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立即朝这不知好歹的小东西落脚处蹬去,但没等脚碰到扶手,它身子倏地往下一滑,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唷!”这时听见外头有人轻叹了一声:“瞧这月亮,好漂亮…”

“漂亮?颜色跟鬼似的,漂亮个屁。”

作者有话要说:

神与鬼之夜六

车厢外混合着烟味的空气让我轻轻吁了一口气。

虽然气味不好闻,但好歹有一种回到人间的感觉,而不似刚才在车厢内那种种令人诡异的惶恐和不安。我把腰包束了束紧,又下意识将缠在脖子上用来遮挡那些疹子的丝巾扎扎好,然后在门口车窗处的空座上坐了下来。

走廊里很安静。十点来钟,这个点虽然很多人都还没睡,不过都已躺在床上闲聊的闲聊,打牌的打牌,除了一两个在走道口抽着烟的,基本上算是一个可以集中精神发发呆的清净所在。

在经历了刚刚那一切后,无论是看到那对小夫妻的□□,还是我脖子上的疹子,还是那只肥大嚣张的老鼠,都让我感到我的脑子需要清醒清醒。

当然,也是受了刚才路过车厢外那两人说话内容的影响。

为什么一个说月亮颜色漂亮,一个却说跟鬼似的?

好奇心促使我走出了车厢。

而当窗外那片旷野映入眼帘时,我意识到,这月色的确真跟鬼似的。

确切的说,是跟妖怪似的。

因为我第一次看到红色的月亮。

红得非常纯净的颜色,让那轮满月看起来就像夜空的眼睛,跟我右眼一样通红通红的眼睛。

按说,红月这种天文现象并不算很罕见,因为常能从网上见到天文爱好者所拍摄的这种月亮的照片。不过对于头一次亲眼目睹它的人来说,震撼度还是颇高的,尤其它那么大,那么亮,亮得连夜的暗似乎都被它的光芒给完全吞噬了,也让蛰伏在夜下那片一望无垠的旷野清晰无比,每一根线条随着车速连绵起伏,隔着窗玻璃远远看去,好似静静盘横在血色天空下,一条蓄势待发的龙。

正当我靠在窗前仔细观望着外面那片大自然的奇特景象时,又一道景象的突然出现,再次触动了我,令我不由自主将额头紧贴到了玻璃上,试图分辨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反光摇曳在玻璃上让人产生出的幻觉。

我看到远处那一片如同龙脊般起伏不定的旷野中,依稀出现了一支长长的队伍。

按理说,这样远的距离,又是在夜晚,本该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这支队伍。

但它颜色实在很显眼。

白色的队伍,在红色天空与黑色大地之间,怎能不令人一目了然地看得清清楚楚。

那似乎是一支正在进行着某种祭祀类活动的队伍,因为他们所穿的衣服都是戏服,那种古色古香的,广袖飘飘的戏服。

本该是很美的一幅景象,但因着时间和地点,反而只剩下一种森然的诡异。

他们让我联想到丘梅下葬那天的那支送葬队伍。

队伍敲锣打鼓地行走在旷野崎岖的路面上,听不见半点声音,所以让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只只穿着华美的木偶,走几步,跳一下,在自然界如此巨大一片的舞台中,在头顶妖冶的月光下,整齐划一地做着设定好的动作,整齐划一地簇拥着三辆同样色泽雪白、顶部被做成塔一样形状的车。

塔做得极为精致,同车身几乎浑然一体,远看就好似三座庞大的塔自己在缓缓前行。

当那支队伍逐渐走近时,我发觉每座塔上居然还塑着雕像。

雕像非常特别,因为不是固定着的,而是会随着队伍的走动缓缓抬头或者低头,缓缓扫视着四周。如此栩栩如生的雕像,造就如此诡异亦是如此令人惊艳的一幅场景,让我忍不住想动笔立即把这一幕画下来。

心动不如行动,当即跑进车厢取出纸和笔,再将眼镜戴上,

岂料刚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我哪里还动得了笔,只觉一股森冷之意从脚底心骤然而起,冷不丁地就打了个寒颤,险些没从座椅上摔下去。

被眼镜清晰化了的视线让我意识到,那三个依附在塔身上的哪里是什么雕塑,分明是人,活生生的人。

可这怎么可能的…

塔身目测至少有三层楼那么高,那些人靠在塔上,跟塔几乎是一样高的,那他们得有多高??想到这里,心砰砰一阵急跳,因为紧跟着意识到,无论这列火车开得有多快,他们始终都在我视线范围之内,如影随形了足有五分钟之久,这绝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

