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月被他钳制在怀抱里,几乎动弹不得。将近一个月的相思之苦,他仿佛都在这深情一吻中释放。朱佑樘亲吻着她,双手已不自觉地抚上了她的后腰。自从在金陵皇宫内与她一度云雨缠绵之后,他几乎每天都会想起与她在一起的时候,那种销魂蚀骨的感觉。

“不要。”她察觉到他的企图,立刻惊恐万状地推开了他。

“你怕什么?”他眉头微微一簇,好像有点怪她不解风情,但随后又好像明白了什么,低头靠近她耳畔说,“不要怕,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像上次一样了…”

“你什么时候来江南的?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苏挽月不接他的话茬,强行将他的注意力引开。

“四五天前,如果连你都知道了,岂不是打草惊蛇?”朱佑樘一眼就识破了她的心思,她还是那样害羞和胆怯,他了然于心地笑了一下,仔细看了看她,她的小脸比以前坚毅了些,似乎人也比以前更清瘦了。

“你准备怎么处置小宁王?”苏挽月懒得去纠结朱佑樘的那些瞻前顾后的部署,很直接地问核心问题。

“我没打算处置他。”他摇了摇头,手抬起来抚上她的脸,摩挲着她的脸颊,“你不能再瘦了,再瘦就快成仙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半步,如果再让我看到你遍体鳞伤的样子,我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蓝枭。”

“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苏挽月立刻紧张起来,“是我要他跟我一起去叠翠山的,你不要责罚他!”

“你想太多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责罚他了?”朱佑樘见苏挽月的反应,眉头轻簇了一下,“应该受责罚的,只怕另有其人吧?”

苏挽月心里一惊,她原本以为朱佑樘会忘记冷霜迟这个人,但是看样子他并没有忘记,而且记得清清楚楚。

“没有其他人应该受罚,一切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她咬了一下嘴唇,低头轻声说,“我知道我不应该去找冷霜迟,但是我没有办法看到他有危险却袖手旁观,我对他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感情…不管你想怎么惩罚我,我都愿意接受,但是请你不要伤害他,更不要追究他的罪名,好不好?”

苏挽月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很没底气。

她怕朱佑樘又会大发皇太子脾气,不分青红皂白先将她训斥一顿,再不由分说将冷霜迟拒捕起来,问他一个“谋逆之罪”再说。

然而,他的反应却远远出乎她意料之外。

朱佑樘一听到她的话,立刻笑了,他的笑容犹如冰河解冻,明眸皓齿的模样,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好看,像是天生的发光体,不自觉就会吸引别人的目光。

“若你心上的人只有我一个,情敌三千又何妨?”

苏挽月看着那个炫目惊艳的笑容,听着他嗓音温润,轻声说出这句话,整个人不由得怔住了。

209. 第209章 灰飞烟灭(1)

次日,马文升上前展列了吏部的缉拿令,将宁王世子朱宸濠压入大理寺受审。

苏挽月听到这个消息,暗自舒了一口气,但心里仍然隐隐为冷霜迟和夏绯檀二人担心,昨天一场混战,不知道他们二人去了何方?夏绯檀受伤十分严重,料想是九死一生,只盼冷霜迟医术高明,能够挽救她一命。

她走到金陵皇宫高高的城墙楼上,远远眺望着远处的山峦,回想起之前与冷霜迟在叠翠山清心谷内合奏琴曲的恬静生活,只觉得恍如隔世。

“你该回去了吧?一大早在这里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身后一个清冷又不失关切的声音在苏挽月耳畔响起,似乎还带着淡淡的醋意。

苏挽月回头看了一眼,是朱佑樘来了。

“在想夏绯檀的事情,不知道她现在是生是死?”苏挽月低头哀叹,她抬眼看着一袭金冠锦衣的他,忍不住摇头说,“我真不明白,朱宸濠为什么要这么做?安安心心当他的藩王不好吗?为什么野心要那么大?”

