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甘愿受罚。”几乎没有什么情感的声音,苏挽月不知道此刻红绡是什么表情,是不是和她以前一样很冷漠又淡然。

如果真的毁了红绡那张脸,苏挽月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去面对她,难过?还是根本已经无用的同情?落花流水本无情,漂亮的女人难道真的都是,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么?

“殿下…”

“不用求人。”

是云天的声音,他刚开口即被红绡打断,很轻的开口,却是冷冷清清似是可接受一切变故的样子。苏挽月一直想用一种形容词去描述红绡给人的感觉,并不是逆来顺受,而更像一种不卑不亢的淡漠。懂她的人,自然会看到其中的好风景。

如果朱佑樘不去开口阻拦,也许一切都没有回旋余地。苏挽月在想,为什么要让自己在暗处听到这一切,是示威还是为了宣示朱佑樘的无情。若是曾常伴他左右的侍女,都可以随意任人宰割和处置,已经不知晓,还有什么是能让他放在心上的。

“宸妃,恕我直言,你一直在做对自己无益的坏事。”朱佑樘冷冷说了一句,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看似轻巧,内里却已经激起惊涛骇浪。

他终究还是没有袖手旁观。

邵宸妃随意手一挥,“你们带红绡先下去。”

“云天,你也带太子妃出去。”朱佑樘不动声色,紧接着也说了一句。

张菁菁犹犹豫豫不肯走,被朱佑樘小声说了几句。众人离去,苏挽月听着房间里的气息声已经简单了许多,眼睛盯得有些吃力了,被闷了这么长时间,空气不畅,头也有些发昏了。

“有什么要说的么?”朱佑樘问了一句,开门见山。

“殿下今日的地位全凭本事得来,但其实你心地很软。”迷迷糊糊中,苏挽月听着邵宸妃说了这么一句,有些突兀。

“恩?”像是冷冷哼了一声。

“我们不妨好好谈一次。”邵宸妃像是期待这种摊牌,已经很久了。眼睁睁看着对手长大和成熟,是种折磨,于自己,也是场历练。时至今日,邵宸妃当然知道朱佑樘会是未来的君王,但也知那条路并不平坦,所有的事无情无恨望过去,邵宸妃看着端坐在那的人,不甘心仍有,但更多的是其他复杂情绪。

“我们应该没什么好聊的。你刚刚来这么一出,是想看我替红绡求情?还是想证实你刚刚的断言,我心软?”朱佑樘的声音,依旧是如远山青古般冷静平稳,不带一丝个人感情的样子。

“红绡不过是一颗棋,殿下连一颗卒子都舍不得,如何成大事?”邵宸妃不露声色笑了笑,“我可以放了她。殿下,您也可以走了。”

朱佑樘安静沉默了好一会儿,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问,站了起身。

苏挽月听着那衣袍拂过地面的簌簌沙声,想着他是不是仍是那身白袍,冷傲桀骜的样子。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天命已定,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唯一能做的,也许只是不至于太过狼狈。

木柜的门被缓缓打开,苏挽月甚至觉得外头光线有些刺眼,眯着眼睛好一阵,而后前头的光被邵宸妃那身雍容华贵的袍子挡了个严实,才抬起头来,看着立在面前的人。

在背光的阴影下,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显得伟大而厚重,苏挽月望着这个曾经温柔美貌的女人,此刻却觉得她很高大。抬着头对视了一阵,苏挽月被堵住了嘴无法说话,邵宸妃也没有急着说话的意思。

抬了右手起来,苏挽月瞥见邵宸妃手里的匕首,心里惊了下,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被冗杂了青筋的手握着,那一幕的情景有些诡异,苏挽月眼里控制不住流露出了惊恐,而后看着那利刃越来越近,闪着青光,在自己脸上比划了几下,最终还是放了下去。苏挽月松了口气,看着邵宸妃伸手过来,解开了堵住嘴上的布条。

