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月拉住了她又想倒酒的举动,说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你不要想着等下耍酒疯啊,我可拉不住你!”

“你不会那么狠心的。”慕蝶对着苏挽月的威胁,无所谓地笑了笑,仿佛丝毫不放在心上。

“借酒消愁是一种坏习惯。”苏挽月压着那坛酒,没有让慕蝶去拎起来,“我们这次去月族的时候,将黔国公和阿缇雅的事情和他们说清楚了,或许以后他能够放下这个心结。你和白莹已经和好,你也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放下白鹰吧,其实你和黔国公很相配,你们俩可以在一起。”

“不可能的。”慕蝶眼睛忽然有些红了,她猛地抬头瞪着苏挽月,“你不懂得他的心思…”

“有时候,幸福是要自己去争取的。”苏挽月隐约明白了慕蝶的顾虑,“你千万不要觉得他是你的主子,对他表露感情会降低你的身份。感情本来就是一件很纯粹的事,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与身份地位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慕蝶幽幽地叹了口气,望着她问:“那我问你,太子殿下也是你的主子,你如果真心喜欢他,敢当面告诉他么?”

苏挽月看着慕蝶,眼里带着一缕微笑说:“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当然不怕告诉他,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人能够让我勇敢到这种地步。”

“算了,我从纹面的那天起,就没有想过再嫁给别的男人。”慕蝶似乎是自己说给自己听。

苏挽月看着她青纹密布的脸,心想如果不是这些纹路,慕蝶一定更加美丽,试问天下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有一副惊为天人的绝色容颜?尤其曾经有过无数崇拜和追逐者拜倒裙下、被无数男人追逐的慕蝶,能够对自己下这样的决心,足见她的心意有多么坚定。

慕蝶似乎知道她的想法,毫不在意地说:“无论我纹没纹面,是否衰老或破相,我一直都是我自己。别人所喜欢的那副皮囊,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我,如果他们有遗憾,就让他们遗憾去吧,和我无关。”

苏挽月听着,心里佩服慕蝶现在有这样的心境,暗暗点了下头。

“只有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才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慕蝶望了下外头的盘龙江,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平常人们总会被外物蒙蔽了双眼,被外人影响了抉择。”

“那你可曾后悔过?”苏挽月看着慕蝶坚毅又神秘的侧脸问。

慕蝶微微回过头,撑着手搁着下巴:“没有。若是能够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你真的很让我敬佩。”苏挽月直直看着慕蝶的眼睛,似乎要从她破碎的眼底深深望下去,若是明明知道一件事或许会让自己后悔,却还是要那么去做,只怕心底一定有非如此不可的强大理由。

“虽然未必有用,但是值得。”慕蝶轻轻说了句,像是用尽了所有气力说出来的,眼神有些憔悴。

121.第121章 再落陷阱(1)

她们两个喝酒谈话的时候,外面突然来了一群白衣黑裤、包着蓝色头巾的男人,他们从楼梯口上来,坐在了苏挽月她们附近不远的一桌。领头的男人眼神很放肆,很明显地丢了好几个眼神过来,而后用苏挽月听不懂的话在叽叽咕咕地讨论着什么。

“他们说你是阿诗玛。”慕蝶见苏挽月一脸疑惑,解释了句。

“阿诗玛?”苏挽月回瞪着那几个看过来的男子,他们也太没礼貌了吧?居然当众对不熟悉的女孩子指指点点?

“你别生气,他们没有恶意。”慕蝶见苏挽月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动了气,微笑着解释说,“阿诗玛就是漂亮的女孩子,他们是哈尼族人,来昆明行商的,正在夸奖你呢。”

苏挽月向那边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你确定他们没有恶意?”她总觉那群人有些不对劲。

“当然没有。”慕蝶毫不在意地站起身来,“他们只是比较热情,你不喜欢,我叫他们别说就是了。”她向着那张桌子走过去,和他们扬声说了几句土语,那领头的男人立刻双手合十,向苏挽月客客气气地施了个礼。

慕蝶回到座位上,拿筷子夹了面前小碟里的黄脆小菜,示意苏挽月也试试:“这是云南特产,你尝尝看。”

苏挽月好不容易咽下去,苦着一张脸皱着眉头:“鱼腥草?”

