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只是针对检查结果而言,仍很不可思议不是么。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全身受了那么严重损伤的情形下,还能完全像个健康人一样活蹦乱跳,全然看不出一丝一毫受过伤的迹象的呢?按理说,哪怕只是摔断了一根肋骨,都得趴床上动不了了吧,何况那肋骨还扎破了她的肝脏。而且真要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张倩又为什么要刻意隐瞒或者硬忍着不让人发现?这是完全不可能,也完全隐瞒不了的事。

于是带着满腹疑惑,我和刘杰在病房外又坐了两个多小时。

迫不及待想等老张醒转后问个清楚,但直到她父母从黑龙江匆匆赶来,她仍昏迷着,所以我和刘杰只能先告辞离开,因为那老两口极度惊慌的情绪和追根到底的询问让我俩有点难以招架。尤其是刘杰,他看上去快被那两位老人给逼疯了,因为那对老人言辞中无一不在怀疑他对老张采取了暴行。可怜他想怒不敢怒,有嘴又说不清,毕竟病发当晚,他跟老张是睡在一个屋里的,所以在医院给出的种种诊断报告面前,他怎么可能同那两个急疯了的老人说得清楚…

想到这里时,窗框被风吹得一阵啪啪作响,在夜的静谧里突兀打断了我的思路。

傍晚时下了场小雨,所以难得有凉风习习,原本开着窗吹凉吹得还算舒服,但没想到入夜后风越来越大了,老式公寓的窗用窗栓栓不太牢,风一大就晃得乱响,所以我不得不忍着后脑勺疲劳过度的隐痛下了床,跑到房间北面用力把那扇锈迹斑斑的窗使劲关上。

房间由此一下子闷热起来,本想打开空调降降温,但等它慢吞吞吐出一点臭烘烘的风时我才想起来,早在去年冬天时这台老松下就已经坏了,房东答应了很久要来修,但总是忘记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记性不好,还是故意找借口拖着。

这就是贪便宜所带来的后遗症吧。

虽然学区房的价格普遍都很高,我和老张租的这套屋倒是不贵,两间房煤卫齐全每个月连同各类拉杂费用统共不到两千,所以凡是听说这价格的人,无一不说我俩是拣到宝了。

但便宜的代价就是房子和房子里的一应物件种种老旧,以及房东的种种不靠谱。

除此之外其实它还另外有个便宜的原因。

由于原因实在不太靠谱,所以我俩从未当真过。因为它是楼下那个不太靠谱的大妈在忍受了我俩经常深夜开着音乐画画一个月之久后,特意跑上楼一边投诉我们,一边告诉我们的。她说在我们搬来前,这屋子里死过人,开煤气自杀的。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唬人?但她从来没跟我们说过死的人是男是女,自杀的原因又到底是什么。所以我和老张一致认为这应该是大妈为了吓走我们而编造的,但编造这种故事能有什么用呢,对于我们这种只求便宜,不求其他的廉租者来说,房子只要够便宜以及足够实用就好,其余都是浮云,又岂是能用一两句胡编乱造的鬼话就给吓唬走的。何况这种段子未免也太过老套,网上一抓一大把,说出来哪里还能糊弄住人。

边想着边朝窗缝里塞了几张纸条,用力摇了摇看它终于不再发出声音,便准备重新爬回床上继续睡。

但一转头忽然眼角瞥见窗玻璃上好像有块脏东西。

说起来,本是无视它的存在就好,但它在反光里看起来实在突兀,让我想忽视也忽视不了。所以略一迟疑后还是按捺不住那该死的洁癖掉头返了回去,到窗边找了块抹布用力朝玻璃上擦,但不知为什么,连擦了好几下却始终擦不掉,未免觉得有点奇怪。

便低下头凑近了想仔细看看那块污迹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料脸刚刚靠到玻璃前,突然窗外“哗啦”一声轻响,一团白花花的东西突然从天而降。

几乎紧贴着我面前的窗玻璃一闪而过,让我不由大吃一惊。

虽然仅仅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仍是让我清楚发现,那从天而降的东西是个女人。

一个全身包裹在一条白床单里的女人。

从我窗前坠落的一刹那,她两眼睁得大大的,以一种无法形容的惊恐眼神死死瞪着我,像是在向我求救。

但一转眼就在窗前消失了。

紧跟着楼下嘭的声闷响,直听得我心脏猛地一荡。

当即一把拔掉窗栓推开窗迅速探头朝楼下看了过去,可是奇了,明明刚才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掉下楼的,可是楼下那片水泥地上什么都没有。

明晃晃的路灯下空无一物。

难道那人竟是凭空消失了?

