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多大歧意,只是看起来黑了吧唧的,的确像是从泥巴里捞出来的人。

这种病症现在已经绝迹了,但在我出生前的那些年代,村里出现过好几个。得这种病的婴儿通常免疫力很差,所以活不太久,而我出生时,就是这样一个不幸的‘泥巴人’。

小时候常听叔叔开玩笑似的说起,刚出世时的我把所有人都吓到了,因为全身色素扩张非常厉害,也非常深,可以说,除了手和脚之外,几乎全部皮肤都被那些色素给侵占了,简直像从非洲来的小黑人,比村里所有得过这种病的人都像团泥巴。

医生说那是胎记,长大后用激光应该可以去除一部分。可是别人用激光除色斑那是去除脸上一小块,我全身那么大一片,只怕得植皮才能整得透彻了吧。而且这种整容手术那么昂贵,岂是我们这种小乡村的普通家庭所能负担得起的。

所以那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我是要带着这么一身‘泥巴’皮过一辈子了,然后跟其他得过这种病的人一样,早早亡故。

但后来,不知道妈妈从哪里找来个大夫,在我差不多三四岁的时候,把这身皮给治好了。

不过那个所谓的‘大夫’,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医生,而是个问米的。

问米应该是算命问阴阳的一种吧。但他一不算命二不问阴阳,专门给人治疗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病。

叔叔说,那时我妈前前后后跑了五六次,才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把那老头请到我们家来。

进门后,他看了我一眼就说,这丫头的症状怕是被东西给缠了,泥巴人哪有黑的那么厉害。但是缠她的那个东西很厉害,一般的方法请不走,恐怕要把雪主人找来才能行。

那什么是雪主人?

他说,天上下的雪,它们的主人,就叫雪主人。因为不单能给人治疗百病,还有求必应,所以也称雪菩萨。

我爸妈一听,当即问,那可不是要等到冬天才能请了么?

老头摇摇头,说,非也。只有三伏天大日头底下所下的雪,才能从中请出雪菩萨,一般的雪里根本就请不来。

那可不就等于没救了么。世上哪有在三伏天下的雪?而且还是在烈日里下的雪?

但让我爸妈完全没想到的是,这问米的老头倒是果真不负他的名头和他如此难请的傲气。因为。就在他们以为这老头根本就是个江湖骗子,在存心逗他们玩的时候,老头真的在当时三伏天的气候里,让朗朗晴空下了一场雪。

雪维持的时间很短,短到其它地方根本就来不及听说这么一则奇特的气象消息,就停了,并化了。

但他们却在那短短时间里真的请到了雪菩萨。

只是没人看见雪菩萨到底是长什么样的,也没人见过它究竟是怎样治疗了我的病。据说我爸妈瞧见过,但可能是跟老头许过什么诺言,所以始终守口如瓶,从没跟别人提起过,只是反复肯定道,神,那东西真的很神,真是神得跟神仙菩萨一样.

一夜间就让我一身黑皮恢复了正常,确实是很神。

所以懂事了以后,我常被叔叔他们开玩笑一样地问起:北棠,雪菩萨到底啥样啊?

但我哪里还记得那些三四岁时的东西。甚至连自己得过那种奇怪得皮肤病都完全没有印象,到了中学之后就更是当做笑话嗤之以鼻,时至今日,才被我认认真真地想起来,一半是被急剧笼罩而来的死亡阴影所迫,另一半,则是为了实在不甘屈从于身上这既定的命运,以及这命运所给我身边无辜者造成的恶果。

因此非常认真地请了四十八次雪菩萨后,在念最后一遍前,我牢记着听来的步骤,用力朝地上磕了三个头。

眼角瞥见远处有人张望着我,心知再过不久恐怕会引来更多人注意,便立即准备将最后一句念完。却不料没等我张嘴,突然嘭的声闷响,一个人从天而降,直挺挺摔落在我用我的血所滴成的圆心中间。