“对啊,就是鱼腥草的根。”慕蝶没什么诧异,望着苏挽月苦瓜似的一张脸,把东西推到了旁边些,“不喜欢就不用吃了。”

忽然,苏挽月发现那边桌上的男人竟然端着酒坛走了过来,向慕蝶说了几句话,她感觉来者不善,顿时心生戒备。

“他们说,要和我们喝酒。”慕蝶翻译了一句。

苏挽月不动声色,也不回答,慕蝶一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用汉语对她说:“我们给他们个面子,一人喝一杯吧?”慕蝶熟知云南民俗,对方客气前来进酒致歉,通常是不应该拒绝的。

“可以,喝我们的酒。”苏挽月那桌人站在旁边围着,也不肯走,迫于无奈说了句。

“你行事过于谨慎了。”慕蝶给苏挽月倒了酒,“这里是云南昆明,黔国公的地盘,怕什么?”

“小心驶得万年船。”苏挽月淡淡地应了一句,古代蒙汗药的厉害她早已领教过,那次如果不是蓝枭有意设计换了给她的药,只怕朱佑樘此刻早已被她放倒,秘密遣送回京了。

慕蝶站了起来,对着那些包着白色头巾的人说了几句土语,他们交流也不是很顺畅,毕竟慕蝶本来就不是哈尼族的人,加了些手势,慕蝶似乎在坚持说什么,那些人也在坚持着重复一句话。

“他们说什么?”苏挽月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他们以天神为誓保证,酒没有问题,让我们大家一起喝那坛酒。”慕蝶侧过头来解释,却见那帮人为首的一个先端了酒坛起来,仰着脖子倒了几大口,而后递给了旁边的,如此重复,最后递过来给苏挽月。

苏挽月不得不接过酒坛,但就是不肯喝。

慕蝶单手接了过去,很给面子地喝了几大口,周围喝彩声很大,她很潇洒地放手,将酒坛放在桌上,笑着扯了袖子擦了下嘴角,那人冲着慕蝶右手放在左胸,略微弯腰施了个礼。

“喝吧,这酒很好。”她回眸看了苏挽月一眼,神色带着催促。

苏挽月没办法推脱,只好举了酒坛起来喝了一口,那坛酒非常猛烈,她刚喝下一口,脸就红了一大片。

旁边有个很年轻的哈尼族男子看了苏挽月很久,见她喝下了那坛白酒,立刻改用清晰的汉语,语气有些阴沉地对慕蝶说:“你是沐府的慕蝶?”

“你会说汉语?”慕蝶微微一愣,看着这个很年轻的人,应该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我本来就是汉人。”那人很诡异笑了下,突然发出一掌,掌风直击慕蝶面门。

“你…你们酒里有问题?”慕蝶迅速闪避开来,想还手却发现手腕有些轻浮,使不出足够的力气,她有些愤怒地瞪着男人说,“你们竟然对天神说谎?不怕遭天谴么?”

“是你们不胜酒力罢了。你们若是醉了,我们岂不是手到擒来?”那人还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一群人围了过来。

“谁说我醉了?”苏挽月站直了身,将含在口腔里的酒吐了出来,她可不信这酒里没有文章,她眼神清亮地看着领头的那个人,“你们是冲着我来的吧?”

“废话少说,不管你们针对谁,只管动手吧!”慕蝶毫不客气地取出了金蛇鞭,她左手依然不是很有力气,只能把鞭子收紧,却不能像以前那样灵活地缠住那人的颈项。

酒楼瞬间乱了起来,那些人不再客气,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将苏挽月与慕蝶二人团团围住。

苏挽月不敢掉以轻心,她料想这帮人一定是万贵妃的党羽,回头看着慕蝶吼了一句:“他们不是本地人,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走吧!”

慕蝶重伤未愈,脸色苍白,额头微微渗出了汗出来,但仍是招招凶猛,她隔空答道:“你太小看我了,我是那种不顾朋友的人么?”

