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死了,就死在你我面前,难道你怀疑本太子那一箭的力量不够么?他永远都活不过来了,我还要诅咒他下十八层地狱,咒他永世不得超生,你要见他,就去黄泉路上找。”看见宇凝卿的模样宇泽成怒意直添,朗声吼了一气,宇凝卿崩溃的样子又让他兴奋不已。

“你够了。”宇凝芸一声怒吼。

宇凝卿紧紧的抱着头,泪水湿了她的衣襟,花了她的颜容,窒息的闷塞堵在胸口,眼神的涣散随着她的颤抖愈发令人悚然,那呼吸间起伏的频率阵阵缭乱,一步步的退着,惊恐的眼神凝视着轩辕琅中箭画面,紧接着一声碎裂的呐喊:“不——。”

宇凝卿的声音,把所有人都吓到了,包括蔑视她存在的宇泽成,梁子俊惊愕的看着疯了一样的宇凝卿,那眼眸中曾流光溢彩的澄清赫然之间变得支璃破碎,无意间的轻唤,“卿儿。”

宇凝卿的神智崩溃了,急促的呼吸令她看见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晕眩的,她突然笑了,在众人诧愕中还不及回神之际,转身跑了起来,那束腰的衣袂翩翩乱飞,就如她让风扬起的青丝,丝丝缕缕,勾画着凄凉的弧度。

宇凝卿没有跑到那里,她跑回了房间,连绣鞋都没脱的缩在床角,手中紧紧拽着轩辕琅的披袍,时哭时笑。

门扉猛烈的撞击声惊走了窗外的鸟雀,窗棂亦被风吹得‘啪啪’作响,宇凝芸忐忑的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轻移步榻前,开口言道:“卿儿,你怎么了?你别吓皇姐好吗?”

宇凝卿听到声音,似受到什么惊吓似了,又不停的朝床角处缩去,尽管再没位置可让她栖身,然她却没有停止继续的动作,直愣愣的盯着宇凝芸,就像看着一个陌生的面孔。

宇凝芸滞身不前,立时退后一步,宇凝卿亦停了下来,只是那直愣愣的眼神垂下,紧盯着手里的披袍,她笑着,笑着,——傻傻的笑着。

“快去叫大夫。”宇凝芸哭着冲身后两个男子吼道。

梁子俊紧扣着双眉转身离开,而宇泽成许是也没料到事情会演变至此,神情亦变得严肃起来。宇凝芸怒视着他,“你满意了现在,你满意了。”

宇泽成没有作声,只是望着宇凝卿痴傻的模样,这一刻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内心深处甚至滑过一丝内疚,可事已至此,他根本不可能再收手。

窗外风停了,梨花却兀自飘落,些许溢入室中,涅白的颜色清冷了所有心绪,淡淡雅雅,似乎看厌了繁华。

宇凝卿疯了,大夫诊断是受了严重的刺激导致心绪缭乱无序,内心的伤痛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丧失了心智,这样的患者,不可再遭遇任何刺激,否则会气急攻心,遗脉而亡。

宇凝芸寸步不离的守着宇凝卿,害怕她做出傻事,过了一夜,宇凝卿起得宇凝芸早,她不在愁容染颊,反正回到当初那个无忧无郁的阶段,只是,她不会说话了,不论宇凝芸跟她说什么,她都只是傻傻的笑着,而且不论做什么,或是去到那里,她都会系上轩辕琅余下的那件披袍。

下午,宇泽成准备起程离开邵江城,至昨夜见过宇凝卿的痴傻的神态后,他的内心就涌上一股不安,那不安又并非来自愧疚,想不通来自何处,也就只得作罢。

移身路过花园,见宇凝卿一袭淡蓝色衣裙着身,脸上洋溢着经久未见的暖笑,半蹲在一簇花从旁,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宇凝芸轻轻的靠近她,轻声问:“你在做什么?”

