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刚才摸到的地方,应该是件衣服下面的边。但衣服着实是很小的,所以沿着衣料一路摸索,很快我就摸到了穿着那件衣服的身体。

同样也是很小。

这么小的身体应该是只娃娃吧。

想到这里,不由记起之前那老道士的话,他在说到这口棺材里有女人哭声传出来时,曾揣测,说可能那个中了邪的司机在谁都没注意的情形下,把他的娃娃放进了棺材里。

想起这一点不仅浑身一阵发凉,因为那只娃娃实在是相当古怪的。

虽然没有明确证据说明一切都是它的问题,但那个货运司机的确是有了它之后发的疯,司机女儿的死也或多或少跟这娃娃进了他们家门有关系。更何况后面还有关于棺材的那些事,种种,让我不由得立即缩了缩手,下意识想离这东西远一点。

但刚要把肩膀抬起,我却发觉自己的手臂给卡住了,这让我半天不能动。

“怎么了。”见状冥公子扬了扬眉,问。

“…那东西好像是老道士说的那只娃娃…”

“把它拿出来。”

回答依旧是干净利落斩钉截铁。不知道是这话的作用,还是这男人的眼睛里有某种平静但逼人的魔力,我不由自主再次沉下身,将手朝棺材里那东西伸了过去。

依稀感觉自己碰到了某些毛茸茸的东西,想来是娃娃的头发。

这叫我肩膀一阵寒颤,没再犹豫,我咬咬牙抓紧了那东西的身体一把就将它狠狠朝上抽了起来。

说来也怪,本来觉得它被棺材里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冰冷东西缠得很紧,光靠我这一点蛮力可能还不至于一下子就能把它从纠缠中□□。

但就在这时我听见棺材里传来重重一身□□般的叹息。

紧跟着咔擦一阵脆响,那东西一下子就像轻了起码几公斤重的样子,被我一拔就从棺材底部给拔了上来。

同时我身体也受了这股冲力的影响,猝不及防从棺材上滚了下去。所幸被冥公子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不然身体落地手臂还有半条卡在棺材里,只怕立时就令这条手臂给硬生生拗断了。

忙不迭重新在棺材上坐稳后,我这才顺利把自己手臂从洞眼里抽出来。

这时见到自己手里紧抓着的果然是只娃娃。

很旧式的那种七八十年代常见的娃娃,头和四肢是塑料的,身体是充棉的。

一身红不红,黑不黑的裙子上还站着几条藤蔓,它们应该就是刚才被我从娃娃身上扯断的东西吧,乍一看跟普通的藤蔓没有任何两样,但颜色是红的,红得发黑,断裂处丝丝缕缕滑落着一些血浆样的东西,并散发着浓浓的腥臭。

娃娃的身上则臭得更加厉害。

跟条咸带鱼似的,一度熏得我几乎都要吐了,忙想要将它递给冥公子,但出于对道士那些话的好奇,我还是在冥公子伸手来接它的一刹那,朝它脸上看了一眼。

这一看几乎叫我吓得差点就把它直仍出去。

怎么能这么吓人…

娃娃的身体装着活生生一张成年人的脸,你说吓人不吓人。

第81章 血棺十八

十八.

这张脸假如放在任何一个正常女人的身上,都是赏心悦目的,它很漂亮,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叫人一见就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可是配在一个娃娃身上,实在诡异得让人没法直视。

因此最初我以为是哪个变态砍下了这颗头,然后缝在了这只娃娃的脖子上,以满足自己某种变态的*。但仔细看,娃娃的脖子上根本没有接缝,浑然一体,且头也不是死的,它能动,能看,能对着我眨巴它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因为显然这娃娃根本就是个活物。

所以忙不迭便想把它立刻丢到冥公子手里,但随即,我发现我是完全误会了冥公子的意思。

本来以为,他朝我伸手过来,是为了把这东西从我手里取走。

但他其实只是为了握住我手腕,然后把我手腕拉到他面前,朝这东西仔细看上一眼。

过了片刻目光一闪,他将我手腕用力朝上一甩,突兀对我说了一个字:“扔。”

当时完全不知道,如果我对他这个字反应慢了半拍的话,会得到什么样的后果。

因为就在我条件反射般立刻把手里娃娃朝半空里丢去时,突然头顶唰地闪过一道强光,紧跟着喀拉拉一阵巨响,这月明星稀的夜空,竟然落下一道闪电。

好大的一把电流!

