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言直率,语气真挚,毫不隐讳自己曾经的痛苦往事和意图。

“阿月?月如茵?”苏挽月脑子里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记得牟斌说过,她们这一代女锦衣卫都是由那位“夫人”养育,而她们的名字都是她所取的,诸如“花似堇”“雪若芊”之类,既然这些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为什么那位“夫人”偏偏将这个“月”字排行留给了苏宛岳?莫非是因为她的身世渊源?

“苏姑娘,圣姑多年来一直想念二小姐,抑郁成疾,”旁边的侍女低叹了一声,“不管你是不是阿月小姐,圣姑已认定了,你的到来是上天的恩赐,只要你答应做圣姑的女儿,别说区区一朵月夕花,就算这满山满谷的奇花异草,你都可以随便拿走。”

“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苏挽月有点错乱,她一时还没办法接受自己突然在明朝多了一个“妈妈”,而且这个母亲还不是普通人,而是云南月族的当家掌门人、地位尊崇的圣姑。

“你慢慢考虑,我们先出去了。”黑衣女子慈爱地盯着她看了又看,依依不舍地站起来。

“我的朋友呢?那位朱公子,他在哪里?”苏挽月看着她们问。

黑衣女子轻轻转过头来,说道:“今夜是花朝节,按族中规矩,他采了月夕花就要与我的女儿成婚,今夜是他和我小女儿阿絮的新婚之夜,他们此刻正在洞房里。”

苏挽月听到“新婚之夜”四个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扬起一双明眸看着她们,说道:“他一个多月前才做了一次新郎,没想到这么快就做第二次了!”

黑衣女子有些惊诧地问:“你说他刚做了新郎?难道他已经是你的相公了?”

118.第118章 身世之谜(2)

“不是。”苏挽月唯恐她们误会,急忙微笑着解释,“我和他只是好朋友,我们都是锦衣卫,奉朝廷命令来云南办一趟差。你们要把月族的小姐嫁给他,他简直太走运了。”

黑衣女子闻言眉头顿时蹙了一蹙,说道:“你们不是情侣?那你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他算什么?”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云南女子的率性与正直暴露无遗,“不管你答不答应做我的女儿,他如今也是月族的女婿了,这件事我非要和他说个清楚不可!”

苏挽月看着她快步走出门去,顿时吓了一跳,抬头问那名侍女说:“圣姑是什么意思?”

那名侍女很坦然地说:“圣姑的意思很简单,她已经拿你当成阿月了。按照月族规矩,你和阿絮是姐妹,那位朱公子今夜已经娶了阿絮,就不能再娶你了。所以圣姑要他做一个选择,究竟是要你,还是要阿絮!”

“千万不要啊!”苏挽月听完立刻从床榻上跳下来,“千万别让他娶我,就让他娶阿絮好了,千万别劝说他改变主意!你赶紧去告诉圣姑,我答应做她的女儿了!”

她话音刚落,却看见房门又被打开了,黑衣女子又转了回来,正站在房间中央,笑吟吟地看着她。

“干娘!”苏挽月毫不犹豫地叫了一声。

黑衣女子看上去很是开心,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容,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柔声说:“乖。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阿月了。”

苏挽月被她搂住肩膀,心里只觉得十分好笑,她成了“阿月”,也就是阿缇雅的妹妹,阿絮的姐姐,那沐谦和朱佑樘这两个男人,岂不是一个成了她的“姐夫”,一个成了她的“妹夫”?

次日清晨,苏挽月见到朱佑樘的时候,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

朱佑樘看到她面容又恢复了正常的颜色,明眸善睐、眼神灵动,料想花毒已经除尽,顿时松了一口气。

阿絮乖巧地跟在朱佑樘身边,她已听侍女说过苏挽月的事,立刻一蹦一跳地走到她身边,仰着头说:“你是阿月姐姐吧?我听说妈妈找回了你,我也很开心呢!”

苏挽月低头看了看这个一派天真善良的小妹妹,直觉她很可爱,她看着她微笑了一下,点头说:“你以后就把我当你亲姐姐吧。”

阿絮很听话地点了点头,回头对朱佑樘说:“朱公子,虽然你和阿月姐姐是一起来的,但如今你是我的夫君,你也要跟着我叫她姐姐才是。”

苏挽月看到朱佑樘脸色冷肃,忍不住心里乐开了花,她不管他一副冷冰冰的臭脸,故意顺着阿絮的话说:“算了,妹夫他现在恐怕叫不出口,以后再慢慢改吧!不着急!”

