佛有人跃上了祭台,挡在她的身前。

手执长剑的沐谦看起来武功并不弱,剑法如深入化,区区几招就让几名神庙武士自顾不暇。沐谦一入祭台,沐歌立刻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白尘冷眼在台下观战,见旁人入场,立刻向身后的一队勇士挥了挥手,那些勇士向祭台逼近,沐歌带来的几名侍卫见状,迅速围成一个牢固的包围圈,将沐谦所在的位置严密保护起来。

双方积怨已久,这一刻都不再留情,顿时厮杀成一团。

苏挽月万万没想到,事情终于还是到了一步,她抬头向祭台那边看了一眼,顾不上和沐谦说话,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向火光之中的慕蝶冲过去。

慕蝶身边的干柴已经燃起了通红的火光,祭台周围的温度极高,几丈高的火焰冲天窜起,黑色的烟灰四散飘扬。苏挽月根本无法靠近,只能看到火光之中她憔悴的面容和明亮的眼睛。

她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听着祭台上下的人声鼎沸,心里渐渐陷入绝望,忍不住对着黝黑的天幕大声喊叫着说:“白鹰!土司白鹰!你不是真心喜欢慕蝶的吗?如果你真的爱护她,为什么要纵容你的族人烧死她?慕蝶投靠沐府,不是为了她自己,也不是为了沐谦,她是为了你啊!”

火光之中的慕蝶听到她的尖叫,竟然抬起了奄奄一息的头,她似乎想对苏挽月说什么,但是距离太远,火势太大,环境又太噪杂,她嘴唇动了几下,但没有人听清她在说什么。

苏挽月绝望地伏在祭台之上,只觉得全身冰冷,内心悲怆,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有一种湿润的感觉。

她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却越擦越湿。她脸上却忽然多了几滴水珠。紧接着,水珠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她疑惑地仰头看着天空,她明明没有哭了,哪里来的水滴?

——下雨了!

雨水绵绵密密地洒落下来,瞬间沾湿了她身上的衣服,豆大的雨点捶打在青石板铺设的祭台上,声音很好听。

苏挽月不由得惊喜万分,竟然下雨了!这一次天赐的雨水,可以浇灭白莹点燃的复仇之火,化解慕蝶的灾劫了!她听见祭台下的人群有些混乱地骚动起来,向远处抬头一望,却见有一大群装束整齐的骑兵,每个人都手执刀剑火把,井然有序地向祭台这边冲过来。

那些人铠甲鲜明,动作规范统一,绝非散兵游勇,而是明朝的军队。

她不知道这些人怎么会突然从山寨之外闯进来,天上雨水落在脸上,模糊了视线。

她眼看着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将熊熊燃烧的火势强行压了下去,骑兵冲向祭台,将慕蝶从木柱上救了下来;而这边祭台之上,沐歌正和几个彝族的卫兵打得难解难分,有几个神庙武士似乎被沐谦重伤了,倒在一旁,沐谦此刻正被另几名神庙武士困住,无法脱身。

那对骑兵之中有两匹马很快到了祭台之前,其中一人甚至没有下马,直接从马匹之上纵身一跃上了祭台,紧接着伸手扶住了她,语气急促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她抬起头,立刻看到了一张惊艳俊美的脸。

虽然这是她第二次看到蓝枭的真容,但还是忍不住从心里觉得震撼,他的面容极美,甚至比普通女子都要漂亮,眉眼之间有翩若惊鸿的温柔,也有婉若游龙的桀骜。

蓝枭低头看着她被雨水冲刷得有些狼狈的脸,着急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她微笑着摇头说:“没有那么严重啦!我只是三天没吃东西而已,刚才和神庙武士打了一架,我还打赢了他们一个!”

他看到她若无其事的笑容,眼神不再那样紧张,他从身边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递给她说:“瓶中是天山雪莲所炼制的灵药,你先服用三颗,不会让你的身体太过虚弱。”

她打开那个精致的玉瓶,从里面倒出三颗色泽淡绿、清香扑鼻的逍遥丸,仰头吞了下去,却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冷肃的声音说:“你去那边帮沐谦,把她交给我。”

苏挽月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立刻知道是谁来了,她从蓝枭怀中抬起头,却见他依旧带着“牟斌”的人皮面具,站在两尺之外看着他们,虽然看不见他的真实表情,但那双寒光四射的眼眸分明透出了他此刻的心境。

她将小玉瓶放到他掌心,轻声说:“快去帮黔国公吧!他以一敌众,恐怕再撑不了多久了。”

蓝枭接过玉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沐谦他们那边飞掠过去。

苏挽月看着他走近自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佑樘走到她面前,凝望着她憔悴的小脸、干裂的嘴唇、血迹斑斑的手掌和满身的泥渍,眼神之中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他俯身下来,毫不犹豫地将她抱紧,她身上沾了很多泥土,被雨水淋湿之后几乎变成了一个泥人,靠在他胸前上时,瞬间就将他的衣服染黑了一大片。

“谁要你上祭台比武的?是沐谦吗?”他语气冷厉,似乎带着隐隐的怒意,“你为何要答应他?”