极其壮观,一瞬间把我眼前刷得一片雪亮,就像睁开眼突然看见了太阳一样,光线剧烈得把我两眼刺得一阵剧痛。

之后大约有十来秒时间,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耳朵也被紧跟而来一道响雷打得嗡嗡作响。

我以为自己瞎了,所幸不多会儿,视觉就渐渐恢复过来,从模糊到清晰,我看到那只长着活人头的娃娃全身缩作一团,静静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身上冒着一股股浓黑焦臭的烟。

脖子处则像刚被一把利斧劈过,几乎整个儿劈断,留着一丁点皮连着那颗诡异的人头,一边在地上滴溜溜转动着,一边两眼四下转动,像是在匆匆寻找着什么东西。

但半晌什么也没找到,它脸色变了,由原先的苍白变得枯黄,而原本饱满丰润的脸颊也迅速朝里凹了进去。

转眼之间,眼看它从一个二十多岁年轻女子的样子,变成了一个满面皱纹,垂垂老矣的老太太。这让它像是孤注一掷般从地上跳了起来,使劲地跳,使劲地挣扎,直到将维系这它和娃娃脖子的那点皮嘶啦一声跳断,随后咕噜一声响,它竟飞一般朝着棺材旁一个年轻道士的身体处滚了过去,没到近前,舌头已先伸出,跟条猩红色的蛇一样直冲到小道士脖子处,对准它脖子绕了两三圈。

紧跟着就见道士身体一颤,扑通声躺倒在地,伤痕累累的脸上登时鲜血直喷而出。

雨点般洒落在了那条舌头上,而小道士由始至终似乎浑然没有任何痛觉,只从嘴里发出异样满足一声叹气,然后两腿一伸一下子裹住了那条细长柔软的舌头,没等我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小道士胯口下扑哧哧透出一片潮湿。

这时就听咔擦一声脆响,那颗头颅碎了。

碎裂处一团黑气直扑而出。

依稀是个女人的模样,顺着舌头过去的方向一路扑到小道士身上,一把抱住他,低头朝着他血淋淋一张脸上紧贴了过去。

这过程说起来漫长,其实前后不过是我眨了几下眼睛的时间。

当我反应过来,这一系列变故一定是那颗头颅在借着小道士的身体要附他身时,突然这女人的身体不动了。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抱着小道士的脸哭了起来。

边哭,边扭动着自己纤细如蛇一般妖娆轻柔的身体,坐在小道士身上,一下一下往他下口身处撞,直把那小道士撞得全身一阵阵颤抖。

但撞了几次后,她却哭得更加厉害起来。

边哭边倏地扭过头,一把将萦绕在周身的黑气散去,露出白森森如玉般一具*,细细软软朝向冥公子哀叫了声:“救救我啊!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救救我啊!”

闻言冥公子笑了笑。

两眼微眯,也不知是在不动声色欣赏着这一副画笔都难以描绘出来的曼妙身体,还是这身体主人苦苦哀求的声音。过了片刻,他朝她慢慢走近了一步,意味深长问了句:“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那么,你究竟能给我些什么。”

“什么都能给你,”女人抬起头,在身体逐渐消散的最后一丝黑气中,露出她那张妩媚到极致的脸:“你知道我是什么,所以一定晓得我能给你什么。”

“可惜。”

“可惜什么?”

“虽然你对我来说确实有那么点儿用处,但我没法跟老天爷争他看上的东西。”

“怎会没法?借我你的骷髅身啊!”

“呵,你吃上瘾了是么。”

“…什么?”

“你吃人吃了上瘾,所以连死到临头都察觉不到了,是么?”

话音未落,那女人脸色一变,将身子迅速朝后一挪:“难道你不是靠吃人才活到现在的么。”

“存活方式千万种,吃人,恰恰是最下等的一种。”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说完,整个身体再次笼罩进一片黑气之中,她从小道士身上扶摇而起,怒冲冲便要朝冥公子身上扑去。

但是刚一动,突然轰地声响,从她体内竟毫无预兆地冲出团暗蓝色火焰来。

一遇到她身周那片黑气,火光立刻大盛,眨眼间就把她吞没在熊熊一团烈焰里。

所以她瞬间就灰飞烟灭了,而由始至终,她连声惊叫都没能来得及从她那张大张着的嘴里发出来,所以自然也应该没来得及听见她身体燃烧后,冥公子望着她扭曲到狰狞的身体,淡淡丢出的一句话:

“瞧,都忘了被天雷劈打过后,切不可接近过于阴煞的东西。所以说,靠吃人炼就的国色天香,又能有多大的用处。”

这句话我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所以免不了要把自己没听懂的问出来:“为什么不能接近过于阴煞的东西?”

