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苏挽月不太明白蓝枭怎么突然之间变得为这么小心翼翼起来。

“他以前只是皇太子,以后会是大明朝的皇帝,你所面对的境况会完全不同…”蓝枭欲言又止。

“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啊?”苏挽月大约听懂了,她皱着眉头沉思了下,而后有些抱怨说了一句。

蓝枭犹豫了片刻,才说:“殿下有命,若是一个月之内京城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就让我将你带回去。”

苏挽月猛然听见这句话,立刻起了疑心。朱佑樘临走之前明明说得清清楚楚,说他处理完了京城的事情就会回来金陵陪她,然后再也不回京城了,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是她太天真,还是他的想法变得太快?

“殿下让我转告你,金陵之约他会记得,但眼下情况不同,希望你能谅解。”蓝枭看着苏挽月惊讶的模样,他不愿意看到她失望,更不愿意她为太子而伤心难过,只是他表面上掩饰得很好,依旧能不动声色地转达朱佑樘的话。

“我不能回去。”苏挽月一想就明白过来,立刻摇头。

“殿下说,他知道你会生气,不管怎样等回宫了再说。”蓝枭看着她,声音很轻很轻,“皇上卧病,宫里现在危机四伏,殿下让你在金陵等候一个月,就是打算等事情平息再接你回去。”

苏挽月没有说话,按理说,从万贵妃薨逝到明宪宗皇帝驾崩、太子登基继位的这段时间,朝廷和皇宫无疑是凶险而暗流汹涌的。虽然她人不在京城,也不知晓宫里现在形势,但眼下动荡之时,万贵妃一死,这些年来依附于她的各番势力,明争暗斗的必不可少。所谓“树倒猢狲散”,这对局外人来说,也是一网打尽的好机会。朱佑樘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对她来说,朱佑樘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体贴万分了,她理应是相当感动,但她向来就不会为别人的作法而改变自己的决定。就算朱佑樘仍是真心相待,她现在还没有整理好心情,回去面对那边的人和事。

“如果我不肯回去,他会怎么对你?”她抬头看了一眼蓝枭的表情,隐隐为他担心。

“我怎样都不要紧。”蓝枭抬头看着她,“我所担心的是你,你究竟怎么想?你若是真心喜欢太子殿下,就听他的话回宫去吧,不要再满天下乱跑了。以我所见,太子是个专情且长情的人,若是你回到他身边,他必定不至于让你受委屈。”

苏挽月听到他这么直截了当的盘问,看着蓝枭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微笑着凑到他跟前说:“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吗?在云南的时候,我承认我有一点点喜欢他。可是,我一早就知道他要的走的路和我完全不同。他说他心里没有太子妃,可我觉得并不完全是那样,他们是夫妻,马上还有共同的孩子,他们之间绝对不是逢场作戏。正如你所说,他以后会是大明皇帝,后宫妃嫔无数,坐拥万里江山,我呢,既不懂得后宫争风吃醋的手段,也不屑于跟她们斗心机玩权谋,与其把自己变成一个怨妇,还不如不要进紫禁城那个牢笼!你说是不是?”

蓝枭面无表情听完她长长的一段话,看着苏挽月的微笑,叹了口气说:“你倒是想得透彻明白。”

女人的直觉一向十分敏锐,朱佑樘与太子妃张菁菁之间感情关系究竟如何,虽然外人并不知道详细情况,但至少宫中内外诸人看来,他们夫妻还是非常和睦的。

“每个人都有苦衷,我理解他,但我不会为了他而放弃尊严和自由。”她很笃定地从书架上将刚才那本书取下来,望着蓝枭笑了笑,“你如果要听他的话,捉我回去,我无话可说。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也许半路会偷跑掉,就算回去了,他那座皇宫也关不住我。”

“我也不想你委屈了自己。”早在云南的时候他就已经想通了,这辈子只愿在旁边静静看着苏挽月,看她过得好就是足够。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按着自己的方式活得潇洒又大气,这一点正是他想做到却永远都做不到的。

