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那个和尚大致生得一副什么模样?”

“…这个,”舟老板想了想,傻傻笑了声:“又不是女人,我怎么会记得,就记得很年轻,像个学校刚出来的后生。”

“他教你用这面具封在墙里,然后将你妻子锁在了这间屋里?”

“对。”

“那时候这面具有头发么。”

“这个…面具怎么可能有头发…”

“那为什么现在面具长出了头发。”

“这个…”这问题不仅让舟老板语塞,也让屋里所有人目光都朝墙壁集中了过去。

是啊,为什么面具会长出头发来。

“那么关于这间屋子的所有事,你都说完了?”这时冥公子又问了句。

“嗯。”舟老板点了下头。

“你确定都说完了。”

“是啊,可是不知道阿芳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白天她还好好的…对!是舟羽这小子!一定是这小子!”说着转眼怒气又上来了,他扭头朝棺材处狠瞪了一眼,才意识到舟羽早就变成了一支笔。

“舟羽?”

“这小子老是不听我的话,没事跑到二楼去看他妈,有时候还会放她出来,让她在楼里东游西荡的吓客人。”

“是么,那可就有点难办了。”

“什么难办?”舟老板愣了愣。

冥公子没有回答。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着在一旁静观的老道士突然嘴里嘶地一声响,连退两步略带惊诧地朝四周扫了两眼,然后匆匆扭头问身后两个徒弟:“这是什么地方??阴气这么重??叫你们前面看着点路,怎么一不留神一下子就被你俩带到这里来了?!”

“道爷这是在做梦呢?”闻言冥公子侧头朝他淡淡一笑。

而听见这话,老道猛一眼朝他望过来,随即眼神一下子就吊住了。直愣愣朝他看了半天,嘴里咦地重重吸了口气:“我见过你!我在梦里见过你!这怎么回事?!”

说着浑身上下一阵乱摸,大约是想摸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解答他心里的困惑。

但片刻后放弃了,他朝冥公子指了指,又慢慢看向地面上那个静躺在棺材边的女人:“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忘了什么,道爷?”

老道士嘴唇用力抿起,像是不愿意回答这问题。

冥公子见状,朝他再次笑了笑。“所以必须要想起来才行咯,否则,你叫我怎么把你们完整带出去,是不是。”

第79章 血棺十六

十六.

有时候,我觉得在一个恰当的距离默不作声看着冥公子,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因为他的样子是我曾经笔下最理想的人物,集中了我所感兴趣类型异性的种种优点,于一身。

画他的时候,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能看到他活生生站在我面前,走路,说话,思考,沉默,或者微笑。这几乎能给人一种上帝般的感觉,因为上帝创造了人类,而我创造了冥公子…他的外表。

现在我看着他气定神闲地对着老道士微笑,但却并不觉得有趣,因为这微笑是为了一些不太妙的事。虽然我不知道那到底会是种什么样的事,但从老道的脸色看起来,相当糟糕。

“想起来了么。”过了会儿,冥公子又问他。

他摇头,但不知怎么动作顿了顿,然后掐指飞快地心算了一把。“这不可能,”然后他脸色更加难看地望向冥公子:“难道我们都死了?”

“他说啥呢?”一旁的舟老板显然没有听懂,扭头朝冥公子问了句。

冥公子没有回答,因为这个时候老道士倏地转过身,踉踉跄跄朝自己两个徒弟方向跑了过去。但没跑两步戛然而止,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因为嘴里突然碰触一口血。

这动作并没能挡住血从他嘴里汩汩流出,不过老道并不在乎,他是被眼前一个骤然的发现给惊呆了,惊得瞪大两眼面孔憋得通红,直到心口里再次一团老血喷出,他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喃喃说了句:“都死了…”

什么都死了?