“你到底要干什么?”苏挽月喘了口气,斜眼问了句。

“你对人说话,好像永远都不会用敬语。”邵宸妃站在那,望着被束缚住了手脚却仍是狂躁无比的人,眼神平淡,划过她惊艳无双的那张脸,“其实你我之间本没有任何恩怨过节,但是贵妃姐姐有恩于我,我曾经答应过她,会完成她的心愿。”

“你对我不客气,我何必要假惺惺去说场面话?”一点惭愧的意思都没有,苏挽月回了句嘴。

亮了手上匕首,像是她这么多年,都居高临下看跪在前头的女人一样。邵宸妃眼神甚至有些复杂的温柔,盯着苏挽月的脸,慢慢看那双眼睛里一点一点溢满了恐惧,轻声问了一句,“你怕我么?”

不知为何,任何险境苏挽月都会觉得有回旋余地,但此刻,对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妇人,却恍然已经走到了绝路的感觉。她们的优劣处境,不仅仅在于邵宸妃手里精巧的匕首,或者是绑着苏挽月手脚的绳索。

更像是一种,对于宿命的无奈。

苏挽月眼睁睁看着匕首的利刃越来越近,直到那只盘根错节了青筋的手被无限放大在眼前。右边脸尖锐疼了下,脑子瞬间有些不太明白状况,嘴唇舔到了血腥味,半张脸火辣辣疼起来,垂头看了看衣襟,已经被染红了,脸上滴滴答答着血,继续扩染那片鲜红。

“你毁了我的脸?”苏挽月呆呆问了一句,没有想到,红绡躲过去的裁决,竟然是落在了自己身上。

没有回答,望着苏挽月右边脸上那道很深的口子,血不断淌出来,流得满脖子都是。那张无双而惊艳的脸,不会再有了。

“我一定要杀了你!”苏挽月厉声叫了起来,眼睛烧得通红。如果此刻不是手脚受限,苏挽月一定会把邵宸妃一刀一刀砍下来,“你信不信我要把你挫骨扬灰?!”

从头至尾,苏挽月从没有把人逼到绝路的心境,一切的手段的心术不过是她的自保,但现在,她是真正几近成魔,想要折磨别人,想要把自己承受的千倍还回去。

邵宸妃很平静,听着苏挽月厉声的尖叫和威胁,置若罔闻。

苏挽月脑子里在迅速想各种狠毒的手段,心态狠了,眼神也就变了,狠狠盯人的时候,有些要活吞人的样子。她盛怒的时候,从不是只会哭的那种女人,仍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懂示弱。

“你做得到的时候,再来同我逞强吧。”邵宸妃笑了笑,收了刀回来,擦拭干净,像是把玩自己的首饰一样,稀疏平常。

苏挽月咬着牙瞪着邵宸妃,有种无法遏制的情绪从心里涌起,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恨的感觉。一念之间,嗜杀成魔。

“水鬼,进来吧。”邵宸妃沉声唤了一句,刚刚苏挽月骂人的声音已经很大了,外头应该有人听到了,只是被守着没能让人进来。

水鬼应声进来的时候,就是看见了失控了的苏挽月,连忙上前,一掌击晕了她。望着苏挽月脸上的刀口,心里有些戚戚焉。他没想到会发展到现在这一幕,没想到邵宸妃真的敢下这么一刀,看似对自己也没什么益处。

“娘娘,殿下应该不会善罢甘休。”水鬼把苏挽月抱了出来,看了下她染了半肩头的血,再看了看她脸上有些怖人的伤口。她昏过去的样子,很安静,这样一张脸,真是可惜了。

“不,不会善罢甘休的是苏挽月。”邵宸妃缓缓走回了自己的榻边,两手放在膝盖上,挺直了背,深深吐了一口气,“以她的脾气,一定会闹到天翻地覆。”

“那岂不是…”水鬼有些听不明白了,那样岂不是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

“哪有完全正负的得失,告诉你们万指挥使,我这么做,只求无愧于心罢了。”摇着头笑了笑,邵宸妃知道水鬼心里的疑虑是什么,不可能有完美无缺的计谋,有的时候,要看自己的取舍了。