朱佑樘始终一言不发,眼神冷淡地看着众人。

夜枭从一旁闪出来,低声说道:“时候差不多了。”

阿絮知道他们天一亮就要走,也知道月族的规矩,因此并不吵闹,她放开了牵着朱佑樘衣角的手,低头说:“朱公子,你走吧。你昨晚对我说的话,可一定要兑现!”

朱佑樘并不直接回答,看了一眼苏挽月,才说:“你有了这么好的姐姐,她一定会带你四处去玩的。”

阿絮立刻两眼放光,说道:“阿月姐姐,他说的是真的么?”

苏挽月知道她是小孩子心性,不忍心打击她,立刻说道:“我答应你,等我忙完了手里的事情,我会再来云南,看看妈妈和你们,带你游遍大明天下,吃遍天下好吃的东西。”

阿絮果然高兴不已,将手腕上套着的一个草绳编制的手环解下来,递给苏挽月说:“这是我亲手制作的手环,姐姐你时常看着这个手环,就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了!”

苏挽月将那个淡绿色手环套上手腕,看着阿絮说:“可惜我们还有差使要办,等我办完这趟差,一定会回来这里,和你们一起生活,带着你到处去玩一玩。”

朱佑樘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微微一变。

苏挽月转头看到宗御,想起了一件事,看着黑衣女子说:“干娘,我还有一事,不知道方不方便说?”

黑衣女子道:“你说吧,我们既然是母女,你也是月族的人,有什么不能说?”

苏挽月看着宗御,说道:“是关于阿缇雅的。我知道你们因为之前的事情,对黔国公沐谦有所误会,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没有忘记过阿缇雅,一直在为这件事痛苦,至今都没有娶妻生子,你们可以不可以原谅他?”

黑衣女子立刻沉默不语,阿缇雅是她与月族南长老宗御所生,之前为了阿缇雅的死,宗御几乎要和沐谦拼命,觉得是他负心薄幸,亏欠了女儿的情分,才让她失去了求生的勇气和信心,他分明就是间接害死阿缇雅的罪魁祸首。

宗御听到苏挽月提及“阿缇雅”的名字,立刻老泪纵横,咬着牙说:“阿月,我知道你是从沐府来的,和沐谦很有交情!沐谦他就算后悔了,又能怎么样?能把我们阿缇雅的命还回来吗?”

“宗长老,”朱佑樘原本一直沉默,此刻缓缓开口了,“逝者已矣,沐谦已经知道错了,何必再让所有人纠结于仇恨之中?黔国公府在云南多年,深受各族敬重,冤家宜解不宜结,就此一笑泯恩仇吧。”

宗御抬头,看了看黑衣女子,说道:“就算我肯,圣姑怎么说?”

黑衣女子闭了闭眼睛,又摇了摇头说:“我已经失去了两个女儿…阿缇雅的死,我比谁都伤心!沐谦当年若不是对阿缇雅那么薄幸绝情,她也不会断了生机之念,他不杀伯仁,伯仁是因他而死!”

苏挽月知道黑衣女子心中仍有旧怨,看向她说:“干娘,请你相信我,黔国公他不是那种人品低劣的人。当年阿缇雅姐姐对他恐怕有所误会,他收留独龙族女子慕蝶,并不是因为男女之情,而是情势所逼,当年才不得不将她留在府中,否则她可能会被仇家追杀,性命不保。”

黑衣女子依旧摇头说:“孩子,你不必劝我了。除非上天让我的女儿都回到我身边,否则我绝不原谅姓沐的人!”

苏挽月想再劝说几句,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看到黑衣女子悲伤的表情,心里也有些酸楚。

“回京之后,我会派人查清她的身世。”朱佑樘走到苏挽月身边,面向黑衣女子缓声开口,“不管她是不是月族的后裔,我们都会将结果告诉圣姑。即使不是,我们也会替圣姑寻找女儿的下落。”

黑衣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朱公子,你不要忘记了,阿月已经是我的干女儿,你也是我们月族的女婿。”

朱佑樘并不接这个话题,只说:“月儿的性命是月族所救,这份恩情我们不会忘记,我既然答应你找人,无论她是生是死、流落何方,都会给你一个答复。”

黑衣女子似乎被他说服了,她抬头看着他,很爽气地说:“朱公子,我知道你来历不凡。你既然如此说,我就相信你。至于我们和沐府之间的纠葛,既然阿月要我们和解,那就到此结束吧!”