他瞥了我一眼,反问:“身体极虚之人倘若突然被重药恶补一下,会有什么后果?”

我没吭声,因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是要被活活补死的。

直到火焰散尽,地上噼啪两声轻响,就见原本蜷缩在一旁的那只娃娃的身体,也裂了开来。

身体里汩汩而出一大片浓厚的血,腥臭熏天,被风一吹令周围荒草迅速枯死一大片。

“…难道有毒么?”见状我不由担心地问。

“不是毒,是仍在下意识吸收身边的生命力。”边答,冥公子边朝那片血走了过去,并从衣兜里取出样黑糊糊的东西,朝这片血里浸了浸。“所以比起人,我对吃妖更感兴趣,那至少可以保持眼目清明。可惜,兜转几天,好容易寻得一个够吃的,老天爷却对她也很有兴趣。这世上谁能跟老天爷争呢,你说是不是。”

说罢,意识到我听得发憷的目光,他侧眸朝我笑了笑:“所以你该庆幸,尽管这两天我饿得很,但暂时还不至于会吃了你。”

这句话乍一听似乎是句玩笑,况且他说话时的神情也并不认真。

但仔细回味了一遍后,我仍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因为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在说‘不至于吃了你’这句话的时候,前面还要加上两个字:暂时。

而紧跟着他慢悠悠又说了一句话,却叫我更加有点不安。

他说:“其实吃鬼也是勉强可以的。”

瞬间想到,再过几天,我自己就要变成鬼了。

所以,这句话难道真的是他故意用这种开玩笑的方式,坦诚说给我听的一句大实话?

想想也对,他一贯都是个相当实话实说的坦诚之人。

这一点有时候真的叫人无比痛恨啊…

“在想什么?”直起身后意识到我沉默了许久,冥公子看了看我,问。

我正要回答,忽然听见远处出来一阵救护车的鸣笛。

“该走了。”闻声他立刻朝我打了个手势,示意我跟他一起离开。

“走??”我对他这突然的决定有点不知所措。

下意识朝旅店和地上那个半身蒙在白布里的老道士指了指,又朝棺材边那两个小道士看了眼,我不明白怎么他会说走就要走了。

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我还没完全闹明白呢,怎么突然就这么走了?

就这么迟疑了短短片刻工夫,冥公子已走到宾利前,干脆利落地打开了车门。

见我仍一脸疑惑地站在原地,他抬眼,目光朝院外那正逐渐接近的救护车鸣笛声指了指:“这两个小道士受伤很严重,所以我给他们叫了救护车,现在车马上就要过来,你知道这对于我俩来说意味着什么。”

“哦…”意味着不赶紧离开,很快我们就会被一群人包围住问这问那,没准几天都走不开。

“不过即便送去医院,可能也是回天乏术了,他俩这伤着实绝了点。”

正要朝他走过去,一听他这么说,我不由又站定了脚步:“…那么这个老道士呢?”

“他么,早就已经死去很久,我能将他魂魄从旅店里完整带出已是不易,不然,他只怕永远都要被那房子给囚禁了。”

“…房子会囚禁他?”

“自然。否则你倒说说,我为什么要特意跑到这里来,旅店哪里不好找,你说是么。”

“那…那是为什么要特意跑到这里来?”

“因为,”许是被我一而再的问题给问烦了,他轻叹了口气,手指朝我一勾,我两条腿登时就跟上了发条一样蹬蹬地自动自觉朝他走了过去。“刚才不是跟你说了么,实在没什么可吃的时候,鬼也是可以勉强的,我已经饿了两三天,而这栋旅舍,它是间封鬼屋。”

第82章 血棺十九

十九.

老道士所说的关于他们三人和那口棺材的故事,其实到了他们将那口棺材从货车司机家带走后,大部分就开始变成了谎言,或者被他抹去了事实,刻意隐瞒着没有说出来。

而那些被他抹去的部分,却正是直接造成了他的死,以及他两个小道士遭受重伤的原因。

冥公子说,从老道所掌握的那枚印,以及他对那枚印使用方式的一无所知,就可看出他扯了多大一个谎。

酆都大帝心印是件真实能驱鬼降妖的道教法器,不仅如此,它还是件起码有五六百年以上高龄的古董,因此,绝不可能是随便哪个人能随随便便拥有的东西,更不要说懂得使用它。所以,这枚印会在老道士手中,一来可能这法器是老道他师父的,并且总是放在一个固定的位置,所以被老道士取走比较容易;二来,从老道话语中可以明显感觉得到,此人有野心,想借着这件法器去做出些真实能让人感到心服诚服的事情,而不是像他的师兄弟乃至师父本人一样,虽然坐拥真实宝物,却整天只做些常规化的,不痛不痒的所谓法事,让别人难以对这种自古流传下来的文化继续产生敬畏,并对信仰这东西从观念上日趋淡化。