宇凝卿右食指阖唇,作势噤声言道:“嘘,别出声,小心蝴蝶跑了。”

本没想让宇凝卿作答,不料她居然开口了,宇凝芸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随着宇凝卿的目光看去,正有两只蝴蝶驻停在花芯上,一上一下的拍着翅膀,突然蝴蝶腾翅而起,翩翩飞向别处,宇凝卿立即跟随而去,“蝴蝶,别走,蝴蝶,别走。”

“卿儿,你等等。”宇凝芸拭了拭眼角的泪痕,追了上去。

梁子俊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担忧的眼神随着宇凝卿飘移,走到宇泽成身边,神情突然紧迫的言道:“刚接到飞鸽传书,西召那边好像出事了,你赶紧出发和林栋会合,我怕辽鸢玉清王做了什么手脚。”

“什么?”宇泽成一惊,这一惊,仿佛让他那股莫名的不安镇落而定,接过梁子俊手中的纸笺,上书:西召突遭辽鸢袭击,伤亡惨重。宇泽成将纸笺捏成一团,敛眉怒道:“好你个轩辕清,跟我玩声东击西。”

说完,看了一眼宇凝卿与宇凝芸,沉声言道:“给我把长公主看好了。”随即大步离去。

轩辕琅已死,于梁子俊而言,乃是大仇已报,而出现在宇凝卿身上的意外,则让他的心更空了,转身朝着宇凝芸的方向走去,衫摆粘尽了花香。

他想过以后该如何是好?西召郡主会怀上他的骨肉,乃是新婚之夜,他醉酒错将她当作宇凝卿所致,他后悔,痛苦,可这些都没有对轩辕琅的仇恨来得深切,于是他选择抛弃,誓言,承诺,都不及对轩辕琅的恨来得重要,放弃宇凝卿,是他此生一大遗憾与错误,可他没得选择,他忘不了父亲让轩辕琅一剑刺入胸膛的惨状,若放任仇人活于世,他定会被社先视为不孝,而父亲忠于先王,他若不帮助宇泽成,又会被视为不忠,在忠孝两全与儿女丝情中,他犹豫,彷徨,却仍然选择前者,从穿上与英秀儿成亲的喜服开始,他就知道,卿儿,将不再属于他了。

宇凝卿此番遭遇,他亦有逃脱不开的责任,此时,却只能看着她为轩辕琅变得疯狂,失去心智,他心痛无穷延伸,她就真的爱他那么深么?难道自己在她心里就真的再没存在的价值了么?

驻足在一棵梨树下,眸光痴痴的望着那一袭在花落花飞中嬉玩的身影,如何的感叹与悲怆,也唤不回昔日那个完整拥有知觉的宇凝卿。

宇凝卿摊开双手,头微扬,感受着微风徐徐,感受着青丝拂面的点点痒意,感受着暖暖的阳光照在颜容上,感受一股温柔陌生却熟悉的气息缭绕在身边。她微微的笑着,徒然唇畔那抹柔情似水的笑意在风中荡漾开来,迎着缭缭飞落的花雨翩翩起舞。

舞姿轻灵如燕,轻盈若羽,披抱随着她步履的移动而摆动,皓腕时伸时收,素手轻离的兰指在空中绕着优美的弧度,柳腰轻摆,裙摆带动的风掠过地面散落的花瓣飞开,一个转身,绫袖飞扬,似仙鹤欲腾空而去,在那湛蓝的天地间肆意翱翔…。

宇凝芸神色悲伤的看着宇凝卿,欲前而又不敢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拢袖舒臂,旋步摇身,弄舞——踏云。

她记得三王弟死后,卿儿在他坟前跳了一曲踏云,记得二王弟死后,卿儿亦在他坟前跳了一曲踏云。还在东蓠王宫时,她便告诉过自己,踏云是咱们兄弟姐妹间的宝贝,她只跳给最亲最爱的人看,三王弟与二王弟死后,她便不再跳这支舞了,此时,她踏给谁看的?从那正笑靥灼灼的颜容上落下的两行清泪,便不难猜出。