“不是他,是我自己要比的。”她急忙解释,“罗婺土司说只要我打赢他们的神庙武士,就放了慕蝶。没想到她出尔反尔,不但设下圈套,还违背诺言提前放火。”

朱佑樘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她脏兮兮的脸,伸手帮她擦拭一下额头上的污泥,轻声说:“只有你才会这么傻,差点为一个不相干的人送了性命。你给我记住了,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就算你肯送死,也要先问问我肯不肯。”

苏挽月试图自己站起来,但她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三天粒米未进,又长途波折下来,精神一直紧绷着的时候还好,刚刚稍微放松了下,再想屏气凝神的时候,已经力不从心。人毕竟不是机器,不能对抗身体自然的本能。

“你怎么了?”朱佑樘见她脸色煞白,立刻扶住了她。

100.第100章 天降甘霖(2)

“我头疼。”她额头直冒冷汗,太阳穴也跳得很厉害,勉强站稳身形,摇摇头示意没什么事。

刚才看到她和蓝枭举止亲密,他心里有些生气,此刻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悸动,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深邃的眼眸带着疼惜和愧疚的神色,一语双关地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将你一个人丢在沐府,让别人有机可乘。”

“殿下,我们是立刻返回昆明,还是留在此地过夜?”朱佑樘身边,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全身黑衣、带着黑色面具的人,他似乎是那队骑兵的头儿,说话的语气冰冰凉凉的。

朱佑樘看了一眼怀中虚弱的苏挽月,说道:“此时下山太危险,告诉罗婺土司,让她将部落中最好的房间腾出来。”

“是。”夜枭得令之后立刻转身,他刚才控制了白莹,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怕罗婺部落里的各色人等不听话。

世袭的土司府邸,是整个罗婺部落最豪华的宅院。

朱佑樘抱着苏挽月走过高高的台阶,她仰头看着府邸内的雕梁画栋,觉得有一种岁月沧桑的感觉,这里的土司府至少有上百年历史了,随处可见岁月流淌而过的痕迹。

夜枭在前面开路,土司府邸的每一个人都低头敛眉,不敢直视他们。

一名管家低着头带他们进一间装潢豪华的客房,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床边垂着层层的帷幔,上头绣着彝族祈求庇佑的图腾,他看着他们二人进了房间,很快又带着两个人送了一个盛满了热水的大浴桶进来,还送来一个小包袱。

苏挽月打开那个包袱,见里面是一套彝族少女服饰,还有发饰、发梳、头簪、发油之类零零碎碎的东西,她抬头看了朱佑樘一眼,发现他似乎没有出去的打算,只能提醒他说:“我…我要沐浴,你出去一下吧!”

“我有事要做。”朱佑樘很从容地答了一句,他走到桌案旁边,伸手打开案上的羊皮卷,从里面取出宣纸和笔墨,正襟危坐在桌边,先蘸水研墨,然后低头很认真地写起字来。

明朝的云南并没有完全接受汉化教育,能说汉语、会写汉字的人很少,整个罗婺部落里恐怕也只有土司府邸才能找出笔墨纸砚来。

苏挽月见他背对着自己如行云流水一般写字,一直不敢动弹,打算等他写完再说。

不料朱佑樘竟然说:“你不是要沐浴么?我还有三封信要写,你再磨蹭,水就要凉了。”

她偷偷观察了一下他的动静,见他确实全神贯注地写信,这才轻手轻脚地解了衣服,飞快地钻进了浴桶的热水里。她将身体泡在温暖的水中,一种舒适的感觉从足底蔓延上来,几天来的委屈、疲累、折磨瞬间都一扫而空,但是她不敢贪恋泡太久,洗净了头发和身体之后,以最快的速度从浴桶里走出来。她躲到了床帐之内,手忙脚乱地将衣服往身上套,直到全身上下着装整齐,才暗自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