还是刚才我看到的只是我疲劳过度所产生的幻觉?

就在我心慌意乱地这么胡乱想着的时候,突然我感到自己视线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朝上蠕动。

白乎乎的一团,让我心脏没来由为此一阵抽紧。

那东西会是什么…

尽管脑子立即提醒自己别去看,但还是没能来得及管住自己的眼睛极其惶恐又迅速地朝下瞥了一眼。

随后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得没法动弹了…

因为我看到窗下那根灰色的水管上,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头高高朝上仰着,瞪着她那双大得让人有点毛骨悚然的眼睛裹在白色的床单内,像条蛇一样,正一点一点沿着那根细细的管子在朝我窗台的方向爬。

是刚才那个坠楼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阎王井十一

吓得心脏差点崩裂的当口,一阵手机铃声让我猛地从床上弹跳了起来。

但直至滚到地板上时,我才真正清醒过来,并意识到,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原来只是场梦。我从来都没起过床,也没关过窗,亦没看到有谁从楼上跳下来,更没看到有什么人裹着被单大晚上的沿着水管子朝我窗户口爬…由始至终,我一直都躺在自己的床上,嘴张得很大,手紧紧压着自己的胸口,两只脚被窗外进来的风吹得冰凉。

也难怪刚才吓疯了对着窗外那女人尖叫时,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这情形大概就跟在自家老屋梦见丘梅姐是一个状况吧?白天精神过于紧绷了,又被各种疑惑给折腾得脑子混乱不堪,所以夜里自然而然就做起了噩梦。

想到这里,身体慢慢松弛了下来,我一咕噜坐起身对着北面那道敞开着的窗户轻轻吸了口气,遂发觉枕头边的手机铃还在一个劲的响着,不由打了个突,心说可别是医院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吧,忙抓起看了一眼手机号,还好,原来是舅妈打来的。

“舅妈?”接通后我一边站起身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一边随口问了声:“找我有事么?”

“…北棠?”手机里传出的却不是舅妈的声音。

“您是…”正想要问她是谁,但随即想了起来,这不是老姨的声音么?

这么晚了她用我舅妈的手机打电话给我,会是为了什么事…

但没等我问出口,她怒冲冲的话音却突然间从手机那头倒豆子般冲了出来:“你真的没把手机丢掉!为什么不丢掉!你这小丫头还要命不要了?!还要命不要了?!”

我被她说得一时有点懵。

片刻回过神,不免也立即有点怒了起来。

这老太太怎么对迷信的事那么执着?已经听她的话做了妥协回到上海,她却仍还不依不饶,非要我连手机也必须丢掉,不丢竟然干脆打电话催来了。先别说这手机才买来刚刚不到两个月,是我存了几个月的稿费才买下的,要是我昨晚真的听她的话把手机扔国道了,那老张出事我得隔多久才能被通知到??要知道这租屋我们是连电话都没装的。

心里一不痛快,回答的语气自然也就没原先那么客气,我返回床上冷冷回道:“知道了,老姨,我过阵子再丢总行吧,同屋的朋友住院了,最近事多,我离不了这手机呢。”

“再买个啊!”

她的回答再度叫我闷闷地一气。

几千块钱的东西说丢就丢,说买就买么?她以为钱能从天上掉下来?想到这里,我正要开口拒绝,突然眼睛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让我猛一下把嘴里的话一口吞了回去,而心跳再次像打鼓似的急跳起来,我慢慢抬起头,鼓起勇气朝刚才瞥到的方向再次看了过去。

这次是真的看清楚了。

那是道人影。

虽然被反光挡住了大部□□体,但依稀可辨是刚才梦里跳楼的那个女人!