“你若想知道,不妨随我一起去见他,当面问个清楚。”朱佑樘微微扬起头,侧脸上罩了 淡淡的阴郁之色,棱角分明的轮廓,那道什么也压不弯的眉峰,却是不着痕迹紧锁起来,“或许这件事背后,还有很多我们意想不到的东西。”

“还有别的?”苏挽月侧头看了下朱佑樘,警觉地问了一句,“不会那么巧,宁王府和万贵妃之间还有勾结吧?”

“你怎么知道没有?”他挑了挑眉,不作正面回答。

“什么?”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苏挽月觉得自己一直把一段很重要的事没放在心上,此前她从云南回到京城,朱佑樘与万贵妃一席长谈之后,就发生了摘星楼的起火事件,她甚至还没有理清头绪,在皇宫中对自己暗中下毒、纵火谋害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从万贵妃的讣告下达的那日起,宫中的情势已经变了,所有投靠万通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包括牟斌在内。”朱佑樘放慢了下脚步,但语气却似乎比脚步更加沉重,没有望苏挽月,而是撇头望向了旁侧斑驳的远山轮廓。

“你这是什么意思?牟斌怎么可能是万通的人?”苏挽月甩开了他拉着自己的手,“牟斌”二字刺耳又惊悚,心里头那种若隐若现的不安感急速膨胀。她偶尔也会淡淡的思念起牟斌,甚至逼着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往事,但那样的前提是她知道牟斌平安无事,假如他要真的出事了,她又怎么能够袖手旁观假装不知道?所有理由和立场,在牟斌对她的情义面前,几乎都不值一提。

“牟斌明知你未死的消息,却一直瞒着我,你觉得他在想什么?”朱佑樘盯着她缓缓开口,“当初我闻听你的死讯,做了很多事,没想到因此授人以柄,是牟斌将所有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万通,让朝臣进本参奏然后触怒了父皇,将我关押在宗人府整整一个月。”

苏挽月听着这一句,脸色顿时一白。她看见朱佑樘皱着眉头回忆那些事情,尽量简单明了表达出来,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足以看出来他对她的深情厚意,毕竟并不是所有人敢什么都豁出去的,为了一个已经离开自己的女子。

“宗人府?”她重复了下这三个字,掌管皇家宗族赏罚之事的机构,皇上到底那时候是多大的怒意,要把太子打入宗人府。一斑窥豹,就算不是万贵妃主使,也是万通等人蓄意为之,可以想象当初朱佑樘为了自己的死而失态,惹恼了宪宗皇帝之后,明里暗里遭了多少罪。此次万贵妃暴毙,恐怕别有居心之人将此事赖在东宫身上。

朱佑樘为人处世的风格,并非想求得对方的感激和回报,他又是天性孤傲的那类人,你若是看不出来,他一辈子也不会跟你明说。

“那是万通使坏,他如果问起当时情况,牟斌是他的下属,怎么敢不说?就凭这个就说牟斌是他们的人?”苏挽月据理力争。

“除此之外,有的是理由。所有锦衣卫千户之中,他和万贵妃走得最近,又是万通的心腹,有的时候不一定真话才有人信,假话说的人多了,就自然变成了真话。”朱佑樘依旧不依不饶。

“我不相信,牟大哥不是这种人,他也绝不会与万通同流合污。”苏挽月看着朱佑樘,一字一顿说,“你们如果对他下手,未免有诬陷好人之嫌!”她眼睛有些无神,想的东西有些偏远,似乎一下子,就把最坏的结果在心里默默展开了。

朱佑樘无奈,望着苏挽月瞬间苍白了的脸色,不痛不痒地说:“若是罪证确凿,谁都不能姑息他。”

罪证确凿是个什么概念?苏挽月如坠冰河,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一个“矛盾调解员”,才刚刚解决了冷霜迟和朱佑樘之间的死结,现在又轮到牟斌了!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朱佑樘登基之后,还不知道怎么对付牟斌呢!虽然按照历史记载牟斌暂时还不会死,但凡是关心则乱,她单单只是设想了一下这种后果,就心如刀割万念俱灰,那种非生即死的巨大担忧,让她几近失了理智,恨不得立马跳起来帮牟斌挡住那些攻击。