苏挽月来不及再说话,就被那几个人逼到了死角,那边的人似乎越来越多,隔着层层的人墙,眼看慕蝶有些招架不住了。

慕蝶她左手扬鞭的速度渐缓,眉头死皱着,她对手又是用一条环环相扣的铁链,极猛的力道,若是被砸中一下,只怕又是要断一根骨头。她的额头渗出汗来,一直流到眉心,有些微痒,右手基本是废的,连抬一下都不太可能,被逼着到了窗口,边打边退,对方也看得出来她逐渐流失的气力,一人一鞭,终究是不敌车轮强攻的。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她稍一分神,左手被绞到了铁链里,被对方力道拉扯着踉跄了几步。她咬了咬牙硬挺着,混战僵持中,黑光一闪,那人手臂从手腕处被齐齐斩下,瞬时血流如注,抱着右手在地上哀嚎起来。

慕蝶被溅了一脸的血,侧头看柱子上钉着的苏挽月的黑刃,立刻明白是她奋力相救,而她自己已是手无寸铁被一堆白衣人围住。

苏挽月知道这次凶多吉少,她断定他们是万通的人,却不知道这帮人什么时候偷偷潜入了昆明,也许蓝枭他们对付的只是跟随而来的杀手,而他们却是早已潜伏在昆明,眼下慕蝶不堪久战,她也失去了兵刃,只有靠暗器防身,就算她有以一敌百之勇,但恐怕无法抵挡太久,那帮人用的分明就是“瓮中捉鳖”的打法,让她们束手就擒只是时间问题。

慕蝶眼见情况危急,时下离开酒楼已不可能,她用脚踹翻了桌子,撞翻了两个人,然后捡了地上的长刀起来。她不算是慈悲之人,但以前也是不轻易杀人的,在独龙族教条里,人命是最重要的,夺人性命罪孽太深,死后不得天神庇佑。

“苏挽月,你到窗边来!”慕蝶连连砍伤砍死几人,对着苏挽月的方向大声说了一句。

苏挽月听着了,但却人墙重重,无法突出重围,可幸慕蝶帮着杀了条路出来,她瞅准方位一步一步向窗边靠过去。

“你不用管我了,他们是京城来的,目的就是要杀我。”和慕蝶汇合了的时候,苏挽月迅速告诫慕蝶。

“不管他们冲着谁来,我一定奉陪到底!”慕蝶沉声回了一句,外边的盘龙江潺潺流过,水流声被掩埋在了人声嘈杂里,“我刀钝了,你捡你脚边的那一把给我,然后我们一起跳下去!”

122.第122章 再落陷阱(2)

苏挽月递了刀过去,她看了看窗口,低声说:“你先跳,我来缠住他们。”

慕蝶没有说话,黑色的眸子里有些藏不住的担忧,她一声娇叱,拿刀冲到最前面又砍翻了几人,后头的人见她来势凶猛,不觉微微迟疑了下。困兽的爪子是最锋利的,只要她们仍有气力,就不可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今天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如果抓不到她,明天我们全部都要死!”领头的男人狠狠地说。

“只要你们住手,我保证你们都不用死!”苏挽月针锋相对地应声,看着那些迟疑不决的人,“识时务者为俊杰,除他之外,你们都是本地人吧?你们只是为雇主卖命而已,如果难度太大不能成功,为什么不干脆放弃呢?”

那些人明显有些犹豫,苏挽月隐约猜到他们的身份,看情形也知道这批人并不是嫡系,也不是受过正规训练的锦衣卫或者东厂杀手,所以遇到强大的对手就会迎风摇摆、举棋不定。

“人在江湖,不过是求财,何必两败俱伤?”局势渐渐平稳了下来,苏挽月拉着慕蝶退了几步,语气果敢而笃定。

慕蝶侧头看了眼苏挽月,顺着她的话说道:“天神在上,你们这样为虎作伥,死后只能做只伥鬼,接着引诱人为恶虎作食,倒不如及时止步,悬崖勒马!”