脸朝下坠地,又弹了起来侧翻向我。

翻过来的那张脸已是瞬间血肉模糊。五官只剩下了一个凹陷得深洞,洞里潺潺而出的血和浆液不出片刻就把我滴在雪地里的圆心给模糊了,又慢慢朝我膝盖处延伸过来,见状我哪里还有心思念什么请神咒,迅速站起想后退,没忍住胃里一阵翻搅,嘴一张哇的声就吐了起来。

吐出一大堆黑黄相间的液体。

吐完之后,只觉得背上一片冰冷,好似被雪水给当头泼了一把,冻得我全身一阵发抖。耳边隐约听见有人惊叫着朝我方向一路跑来:

“不好啦!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作者有话要说:

缠身五

跳楼的是个刚被确诊得了恶性肿瘤,所以入院等待进行手术的人。

很多绝症患者常常会因为无法承受自己的病症,或者病症带来的痛苦,而选择轻生。跳楼是其中最为常见的一种,所以医院住院部的高层窗户外通常都是安装了防护措施的,但尽管如此,那个病人还是设法跑上了顶楼的天台,在我一心一意祈求着能让雪菩萨出现的时候,纵身一跳,不仅因此终结了他短暂的生命,也终止了我再也没能力去进行第二次的祈祷。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天意。

天意如此,所以即便我能逆转季节,仍是照样逃不开定好了的命运。

不知是因此而心灰意冷的缘故,还是跪在雪地里祈祷的时候受了凉,当我一路慢吞吞走出医院之后,只觉得全身发冷,头疼得像是随时都能炸开,恨不得直接一头朝墙上撞去才会舒服。

这股强烈的难受劲冲淡了我对自己住处的恐惧,所以无心也无力再去周围寻找临时住所,我拦了辆出租径直回了租屋,然后拖着一身沉甸甸的疲劳爬上四楼,随便吃了几片感冒药后把自己扔到床上,抱着毯子一边打着寒颤,一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样睡了不知有多久,一阵嘭嘭的敲打声突兀响起,把我从迷糊状态里渐渐拖了出来。

声音其实并不大,但总在耳朵边缠绕着,持续不断,难免听得人心烦意乱。我以为是谁在敲门,想起身看看,可是着实困倦,连眼皮也张不开来,更不要说爬起身去开门。就只能继续躺着不动,心想着,也许来者看看没人应门,过不多久就会离开。

但没料想,很长一段时间过去,那敲打声却始终持续着,一下又一下,如此执着,仿佛不知疲倦似的,倒真叫我没法继续再装睡下去。

便只能强迫着让自己眼睛慢慢睁开。

窗户外投进的光不太亮,昏沉的暗色,看情形应是傍晚光景。原来眼睛一睁一闭间已经几小时睡了过去,想想也是应该睡够起床了,可无奈依旧倦得浑身无力,连手指都跟棉花似的软软搁在床板上,抬不起来,更别说支撑起身体,于是只能勉强转动着眼珠,循声往房门处看去。

原只是单纯听听敲门声而已,但谁知,却竟看到有个人在我房门口坐着。

刚睡醒的视线仍还模糊着,我辨认不出对方的长相,只依稀是个女人的样子,穿着身藏蓝色的连衣裙,低头坐在门口处,一手按着门框,一手握着把锤子,在往门框上钉着的一个纸扎的人偶身上一下下锤打着。

登时心下一片雪亮,原来敲打声并非是有人敲门,而是这个女人在捶打着人偶。

但这女人到底是谁?

是人还是鬼?