苏挽月见他们月族和沐府之间的心结终于解开,不禁暗自替沐谦高兴,得到了阿缇雅父母的原谅,从此以后沐谦再也不必担心月族会针对沐府,也不用时时刻刻用阿缇雅的事情来折磨自己了。

她向黑衣女子行了大礼,心悦诚服地叫了一声“干娘”,说:“谢谢干娘,月族真的是个很美的地方,这里的人也很让人留恋,我一定会再来的。”

黑衣女子温柔地伸出手臂抱了抱她,语气温婉地道:“好孩子,一诺千金,我们都等着你回来。”

119.第119章 酒后真言(1)

返回昆明城中的时候, 苏挽月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城门处的慕蝶。

慕蝶穿着一套鸦青色的彝族服饰,拖地长裙杂以色调和谐的红、白、黑细条纹,膝盖处百褶四散,成喇叭状,胸口悬挂着避邪用的獐牙麝香为胸饰,腰际佩挂三角形荷包,包面精饰各种纹样,衬以不同包布缝成,上端开口,下缀五色飘带,看上去十分轻盈飘逸。

“你们回来了!”慕蝶远远看见他们,立刻带着惊喜走了上来,她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苏挽月的脸,看到她脸色清纯明净,显然没有再受花毒之困扰,神情顿时轻松了一半,“你们已经去了三天了,国公让我在这里等候你们,好作接应,看你的样子是拿到月夕花了吧?”

苏挽月望了一眼朱佑樘,微笑着说:“我什么都没做,都是他们的功劳。”

慕蝶闻言很开心,说道:“你没事了就好。白莹明天一早出发,带领罗婺部落的勇士去平定宁州,国公这边也集中了几千兵力,我们会在雪山谷口会合。你们什么时候回京城?”

朱佑樘勒住了缰绳,淡淡说道:“越早越好。”

苏挽月料想他离宫日久,京城内万通等人闹得翻天覆地,早已归心似箭,急于赶回京城,就说:“我们或许明日一早就启程。”

慕蝶脸上有点依依不舍的表情,说道:“我恐怕不能亲自送你们了。你这么远来昆明一趟,都没有好好玩一下,未免有些遗憾,不如让我陪你四处走走逛逛吧!”

朱佑樘低头看了看苏挽月,说道:“既然他们一番好意,你就随她去吧。”

苏挽月早就想答应,就是怕他又找理由从中作梗,或者派夜枭跟着自己,见他主动发话,立刻点头说:“好!”

苏挽月和慕蝶二人并排骑行在昆明的街道,这里的街道不像明朝的京城那么宽敞,但却显得有人情味许多。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友好,就算互不相识,也会面对面微笑打招呼。

慕蝶左手勒着缰绳,时不时对着街上朝自己打招呼的人点点头,附近的行人在她的坐骑经过身边的时候,都会恭恭敬敬地停下来,有些人甚至还会给她行一个礼,她马头上的红缨随风飘动,骑马的姿态又很潇洒,因此在人群中很扎眼。

“你好威风,我跟着你,简直有点狐假虎威的感觉!”苏挽月侧过头说了一句。被慕蝶带着在昆明的道上策马飞奔简直太爽了,她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武侠剧中经常看到的那类大侠,他们在人前出现的时候,总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这不算威风,只是他们大部分都认识我罢了。”慕蝶说得极为自然,浅笑看着路过的众人,她从来没觉得这样有什么特别,也早已习惯了他们对她的尊敬和客气。

苏挽月暗自留心观察着这些人,发现那些人看慕蝶的眼神里充满着尊敬和虔诚,要想得到一个人的真心爱戴,只靠兵力和权势是绝对行不通的。在昆明的百姓心中,黔国公府人就如同神明一样,沐谦在云南当地的威信必定很高。京城内的人都知道沐府在云南权势显赫,但他们并不一定知道,沐府的地位是由前任数代黔国公们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的。

他们走了一阵,云南美景历历在目,被无数文人墨客讴歌过的鬼斧神工,呈现在他们眼前。

“听说昆明北枕蛇山,南面滇池,你要带我去那里吗?”苏挽月左顾右盼,她不认识路,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饶有兴致地望了望慕蝶,问了下她的打算和安排。