“过来帮我找书吧!”苏挽月望着蓝枭笑了一下,“我会等他一个月,看他究竟会不会来金陵找我。”

藏书阁里久不经日晒,虽被打扫得很干净,但总有一种尘螨飞扬的感觉。这里藏书颇丰,一列一列的书架中,藏着很多失传已久的珍贵图书,好一些已经流失了的古书也能找到,苏挽月手里抱着那本讲苗蛊的书,眼睛仍在架子上翻找,她埋头找了好一阵,拍了拍灰,把架子上的另一本书收到了怀里。

“小心。”蓝枭伸手挡住了上面跌下来的一本图册,顺势替她擦掉了额头上不知道从哪里沾来的灰土。

“你看这本书,是不是很奇特?”苏挽月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那本书,她已经找到了“东瀛幻术”相关的记载。

“你不要误入歧途啊!这些神鬼之学,容易走火入魔。”蓝枭瞥见了封页上的字,很紧张地劝她不要看。

“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苏挽月抬头望了蓝枭一眼,在昏暗的环境中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显得炯炯有神,却又蕴含着说不出的柔情与关怀,让她觉得十分温暖,“我们可以出宫去逛逛吗?”

“你又要去哪里逛?”蓝枭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十里秦淮。”她眨了眨眼睛,“到了金陵,不去看看那些歌姬,岂不是太可惜了?”虽然她知道形势险峻,但蓝枭毕竟不是普通人,不但有运筹帷幄的智谋,也有过人的武功手段,跟着他是绝对安全的。

虽说夜晚金陵应天府的秦淮河边是歌舞升平,但向来都是大男人去喝花酒的,很少有苏挽月这样十七八岁未出阁的姑娘家,大摇大摆地去逛的。

190. 第190章 十里秦淮(2)

秦淮河是金陵的标志,一湾绿森森的河水从这座古城中心蜿蜒而过,无数精巧的古典建筑散落在秦淮河两岸的绿树丛中。和别的穿城而过的河流相比,秦淮河的水算比较干净了,尽管那水不够清澈,腥味也较浓。形态各异的红灯笼把秦淮河装点的如诗如画,如梦如幻,那些琐窗朱户,玉砌雕栏沉浸在幽明的橙红色的光雾里的,恍惚飘渺,仿佛不在人间。总让人感觉是不小心穿越了铁骨铮铮的现实,沉浸到一段恍惚迷离的梦境里。

“你真的要去青楼画舫?”蓝枭再三问了遍,看样子苏挽月虽是贪玩的人,但也并非胡闹的性格,她应该知道有些事本来就不好玩,或者不适合女生玩。

“我只是去看看,又不会做什么,再说有你陪着,还怕出什么事么?”烟花柳月,河边有些燥热,苏挽月带着蓝枭给她“特制”的面具,穿上男装,手里摇着一把刚买的丝绸扇子,装模作样地扇风。

这边的人都爱附庸风雅,就算是妓院也是极有情调,据说那些名妓见一面都要一掷千金,而且也不是光有钱就可以见的,要看客人的才气和长相。苏挽月其实也没想去妓院里胡闹,她只是想找个酒楼试试喝一下花酒,看下六百年前古人的风流生活是什么样的?

“要不,我带你去白鹭洲旁的浣花桥看看吧?”蓝枭还是不死心提了个建议。

白鹭洲旁有座廊桥名曰“浣花桥”。每年暮春,就会有许多艳妆华服的美丽姑娘汇聚到桥上洗涤花叶上沾染的泥沙,故此得名。

苏挽月想了一想,摇了摇头说:“你说那座桥,桥面离水至少三米,浣花需要多长的手臂啊?再说刚绽放的花哪有泥沙?不过是一堆女人,故意在燕舞莺啼做出点风姿卓越的态度,牵引他人惊艳流连的目光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蓝枭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苏挽月一点情趣也没有。

她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扇子摇得分外逍遥。虽然故意那么说,但苏挽月暗自想象了一番,浣花桥上惊鸿飘渺、绿波留影的景色,还有那些美丽的浣花姑娘,应该是很美丽的吧?