“你就认定了他有罪吗?”苏挽月一把甩开了朱佑樘。

“这件事比你想的复杂,能不能听我一次?”朱佑樘见苏挽月要转身离开,很是语气严厉问了一句。女人果然是个感性动物,永远不懂权衡利弊,得失之间,也看不清楚。他伸手往前一探,却只是抓住了苏挽月的衣角,江南的丝质襦裙,像水一样从他掌心溜了过去。

“我才不听,你完全不讲道理。”她跺着脚,恶狠狠地说。

“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说的话?不是我要定牟斌的罪,而是他确实做了很多不应该做的事情。”朱佑樘一个侧身挡在了苏挽月前头,面上仍是那副无动于衷的冷酷劲,冷冷看着苏挽月,“你可别想乱来,若是将来想为这件事来闹我,我就让夜枭把你关起来。”

他的语气很严肃,但又多了一种决绝,平日里他可以任由她混闹,随着她的喜好处事,但在党争这种大事面前,他就不能继续那么宠溺她了。

苏挽月咬着下唇站着没动。

“月儿,你是我最疼爱的人,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衷。今时今日,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十分慎重。世事无常,今日看似再小的波澜,或许将来就会掀起惊涛骇浪。”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她的眼睛里,像是溢满了玻璃碎片一般,他心里微微一动,语气略微温柔了些。

“总之,我不相信他有罪,也决不能眼看着别人伤害他。”听着朱佑樘的话,苏挽月沉默了良久,垂着双肩,过了许久才咬牙说了这么一句,语气里尽是隐忍的情绪。

“牟斌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朱佑樘宽慰了苏挽月一句。

210. 第210章 灰飞烟灭(2)

苏挽月却是被这句话燃起了希望,的确,牟斌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理论上他还会成为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啊!自然是不会这个时候死的,虽是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但苏挽月也知道,就算结果还不错,但如果朱佑樘对他已经不再信任,这条路中间的艰辛,谁又能猜测得到?

她暗自思酌了片刻,抬眼看着朱佑樘,说道:“好,我会亲自去看你们所说的那些‘罪证’。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须答应我,不能滥杀无辜,也不能公报私仇。”

朱佑樘看着她一本正经的神色,忍不住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握着她的小手说:“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看我?我若是这种人,牟斌此刻早已死了好几次了,还轮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

“希望你不是…否则我再也不会见你。”苏挽月握着拳头,威胁地说了一句。

朱佑樘看着她的眼眸,心中却忽然释怀了,这个让自己在摘星楼前枯坐了三天三夜的人、苦苦寻觅她的踪影整整一年的人,虽然他总是能够感觉到她对别人的心意,但她终究还是属于他了。不是吗?也许她说得对,男女之间未必只有爱情,如果她能笑着为朋友祝福,愿别人安好,他为什么就不能再纵容她一次呢?

一缕晨曦从东方照了过来,光线强烈得让苏挽月微微眯了眼睛。

她依偎在他的怀中,思绪忽而有些恍惚,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无从下手的、对命运的无力感。

偏过头,瞧见夜枭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她心里微微惊讶了下,不知道他来找朱佑樘干什么,快速整理了下内心的情绪,深呼吸了几口,立刻从他的怀抱中脱离,等着那个黑衣劲装的人走来。

“启禀太子殿下,马大人请您现在去都指挥使府一趟,宁王世子要见您。”夜枭对着朱佑樘说话的时候,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眼神很深邃。