困惑中我循着他目光朝他看的方向望去,不由吃了一惊,因为我看到老道的两个徒弟一前一后坐在地上,大概离棺材三四步远,所以裤子都被棺材里流出的血给浸透了。

但他俩没有任何感觉,就那么一动不动坐着,面对老道那副震惊骇然的样子完全无动于衷。

但即便他们对此有任何反应,我也没办法从他们脸上看出来,因为他们脸上一片空白。

就那么白森森的一片,但刚刚舟老板跟冥公子说话的时候,明明他们还没有任何不妥,为什么这么短短片刻时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难怪老道说‘都死了’。没有鼻子没有嘴,谁能呼吸?没有呼吸,谁能活?

所以才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敢情在我们全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这两个人竟然是被这么活活给憋死了…

可是,这死得也太奇怪了吧,怎么会五官都消失了呢?

琢磨着,没防备舟老板突然跳起身,指着棺材惊惶失措地大叫了声:“人呢!阿芳她人呢?!”

阿芳不见了。

那个至多两三分钟前还一动不动躺在棺材边的女人,突然在棺材底下那一片浓稠的血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样消失无踪的是道士两个徒弟的五官,难道阿芳和两个小道士的五官,都被这片血给吞掉了?

正当我被脑子里这突然冒出的古怪念头给惊得一跳时,忽然喀拉拉一阵响,舟老板面前那堵墙上的裂缝突然扩张了开来。

哗啦啦一阵掉下一大块石灰,露出水泥背后青灰色的砖头。

砖头很湿,扑面冲来一股浓重的腐臭味,乍然闻到这味道几乎让我吐出来,但我没吐,舟老板却吐了,因为那片砖头缝隙里长满了头发,就是那张面具脸侧的头发。

头发像植物一样密密层层,在水泥突然剥落后,大约被空气吹得翻飞而起,露出底下半张脸。脸烂透了,除了枯叶似的皮肤勉强包裹着干枯的颅骨,看起来是一具被砌在墙壁里很久,久到已经木乃伊化的干尸。让人感到可怕乃至恶心的是,它明显看起来是活着就被砌进墙壁的,因为它虽然只有半个头颅露在砖头外,但那是它活着时奋力挣扎,所以导致的结果。

但最终它没能冲破这些砖头的禁锢。它死在了这堵冰冷潮湿的砖墙里面,死后头发不停生长着,挤出砖头,挤到面具边…所以,那张被用来锁住舟老板妻子阿芳的面具,并非是它长出了头发,它只是被别人的头发给缠绕住了,那些来自距离它半米多远,一个被用极其残忍可怕的方式,活埋在墙壁里的人所经年累月生长而成的长发。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啊??”

目瞪口呆对着这堵墙壁和墙壁上那张露出来的头颅看了半天后,舟老板牙齿咔咔打着哆嗦,指着它们不敢置信地用力摇了摇头:“这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东西…这死人是谁啊?他妈是谁啊?!怎么进去的?不可能啊…我把这面具刷在墙壁里的时候压根就没见过啊!”

“真的没见过么?”不知为什么,冥公子对这突然出现的一幕却似乎并未感到太过惊讶,他面上的表情甚至依旧是平静无波的,仿佛一具心无杂念,完全不会为任何外界突发的事情而感到困扰的机器人。

“真的没有!”舟老板用力且几乎狠狠地点了下头。

但刚回答完,他突然忽的把头抬起,再次朝那堵墙上看了过去。

过了片刻蹬蹬后退两步,面色发青活见了鬼似的指着墙上那干尸一声怪叫:“大丫儿!她是大丫儿!大丫儿怎么会在这儿?!”

大丫儿是谁?