立即扭头朝走道口望了望,试图想看看别人是否也注意到了这一怪异景象。

但刚才还在走道口抽着烟的人不知几时已经离开了,整条走道里只有我一个人,自然,也就只有我一个人见到了这一切。

太可惜,如果这会儿手里有个手机把这一切拍下来,发到网上势必能引起不小的轰动。但愿目击者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否则,这奇遇无疑就跟我能看到鬼魂,却没法跟别人说一样苦逼。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突然,仿佛是回应了我的想法般,一道人影投在了我面前那道窗玻璃上。

“很漂亮是么。”随后听见他问我。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

带着一道新鲜柠檬的芬芳,他手指向玻璃,对着夜空里那轮猩红的月轻轻点了点:“在日本,有人把它称作神与鬼之夜。”

“神与鬼之夜?”

“对。被血色月光所笼罩的夜,传说是鬼与神取道人间之夜。这样一个夜晚,如果运气够高的话,人是能用他们肉眼凡胎的眼睛见到他们的。但这所谓的运气高,则分两种,一种是好得够高,另一种,则是糟得够高。”

“好得够高是什么样,糟得够高又是什么样?”

“运气够好,则见神。见神者长生,也就是延年益寿。”

“那么运气够糟,则是见鬼了…”

“没错,”他笑了笑:“运气够糟,则见鬼,见鬼者横死。”

那么我刚才见到的那些是什么。是神,还是鬼?

这问题我没能对身后的柳相问出口。

因为就在他刚刚出现在我身后的同时,旷野里那支雪白的队伍不见了,一瞬间在我眼前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一片色彩妖异的天与地,随着车身飞快的行进速度,飞速在窗外倒退着掠过。

“那如果两者都见到呢?”于是呆站半晌,我问了这样一个无聊的问题。

他再次笑了笑:“同时面对生和死么…这倒是从来没听说过。”

作者有话要说:

神与鬼之夜七

跟柳相一起坐在走道的窗户前时,偶尔会听见有一点点细碎的铃铛声。

它们随着车身晃动,隐约间叮叮当当从他身上传出来,清脆动听,好像玻璃做的风铃似的。那样静静听了片刻,我试着从先前那些所见里抽离出来,就随便找了个话题问他:“你是不是养了不少宠物?”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不大像个卖铃铛的小贩子,而且你身上也没有销售员的独特气质。”

“销售员的独特气质是什么样的?”

“每个经过自己身边的人都存在销售的可能性,所以会不遗余力地制造机会,并从机会的百分之一可能性里挖掘到百分之九十九的潜在商户。”

我的回答令他笑了笑。遂抬起手腕,指给我看他手腕上那块价格不菲的手表。

表带上所系着的两枚赤豆大小的铃铛,跟表的式样看起来格格不入,但由此可看出他对它们的偏爱。“没有养宠物,”随后他向我解释,“也不是商品,亦不是之前跟你说的送人用。其实只是单纯喜欢收集这些小玩意而已,有没有觉得它们的声音很好听?”

“的确很好听。”

“曾听人说这种声音是用来引路的。”

“引路?”

“它会指引某种方向。”

“什么样的方向?”

“这个么…”他想了想,莞尔一笑:“也是道听途说而已,就是灵魂该去的方向。”

“黄泉了?”

“大概吧。”

“那多不吉利,难怪总是给阿狗阿猫戴着的。”

“呵…”我的话再次引他一声轻笑,随后从衣袋里取出样东西朝我递了过来,在我迟疑着要不要伸手去接的时候,拈着那东西朝我轻轻晃了晃:

“那,这个送你。”

那东西由此发出阵细碎的铃响。

定睛一看,原来是在冰淇淋店里那枚落在我脚下的黑色铃铛。这会儿近在眼前,可以清楚看出它做工非常精巧,虽然只比小指头大那么一丁点,但轮廓漂亮,结构饱满,尤其那组突出在表面的图案,活灵活现镂刻着一只小老鼠的样子,微微仰着头,豆大的眼睛似乎带着生命,闪闪烁烁在昏暗灯光下,流动出窥探般的神色。

有意思的是,明明看起来像是黑色琉璃的制材,但发出的声音却锵锵如金属,可见做工有多么巧妙。当下接到手里,我由衷赞了声:“真厉害,小小一个铃铛做工也能这么花心思…”

“但凡喜欢的,就会花心思去做,无论有没有意义。”

“这倒也是。”

“说起来,你也是去北京么?”