她半个身体贴在北窗的窗玻璃上,手轻轻敲着窗,一下又一下,发出那种跟风撞击窗户时一样的声音:喀拉…喀拉拉…喀拉…喀拉拉…

我惊得一度差点连手机也握不住。

傻了似的呆呆对着那个不停拍着窗的身影,满脑子反复想着的只有四个字:这是四楼…这是四楼…这是四楼…

许是从我长久的沉默里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原本一直在手机那头喋喋不休说着要我扔掉手机这些话的老姨突然也沉默了下来,随后迟疑片刻,她问我:“怎么了,丫头?生老姨的气了?”

“…老姨…我窗户外有个人…”

“什么人??小偷??”

“不是…我窗户在四楼…”

一听这句话,老姨再次沉默下来,几秒钟后她压低了声音匆匆道:“老姨给你的那本金刚经,在不?”

“…不在…被我忘在出租车里了…”

“你这孩子…”一度她差点又要责备我,但话未出口戛然而止,她轻轻吸了几口气,随后道:“那个人…他这会儿在干什么?”

“她在敲窗…”

“就只是在敲窗?”

我正要回答是,屋里却突然静了下来,因为那个女人似乎能听见我跟老姨对话似的,头贴着玻璃慢慢摸了一下,突然就不继续拍窗了。

然后她把脸朝玻璃上贴了过来。

透过反光,她那张脸愈发显得苍白,一只眼睛隐在头发底下,另一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是要突出来一样仔仔细细透过玻璃在朝里窥望。

随后她很快望到了我,就把脸朝玻璃上贴得更紧了,紧得仿佛再继续朝前一点就要从玻璃外钻进来了…“老姨!”见状我立即对着手机急叫:“她看到我了!她看到我了!!”

“别急!”感觉到了我惊惶失措的恐惧,老姨立即厉声吼了一句。

这吼声适时压制了我全身的瘫软,勉强凑起所剩的力气我用力把手机抓了抓牢,随后在那女人一动不动的注视下,慢慢滑下床,慢慢朝后退,退到房门处把门用力一拉,正想要开门夺路而逃,岂料那门竟然拉不动。

好像外面被什么东西给钉死了似的,这道门板随着我的力量朝里震了下,随后重新合拢。

再用力去拉,竟然纹丝不动了。

“老姨…”这一下,急得我差点哭出来,忙对着手机匆匆道:“门打不开!我出不去了!怎么办啊老姨!怎么…”话还没说完,我一下子把手机摔倒了地上,因为手机里传来一阵哭声:“北棠…我闷死了…北棠…我要闷死了…”

是丘梅姐的声音…

这次不是梦了,真真实实的是丘梅姐在通过手机跟我说话。

窗外那个女人也不是梦。

她真真实实趴在窗户上,一边看着我,一边从嘴里发出一种怎么听都听不清楚的咕哝声。

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尖锐一会儿沙哑,过了片刻咔嗒一声轻响,窗栓脱离窗框掉到了地上。

那女人的头发也从掀开的窗缝处垂到了地上,见状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床底下钻了进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床底下不比任何地方安全,可当时完全是一种本能,本能地觉得那是我唯一可以躲避的地方,就像小时候一害怕本能地就往被子深处钻一样。

但钻进去的那一瞬间我立刻后悔得失声哭了出来。

因为床底下趴着个人。

在我手忙脚乱爬进去的时候,她抬着张铁青色的脸面无表情看着我,由于脖子折断了,所以头是歪着的。

“丘梅姐…”我哭着叫了她一声。

她伸出被化学品腐蚀得发黑的手朝我面前挪了一点。

“丘梅姐你不要吓我啊…丘梅姐…”

她又再朝我面前挪近了一点。

床底下只有那么点距离,两次挪动后,我几乎已经能感觉到她身体上传来的冰冷寒气。

“丘梅姐…”我再次哭了起来,但眼泪刚刚落下,我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强迫自己不要再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我听见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踏拉踏拉…沾满了血的赤脚在床的边缘慢慢走着。

沙拉沙拉…长长的头发在脚跟边扫着。

“镯子呢…”然后床单处传来外面那女人的咕哝声。

我几乎能透过床单边缘看到那女人尖细的下巴。

“镯子呢…”她一边问一边伸出细长的手指抓到了床单边缘处。“镯子呢…”

“你在找什么?”