这问题没等任何人问起,那堵墙上再次传来喀拉拉一阵脆响。

紧跟着就见那片青灰色砖头连同外面的石灰掉下一大块来。

于是,砖头背后那个被埋了不知多久的女尸,终于完完全全地重见了天日,这几乎是叫人猝不忍睹的一副场面,因为清清楚楚可以通过这尸体的姿态,让人联想到,曾经一个鲜活的生命,穿着一条鲜艳的红裙,在一个如花儿般的年纪里,突然被活生生困在这堵墙内,手脚捆绑,绝望到无力呐喊。

但她最初并没就此认命。

她狠狠地挣扎过,在这封闭的世界里,经过了一系列剧烈不服的挣扎,试图挣脱这禁锢,摆脱这死亡的噩运。

但最终,虽然手挣脱了出来,但也许是受了很重的伤,也许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她只能勉强在墙上给自己挖出了一个可以露出半个头的洞,却因为力气再也不够用,所以进不能,退不得,生生卡在了这个洞里,直到死亡。

岁月流逝,砖墙的封闭让她尸体慢慢变干变硬,变得几乎就像具骷髅。但头发无限生长着,似乎以此在发口泄着她对生的渴望,和对凶手的恨意。

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正当我失魂落魄紧盯着这尸体,用着自己所有的勇气在仔细朝它看着时,忽然听见冥公子对我轻轻说了一句:“拉住我。”

然而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却先自到了我的面前,随后一伸手,将我僵硬摆在身侧的手臂一把抓进了他的掌心。

于此同时我感到脚下一阵震动。

伴着轰隆隆一阵闷雷似的巨响,我感到脚下的地板摇晃得厉害,似乎是要裂开了,但下意识抓紧了身旁的冥公子时,却见他纹丝未动,只闪烁着一双幽黑的眼,有些意味深长地扫视着屋里那一个个神色各异,并且似乎对周围状况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的人。

那些道士,还有那个舟老板,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脚下这股地震般的动荡。

这是为什么?

疑惑间,突然冥公子将我手臂一扯,毫无预兆地就把我朝那口潺潺留着血水的棺材上推了过去。

一头扑倒在棺材板上时,我感到眼前突然暗了暗。

原以为是头顶的灯出了问题,但当我七手八脚在棺材上趴稳,遂抬起头时,不由被眼前的情景一下子给愣在了当场。

我发觉自己根本就没在什么房间里。

四周树影摇曳,虫鸣啾啾,伴着一股股潮湿的夜风,我竟然是在旅店外那片空旷的荒地上。

但身下那口棺材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依旧是那副刚从土里挖出来般陈旧不堪的样子,而且不知是不是刚从那股震荡的关系,原本密不透风的棺材,盖子被震开了小半个口子。

口子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臭,里面黝黑一片,似乎隐隐有着呼吸般的声响。

意识到这点我半晌没敢动,也没能立刻从棺材上爬下去,因为稍微朝下一倾身子,我就看到棺材下面坐着两个人。

一前一后,一动不动坐在地上,脸皮则像是被某种动物给啃掉了。

是老道士的那两个徒弟…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刚才看到他俩的时候,他俩都没有五官的原因?但可怕的是,都伤成这样了,两人竟还都有呼吸,一边呼吸一边从嘴里发出细微而痛苦的□□,但身体始终不能动,一直都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简直就像被某种机关固定住了的木偶。

但既然他俩在这里,那么老道和舟老板又在哪里?

冥公子他又在哪里??

想着,迅速抬头朝前方旅馆处看去,就见旅馆楼内一片漆黑,没有灯光,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甚至整座楼看起来还似乎有点模糊,一种让人感到好像并不是真实存在着的模糊。

极度不安中,忽然我看到一道人影从楼里慢慢走了出来。

是谁?

我伸长脖子,屏息止气,朝那人影望了一阵。

然后慢慢松了口气。

虽然完全听不见一点脚步声,也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日复一日对这身体线条的涂鸦和对这身体结构的了解,让我虽然隔着那段距离,仍是不太费事就把他认了出来。

他是冥公子。

但他手里拖着的那个人却又是谁?

第80章 血棺十七

十七.

那人被用一块白布包裹着,只露出两只脚,被冥公子抓在手里一路提着朝旅店外拖出来。

近了,从体型和他脚上那双满是泥泞的布鞋,我辨认出此人应该就是那名老道士。

可是为什么冥公子要把他包得那么严实,而且一路上他动都没动?