“好。”这话本应是急迫的语气,但朱佑樘还是不紧不慢说了出来,有种事不关己的冷淡感。或许他对朱宸濠本就没什么好感,所以传话的时候,也就表现在了脸色和语气上。

“我陪殿下去。”苏挽月想了下,而后对着夜枭说。

对朱佑樘这么爽快答应去看朱宸濠没有任何惊讶,更加对苏挽月愿意同去没什么惊讶之色,夜枭只是静静转过身,候着朱佑樘二人出发,苏挽月侧头望了下朱佑樘,紧跟在他身后。

都指挥使府邸的牢房,相比京城的诏狱来,恐怖气氛也差不了多少。

鲜少有人知道朱宸濠和万贵妃的暗地里达成的协议,但如同盘根错节了许多年一般,迟早有人究其到了源头。万贵妃一死,其实朱宸濠也别无选择,他要么放手一搏,要么坐以待毙。但是现在看来,只怕朱佑樘也不是傻子,应该早就做了一手准备。

“我没兴趣再去猜测了,想必大致便是如此。你所有的势力都在这所府邸内,城外你的兵力已经被当做叛匪捉起来了,很快你就会被押解回京受审。”朱佑樘面无表情说完,便是再也不想同朱宸濠对话的样子。

“夏绯檀生死未卜,霍离樱受了重伤,这些都在你意料之中吧?”苏挽月走到朱宸濠面前,希冀他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霍离樱受了什么伤?”朱宸濠眉头一皱,显得若无其事。

苏挽月咬咬牙,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朱佑樘见她犹豫不决的样子,自然猜到了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问了句,“伤势如何?”

“听霍紫槐说,他二弟被烙铁穿透了琵琶骨,只怕武功尽废!”苏挽月抬眼望着朱宸濠,咬牙切齿地说了实情。她之前也没料到朱宸濠会下这样的狠手,更是没想到霍离樱最后会这么个结局,描述一件事情只需要只言片语,但眼睛看到的,心里感受到的凄苦,却无法感同身受表达出来。

“这种事,不是很平常么?”朱宸濠的表情,像是要吃人骨血一般。

苏挽月怒目望着朱宸濠,说道:“霍离樱对你本无威胁,为什么要这么对他?被洞穿了琵琶骨,此生都不能再拿剑了!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剑气和内力,在这弱肉强食的江湖,被废了武功,就跟被拔掉了利齿投进了兽穴一样。”

朱宸濠望着朱佑樘冰冷异常的眼神,知道苏挽月什么都说了,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说:“他不该对夏绯檀有非分之想。”

他轻巧一句话,诉尽了心头的几近疯狂的占有欲。

“你真是个变态!”苏挽月忍不住吼了一句,“你得不到她的心,就让她一直陪着你,也不准别人喜欢她?”

“是的,我相当讨厌烟雨楼,还有霍家兄弟二人!如果可以,我不仅要让霍离樱生不如死,还要让霍紫槐背下谋反的罪责,被朝廷追拿一辈子。”似是破罐子破摔,朱宸濠索性把所有阴谋都摆明了说出来。

苏挽月侧目和朱佑樘对望了一眼,她当初提出来的担忧果然没有错,朱宸濠想要把谋逆的大罪扣在朱宸濠身上,让他成为百口莫辩的替罪羊。

“你这个混蛋!”苏挽月顾不得腿骨还没长好,几步拦到了朱宸濠面前,才受力走了几步,却是钻心的疼,她脸色一下煞白,半蹲了下去,“如今你已经是瓮中之鳖,只要大理寺开审此案,你就是谋反重罪!”

“那又如何?”朱宸濠依旧笑得毫不在乎,抬眼看了看朱佑樘,“太子殿下,你当真要杀了我这个叔父么?宁王一脉到我这里,已经是三代单传,你要我那年迈的父王看着我被斩首,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我不会杀你。”朱佑樘伸手扶住了苏挽月,如明月般的脸上带着无谓的淡然,“江南烟雨楼已灰飞烟灭,朵颜三卫一直都忠心于朝廷,宁王府的护卫军根本不成气候,你不是我的对手。”