是人的话她是怎么进来的?是鬼的话,她这又到底是在做什么…

种种疑问在我脑中闪过的瞬间,我看到那女人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捂住自己的脸肩膀一颤一颤地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站起身气冲冲走进屋内,指着我的床,像是在对我大声说着什么。

但仅仅只是嘴动,说话声却一点都听不见,仿佛是在看着一出旧时的默剧。

过了片刻,我意识到,她并不是在对我说话,因为就在我努力睁大自己沉重的眼皮看着她的时候,我突然发觉自己床上多出一道人影。

也是个女人,头发很长,脸很白。依旧辨认不出五官的样子,但一身红衣在房间昏沉的光线里倒显得格外清晰。

她头低垂着,几乎要垂到胸口处,似乎被那蓝裙女人说得有点抬不起头。

但渐渐,她胸口的起伏开始变大了起来,情绪有点波动,以至站起身来回在屋里走动,且时不时回过头去对着那蓝裙女人打着手势,比划着什么,看上去应该是叫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然而越是这样,蓝裙女人说得越发激动起来,一边说一边用力撕扯着自己得头发,然后几步上前一把抓住红衣女人的衣领,狠狠朝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红衣女人完全没防备她这一下重招。

先是被她打闷了,随后瞬间怒气爆发了出来,她使劲抓住那蓝裙女人的头发还了她一巴掌,随后跟那女人厮打到了一起。

但显然她并不是那蓝裙女人的对手,也许刚才凭着一股怒气打到了她,但很快就被蓝裙女人疯子般压倒在地上又踢又打,甚至怒极还像个野兽一样咬她。

红衣女人渐渐只剩下了招架。

眼见就要被打得连招架都无能了,突然蓝衣女人的身子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重物猛然击中,她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紧跟着一只看不见的手抓着她头发一把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朝着不远处的桌子上甩了过去。头正撞在桌角上,她被撞得一下子没了反抗能力,只能任由那只手继续将她头抓起,再次朝桌子上撞去。

如此反复,竟撞了有四五下之多,生生将她额头都撞破了,还嫌不够,又一脚朝她腰上踹了过去。

尽管直至此时我仍看不见那个如此殴打着她的那人的模样,但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身体在一只脚的用力踹踏下一次又一次凹陷着,扭曲着。

而这蓝裙女人也是极为倔强。

纵然遭受了如此剧烈的殴打,她紧咬着嘴唇始终沉默地承受着,并维持着清醒。

随后,许是那袭击者稍微松了下手,她原本瘫软在地上如同破烂棉絮般一团的身体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猛地冲向前方那个正低头揉着伤口的红衣女人,以一只绝望而疯狂的猛兽般的姿态,恶狠狠朝着那女人脸上张嘴咬了过去!

那真真是弹指一瞬间的过程。

旋即她头发一把被身后的袭击者扯住,将她重新拽回到桌边,但与此同时,可以清楚看到那红衣女人脸上已是血肉模糊。

她鼻子被咬掉了。

整个儿地被咬掉了,甚至还连带扯落下一大块皮。

见状,那个看不见形状的袭击者被激怒了,疯狂地对着蓝裙女人再次一阵殴打,偏偏一边被挨着打,这女人一边还疯狂地笑,于是换来更为疯狂地一阵打…直至意识到那女人躺在地上再也没有一点声息,方才住手,而正当我屏息止气等待着接下来还会发生些什么可怕事情的时候,突然那两个女人都消失了。

无论是面孔血肉模糊的那个红衣女人,亦或者被打到手臂和腿都被折叠到一个不可思议角度的蓝裙女人,仿佛海市蜃楼似的,一瞬间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让我完全分不清到底刚才所见的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我昏沉状态下一个短暂又漫长的梦。

嘭嘭…嘭嘭…

就在这时我再次听见一阵沉闷的敲打声传来。

声音就在我头顶处,我迟疑了下,没能忍住,还是抬眼往上看了看。

遂看到一双眼睛在天花板处盯着我。

那是个脖子吊在一台式样老旧的电扇转轴上,被绳子勒得舌头全部都暴露在嘴巴外面的女人。

一身暗蓝色裙子衬得她浮肿的皮肤格外苍白,头低垂着,一双暴突在眼眶外的眼珠静静望着我,嘴里含含糊糊发着些奇怪的声音,似乎在对我说着些什么。

见状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因为她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那个被殴打得不知是失去知觉还是致死了的蓝裙女人…