少顷,一曲舞毕,宇凝卿感受脸颊上凉凉的,用指腹沾了一些来看,皱着宇眉,似乎看不懂是什么滑过颜容。

宇凝芸拭了拭泪,正欲前去,不料一只展翅的蝴蝶吸引了宇凝卿的注意,她脸上的泪痕并未干尽,又立时欢喜的笑着追着蝴蝶而去,宇凝芸伸了伸手,唤着:“卿儿,你慢点儿,你别跑。”

梁子俊头上已顶了不少梨花花瓣,宇凝卿笑中盈泪的舞姿深深的刺痛着他,就算疯了,失去心智,她仍不会忘记轩辕琅么?捂着砰砰跳动的心口,梁子俊悲恸不已。

正文 第186章 计中计

且说宇泽成匆匆赶赴阵营,途中已是心绪不宁,北仓大军压阵辽鸢边境不远外,辽鸢应该感到危机重重,全神对应才是,何以有能耐去攻打西召,且在这个情况微妙时刻,莫不是轩辕清已有了万全之策,可令辽鸢现下困境反败为赢?

“情况如何?”

才一下马,宇泽成立即进帐寻问一副将,那副将便是在战场中射中轩辕琅三箭之人,名唤习平,在下属一队里当队长,宇泽成见他颇有胆识,就将他调来自己身边当副将,那副将言道:“将帅,辽鸢的边境丝毫没有动静,皆是按兵不动,但探子回报,那边境城中守卫森严,戒备不弱,是一副临大敌的阵式。”

宇泽成眉宇拧得更紧,如此一来,轩辕清到底意欲何为?他既是在此指挥战事,辽鸢帝都岂不空城?又是谁带兵攻打的西召?“去唤林将军过来。”

“是,将帅。”声音一落,习平拱了拱手躬身退了出去。

连续赶了好几日路,宇泽成已是心力疲惫,但一想到战事危险,又不能不拎起警惕,刚吃了口气热茶,就见林栋撩开帐帘入帐室,宇泽成边搁下茶杯边问,“怎么回事,打探清楚情况了吗?”

林栋从怀中掏出一封纸笺,面无表情的言道:“查清了,轩辕清的确已从辽鸢帝都赶到边境城中,但谁人在辽鸢帝都主持政务尚未可知,而此番偷袭我西召的是辽鸢的大将军赵毅,我西召此番出兵讨伐辽鸢,只余下一半主力留守西召,此番受到攻击,已是伤亡惨重。”

赵毅,宇泽成知道这个名字,他可是辽鸢赫赫有名的战将,这么说来好像真的没在与轩辕琅的对恃仗场中见到他的身影,现下看来定是去策划攻打西召之事了,“既然想不到辽鸢帝都谁人主事,那便是一空壳,咱们明日就挥军攻下辽鸢边境城,拿下这场胜利。”

林栋将手中的信笺放在宇泽成面前,皱眉言道:“看来西召与北仓的密约得解除了。”

宇泽成心中一紧,急切的问,“你是什么意思?”

“西召现正受辽鸢侵袭,我主已下旨命我即刻带兵回国,夹击辽鸢大军,如再迟一步,我西召不但得不到丝毫利益,反会被辽鸢如同东蓠一般吞并。”

林栋说的话宇泽成非常理解,他说得一点儿都没说,按照现如今的局势,西召很有可能让辽鸢吞并,可恶,看来这场仗一开始,就是一个局,虽然对付了轩辕琅,可轩辕清亦是好招惹的。西召与北仓联合共打辽鸢,因着是两国合兵,方能制住辽鸢,此时西召大军如果退出,加上先前与辽鸢对战中伤亡的将士,北仓将被辽鸢击得溃不成军,所以,林栋绝不能在此时携军回西召。

可是有什么方法能让西召的护国将军林栋抗旨不遵,继续留下完成他攻打辽鸢的计划呢?徒然冷冷的勾起唇角,计上心来。

辽鸢边境城内,处处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敌人就在边境城外不远,城里时刻都得准备着抗击敌人来袭。

一处院落里,绽放着与紧张气息不符的嫣红,凌凌乱乱飘荡,碎了一地,散了一地,还有些许躺在屋檐上,正让燕子轻啄。窗棂染香,夹杂着暖暖的春风迎面而来,似乎处处都缭绕着希望。