就在我吓得已经再也无法控制住嘴里的抽泣声时,外面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话音,不紧不慢,仿佛闲聊般漫不经心问着那个女人。

“镯子呢…”

“镯子不在这里。”

“镯子呢…”

“不如到别处去瞧瞧。”

“镯子呢…”

“走,跟着这条路去找找。”

“镯子呢…”

“看仔细了,走好了。”

“镯子呢…”

说来也怪,随着两人的一问一答,尽管那女人始终只反复重复着那三个字:镯子呢…

但渐渐她的声音就越来越远了。

随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风声,还有风推着窗框吱嘎吱嘎的轻响。

而丘梅姐也不见了。

在刚才那男人话音出现的当口,她就消失在了床底下最深的幽暗处,尽管如此我仍僵着身体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怕稍稍一动她就会再度出现,用她那只黑色变形的手抓住我,反反复复对我说,我要闷死了啊,我要闷死了啊…

正屏着呼吸兀自蜷缩在床底胡思乱想时,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停在了床边。

“出来吧。”随后我听见外面那男人轻轻说了句。

我没有出去,并且再次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克制着嘴里所能发出的任何一点声音。

因为透过床单边缘我看到了那男人的一双脚。

哪里是脚。

根本就是一堆枯骨。

作者有话要说:

阎王井十二

一具活生生的骷髅,面对面跟我只隔着一条床单。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当时自己的感觉。

虽然老家是个很迷信的地方,但对于我这种没爹,而娘又常年不在身边的人来说,钱才是我现在唯一的信仰。

简言之,我很现实。可以跪拜佛,但从不信这世上真有神佛;会去祭拜鬼,但从不信这世上真有鬼怪。却没想到,这现实一夕间就被打碎成了粉末,因为同一晚上,我不仅亲眼见到了鬼,还见到了一具会说话,会走路的骷髅。

所以当时脑子里几乎是空的,我沉默着同那双脚僵持了好一阵,之后,对方似乎对我暂时失去了兴趣,后退了两步慢慢走了开来,打开桌上的台灯,在屋子不大的空间里走来走去,似乎在观察我房间里的摆设。

这让我周身血液终于得以缓缓重新运转。

或许因为灯光的关系,心跳也缓和了很多,不再像刚才面对丘梅姐和窗外那女人时的极度恐惧,我用力吸了几口气后慢慢动了动手指,恢复思考功能的大脑逐渐清醒意识到,如果逃跑没什么可能性的话,也许我应该找点什么东西防防身。

所以立刻扭头朝周围看了看,想看看附近有什么可以自卫的工具,但可惜,除了不远处角落中一支不知道被遗弃了多久的羽毛球拍,什么也没能发现。

作为自卫工具,这东西显然不太靠谱,不过聊胜于无,因此迟疑片刻后我仍是爬了过去,悄悄把它抓到手里,然后再重新爬回到原处,把身子趴到最低,在外面响起一阵拉抽屉声的时候,慢慢掀开床单一角朝着那方向迅速看了一眼。

看到一具穿着件黑色雨衣的骷髅。正低头翻着我的梳妆柜抽屉。

虽然之前早有心理准备,但我仍被眼前所见给震得抖了抖,因为这感觉就跟电影里的终结者突然活生生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一样,用恐惧或者吃惊都完全不足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

它看起来远比学校里给我们画结构用的塑料骷髅高大得多。

目测起码一米八以上,如果不去看它的头和脚,说实话,它背影看起来跟活人基本没有任何两样。就是极痩,所以雨衣套在它身上总是晃来荡去的,许是渐渐觉得这样太过碍事,在数次把垂落到指骨上的袖子拉开后,它轻轻一扯,终于把那件雨衣从身上拉了下来丢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