电扇吃重,被拖得摇摇欲坠,带动着她的身体也摇摇晃晃垂荡着,每荡一圈,脚尖撞到床沿,就会发出彭彭的声响,那敲打声原来就是由此而起,见状我急忙朝后退去,可是刚一缩身子,那女人突然就从上面掉了下来。

‘昨天…跟你发完消息后…有个人压…压到了我身上…’

‘…我想叫醒刘杰…但…但根本来不及…她就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一直…一直掉到我身上…跟我身体合在了一起…’

她掉到我身上的时候,我脑子里空得只剩下老张清醒时曾对我说得这两段话。

然后清楚感觉到,这女人像块冰冷的石头一样重重压在了我的身上,往我身体里沉了进去。

真没法去形容那一刻自己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只觉得由上而下一股透骨的冷,沉甸甸冲进我体内,万针穿身一样,扎得我浑身剧烈抽搐,疼得甚至连恐惧都感觉不到了,只一味用尽全力地挣扎,试图把这可怕的女人从我身体里推挤出去。

却根本就做不到,因为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挣扎,可是手指根本就碰不到她。

她就像道空气一样,没有实体,一抓一个空。

但她的重量分明是真实存在的,却不知为什么会那么重,重到压得我根本就没法靠自己的力气从床上逃开,甚至连呼吸也渐渐变得困难无比。

那一刻以为自己和老张一样,是逃不开这个劫,注定要死定了。

也罢,早死晚死,反正横竖也只有一周不到的时间。

可是想虽是这样想,但求生的本能仍是让我最终按捺不住,继续剧烈挣扎起来。这举动让我头痛变得越发厉害,钻心地痛,就好像有把刀在我脑子里狠狠搅拌着,挤压着,逼得全身血液都集中到了头顶无处可去。

于是慢慢朝着眼眶处集中过来,并逐渐形成一股巨大的压迫力,可着劲地把我眼球往眼眶外挤。

这极为可怕的感觉让我在几秒钟后立即放弃挣扎,一把朝着自己眼睛上抓了过去!

一边抓,一边狠狠地揉,试图把这可怕的压力从眼眶里揉散开来,谁知这举动非但没让我有所好转,反而让眼眶一下子变得火辣辣地烫。烫得我两眼一阵发黑,一时间还当自己失明了,幸而只是短短片刻功夫,眼前便再次恢复了视觉,同时亦发现,自己刚才情急之下匆匆朝前胡乱抓了几把,竟将那空气般始终抓握不到的女人给抓住了。

不偏不倚正抓在系着她脖子的那根绳子上。

于是她被迫停止了继续朝我身体里沉进去的举动,两只苍白的眼珠骨碌碌转动着,一会儿盯着我的脸,一会儿瞥向我抓住绳子的手。

随后她嘴里再次发出了一种模糊的说话声。

但根本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她舌头如此粗大又僵硬地梗在她唇齿之间,让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只是单调的□□,所以她变得越来越愤怒。近乎狂怒地使劲扭动着身体,试图再次沉进我体内,但许是那根缠着她脖子的绳子是她软肋,她力量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强大,因而同我形成了一种拉锯战般的僵峙。就那么一拉一扯地耗着,但终究我是个人,力气是要耗费光的,所以渐渐有点力不从心起来。心跳更是跳得飞快,仿佛一不小心就能从喉咙里冲出来,只能用力咬着牙忍着,一边同我体内源源不断生成而出的疲劳和疼痛做着殊死抵抗,一边继续用力拽着绳子往后拔。

“咯…咯咯咯…”就在这时那女人突然抬起头,咧开嘴朝我发出阴沉沉一阵冷笑。

紧跟着我脖子猛地一紧,被她蓦然伸出的两只手给扣紧了。

十根手指像十根钢条一样死死地扣着我的脖子,又死死抓着我脖子往上拔,像是要把我的头生生从我脖子上拔下来。随后就像她对待那个红衣女人一样,她嘴巴豁地张开,一口朝着我脸上咬了过来,带着股极其阴冷的气息,倏地将我的脸朝她嘴里吸了进去!