也所以,就他先前所讲,关于打电话去道观向他师父求助一事,应该也是谎言。老道根本就不敢对他师父说起这件事,可能连他此次出道观云游都是瞒着道观里那些人的,但他仗着自己手里有那枚心印,所以一心以为自己可以有办法控制那口棺材,以及棺材里那个根本没法查明究竟是什么、以及到底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后果的东西。毕竟所谓‘心印一出,万神自伏’么。

可是有枪但连保险栓都不晓得在什么地方,那么即便手里掌握着的是枚□□,又能有什么用呢?

听冥公子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不得不相当仔细地朝他看上一眼。

要说这个男人最让人觉得神奇的地方,恐怕就是这一点了,他到底是怎么在短短离开阎王井的这么些天里,掌握并牢牢记住那么多距离他上千年之久的东西的?竟然连枪和□□都知道,那给他一本百科全书,是不是秒速就能记住了?

也难怪能在阎王井以骷髅之身存活千年,所谓基因创造传奇么…

“你又在神游些什么?”见我半天对着他的脸发愣,冥公子侧眸朝我瞥了一眼,挑眉问道。

他把车停在一个既能不被人发现,又能清楚看到旅店此刻周遭状况的位置,这地方能很直观地看到救护车和警车先后到了旅店门口后,那些警员和护理员的具体举动,甚至还能清清楚楚听到第一眼见到小道士的伤口时,一名护理员惊恐无比的尖叫。

如今护理员们刚对伤者实施完抢救,正匆匆将他俩往救护车上抬,我朝那方向看了阵,然后道:“我在想,既然老道早就死了,他徒弟的伤也重得显然根本没法走路,那为什么他们还能好好的走到这个旅店来,还能吃东西…”

“因为遭遇太突然,所以他们还都没有那个意识。”

“是说他们在还没意识到自己死了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么?”

“对。”

“…怎么会这么快?我觉得那个老道士看起来还挺有点本事的,他不是都能看出你不是活人么…”说到这里,猛想起他为了对付冥公子,结果却误将桃木剑刺进了舟羽身体时的情形,我没能再说下去。

冥公子觉察出我的异样,看了看我,道:“这老道在同行中算是有些修为,但碰上的那样东西看来是他毕生中从未遇到过的,所以可能连被害的知觉都没有,就死在了那个东西的手中。”

“是么…说起来,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鬼娃娃么?”

我这话令他闷闷一笑。

“你笑什么,难道不是?”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么,它是个不阴不阳的东西。意思就是,它原是件阴气很重的妖物,但因某种巧合同人结合在了一起,所以后来变得既非阴,也非阳,堪称是个怪物。”

“是什么样的巧合?”

“我猜,可能源自一场车祸。至少发生在三十年前的一起车祸,一个面貌美丽的女人在这场车祸中不幸身亡,死得很惨,身首分离,并且身体被碾得粉碎。这让她怨气冲天,导致大量怨念集中在头部无法散去,使得魂魄不得安宁。但刚巧当时,那只娃娃就在她身边,所以一则娃娃需要她的样貌和她身上的怨气,二则她需要娃娃的身体,就这么一拍即合,两者合到了一起。”

“这样啊…”

“当然,再往深了猜的话,那场车祸很可能就是因这娃娃而起。”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东西一旦成精,就开始同活物一样,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个性。或许那女人的面貌是这娃娃所期望长成的模样,但娃娃的构造造成了这个期望的局限,所以它简单的脑子给它做出了最简单的决定,利用车祸杀了这个女人,夺取她的样貌。而它没料到,女人死后会产生出那样强大的怨气,这让它再次动了心思,想着靠同那女人死后怨气冲天的强烈执念,能让它变得强大,所以即便这么做会让它背上风险,它仍是选择了这种可让它在短短时间内一蹴而就的方法。”

“这么说,那个货车司机在半路上碰到的车祸,应该就跟那个女人的遭遇差不多了?都是这个娃娃搞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