“你不会觉得我在胡闹吧?”她故意问蓝枭。

“随便你,你高兴就好了。”蓝枭看着她,并没有任何抱怨的神情。

苏挽月得意洋洋地摇着扇子踏上画舫,忽然觉得身后有一道奇异的目光射过来,她立刻警觉地回头,竟然意外地看到了附近一艘画舫之上的青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霍离樱。

“你在看谁?”蓝枭迅速跟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他与霍离樱的目光恰好撞上,“那个青衣公子,是你的朋友?”

“他是冷霜迟的二弟。”苏挽月低声向蓝枭解释了一句,“我好久没看到他了,等我过去和他说几句话。”

见蓝枭并没有表示反对,她立刻加快脚步,向那艘画舫走了过去。

“霍二当家,好久不见了!”苏挽月来到霍离樱面前,貌似平常的明朝世家公子们见面寒暄一样和他打招呼,还抱了抱拳致意。

“苏姑娘。”霍离樱很客气。

“你怎么认出我的?”苏挽月很佩服他的眼力,隔了一条画舫,又是夜晚,竟然还能够认出她的背影。

“你的气质风度,十分特别。”霍离樱打量了她一眼,“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带着面幂。”

“是的,你记性真好。”苏挽月四周张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会来到金陵?小王爷知道不知道?夏姑娘呢?”

“你问我这么多问题,我如何回答你?”霍离樱淡淡地苦笑了一下,“我也有很多话想问你,比如我大哥的下落,你不是和他在一起么?怎么会独自来到金陵?”他说着话扫了一眼蓝枭,又说,“我说错了,你身边这位公子,应该是你的护卫吧?”

“蓝枭,你帮我们看一下船好不好?”苏挽月好不容易看到霍离樱,正想向他打听一下南昌府的情况,她示意蓝枭在画舫之外守候,自己一头钻进了霍离樱的船舱。

画舫之内很是精致干净,烛火摇曳,桌案上放置着一套精美的功夫茶具,霍离樱给苏挽月斟了一杯清茶。

“那天晚上,我和冷大哥一起掏出宁王府,路上遇见了京城来的人。”苏挽月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遍事情经过,“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他了!听我的朋友说,他已经离开了江南。”

“据我所知,并非如此。”霍离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深沉的光芒,语气有些沉痛,“大哥将烟雨楼的事情交给我执掌,前天有人收到了大哥留下的暗信,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现在的处境应该十分危险,或许被人重伤或囚禁都说不定。”

“真的吗?”苏挽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冷霜迟留下暗信告诉烟雨楼,难道他并没有归隐?可是,朱佑樘告诉她的情形,并不是这样的。“难道是朱宸濠他们派人下的手?”

“宁王府并没有任何动静。”霍离樱笃定地摇了摇头,“朱宸濠最近忙于料理他家二夫人的病症,他连夏绯檀的去向都不关心…不可能腾出手来对付我大哥。”

“朱宸濠知道你来了金陵吗?”苏挽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侧头问了一句。

“整个应天府都是宁王府的眼线,他想必已经知道了。”霍离樱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

“这件事好奇怪。”苏挽月一听霍离樱的语气就知道他对朱宸濠没什么好印象,这件事多半和夏绯檀有关,她沉吟了片刻,想了想说,“冷大哥那天带着我往叠翠山下走,我在那里和他失散,难道暗算他的人是我的朋友?可是他们明明告诉我,没有伤害过他。”

“也许真相就是如此。”霍离樱皱了皱眉,“我大哥行事向来细致,你仔细想想,他和你分别之前可曾给过你什么东西?”