那一刻全世界的声音和颜色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

唯一的感觉只有一股极其阴冷的气流扑面而来,拖着我的头使劲往前扯,再往前扯…由此,全身仅剩的那点力量全被扯了出去,连力气也似乎一瞬间被掏空了,我被迫一下子松开手朝着那女人面孔方向直撞了过去。

眼见就要同她撞到一起,突然眼前再次一黑,紧跟着一股仿佛刚刚经历过百米冲刺一样的巨大脱力感从我体内直冲了出来,迫使我全身一片瘫软,也让我一瞬好似失了魂一样完全无法动弹。

这可怕的感觉似乎维持了几秒钟的时间,但对我来说如同几个世纪一般漫长。

随着眼前模模糊糊一片亮光出现,它消失了。

片刻后我试着动了下手脚,发现它们依然能受我控制,并随着我意识的指令几乎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

直至眼睛彻底恢复视觉,我已退缩到床的最远那处角落。

手脚依旧残留着之前脱力所导致的疲乏,这种感觉让它们不停颤抖着,无法支撑我立刻跳下床逃离这地方,所以只能勉强握拢了僵硬的手指,一动不动蹲在原地,匆匆朝着周围一阵扫视。

却不知为什么,没有见到刚才那个试图侵入我身体的蓝衣女人。

她不见了。

前一秒她还几乎吞噬了我的头,可是现在不知去了哪里,就连我头顶上方那台摇摇欲坠的吊扇也不见了,除了天花板以及一圈似有若无的污迹,任何跟那女人有关的一切全都没有留下。

这时才想起来,我卧床上方哪里有过什么吊扇。

更何况还是那么老旧的电扇。

所以说刚才一切应该都是我的幻觉了,但那女人压迫到我身上,乃至要吞噬我时的阴冷,全都是真实的,包括我仓皇中握住了她头颈上那根绳子的感觉。

它的粗糙甚至划破了我的手。

想到这里,下意识朝自己两只不停颤抖着的手掌上看了过去,不料刚一低头,突然太阳穴处猛一下急跳,紧跟着,一股汹涌如潮水般压力直冲向我眼眶,将我右眼球压得一阵剧痛。

痛得很不寻常,且伴着这股疼痛,我感觉自己这只眼睛里似乎有根筋样的东西啪的下断裂了,这让我忍不住立刻伸手揉了揉。

揉了两下,疼痛消失,但并没让我就此有所安心,因为随之而来,我感觉这只眼球很涩。

非常非常干燥的涩。

这到底是怎么了。

惴惴地想着,几乎忘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带给自己的恐慌,我扶着墙慢慢爬下床,慢慢走到五斗橱前,朝上面那张镜子里看了一眼。

镜子里映出我的脸,枯黄得跟个死人似的。

也就几小时的时间而已,眼圈竟跟老张一样朝下凹陷了很深一圈。

所以整个人也几乎像个死人一样,因而衬托得我右眼格外醒目。

它充血充得好厉害,血红的颜色布满了整个眼球,仿佛那些集中在我脑部的血液无处可再冲击,于是全都集中在了这一点,轻轻一碰就能让它们从中呼啸而出。

正这么又惊又乱地朝着这只眼睛呆看时,我感觉这只眼球又疼了起来,很怪异的疼,虽没有前次那么剧烈,但突突的,像是有根棒子在里头捣鼓。

遂低头静站了半晌,以为和之前一样这痛很快就会过去,但始终没有。

这一次疼痛似乎生了根一样,在我这只眼睛里持久逗留着,突突跳动着,于是不得不再次抬起头,强迫自己朝镜子内自己那张可怕的脸再次看了过去。

随即倒抽一口冷气,我腿一软险些朝地上跌坐下去。

我看到自己这颗血红色的瞳孔内影影绰绰有张脸在看着我。

小小的,精致的,堪称妖娆的一张人脸。

作者有话要说:

缠身六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起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