水鬼没有再问什么了,同一条船上不错,但各有各的心思。苏挽月年轻气盛,一向是口舌不饶人不懂圆滑,这次吃了个大亏,也不知道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垂头看了看皱着眉头昏睡在怀里的人,其实水鬼并不讨厌苏挽月,觉得她有勇有谋,武艺好心眼也高明,但可惜从开始就站在了相对的位置。

“宸妃娘娘,现在怎么办?”水鬼望着苏挽月一阵,而后抬头问了句。

手一挥,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指了指门口,眼里的神色像是深谙世故的那种深沉,“把她交给云天,剩下的事,静观其变。”

“这样不是放虎归山么?”水鬼是彻底不明白了,当初在云南,想要一下结果了苏挽月不让她再回京城,尚可理解。现在却是毁了她容貌,再还她自由,受了重伤的野兽,会比平日里更凶残。苏挽月的性格,一定宁为玉碎,给了她喘息的机会,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冒险。

“何必太紧张?该来的迟早都会来。我既然做了,也不怕承担后果。太子不会迁怒于他的四弟,这就足够了。”邵宸妃看了眼水鬼,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挥了挥手,却没有再解释什么。

“你还站在这干什么?”见水鬼仍是没动,邵宸妃沉声问了一句,语气有些不悦。

“我总觉得这样不妥。”水鬼低着头,很婉转说了一句。

“你还没资格命令我。”被一声冷笑打断,邵宸妃看着已经三番两次劝阻自己的人,站了起身,走过去看了下苏挽月的脸,那道还在淌血的伤口,像是宣示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事实,那就是成王败寇。

第247章 玉容憔悴

云天从水鬼手里接过苏挽月的时候,一时望着她脸上的伤很震惊,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水鬼,终于骂出了声,“你找死么!”

“先替她找太医吧。”水鬼往后退了几步,轻功很厉害,如拂尘点地,轻易避开了云天踢过来的脚劲。

云天两手都揽着苏挽月,一时没办法脱开身,但望着苏挽月的样子,又实在很生气,眼睛瞪着水鬼,啐了一口,“我俩的梁子结下了。”各事其主本就不相为谋,但也本可以不那么剑拔弩张,云天此刻是气愤水鬼伤了苏挽月,还那么大摇大摆不当回事的样子。

门口这一番闹腾,毓庆宫里头的人也都听到了,四喜和初八跑了出来,一瞧见这架势,呆在那也不知道怎么办,殿下还在抚仙阁没回来,推搡了半天,又一起跑去找刘公公去了。

“云天,我今天没想同你打。”水鬼连连退了几步,一直退到回廊上头,看着云天眼睛要喷火的样子。

“你少废话。”迅速扫了周围一圈,想着把苏挽月安置在哪里,腾出身来去揪着水鬼打一场。

水鬼一见云天的架势,就知道只怕说不清楚了,立了单掌起来,就是迎敌的把式。

“我的脸不是他弄的。”有人幽幽说了一句,声音很轻,很疲惫的样子。

“你醒了?”云天一见苏挽月醒了,把人放了下来,“挽月,你等着我给你出口气,看我不把他脸皮撕了。”

“我说了不是他弄的。”苏挽月重复了一遍,咬了咬唇,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每说一个字都要用很大的力气一样。抓着云天的胳膊,没有松手,怕他在这里就打了起来,那样不过是正中别人下怀。

“云大侍卫好兴致啊,又要找人练手么?”那头有人走了过来,语气轻佻,远远就打了个招呼。

“老三,你怎么来了。”水鬼侧头看了眼,冷冷问了一句。

“不是怕你吃亏么?”又是无比轻佻回了句,一努嘴,示意着脸色不怎么好看的云天,又回眼看了下水鬼,笑得很暧昧,再伸手摸了摸他苍白的那张脸。

“你给我滚开。”被男人摸了一下,水鬼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苏挽月靠在云天身上,偏过头去看了眼,那天跟着自己去观星楼的人里头,有他一个。若是以前,会想在这看一会热闹,只是现在不是以前。有些累,摇摇欲坠的样子,半边脸都花了,染了一衣服的血。实在不想自己这种样子还在外头,被人笑话,转了脸过去,紧紧拽着云天胳膊,“快带我回去。”