“给我的东西…只有这个了,你帮我看看是什么?”苏挽月蓦然想了起来,她递了一直塞在袖口里的瓷瓶过去,通体碧翠的一个窄口瓶子,正是之前逃离宁王府时,冷霜迟给她配制的“桃花烙”的解药,她服用了一半就已痊愈,还有一半保存在瓶子里。

这些毒药解药之类,凭她的眼力,是什么都看不出的。

霍离樱接过那个小瓶子,打开来倒在掌心内,却见是一些黄黄的粉末。

霍离樱和冷霜迟同出一门,但所学不尽相同,霍离樱最在行的是剑术,学到了他师父的九成本事。若说行医用毒,冷霜迟当之无愧应该称得上一流神医国手,但论起暗器功夫来,他们又比不上夏绯檀了。

“这是蛇骨压制成的粉末,是白尾蛇的骨头。”霍离樱倒了很小一点在手心,拇指和食指碾了下,又嗅了嗅,最后还像要确认一般,伸了舌尖轻添了下。

“你就不怕是毒药啊?”苏挽月被霍离樱的举动吓了跳,生怕是自己无心之差,把人给毒死了。

霍离樱笑了笑,封上瓶子的塞口,递回去给了苏挽月,说道:“白尾蛇又称‘小青龙’,能解上百种奇毒。是瑶族的图腾,黄绿相间,尾巴却是白色。成年蛇最少是七尺长,这么小一瓶,至少需要三条蛇。”

“‘小青龙’有七尺那么长啊?长在莽山山林之中?一定很珍贵吧?”苏挽月暗自算了算,一尺又差不多是三十三厘米,七尺就是两米多,应该是很罕见稀有的东西了。

“对,莽山瑶族是伏羲女娲的直系后代,而伏羲女娲是人面蛇身的神仙。瑶族人继承了他们人性的一部分,而他们蛇性的一部分被一种叫‘小青龙’的蛇继承。瑶族人觉得他们和“小青龙”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是有灵性的,把它奉为图腾。瑶族世代居住在深山溪峒,虽然和他们的兄弟很少谋面,但是瑶族人深信,他们的兄弟和他们共同居住在这茫茫深山中。”

虽是在说着莽山瑶族和小青龙的事,霍离樱心里还是微微在惊讶,大哥竟然肯把这么稀世的东西轻易给了苏挽月,而若是未经自己提醒,苏挽月也完全不知道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像往常很多年一样,霍离樱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那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苏挽月只觉得,霍离樱说起这类药引方面的东西来,有种浑然天成的悲悯气息,与昔日清心谷中的冷霜迟颇有几分相似。

“你再想想,他还留下了什么?”霍离樱看着她,望着苏挽月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苏挽月绞尽脑汁想了想,她抬头瞥见霍离樱衣角上的那朵淡紫色槐花,脑子里顿时灵光一闪,说道:“有,我想起来了,我刚刚醒来的时候,我的眉心有一朵紫色的扶桑花,但是现在已经不见了!”

霍离樱听到她的话,立刻怔了一怔,脸色忽然微微一变。

苏挽月一看霍离樱的神情,瞬间摇着扇子的手僵住了,也不那么热了,因为他的眼神实在是寒气逼人,让她不禁吓了一跳。

“恕我冒昧,”霍离樱沉默了片刻,很清冷开口又问了一句,“最近几天,苏姑娘是否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苏挽月的脸顿时红透了,她知道霍离樱话中有话,意有所指。霍离樱什么都没说,他站起了身走到船头,看着旁边秦淮夜色。苏挽月起身追到船头,问他说:“是不是那朵花里藏着什么秘密?”