苏挽月忍着疼痛,抬头看了朱佑樘一眼。虽然她早知道历史必定会是这样的走向,但对于朱佑樘的自信和大度,想起夏绯檀和霍离樱,她还是有些不甘心,觉得这样未免太便宜了朱宸濠这个大混账。

“太子果然胸怀宽广。”朱宸濠突然诡异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会白白收殿下这个人情。只要宁王府能够平安无事,日后我自然有一份大礼送到京城给殿下,以作回报。”

“你想和太子殿下谈条件吗?别忘了你手上还沾着那么多人的鲜血!”苏挽月怒视着他,心里无限鄙视这个明明罪大恶极还得意洋洋的小王爷。

“我没有谈条件。”朱宸濠抬眸扫了她一眼,“苏姑娘,我再送你一句话,再聪明的女人也终究是女人。我们朱家的事,朝廷的事,还有男人之间的事,你是永远都不会懂的。”

“你先出去,我和皇叔单独谈一谈。”朱佑樘忽然插了一句话,语气甚是温柔。

苏挽月打量了一眼朱宸濠,并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朱佑樘对朱宸濠并没有半分好感,但毕竟血浓于水,他未必会对这个嫡亲皇叔赶尽杀绝。

因此,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从关押朱宸濠的房间里退了出去。

211. 第211章 另有玄机(1)

天气很好,苏挽月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等候着朱佑樘谈完话出来。

石阶旁有一池清水,养着游来游去的红鲤鱼,她低头看着那些游动的鱼儿们,掰着手指头数时间。这些时日以来,她几乎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更鲜少有这样悠闲等待的时刻。

这一次看见朱佑樘,她觉得他似乎又变了许多。

她不知道他与朱宸濠之间的话题会谈到什么,她坐在这里已经足足一个时辰了,朱佑樘竟然还没有出来。她也并不指望朱宸濠以后会真的改邪归正做一个好藩王,只求他能够安分守己,不要再祸害无辜之人。就像夏绯檀和霍离樱,本来是很相配的一对,如果夏绯檀没有被朱宸濠暗算,也许他们此时此刻早已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好生活。

她想到他们俩,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冷霜迟。

池子里的倒影十分清晰,苏挽月心里隐约有些怅惘,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瞪着池水里映出的面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眼角那朵淡紫色的扶桑花居然又出现了。

按照霍离樱的说法,这朵扶桑花,其实就是冷霜迟在她心里种下的幻术,只会在她心里有他的时候出现。虽然这种说法有些荒谬,但苏挽月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她确实在担心,冷霜迟是否带着霍离樱平安离开了金陵?

她曾经偷偷翻阅过很多次从金陵皇宫藏经阁偷出来的那本讲蛊术和幻术的书。东瀛幻术的本质其实与中国的蛊物相似,大抵有两种,一种是虫蛊,一种是花蛊。虫蛊的作法大同小异,皆是于每年的端午节日去野外捕捉毒虫百虫,置旧陶器中,让这些小虫子自相残杀,最后剩下来的一个即可拿来饲养。饲养者将死去的毒虫丢弃,将所养之物置于陶器皿中,并以五色线绕红布盖好罐口,经年余后,便成了蛊。由蛊虫的不同,也就有了不同的效用,轻则让人腹泻发热,重则嗜人皮肉,若是没人解蛊,就是必死无疑的。花蛊则是由草药制成,不同的毒草自然有不同的结果。

这本书上说,最开始的蛊术是由母系社会传承下来,那是女人保护自己家庭和地位的一种方式。随着男子打猎成果越来越多,母系社会逐渐解体了,男人拿了猎物到邻村或者别的部落去养别的女人,家里的老婆有什么办法?只好借了女巫的法术,一代代传下去,算作是一种对一夫一妻制的最后挣扎。当母系社会解体时,这种神秘莫测的巫术被作为维系女性爱情、尊严乃至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流传了下来,只传女人。

她怔怔地看着水面的倒影,盯着那朵扶桑花,有些不太习惯的反复摸着右脸,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十分轻柔娇细的声音说:“苏姑娘。”