“好。”云天看着苏挽月的举动,有些心痛,微微皱了下眉,知道现在不是去动手的时候。

“这么快就走啊?”后头老三还是在那要死不活说着话,云天懒得去搭理,看了看脸色越来越不好的苏挽月,“还走得动么?”点了点头,但却是力不从心,失血过多导致的是她双眼发晕,拽着云天的手逐渐没力气,很想沉沉睡一觉。云天一见她这样,心里着急了,拦腰抱了起来。

“云天,你说我的脸,会和以前一样么?”苏挽月脚下一个悬空,被抱了起来,看了看头顶上的天空,吃吃问了一句。天空很蓝,划过鸟的痕迹,其实自己很狭隘,要是没有一张完整的脸,就算是鸟语花香也不过是一片虚无。苏挽月的恐惧,源自于她知道一切都会开始不同。

“不用担心。”云天并没有正面回答的意思,安抚了苏挽月一句,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复,只是这一刻,忽然有种怜悯的感觉。苏挽月像个牺牲品,再好的运气,终究没能躲过这一劫。

苏挽月安静看着太医举了剪刀起来,把脸上伤口边的烂肉先剪掉,没有麻药,也没有其余更好的器械。她听着皮肉被剪下的声音,身上寒毛竖了起来,抓着云天的胳膊,几乎要把他给掐断了。

“疼你就哭出来。”云天看着苏挽月的脸色,实在是不忍她这么狠心于自己了。

“不疼。”苏挽月像是在对自己说,缓缓说了一句,一手抓着云天,一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都要嵌进了肉里。

朱佑樘从门口进来,就是看到了这么一幕。他听着四喜慌慌张张过来禀报,说是苏挽月一脸是血被人抱了回来,但没想到这么严重。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被她斜着眼睛盯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朱佑樘觉得在她眼里,看到了深不见底的恨意。

“挽月,没事的。”云天让开了位子,朱佑樘伸手握住了苏挽月的手,轻声安抚了一句。

“我一定要杀了她。”苏挽月没有看朱佑樘,直直盯着前头,冷不防说了一句。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懒得说狠话,所以这样一言,必定是事出有因,才能让她这么说。

朱佑樘看着太医收起了剪子,擦拭了下旁边的血迹,而后拿了药用的针线出来,要缝合苏挽月脸上那道口子。手抚上了她下巴,挪了下脸细看了下,眉头皱得很紧,很是心疼,但什么话也没有说。

“太医,是不是就算皮肉长好了,我脸上仍然有道很明显的疤。”苏挽月面无表情问了一句,看着那个老太医穿针引线,放在烛火上烤了一阵。

“会有一点。”斟酌了用词,没有回过身,说了一句。

“那何必要去治!”苏挽月听着这话,又是完全要失控的样子,从床边起身,朱佑樘拉都拉不住。

伸手一掌就推翻了桌上的药箱,不管旁边都是关心自己的人,苏挽月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要发泄,无法去平静接受。

“你听话,会没事的。”朱佑樘死命抱着她在怀里,云天过来按着她腿,苏挽月仍是困兽那般利爪尖牙的样子,她有些绝望的气息,让旁边的人无从下手。

“你们都别碰我!滚开!”苏挽月散落了满头的青丝,像是积满了地府的怨气。

她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但却又偏偏,要去伤害陪在身边的人。这便是人性吧,不成熟的时候,总是满身伤痕,隐匿不了疼痛,恨不得全世界都明白自己的痛楚。

“挽月你听我说,我寻遍世间良药,总会有办法的。”朱佑樘仍是好脾气在她耳边哄着,不管她已经像头小兽一样狂躁了,她从来都不温柔,现在也格外嚣张,但朱佑樘却是心疼她无助的绝望,“我仍爱你,一切都不会变。”