霍离樱深深看了她几眼,面色没什么异常,语气高深莫测地说:“据我们得到的可靠消息,我大哥此刻应该还在叠翠山中。如果你心里有他,担心他的处境,最好能够亲自去一趟,找他当面问个清楚。”

191. 第191章 桃叶渡口(1)

江南金粉地,金陵帝王州。

秦淮河边是应天府最繁华的一片地方,这儿夜间也是奇美。两旁花楼挂着彩色灯笼,临江的窗户开着,时不时在窗边有张姣好的面容出现,欲遮还羞,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更让人心动。河里漂着花灯,彩纸折地各种形状和花色,中间点着蜡烛,星星点点的灯火,忽远忽近,衬得这秦淮河像天上银河一样绚丽。

时不时有吴侬暖语的姑娘站在花楼前,生在江南,就算不是倾城的长相,也显清丽,何况大都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女子如此,大抵应了“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一句。画桥烟柳、旖旎如诗的风景又烘托了她们曼妙身影,那些笼罩在她们身上的情欲幻想,散发出摄人魂魄的美艳,如同凝结在世人心底妖艳欲滴的朱砂痣。总之,秦淮河边的花楼女,都比一般想象中要特别些,一眼就望得出风尘味的很少。

这里最大的酒楼便是“万花楼”,晚上和白天一样热闹,但热闹的方式很不一样。苏挽月站在大堂下,几乎就能闻到空气中都淌着酒味。她本是不胜酒力的人,看着别人桌喝得热火朝天,就觉得脑子发晕

“你不是要看秦淮风景么?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蓝枭在旁边问了一句,自顾自找了张位子坐下。

苏挽月放下扇子,慵懒地趴在酒桌上,她心里一直在回想刚才霍离樱说的那些话,如果霍离樱没有骗她,那么骗她的人就是朱佑樘了。问题的关键在于,冷霜迟此刻究竟在哪里?他是不是真的有危险?

“你在担心那个叫霍紫槐的人?”蓝枭向来聪明,他站在画舫之外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她和霍离樱的谈话。此前他与冷霜迟见过面,也交过手,不得不说,冷霜迟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翩翩君子,也堪称皇太子朱佑樘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难缠的情敌。

苏挽月顿时撇了撇嘴:“你忘了么?你还和他打过一架。”

“我当然记得。”蓝枭略微皱了下眉头,比起被冷霜迟暗算下毒,其实更令他耿耿于怀的是苏挽月对他的念念不忘,不要说朱佑樘了,就算是他,看到她这样一幅茶饭不思的模样,也要从心里生出嫉妒来。

“太子殿下告诉我说,他全身而退归隐山林了。可是霍二当家却说他处境危险,我不知道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苏挽月微微蹙着眉头,看着蓝枭给自己斟茶。

“你觉得呢?”蓝枭听着这一段,不动声色地问。

“我已经猜不出来了。”苏挽月仰头喝着茶,却觉得索然无味,“也许他说得对,我应该亲自去一趟叠翠山,证实一下这件事。如果找到冷大哥,这件事就很清楚了。”

“你要证实什么?如果你真的发现殿下骗了你,你就会开心么?”

蓝枭此言一出,苏挽月立刻沉默了。有些话说出来的时候,并不觉有多严重,但听来往往犹如春雷轰顶,她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此,倘若真的“证实”朱佑樘对她说了假话,让她情何以堪?

她一沉默,蓝枭立刻也默不作声,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再说话了。

“快看快看!盈盈姑娘出来了!”苏挽月正在郁闷的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人欢呼了句,而后众人都是纷纷朝着大堂中央看,而后一拥而上围了上去。

“怎么了?”苏挽月好奇地抬头,只见地上能爬的起来的人,都连滚带爬朝着那铺着红绸的台子奔去了,甚至还有人垫了垫脚,越过重重的人头看到一点点台上状况,后来索性踩了凳子爬上去看。

蓝枭举目一顾,只见有个蒙着紫色面纱的女子被丫鬟扶着上了台,缓缓请了个安,很大家闺秀的样子。

“哇,头牌么?”苏挽月惊呼了下。

“看看就好,别过去。”蓝枭见苏挽月的举动,立刻站了起来,远远望了眼台上,又收回了目光看着她。

苏挽月看到人群拥挤的热闹劲,刚才心里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笑得眼睛弯弯的,眼睛里一下子又恢复了光彩,她低着头看蓝枭,拉着他的衣袖说:“你过来看看啊!”