这个声音很温柔,很美,甚至有些耳熟。

苏挽月站起身转过头的刹那,却没想到站在背后的那个婷婷身影人竟然是——司寇玉烟。

若是你知道背后站着的是谁,那在回头的时候,心里面就会做好各种准备,不说势均力敌,起码也是坦然对视。苏挽月看到司寇玉烟,只觉得无比意外。这个朱宸濠的小妾、司寇青阳的亲妹妹,此刻脸上描着精致的妆容,依旧是一身粉红,美丽得如同刺目的红蔷薇,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司寇玉烟长得很娇艳,她的确很适合这个颜色。

“苏姑娘,我能和你说几句话么?”司寇玉烟一改平时的拘谨模样,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苏挽月,皮笑肉不笑问了句,眼神亦正亦邪。

苏挽月低头看了看她绣着大朵蔷薇花的裙摆,一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抬起头来望着那个来者不善的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奉老王爷之命来探望小王爷,给他送些备用的衣物。”司寇玉烟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包袱,“其实也是想借此机会,看看能否遇到苏姑娘。”

“你有事找我?”苏挽月很好奇,“我们之间没什么交情吧?”

“你我之间本来是没有。”司寇玉烟抬手止住了苏挽月要寻求解释的意图,“但我听说过,你和我姐姐是好朋友,当日蔷薇山庄大难临头之时,听说苏姑娘就在现场,所以我想问一问…”

“这件事,我不想回忆,也不想提起。”苏挽月站着不动,抬起手来,环抱着双臂,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你真的关心过蔷薇山庄,关心过你姐姐吗?既然当初都没有过问,我看现在也不必问了,无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都与你无关。”

“好。”司寇玉烟垂手而立站在苏挽月对面,那身深深浅浅水墨浸染的粉红衣裙在灰瓦白墙的江南园林中显得十分诡异,也亦如她的性格和处事,她似乎只相信她看到的和感觉到的,也只愿意做自己愿意的事。

看着那双绣着竹叶的墨色弓鞋即将迈下石阶,苏挽月盯着司寇玉烟的脸,叹了口气,“看在我和你姐姐曾经相交一场的份上,我想提醒你,朱宸濠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你好自为之吧!”

“我知道。”司寇玉烟却是回了苏挽月这么一句话,表情看起来有点无助,又有点凄凉。

“因为你喜欢他,所以你为他不顾一切,甚至不惜对亲姐姐下毒手?”苏挽月漫不经心笑了笑,话不投机半句多,侧过身就要走。

大凡女子生得像司寇玉烟这样的长相,家境照说也不算太差,找个门当户对的中等人家应该不是问题,她本该活得更为潇洒,却偏偏要选择一条对自己最残忍的路来走,苏挽月实在想不通。并不是所有爱情都值得坚持,这是生存之术,也是自保之道。

“不…不是这样的!”司寇玉烟忽然停下了脚步,她低垂着头,声音很低地说,“我…并不喜欢他。也许当初有一些错觉,觉得他给的温暖会值得我去等待,但后来发现,其实并不是那样。如果当初姐姐对我说,她真心喜欢世子,我会帮她的。”

“你这么说,我就不明白了,难道你这么做也是在帮她?”苏挽月看着她的身影,冷冷说了一句。

“姐姐的手,不是我弄伤的。”司寇玉烟没回头,似乎在喃喃自语,“姐姐心中所爱慕的另有其人,她根本不想嫁给小王爷。我之所以跟随小王爷下山,是因为他答应我,只要我跟他走,他就不再逼姐姐嫁给他了。”

“简直荒唐。”苏挽月笑了下,“司寇玉烟,你别自欺欺人了,你处心积虑打听谋害你姐姐,连她的人生轨迹都恨不得改变了,难道你敢说这一切反而是为了她吗?难道你还希望你姐姐在九泉之下感激你?”