“殿下,马大人求见。”初八在门口怯生生禀报了句,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但马坤却又确实很急的样子,初八也是生怕耽误了朱佑樘什么大事,担当不起这个延误的罪过。

“我现在没空,要他明天来。”朱佑樘很不耐烦回了一句,仍是抱着苏挽月。

“马大人说,有云南的密报,要亲自交给殿下。”初八犹犹豫豫,还是站那没走,把原话禀报了出来。这就是做下人的苦衷,左右不是人,要是主子事后迁怒起来,后果是相当严重。还算是初八聪明,知道把话都说完了,让朱佑樘自己去判断。

“云南?”苏挽月沉吟了一句,虽是万般烦躁的心情,却并没有迷失了心智,她心里一直记挂着云南的很多人,所以对于任何那头的消息,都是万般上心。瞟了一眼云天,示意自己不会在闹了,后者尝试性松了下手,苏挽月把腿从床上挪下来,脸上仍是火辣辣的疼,但好在还有东西分散自个注意,“初八,你叫信使到这来。”

“我去见一趟就行。”朱佑樘揽着苏挽月,不动声色,斜目看了眼太医。

老人家被苏挽月掀翻了药箱,此刻正在一旁不知所措,弯着腰,见朱佑樘看过来,赶忙跪了下去,“殿下您尽管吩咐。”他此刻只怕觉得,朱佑樘再怎么阴晴不定的性格,都比苏挽月肆意迁怒来得好伺候。

朱佑樘没有对老太医说什么,侧过头看了看苏挽月,看她肿得老高的半张脸,揉着她顶心的发,叹了口气,“你要乖一点,不要再让我操心了。”

“你觉得一切都是我自找麻烦?”苏挽月有些不服气,回了句嘴。她现在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狮子,对什么都看不太顺眼。

“我当然知道你吃苦了,只是现在我无法出手。”没有从未输过的人,也没有永远的赢家。朱佑樘心里虽是担忧,却不可能方寸大乱,一切事情,还需要再重新思酌。但这话必然不被苏挽月听到心里去,她对于深谋远虑这种事,一向都没有兴趣。

苏挽月垂了下眼眸,长长的睫毛纤细分明的模样,定了片刻,再抬眼时里头浸满了泪光,沉浸了片刻还是没有溢出来。她毕竟才十七岁,烦躁起来爱发脾气,委屈起来会想哭,忍了一忍,没有再那么脆弱。依靠别人就是这么个下场,会有享不尽的苦楚和隐忍。

她望了朱佑樘片刻,一双杏目,却似明珠蒙尘,“你是不是早知道,是张菁菁骗我去法源寺,也是她,害我落得现在地步?”

苏挽月毕竟不傻,听着朱佑樘那般说话,隐隐能猜出几分,他不可能全然不知。

“你怎么会这么想?”阴沉了一双眼,再看苏挽月的时候,朱佑樘有种陌生的感觉,并不是觉得她变了,而是她比自己印象中,要聪明许多。

“是,还是不是?”苏挽月寸步不让,咄咄逼人再问了一句。

旁人都被这种气氛弄得很紧张,大气也不敢出,鲜少有人敢这么对朱佑樘说话。苏挽月一脸的血,唯独那双美目分外清明,似要把人生生看透,朱佑樘被盯了片刻,却仍是很淡然的神情,望着苏挽月眼睛,如实作答,“法源寺一事我知道,但今日这事,我没料你会着了道,也没想到她们真的敢下手。”

朱佑樘并不是神仙,他不可能料事如神,对任何事都了若指掌。他的不动声色,也并不是不在意,被苏挽月那样质问的时候,心里还是微微伤了下。

苏挽月被那双眼睛望着,心里的火气也消了下,但仍是撅着嘴,很不开心,“你说娶她不过是你父皇的下令,其实你心里本来就有一些喜欢她,是不是?”