她们说话的时候,那领头假扮的哈尼族男子已经很愤怒了,大声吼叫着说:“别听这两个贱人胡说!你们若是胆敢背叛主人,今晚我就杀了你们!”他阴测测地说这话,看着前面一个犹豫着后退的人推着旁边的人到前头,扬手就是一刀,将那人一条手臂给砍了下来,那人惨叫了一声,抱着胳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鲜血喷涌而出,足有一尺多远。

众人心头一凛,纷纷拎刀又冲着两人围了过来。

苏挽月侧头看了眼慕蝶,急促说道:“快跳下去!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慕蝶点了点头,再没有一点犹疑,随手甩了刀出去,用横着的刀拦住了几个人的攻势,左手撑着窗台跃了下去。

“你们若是不退,就不要怪我对你们下手了!”苏挽月眼神冷冽,扫过面前蜂拥而至的人,俨然一副即将大开杀戒的模样。

“少废话,我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你一个女人?”哈尼族男子回敬了一句,他们并不介意慕蝶已经逃走,他们怕的是苏挽月溜走,所以并没有去追赶慕蝶,其实这也是苏挽月的用意,与其两人被困,不如一人脱险。

“成与不成,不是你们说了算的。”苏挽月轻声笑了笑,似乎并不打算逃走,“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吓不倒我的!”

她纵身一跃,拾起刚才被扔出一丈远的黑刃,这是她惯用的兵器。

这间原本很有风情的酒楼,此刻早已一片狼藉,遍地的血,残桌断椅,苏挽月回头望了一眼,避开了袭来的人,回身一掌,她招式并不毒辣,仍然一向地避让秀气,只是果敢的作风并不减分毫。

苏挽月暗自觉得奇怪,这里是昆明的中心,他们一干人等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沐府的人完全都没有任何反应?沐谦向来耳目众多,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人前来接应她们呢?

她心中无限狐疑,但猜不出是什么缘故,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更加来不及去想。

那些人如潮水般前赴后继地涌过来,她勉强抵挡了一炷香的功夫,只觉那柄黑刃越来越沉重,身边能够发出的暗器毒针之类也快用完了,她努力咬牙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但就在她后退分神的时候,冷不防被人一剑刺中了心口。

苏挽月心口那个位置,曾经被云天情急之下打伤过,这一次遭受重击,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连呼吸都让她觉得万般艰难。她憋着气,很小心翼翼的吐纳,但心口愈加绞痛。

“你一个人打不赢我们的,快些束手就擒!”哈尼族男子低声吼着劝她缴械,目前情势已经很明朗,即使再打下去,她也无法冲破他们的包围圈逃出生天。

“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苦苦相逼?”苏挽月抬头望了他们一眼,脸色苍白,心口的剧痛让她无力地靠着廊柱,根本抬不起头来。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哈尼族男子扫了她一眼,示意身边人走过去,“将她给我捆起来!”

苏挽月毫无反抗之力,被那群人捆缚住双手,她并没有恐慌,也没有惧怕,很平静地站在原地。

“你们准备带我去哪里?交给你们的主子领赏?”她盯着为首哈尼族男子的眼睛,静静对峙了几秒,“为什么不立刻杀了我?万通不是要你们马上结果我的性命吗?”

哈尼族男子并不回答,转身对手下的人吩咐说:“此地不宜久留,立刻带走。”

苏挽月四肢都被死死地捆缚住,嘴里被绑了布条完全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头上也被套上了一个黑色的口袋。她感觉自己被塞到了一辆紧闭的马车里,眼前一片黑暗,她默默地躺在这片黑暗里,内心却异常平静。

马车行行复行行,走得很急,颠簸有些厉害。

苏挽月眼前仍是一团漆黑,她倚靠在马车的角落里,微微看了些许亮光,她将头转了过去,朝着那个光明的方向,但是因为手被反绑着捆得很紧,她完全无法动弹。

“不要乱动,你若有异心,我们立刻废了你!”旁边想起那个头领阴沉的声音,“别想从这里逃走,即使我们杀了你,主人也不会怪责!”

苏挽月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她循着声音来处,说道:“你说的主人,究竟是谁?是万通吗?”