“害我姐姐的人不是我!”司寇玉烟忽然有些激动,眼眶有些发红,摇着头说,“我不需要她感激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苏挽月冷冷回了句,对于司寇家发生的种种变故,她十分痛心。多说无益,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她少时家道中落,经历过人情冷暖,一向自诩比同龄人乐观和坚强许多,乐观让她看得开,而强韧是因为除了坚强别无选择。

“苏姑娘,老天爷很公平的,如果一个人辜负了别人的真心,一定会有人不屑一顾他的真情。”司寇玉烟幽幽地看着她,眼角带着一丝晶莹的泪花,“小王爷便是如此,他最喜欢的人并不在他身边,而在他父亲宁王爷的身边…除了那个女人之外,他根本不爱任何人,谁嫁给他都不会幸福的…当年他在蔷薇山庄偶然遇见我,要我和他一起下山,我才和他谈了那个交易。如果我没有猜错,我姐姐的手也是他暗中让人下毒…”

司寇玉烟忽然住口不说了,她看到了苏挽月的表情,知道自己纵然有一千张嘴来解释,为未必能够让她相信。

“你的故事编得很动人,”苏挽月没有动,依旧站在原地,“我希望你没有说谎。”

“我有没有说谎,苏姑娘可以自己判断。”司寇玉烟不再为自己辩解,她伸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泪痕,低着头挽着那个小包裹,从苏挽月身边轻轻地走了过去。

212. 第212章 另有玄机(2)

苏挽月看着她与司寇青阳酷似的背影,心里隐约感觉到她说的是真话,但她旋即又觉得当中大有玄机。如果朱宸濠根本不是为了爱情,他几次三番地想做司寇家的女婿,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还是因为那个貌似传说一样的——秦皇宝藏?

她又枯等了好一阵,正在百无聊赖之际,蓦然发现池塘倒影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果然是失踪一段时间的蓝枭。

苏挽月一下子跳了起来,抬头凝望着他俊秀如玉的脸颊,一叠连声地问:“你回来了?这些天你一个人跑去了哪里?”

自从那晚蔷薇山庄一别,她已经多时不见蓝枭了。

“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么?”蓝枭胳膊一伸,皱皱眉头,脸上略微带着一丝愧疚的神情。

苏挽月松开手,拍了下他肩膀,左顾右盼地看了看他,又压低了脑袋问一遍:“你仔细说给我听听,你是怎么找到冷霜迟的?”

“找到他很容易。”蓝枭笑了笑说了句,“可惜我还是中了他的计。论武功他不是我的对手,但论智谋心计,用毒手法之精妙,世间恐怕无人能出其右。我若不是听信了他的一番话,又怎么会轻易上他的当?”

“他对你说了什么?”苏挽月感觉蓝枭似乎有难言之隐,凑了身子,疑惑问了句。

“没什么。”蓝枭侧头看了眼,无视苏挽月满腹狐疑的神态。

“你为什么不肯说?他是说我坏话了么?”苏挽月揪着蓝枭不放,眼巴巴望着蓝枭,潜意识里,她知道冷霜迟一定不会对蓝枭说这种话。

“他对我说,他本是一个看淡世情的人。”蓝枭被她逼得没有办法,只能开口,“但是无论情怀如何深藏,也总有破功的时候。我想,他对你的情意,就如同我对你一样。每次看到你笑,我就觉得特别开心快乐。”

苏挽月听到蓝枭一语道破天机,不由得愣了一愣,她默然低垂了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冷霜迟,是那样特别的一个人。

特别到她可以无视朱佑樘的不悦而奋不顾身地保护他,甚至让她曾经有过在他身边共度此生的念头。

他们曾经朝夕共处,却始终清清白白。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是一个脸部伤残的丑女,他却丝毫没有半点嫌弃之意。夏绯檀之死,对冷霜迟的打击一定不小,他表面越是平静,当什么也没发生,只怕心中更会念念不忘,无时无刻不在追思与怀念。嘴上不说,心内辗转万千,这是最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