“你私底下调查过我?”狠狠皱了下眉头,像是心里的一些秘密被看透,抓着苏挽月的手也分外用力了些,一字一顿,语气有些严厉。

“是那金夫人跑来跟我说的!”苏挽月也窝火,胳膊被抓得很痛,一反手就甩开了身边的人。她受不了那个泼妇,私底下也没少受那个女人什么气,苏挽月只是懒得什么事都跑去和朱佑樘说而已。她也不喜欢翻旧账,但女人天性就是这样,自个不爽的时候,能想起很多不爽的事情来。

“我确实小时候见过她几次,但并不是你听到的那样。”朱佑樘站了起身,难得好脾气的解释。云天听了,也是倒吸一口冷气,殿下肯耐心耐烦在这说明白,也算是很看重苏挽月了。

一时没说话,想了想,其实苏挽月也没在想这事了,那些莺莺燕燕的暧昧情事,她现在不愿意去猜测太多,人生已多风雨,有些事就睁只眼闭只眼好了。抬眼看着立在面前的朱佑樘,苏挽月笑了笑站起身,“那些暂且不谈,如今万通和张菁菁那两个贱人,把我弄这样,你是打算袖手旁观了?”

“你的事自然是我的事,但现在不是时候。”吸了口气,朱佑樘如玉的那张脸,仍是没被苏挽月的话,惹出一丝涟漪的样子。

“没关系,这笔账我自己去要回来。”苏挽月冷笑,抱着双臂往外走,她懒得去设身处地为朱佑樘着想了,不心疼自己的男人,权倾天下又有什么用。

“你切勿冲动。”朱佑樘抓了她胳膊,沉声劝了一句。

“我受够了这个皇宫,也受够了你。”苏挽月甩开了拽着自己的那只手,这是气话,也是实话。

每一次都被挑战了自己底线,苏挽月以往觉得,被人绑架会被吓破胆,后来被火烧觉得了不得了,再到现在被毁了半张脸,觉得整个人都要疯了的时候,看着朱佑樘轻轻巧巧的语气,一瞬间有种错觉,觉得也没什么大事。但这种压抑的情感,几乎都要把苏挽月弄到崩溃,她不需要那么善解人意,也不想那么委屈自己。

朱佑樘站着没动,那句话,真的把他惹毛了。吸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有发作。看了看云天,眼神示意了下,“你把她扯回来,又想去干什么傻事。”

第248章 闺蜜之死

云天不敢离苏挽月太近,怕她又暴躁起来发脾气,但碍于朱佑樘的吩咐,又不能不听从,上前一步,伸手挡了苏挽月的去路,“挽月,你别耍脾气了,我不想和你打。”

周围的全是关心自己的人,苏挽月却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就是不愿待在这儿,板着一张花脸和云天对峙着,对方也没有真的动起手来。

“太医,别愣着了,你重新整理下东西。”朱佑樘没去瞧门口僵着的两人,侧身对着在一旁许久未说话呆立着的太医吩咐了句。太医忽然如临大敌的阵仗,矮下身开始收拾已经摊了一地的家当。朱佑樘踱步到门口,拉了下苏挽月胳膊,外头阳光明媚,本不应如此冷言相对,再哄了一句,“我们别吵了,先处理完你的脸。”

苏挽月没推却,任由朱佑樘牵着,到了桌子边坐下。这儿是苏挽月自己的房间,比内殿那小了很多,但一桌一椅,也显得比毓庆宫里更有人情味些。按着她坐下,自个再捡了张圆椅坐了下来,抓着她手没放。

太医收拾好东西,又消完毒,让苏挽月冲着对光的那一面坐着,像缝布一样要缝上苏挽月脸上的伤口。苏挽月被拿长针吓得闭了眼睛,朱佑樘抓着她手轻声安慰了下,而后看了眼太医,示意速战速决。

针刺在肉里的时候很疼,苏挽月觉得这辈子没被那么精细的刺痛折磨过,线磨过皮肤,拉扯起来,感觉那不再是自己的皮肉,生生分离的感受让她惊恐睁开了眼睛,抬手想要去推开,但却被朱佑樘很紧按住了两手,不能动弹。