“不是,是去罗庄。”

“就是那个产枣儿蜜的枣乡么。”

“对。”

罗庄虽然不比山东无棣或者山西大荔那么有名,倒也算担得起枣乡的美誉,因为罗庄盛产一种个头不大,但味道却蜜糖般甜的黑枣,它跟罗庄的枣儿蜜一起,是县里的两大特产。

“挺不错的地方,是去旅行还是出差?”

“回老家呢。”

“老家么?”不知怎的,一听说我的老家在罗庄,柳相的目光微微闪了闪,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那你知道北汶山那边一个叫做汶下的村子么?

“知道,我就是住那儿的。”

“那敢情巧。”

“怎么,你也住那儿?”明知不可能,我还是问了句。

他笑笑:“不是。不过最近有打算去那边转转,所以能碰上刚好是住在那边的人,确实很巧呢不是?”

“呵,倒也确实。你是去那边出差么?”

“是想去参观样东西。”

“什么东西?”

“听说那边有个天然形成的古葬坑,叫阎王井。”

猛一听见‘阎王井’这三字,我手不由得一颤,谈兴几乎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要去参观阎王井?”半晌咽了咽干燥的喉咙,我收拢手里的铃铛抬头问他。

“对。”

“那种地方…没什么好参观的,又不是什么风景古迹…”

“风景的确谈不上,不过论到古迹,应还是算得上的。听说追溯年代的话,它应该有千把年的历史了,若保存得还算完好,那么将会有很多值得一看的东西。”

“你是考古的么?”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不会是盗墓的吧…”

随口一说,见他笑了笑没吭声,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难不成还真叫我给说对了?

“确切地说,应该叫做古物鉴赏。”

回答叫我微微松了口气:“那该称你为老师了。”

“不敢当,不过是个兴趣而已。”

“但阎王井里没什么古文物可以给你鉴赏,若是有,□□那会儿应该早就不保了,虽然它年头够久,也确实葬过人,不过里面基本是空的,只有些祭天丢下去的食物,也都全烂光了。”

“是么。不过据我所知,里面的状况并不应该是这样。”

“那倒是,说空是不应该,毕竟烧剩下的蜡烛有不少,应该能追溯到清朝之前,也许你可以取出来瞧瞧…”

“呵,你揶揄得还挺犀利。”

“…我只是实话实说…”

“倒是觉得,你其实是不太希望我去瞧瞧那口井。”

“没错。”我点点头。

“为什么。”

“既然你听说过那口井,想来也应该听说过关于那口井的传说,总之它挺邪门的,没事的话,我觉得实在没必要特意过去看它。”

说完,见他兀自无语,我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想起自己的遭遇,未免在心里轻叹了口气,下意识朝脖子处摸了摸,瞥见他透过窗玻璃的反光瞧着我的举动,便正要避开,却听见他再次开口道:“其实,一则是想去亲眼看看那口井的样子,二则,是想确认一些东西。”

“想确认什么?”

“听说那口井里埋有一具古尸。确切的说,是古时候犯了什么事儿,所以被镇压在那口天然坟穴里的一个人。”

“哪有的事,那口井里一直都是空的,不过听说以前的确埋过人,但埋下去觉得不好,所以很快又转葬了。”

“哦?”眉梢轻轻扬了扬,柳相一边听着我的话,一边看着车窗外开始渐渐恢复正常的月色。这样稍稍沉默了片刻,他自言自语般轻轻说了句:“这倒是和我曾经听过的说法有点出入了。”

“…你听过的说法?是什么?”

“我听说,那具古尸从埋进去那天起,至今从没有出过土。”

“但我亲眼见过的,里面除了村里惯例祭拜时丢进去的东西外什么也没有。”

“是么,”他看了我一眼。

显见是对我说的话有所质疑,毕竟我俩认识得并不太久,而且我的回答又过于肯定了一点。因此笑了笑,我打了个无所谓的手势:“算了,如果不信的话,你可以过去确认一下。”

“不是不信,只是觉得可惜了。”

“可惜什么?”

“因为我对它的兴趣由来已久。”

“为什么?”

连番追问,令他暂停了回答,也移开了停留在我脸上的视线。

我以为他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不多久,便听他继续答道:“这个么,是因为它跟一个我颇感兴趣的传说有关。”

“什么样的传说?”下意识继续追问。

“听说过神笔马良的故事么?”

“呃?”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