“我带你去看金马碧鸡坊,那里是昆明的中心,晚上我们再一起逛云津桥。”慕蝶很热心地解释着。

“金马碧鸡坊?我还以为昆明的中心是黔国公府呢!”原来明代的建筑并不都是以最高统治者的宅邸为中心的,就像北京的紫禁城一样。

“不是,金马碧鸡坊建于大明宣德年间,象征着福瑞吉祥,它才是昆明和云南的地标。”慕蝶耐心解释着,“金马和碧鸡出自古印度传说。相传天竺阿育王有三个儿子,每一个都很健勇,阿育王不能裁决他们的封地,就让他们乘神骥纵弛而去,大王子东奔到了云南东边的金马山,二王子到了西山,看见山上有凤凰,就将这里叫碧鸡山,另外一个王子到了北野,他们死后都成了云南的守护神。”

苏挽月一边听慕蝶讲故事,抬头果然看到了位于昆明中轴线上的一座大牌坊,东为金马坊,西为碧鸡坊,二坊相隔约数十米,遥遥相望,飞檐翘角,势欲腾飞。她第一次看到这么有气势的牌坊,不禁有种震撼的感觉,她仰头望着门楼上的题字,由衷地称赞了一句说:“好漂亮!”

也许真是有着神灵的庇佑,云南这片沃土虽屡遭战火摧残,却看不出任何沧桑的痕迹,依然是一片美丽纯澈的人间净土。

慕蝶见苏挽月凝望那座牌坊,提议说:“我们下马吧,我陪你走走。”

苏挽月答应着下了马又抬头四顾,慕蝶牵了马到旁边拴着,而后走了过来说:“每个昆明人都把这两座牌坊当做神迹。还有一些神奇的景观,只有在特定的时间才能见到!”

苏挽月好奇地凝望,并没有看到什么“神奇景观”。

“中秋节酉时左右,在太阳将落未落的时刻,余辉从西边照射碧鸡坊,倒影投到东面街上,而此时,月亮则刚从东方升起,银色的光芒照射金马坊,将它的倒影投到西边街面上。两个牌坊的影子相向而行,渐移渐近,最后互相交接。”慕蝶拉回了目光,回过身望了望后头的那座碧鸡坊,它们已经对望了一百多年了,其实是有那么一刹那可以交汇的,“这种‘金碧交辉’的奇景,六十年才会出现一次,那时它的福泽就会洒遍整个云南府。”

“要等待这么久?”苏挽月有些遗憾地看着左右两座牌坊,她脑中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金马钟秀,碧鸡呈祥”,想必是非常辉煌灿烂、耀眼夺目的。

“奇景属于天生异象,我听巫师们说,凡是朝廷改朝换代或是天降明君的时候,它也会出现。”慕蝶语气中有些神往,却也知道可遇不可求,“但愿我们有生之年能够见到一次。”

“改朝换代…或许很快就能见到。”苏挽月想了想,按照历史记载,万贵妃很快就会病逝,而明宪宗皇帝因为悲伤过度,在明年春天离开人世,明年这个时候,皇太子朱佑樘就会成为明朝第九位天子。

慕蝶似乎有些不相信,很不在意地说:“朝廷距离云南太远了,我们从不关心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谁当皇帝都不要紧,只要新皇帝不针对我们沐府就好。”

从金马碧鸡坊一路继续往前,是昆明商贾云集的地方。

苏挽月对古玩字画没什么兴趣,却极喜欢这里的花市,她低头看着那一丛丛的滇山花,简直爱不释手。滇山花其实就是山茶花,只是原产于云南,在这里开得最大最艳,壮丽可堪比牡丹。

慕蝶不禁有些好笑,拉着她的衣袖说:“你想买花么?沐府里多得是,花在昆明是不值钱的。”

“这些花和我平常见到的都不一样,真的很漂亮!这是什么花?”苏挽月满眼都是姹紫嫣红,她饶有兴致地蹲在地上,伸手抚摸一朵很大的素白花蕊,连茎叶都长得极为自然洒脱,姿态俊逸不凡。

“这是大雪素,兰花的一种。”慕蝶垂头看了一眼,答了一句。

“这个是什么?”苏挽月站了起身,指着绑了一捆插在花瓶中的淡青色花朵,花生在枝桠最顶端,很纯的淡青色。

“龙胆花,它能入药,也能惊病邪气,定五脏,杀虫毒。”慕蝶瞟了一眼,很流利地说。

苏挽月接连问了好几种奇花异草,慕蝶都了若指掌对答如流,她不觉很是佩服,称赞她说:“你知道的东西真多!”