“没事,我在。”朱佑樘轻声很温柔说了句,狭长的眼睛里,有种笃定的东西。苏挽月看着他眼睛没有乱动了,却是极力的克制,身体微微颤抖。她善于忍受刀枪箭雨,但不善于这样任人宰割的疼痛,不得反抗其实是一种再深的伤害。

朱佑樘也是铁青着脸,看她瞪着那双眼睛无助又害怕,心里的担忧却不能表现出来。要是可以,换她平平安安多好,逃过一劫再一劫,终于还是没能躲过早就掉在头顶的刀子。

太医停手的时候,苏挽月已经把朱佑樘的手掐出印子来了,深深松了口气,望着那个老太医背过身去洗帕子的身影,口中在念念叨叨着,要苏挽月忌辛辣忌河鲜海味,忌情绪大起大落,忌一切会让她伤口恶化的东西。

“听好了么?”对着病人的时候,太医的语气里有种行医者的坚持,不再管别人是皇亲贵胄还是贫民百姓。

“我会让她注意的。”朱佑樘替苏挽月答了一句,伸手接过了帕子,亲自给苏挽月擦这张被弄得花了的脸。

“我现在很丑么?”苏挽月闷闷不乐问了一句。

一手抬了她下巴起来,丝绸的帕子换了个边,小心拂过下颚边的血迹,朱佑樘捏着她小巧的下巴,有些泄恨说了句,“我真想被缝起来的,是你的嘴。”

苏挽月抬手起来,想去摸一下,被朱佑樘毫不留情拍了一巴掌。

“殿下,老臣可以走了么?”太医一把老骨头,留在这看年轻人打情骂俏,脸皮有些挂不住了。

朱佑樘没动,微微抬了下手,侧目瞟了下云天,“云天,送一下。”

提着那个药箱子,太医临走望了苏挽月几眼,再三嘱咐,“小姑娘,千万忌口,别沾水,稍加注意些,日后疤就淡一些。”并没有说不会留疤,那么深的一道口子,就算愈合能力再强,用药再珍贵,也抵不过身体的自然规律,如雁过势必留痕一般,若想什么都不会有,已经不是医术能所及了。

“你先下去吧。”朱佑樘心里又揪起来了下,看了看苏挽月,果然,这种不合时宜的提醒,让她一下子又不开心了。连忙让云天带着太医出去了,等到只剩两个人时,反手抱了苏挽月在怀里,这辈子都没对谁这么温柔过,“挽月,我发过誓我会一直对你好,无关你容颜相貌。我亦希望你一直潇洒快乐,不为外物所困,不为外人所扰。我真的都愿意用我的阳寿,换你多开怀一刻,免你惊苦,免你颠沛,免你四处漂泊。”

若是朱佑樘从未对人说过这么动情的话,苏挽月也是从未被人讲过。莫负真心,最难得的是一个人的真心,最易让人动容的,就是这番深情。

苏挽月其实很傻,她爱发脾气,倔强又爱吃醋。以前朱佑樘稍微亲密一些的话语,就让她害羞跑很远,这次被拽着听他讲完,脑子里轰隆隆想着,像是好多辆火车开过去,又像是小时候做错事一样,忽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而后觉得好热好热,直到摸了下没受伤的半张脸,才知道自己脸上都发烫了,想必也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

“你没事说这些干嘛。”苏挽月撅嘴,很煞风景回了一句,右脸上被缝了针,有点像是破败的娃娃,但苏挽月却是活的。

“你好容易害羞。”朱佑樘扯着唇角笑了,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顺着纤长的脖颈滑落到锁骨上,挑开了最上头的纽扣。

苏挽月浑然不觉有什么异样,直到那只微凉的手碰到自己肩头,低头才发现被他脱了半边衣服,那人正朝着自己暧昧地笑,“我脸都这样了,你还有兴趣?”毫不留情扯了那只手下来,苏挽月一边扣扣子,一边吼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