“我为何要告诉你?”哈尼族男子冷清回了两个字,也没有再交流的意思,单手撑着马车底座,跳下了行驶中车。

“要杀就杀,我才不怕!”在听见车门关上的一瞬,苏挽月冲着哈尼族男子大声恨恨地说了一句。

“你很快就会如愿。”哈尼族男子冷笑着回答,尔后再无任何声息。

苏挽月眼前又是无止境的黑暗,窗户都已经被封死了,不透一丝光线,马车行驶很快,一直都在颠簸,应该还没走出云贵高原的山地。她暗自计算了一下他们的时间和行程,只觉得这件事十分诡异。

她思来想去,都想不通这群人幕后的“主人”究竟是谁?他们明明口称要她的命,但并没有当场杀了她,其实刚才她已毫无反抗之力,那就是最好的下手机会,万通手下行事向来狠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拖泥带水了?

最让她想不通的是,沐谦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派人来追他们呢?昆明是他的地盘,临江酒楼里动静那么大,他不可能毫不知情。这群人为了行事机密而不敢走大路,但是山路崎岖难行,即使他们快马加鞭,只要沐府有追兵前来,他们想短时间内将沐府的人甩掉是不可能的。除非,沐谦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或者说他知道这件事了,但是没有采取任何补救措施。

苏挽月的手脚都发麻了,又不能动弹,因为衣衫单薄,身上一阵阵发冷,云贵高原这里昼夜温差极大,马车里根本没有任何御寒之物。

她索性静下心来闭目养神。或许人生就是如此,你越想安稳度日,就越要经历许多波澜起伏。看起来,她这一次遇到了大麻烦,甚至比上次被白莹关在石牢的情形更危险,至少上次她身边还有一个同甘共苦的慕蝶,而这一次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她,只能听天由命,设法危机自救。

123.第123章 山路崎岖(1)

苏挽月浑浑噩噩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周围的环境依旧很沉沉的,她凭借生物钟的直觉,估计现在已经是白天了。

她揉了揉酸软的膝盖,小腿已经全麻了,她手脚都被绑着,活动很不方便,她试着慢慢挪动了一下,摸索到了那扇紧闭的车门前。马车依然行驶得很急,摇摇晃晃很颠簸。

车门是从外面锁起来的,她暗自运气,试着去推那一扇紧闭的车马,只听见“咔嗒”一声响,外面的横木被震断了。从门缝里透出了一缕暖黄的阳光,苏挽月在黑暗中沉浸得太久,这时候突然被强光照射,她眨了一下眼睛,感受着那缕光线照在自己脸上的自由和温暖,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仿佛整个人都沐浴在灿烂的朝霞里,昨夜的困顿不过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境,醒来后就是漫天绚丽无比的云彩。

马车的门突然被打开了,照进了霞光万道。

“你没事闹腾什么?”突然之间有人用力拉开了车门,用一副沙哑的嗓子对着她说话,“活腻了么?人不可能每次都有那样的好运气,能够逢凶化吉的。”

苏挽月抬头看着这个人,见他肩披一袭蓑衣,头上戴着一顶竹斗笠,顿时觉得有些眼熟。她扫了他一眼,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开外,眉骨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伤痕,明明有着风华正茂的一副皮囊,双眉之下却是遍布沧桑的一双眼睛。

“你就是他们背后的主子?我们见过面吧?”她心里隐约有点印象,莫非他就是——她刚到云南的时候那个在途中伏击她的刺客渔翁?

“好记性。”他冷冷地回答了一句,“当日竟然躲得过我的七星钢钉。”

“原来是你。”她顿时恍然大悟,心里反而轻松了一些,“那次失手之后,你一直都在找机会继续追杀我?”

“有人出黄金三千两买你的性命。”他的声音很清冷,有一种明珠蒙尘的感觉。

“既然有黄金三千两,你为什么不立刻杀了我?”苏挽月有点纳闷,“你刚才就可以动手了。”

渔翁扫了她一眼,嘶哑着声音说:“你好像一点都不怕?”

“我当然不怕,”苏挽月看着那张脸,“你既然没有立刻杀了我,想必有不能或不敢杀我的理由,比如说,他们要抓活的?你们如此匆忙赶路,应该是为了赶在太子殿下前面回京吧?”