“我不看。”蓝枭没什么表情回了句,略微抬头看了苏挽月一眼,看她笑靥如花的可爱的模样,心里不觉又是一阵悸动,好在苏挽月一直兴高采烈看着台上,并没有发觉。

苏挽月隔着些距离,看不真切那叫“盈盈”的女子的长相,只看到模模糊糊一张端正的脸,戴着金步摇的发饰,身子娇小,很可人的感觉。

在台下众人的起哄声中,盈盈先是坐着弹了几曲琵琶,声音太吵,衬得她吴侬软语的腔调稍微声小了些,不得不说,语调平和又不失抑扬,语速适中不失顿挫,低吟浅唱的感觉,听的人骨头都要酥了。那女子刚刚一曲唱毕,下头就有人扔了银子上去,丫鬟捡了一圈,放在了铺着红绸的小篮子里,再扶着盈盈下去了。

苏挽月刚想收回目光,却见那群吃饱喝足的男人发出更大的欢呼声,好奇再望了一眼,另外一个花娘被扶着上来,一头青丝几近垂地,没有戴任何发饰,身上披着软红的袍子,容颜有些素淡,没看出来是多倾城的姿色。旁边的乐师节奏有序敲着锣鼓点子,那女子在这极其简单的节奏里跳起舞来,一双赤足,又是清汤寡水的样子,长发随着舞姿翩飞起落,极为简单却也别有一番风韵,下头也是叫好声一片,听叫好声有些还是常来看她跳舞的。

“就跳成这样,也能够值得那帮男人天天来看?”苏挽月很不可理解地抱怨了一声。

第一个出来的盈盈姑娘还算有几分姿色,才艺过人,但那第二个姑娘,还真不值得“千呼万唤始出来”,看起来舞跳得一般,长得也一般,大概她自己也明白色技都不如人,所以反而故弄玄虚,采取“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迂回战术来吊人胃口,好增加新鲜感。

“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和你们是不一样的。”蓝枭双手环胸,站在旁边说了一句。

苏挽月吐了吐舌头:“难道你们都喜欢她这种漂亮?”

台上那女子,跳着跳着,解开了身上袍子的系带,软红的外衣应声而落,露着里面的纱衣。苏挽月张大了嘴,因为那女子只穿着乳黄色的单薄纱衣,肌肤若隐若现,身材曲线又随着舞姿凹凸有致,这时候还有谁管她长得不怎么样,跳得不怎么样啊。

“这…她跳的是什么啊?”苏挽月顿时看傻了,人果然是视觉动物,经这么一撩拨,还没表演完,就一锭一锭的银子往上头扔,她望着那女子欲遮还羞的胸,差点没吐血。

“走吧,别看了。”蓝枭看着苏挽月的表情,知道她看到限制级场景了,他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拉了出来,苏挽月还想扑腾上去,却被拎小鸡一样拎到一边。

“你为什么不让我看?”苏挽月一脸委屈。

“有什么好看的?够了。”蓝枭像个铁面无私的包青天一样。

后头起哄声越来越大,这场表演其实是夜晚的助兴活动,等着每个姑娘轮着班表演完毕,再上台看底下挨个出价钱,价钱高的自然可以成为那个花娘的入幕之宾。按着理说,节目会是越来越露骨,花娘也是越来越悉心调教的色艺兼具。

被蓝枭拖着下了台阶,苏挽月扭头看了眼烫金的匾额,“万花楼”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她仔细想了想,似乎与南昌府的“观星楼”三个大字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笔迹十分相像。