疑惑着看向冥公子时,他已到了棺材边,随手将那双脚朝地上一丢,白布散开,随之露出里面老道士的半个身体。

“他怎么了?”边问边正想从棺材上爬下去,冥公子伸手挡住了我,随后朝棺盖上拍了拍:

“先别下来,有事儿要你帮下忙。”

“哦?”倒是有点意外,没想到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有要我帮忙的时候。“要我帮什么忙?”

“替我把这里头一样东西拿出来。”他再次朝棺盖上轻轻一拍。

“啥?”他这话叫我心里咯噔一下。

但凡听过老道士先前讲的关于这口棺材的故事,用脚趾头想想也能大致猜到,如果这棺材里有东西,那会是什么样一件东西。况且我刚才还听到里面有细微的呼吸声,光是坐在上面听就已经觉得毛骨悚然,还要我去把那东西拿出来?“…你,不是开玩笑?”

“没开玩笑。”他看出我眼里的恐惧,所以答得斩钉截铁,并且解释得干净利落:“只有你这不阴不阳的身体,才能碰触里头那件不阴不阳的东西,所以只有你能帮我拿出来。

我想他指的不阴不阳的身体,是不是说,虽然我还活着,但身体被阎王井里出来的那样东西弄得已经跟死人没什么区别,所以就是个半死不活之人。

那么棺材里不阴不阳的东西又指的是什么意思呢。

琢磨着,我小心凑近棺盖上那道口子,想朝里观察一下,看看能望见些什么。

但半天仍只看到黑糊糊的一团,要再靠近一点,却是怎么也不敢了,即便冥公子就在我身边,但哪儿还再敢继续凑近,离那口子至少还有半米的距离,就能明显感觉到里头一阵阵冰冷的气流细细从棺材里钻出来,那是真的有什么在里面呼吸,而且这呼吸带着股强烈的下水道里腐物的气味。

所以,哪里敢再靠近,更毋谈朝里伸进手去。

于是想了想,我抬起头问他:“…是现在就要拿出来么?”

“是现在。”

“…不是听老道士讲过,没到时间就开棺,会倒霉的么…”

“他说的是开棺,如今棺盖上自动裂出了口子,那是天意。”

“哦…天意…那万一里面的东西咬我怎么办。”

话问出口,见他脸上浮出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我不由脸微微一红。

“你怕里头那东西咬你。”然后他问。

我点点头。

“没事,它不会咬你,那东西只能附身,但它上不了你这个不阴不阳之身。”

“哦…”既然他这样说,再畏畏缩缩的问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思,所以用力吸了两口气,我在他平静的目光下慢慢伸出手,朝那个刚好容纳我手往里伸的洞眼里探了进去。

这刚一探入,我只觉得整条手臂似乎都僵了,因为洞眼里空气更加冰冷,而且打着转,绕着我手臂,似乎是在寻着机会随时朝我手臂里钻进去似的。

“别怕,找到那件东西。”见状,冥公子淡淡对我说了声。

有他这句话,我似乎胆子再次肥了点,所以棺材头这里摸了半天似乎除了那种阴测测的感觉外没摸到任何东西,就索性把身子往洞口处压了压,然后几乎把整条手臂都朝棺材里塞了进去。

这一次我终于感到自己碰到了什么。

位置大约就在我坐的这个地方,也就是介于棺材头和棺材中间段之间。

触感似乎是块布料,但很潮湿,而且上面缠着一些粗糙坚硬,并且冷得像冰一样的东西。

“摸到了!”于是我立即抬头对冥公子道,“好像是块布之类的。”

“拉出来。”

“我试试,但它被什么东西缠得很紧。”

“尽你所能。”

“哦…”

尽我所能…那似乎除了用蛮力使劲把它从那些缠绕着它的东西里拽出来,别无它法。但这样势必会把它扯坏的吧?琢磨着,我把手臂再使劲朝里伸了伸,一边沿着布料慢慢朝上摸索,想着是不是能找到什么比较坚固的地方,然后再把它用力往外拔。

我知道这绝不可能只是一块布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