“你确实很聪明,可惜这次谁都救不了你。”渔翁并不否认他们的计划和意图,竟然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有人要亲眼见你人头落地。带你回京之后,我们拿到的赏金不是三千两,而是六千两。”

“你敢这么坦率说话,看来我在你眼里,已经没有任何威胁性了。”苏挽月淡淡地笑了笑,完全没有丝毫惊慌失措的神情。

“只有死人才没有威胁性。”渔翁冷冰冰地补了一句。

苏挽月并没有被他的话吓住,反而很大方地说:“你不用吓我!在你拿到那六千两黄金之前,我应该还不会死。”

她抬头看一眼马车外,一侧是悬崖峭壁,另一侧是万丈深渊,这种地理环境实在太恶劣了,不但从马车中逃走的概率很小,而且就算能够逃得出去,附近也没有藏身之所,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

“你在看什么?”渔翁见苏挽月举目四顾,很警觉地关了马车上那两扇门。

“我找找附近有没有可吃的食物,难道你们想饿死我吗?你们连一口水都没给我喝,估计还没到京城,我就已经成干冰了!”苏挽月瞪着一双眼睛,满脸无辜看着渔翁。

她盯着他说话,一双杏眸水光闪烁,看起来十分可怜。

渔翁见状,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说:“我们在山道上,没地方吃东西,等到了前头村里,或许能吃上些饭菜。”

“好吧。”苏挽月蜷曲着膝盖半躺在那里,不再说话了,浪费口水会影响体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何处能逢生,何处是死路,必须看清楚。只要有一线生机,她都不能轻易放弃。

马车行走了一半路程,渔翁忽然离开马车了一阵,然后丢了一个水袋过来。

苏挽月没有任何反应,也不去够那个水袋,只是懒懒地抬眼,幽幽说了一句:“我手被绑着。”

“不能给你松绑。”渔翁语气很坚决。

“那我怎么喝水?”苏挽月顿时无语,瞪大眼睛看着他,“我又不是大象,没那么长的鼻子!”

“水袋就在你眼前,想喝水的话,自己想办法,”渔翁似乎猜出了她的企图,冷冷地说,“别想骗我们给你松开绳子,也别想骗我们靠近你,或者喂水给你喝,锦衣卫的手段我们早就看腻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你想太多了吧!”她表面不动声色,心里仍在盘算,窄峭的盘山路上只有这辆马车和几匹同行的骏马,附近有几个打扮成彝族山民的人,牵着马立在四周监视。

“不要在我们面前演戏了,你曾经三天粒米未食、滴水未进,还能上罗婺部落的祭台打败两个神庙武士,我们抓你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你一定死不了。”渔翁看着苏挽月,像是能把她看穿了一样。

苏挽月望着渔翁看过来的眼神,一言不发。

“在我们面前,你玩任何把戏都没有用。”渔翁盯着她,又说了一句。

“你们竟然知道罗婺部落发生的事,看来你们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盯着着我了?真是用心良苦啊。”苏挽月索性平躺了下来,她不打算再和自己过不去了,侧身滚了半圈,用膝盖夹着水袋,而后巧妙地屈膝将弓背起来,用嘴咬开了水袋的塞子喝了一口水。

忽然之间,她感觉马车车身一震,差点没被水呛到,这里的山路实在太狭窄了,窄到这辆马车都几乎要悬空。

“老实点待着,别打任何鬼主意,当心你连人带马车一起掉下悬崖。”渔翁的口气像是警告,也像是威胁。

苏挽月将头撇到一边,饶有兴致看着对岸峭壁上的青松,她轻笑了一下说:“反正回京城也是一死,倒不如现在掉下去,埋骨青山绿水之间,省得将来身首异处!”

她这些话,并不全是说给渔翁听的,更多的是在鼓励自己,一定要努力争取机会活下去。

自从穿越到了明朝这个名叫“苏宛岳”的女锦衣卫身上,她早已经历了种种磨砺心志的考验,刀光剑影、勾心斗角对她来说已属于家常便饭,对于生死,她早已看得很通透。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人生本就无数种可能,只要你自己敢想敢试,再大的困境也不过是个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