“我只是一直生活在这里而已。”慕蝶似乎被苏挽月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害羞起来的时候很可爱,脸色有些微红。

她们说话的时候,卖花的花娘从重重的鲜花后探出头,一见到慕蝶,她立刻走了过来,招呼着旁边的摊贩:“你们快过来,慕统领来了!”她赶着招呼慕蝶,很热情地说,“您看上了什么,随便拿!”

云南地处高原,当地的人皮肤都被日照晒得很黝黑,笑起来非常憨厚,这个花娘看上去已有四十开外,她披着察哈瓦又包着头巾,应该是彝族人。

“那怎么行?”慕蝶挥了挥手,“看什么拿什么,岂不是和强盗一样?”

花娘立刻笑了起来,诚恳地说:“怎么不行?前几天听说您受了伤,大家都很着急,都去庙里给您祈福了。”她越说越激动,拿着最新鲜、卖相最好的一束大雪素就往慕蝶怀里塞。

“这些我都买了。”苏挽月看到集市上的这位古代花娘,不觉想起了自己在T大夜市上卖红豆饼的往事,当时她隔壁摊位就有一个卖花的老爷爷,经常对她说做花农很辛苦,本微利薄的买卖,本就挣不了几个钱,自然不能随便拿走人家养家糊口的收入来源。

她从腰间掏出积攒的“私房钱”,都是她之前在毓庆宫当差的时候领的“薪水”,她平时也没地方花钱,算起来还真不少,她觉得那位花娘看上去很可怜,也没有仔细考虑古代一两银子是什么概念,随手将钱袋里最大的一块碎银子给摸了出来。

120.第120章 酒后真言(2)

“这…太多了!”花娘有些惊慌失措,立刻缩回了手,不敢接银子。

“拿着吧!”慕蝶将银子递给花娘,拉着苏挽月疾步往外头走。

苏挽月连鲜花都顾不上拿,就被慕蝶拉着一路小跑,她喘了气停下来,“你拉着我跑什么?”

慕蝶扫了她一眼说:“我知道你是皇宫里的人,身边多的是钱,但也用不着在昆明拿银子砸人吧?铜钱十枚,就能买到一大捧花!你拿那一大块银子,是想把人家的整间铺子给买了不成?”

“我不知道这里的行情啊!”苏挽月忍不住吐了吐舌头,难怪那个花娘惊慌失措,或许她以为慕蝶是带着人来收购她的铺子的。

“钱财不宜外露,莫非你不知道行走江湖的规矩么?还好是在昆明,若是别的地方你就危险了!”慕蝶摇摇头,昆明民风淳朴,即使刚才苏挽月冒冒失失“露了白”,应该还不至于引起贪财之人的觊觎,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苏挽月回头望了一眼,不远之处,夕阳从西边的碧鸡坊照下来,虽没有金碧交辉的美景,但仍然很美丽庄严,两座投影射到东边的街上,这是日落前最后一缕阳光,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说:“我真的很喜欢这里,可惜明天就要走了。”

“天下再好的风景,莫过于我们自己的家乡。”慕蝶回过身看着苏挽月的感叹,笑着问她,“听你说话不像是北方京城人氏,你家乡在哪里?”

“我的家乡…”苏挽月若有所思,被她一句话带到了很远的地方,越是良辰美景,越是触景生情惹人悲怀。她的家乡已经不止是地域的辽远,而是时间的宽宏,不为人力所控制了。不像慕蝶,她生在这片美丽的地方,一生也在守护这里,生于此、老于此,就算命运多舛,也能心有慰藉,不用受颠沛流离、时空轮转之苦。

“你是不是不记得了?”慕蝶见了苏挽月的表情,轻声问了一句,听说朝廷锦衣卫大多是孤儿,或许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记得,是江南。”苏挽月朝着慕蝶笑了一下,语气含糊地回答。

其实她所说的“江南”,是二十一世纪天朝的“江南六省”, 并不是明朝时候的江南,但大致范围却并没有差多远。

“江南是个好地方。”慕蝶并没有再深问下去,她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愿谈起的往事,“我和你明天就要分别,今晚能同我喝一场酒么?”