“难道这座酒楼也是宁王府的产业?”她侧过头,似是在自言自语,其实故人旧情,原本就容易草木皆兵。

“你说的是宁王朱宸濠?”蓝枭看着苏挽月的神情,轻声问了句。

“之前的钦天监叫雪若芊,她离开京城前见过我,她告诉了我一些事,我总觉得奇怪,朱宸濠在江南似乎有很多秘密。”苏挽月沉吟了半晌,抬眼望着蓝枭的眼睛,很认真回了一句。

“雪若芊…”蓝枭凝神想了下,“我在京中听说过此人。据说她性情古怪,我从来没有和她打过交道。”

192. 第192章 桃叶渡口(2)

“那我比你有面子,我至少还见到过她两次。”苏挽月吐了下舌头,笑了笑,这不经意的一笑,不禁又让蓝枭瞬间失神。

夜晚的秦淮河边,形式各异的红灯笼下,他们二人肩并肩地走过了一长段石板路,像是很久未见的老友,熟稔又自在。秦淮河边莺莺燕燕的唱着萎靡之音,歌女的娇声和酒客的调笑,还有各种丝竹参杂在一起,好一曲月夜胭脂秦淮畔。

“两位公子,请留步。”窄小的石子甬道上,忽然窜出了几条黑影。

前路被人挡住的时候,蓝枭并不惊讶,早在陪苏挽月溜出金陵皇宫的时候,他就知道今晚不太平,如果他们就这么安然返回皇宫,反而有些不正常了。只是河岸狭窄,众人对峙起来,显得有些拥挤。

“你们有何事?”蓝枭在这种紧迫的时候,依然镇定自若。

“苏姑娘,我们跟随你很久了,小王爷有请。”两人对蓝枭的问听若罔闻,直接一拱手,就是要逮人回去的态度,“还请苏姑娘配合一下。”

停留在灯火阑珊下的身影,看似如芭蕉桂枝般摇曳的身躯,苏挽月飞舞的发丝,显得极为张扬,她轻笑了一声说:“你们小王爷是朱宸濠吗?我愿意去哪是我自个的事,你们王爷未免管得太宽了。”

“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带走她了。”蓝枭向前一步,抱着双臂,挡在苏挽月身前,冷冷扫了面前的两人几眼。

苏挽月盯着那两个黑衣人,心中已做好了准备,故意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我回去?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鹰眼查出对二夫人下毒的是苏姑娘你,王爷大怒,要属下请您回府。姑娘若是不肯,前面还有弟兄们在等着,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请您不要为难我们。”拦在面前的两人其中一个,面无表情解释了这么一段话,应是早已经知道苏挽月会抵抗,所以做了完全的准备。反正在金陵应天府的辖地,朱宸濠的势力范围,她是不可能逃出生天的。

听完这席话,苏挽月忍不住笑出声来。

“要把我捉起来可以有千万种理由,朱宸濠怎么偏偏选了最荒唐的一种?”她先前已经知道下蛊的是朱宸濠本人,现在反被他诬陷,这个人还真的是有够无耻啊!但是朱宸濠显然不是疯子,他既然敢明目张胆地这么做,必定作了另外的打算,有了其他的部署。

“苏姑娘若要证明自己明白,不妨先跟我们回去再说。”黑衣人已经开始亮兵刃了。

“不必说了,我随你们回去。”苏挽月手一抬,止住了对方的话。

“多谢。”对方抱拳施了下礼,还算是客气。

“你怎么了?”蓝枭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不知道苏挽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已经不喜欢打架了,”苏挽月笑了笑,示意蓝枭不要紧张,盯着蓝枭的眼神,望得很深。她回身望着面前的人,貌似很轻松地说,“你们带路吧,我跟着你们走。小王爷想必已经到了金陵,何妨请他出来一见?”

“小王爷就在桃叶渡口。”黑衣人立刻开口,“二位请。”

十里秦淮,大大小小有些渡口,私人的或者是公用的,桃叶渡是秦淮河上的古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