苏挽月眼睛亮了亮,慕蝶喝酒的豪爽之风她早已见识过了,她的酒量看上去很好,她想起上次中花毒之后喝了“清酒”的后遗症,不禁有些胆怯地摇头说:“我喝酒不行,顶多只能陪你喝一杯!”

慕蝶抬了手起来,竖了三根食指,摇了摇。

苏挽月以为她说“三杯”,忙道:“三杯我会醉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独龙族人喝酒,从来都是按碗算的,最少也是三碗起步,没你们那么文绉绉!”慕蝶看到苏挽月目瞪口呆的表情,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三碗?”苏挽月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苦着脸说,“还是算了。”

“我吓你的!你能喝多少算多少!我们去云津桥酒肆,那里有昆明最繁华的夜市,说不定比你们京城还热闹。”慕蝶很亲昵地拽着她的手,大步流星往前走。

云津桥边的临江酒楼此刻十分喧闹,下面是潺潺流过的盘龙江,两旁鳞次栉比的店家和人群,上游有人在放河灯,形状各具特色,星星点点的灯火混着渔船,很热闹温馨。

“听说应天府的秦淮河夫子庙很热闹,不知和这里比怎么样?”慕蝶已经喝了好几碗酒了,她早已听过金陵秦淮河的大名,但从来没去过,心里隐约有些向往。

“一样的热闹,但没有这里清净。”苏挽月哀叹了一句,她也没有去过古代的金陵南京,不知道明代的秦淮河和现代有什么差别,只是想起了过去和同学们一起旅行的情形,心里隐隐有点惆怅。

慕蝶左手端着大盏的酒碗,手上的红藤条艳丽非凡,右手却一直不动。

苏挽月看了看慕蝶:“你的手怎么样了?”

慕蝶放了右手在桌上,伸直了胳膊,露了一小节木板出来,毫不在意努努嘴:“没事,半个月后就能卸掉。”

苏挽月仔细看了下她肿胀青紫、毫无血色的手背,再看看她被缠得像粽子一样、固定在木板上的手腕,她想起下现代医学关于骨科的各种常识,立刻提醒她说:“你那时候只是手骨断了,其实还是可以长好的,但是你自己千万不能大意,也不能太心急,如果骨头长歪了,又要敲断重长,会越来越脆。”

“好不了也没关系,一只手而已。”慕蝶笑了笑,立马干了一碗酒,重重放在了桌上,单手拿起酒坛来添满,似乎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苏挽月觉得慕蝶酒品很好,她从不逼别人喝酒,只是自己一碗接一碗不停地喝,每次都是一饮而尽。

“我酒量不好,你别怪我不给你面子。”苏挽月笑了一下,拿起了酒杯,“我敬你这个好朋友,明日一别,只能有缘再见了!”

慕蝶见苏挽月给自己进酒,她端了酒碗起来,举到双目齐平的地方,和苏挽月手里的白瓷酒杯碰了一下,两人都干了,苏挽月完全不能喝酒,她立刻微微红了脸,慕蝶却仍是面不改色。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慕蝶忽然叹了一句,“时间过得真快。”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慨?”苏挽月隐隐觉得她眼睛里有心事,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人。

“我十五岁的时候,在这个酒楼,相邻的一个桌子上坐着的人,听到他说这句话…就是那一晚,改变了我的一生。”慕蝶忽然说了一句,语气像是陷入了很深的回忆,也难怪,记忆早已经斑驳起来,但很惊讶,若是要回想,连边角细节都能清晰记起来。

苏挽月凑了上前一些,望着慕蝶眼里的惆怅,试探着问:“那个人是黔国公吗?”

慕蝶的眉头忽然皱得很深,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径自端了酒起来又喝了一碗。

那时候的沐谦是一个十三岁的清秀少年,记得她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很和蔼、很爱笑,和周围的人热情地打招呼,又笑着坐下。他的脸不像其他云南人一般肤色黝黑,白白的,笑起来像是能把人融化一样。因为那次遇见,她结识了他,将他当做自己值得信任的朋友,甚至连白鹰的事情,她也会第一时间向他求助。

然而,多年以前那些场景,现在留下的只是伤痛,每回想一次,胸口就疼一遍。

她捂着胸口,苦笑着说:“我喝多了酒,就会想起很多不开心的事,是不是有些自寻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