男子凝望着屋檐上时飞时停的燕子,凌锐的眸光看去,惊得燕展翅而去,抬手捂着胸口的伤势,脑海里浮现在战场上倒下马时瞧着的那双错愕惊慌的眼睛,他知道会让她哭,已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料到会让她亲眼见到自己中箭倒下的那幕恸状。

想来是宇泽成刻意安排的罢,也真佩服他能如此心狠,舍得让自己的亲妹一世痛不欲生。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男子没有回头,直接问出他一直等候的消息,“查到了吗?她怎么样?”

轩辕清没让男子见到他眼中闪过的异样,作势轻松的笑道:“她很好,让梁子俊带回了邵江城,刚得到消息,说看到她还在花园里翩翩而舞呢,惹得花瓣飞扬,浮荡于空,美人美景,真是令人一饱眼福。”她总是能让自己意外,不止是那份为眼前之人担心不惜舍弃自己的心意,如今她更是因为承受不住失去男子的打击而失去心智。

男子闻言,不曾因轩辕清的话松缓内心的沉重,反而更添不少忐忑,回眸看着轩辕清,俊美的轮廓严肃且冷冽,“你在跟我开玩笑么?”卿儿亲眼见到自己死去的惨状,她有心跳舞?

轩辕清也意识到自己安慰的话存在着很大问题,沉沉的叹了口气,走到他的身边,目睹着窗外一轮正欲西斜的残阳,言道:“她的确没事,只是有些伤心过渡,而且她的确跳舞了,据人回报说,那舞很美,美得令人不忍目睹。”

是踏云,她真的以为自己死了,当初第一次相见,她不正是在河边跳着一曲踏云,为她皇姐宇凝芸送行么?真是难为他的卿儿了,她曾说过那踏云只跳给最亲最爱的人看,而她再也不愿意跳了,可自己却偏偏让她跳了一次。

见男子不说话,轩辕清轻轻的拍拍他肩头,“别担心了,她活着就好不是吗?你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但不要这么快露面,一切就交给叶忠去做就好,我明日得赶回帝都,咱们在西召的计划已经实行的差不多了,只要林栋赶不回去夹击,或者在他赶回去之前一举攻下,或许咱们辽鸢的版图上,就要多添一方土地了。”

“哼。”男子半阖眸森冷一笑,“那是得罪辽鸢该有的下场,现在宇泽成身边安排的人有送回来消息吗?”

“自然是有,如咱们料想的一样,宇泽成深知西召大军在此战役上的重要性,不可能让他离开,你猜他用了什么方法留下林栋?”

面对着轩辕清略带嘲弄的笑意,男子沉眉略忖一瞬,随即联想到什么,倏然出声道:“东蓠长公主宇凝芸。”

轩辕清此次只笑不言,却见男子眸色愈加的郁沉,知道他在担心宇凝卿,担心若是此时宇凝芸被迫离开,宇凝卿一定难以接受,可他不清楚宇凝卿此时的状况,就算宇凝芸离开,也不会对宇凝卿造成任何影响,她已经没有了辩识能力,谁人在她身边,她都会害怕,亦都会亲近。

“你可别乱来,你假意战败虽是权宜之计,可这计划不能出一丝纰漏,如果让人发现你还活着,宇泽成断不会再放过拿人要胁于你的阴谋,况且,林栋再贪念长公主的美色,可他毕竟是西召的护国将军,西召有难,他不可能不行动,这个时候不能出现意外,决不能。”轩辕清点明事态发生意外的严重性,更不能让他知道此时宇凝卿的近况,若是他知晓,定会坏事。

轩辕清的提醒皆中要点,容不得男子轻举妄动,“攻下西召还用多久?”他迫切的想到宇凝卿的身边与她相伴,安慰她那颗已碎成灰的心。

“放心,以如今的情势看,先前咱们的忧虑都多余了,会在林栋赶回西召前完成计划,而如今只等林栋一携军离开,北仓就注定惨败无疑,不过现在得让人去催催林栋离开的决心才行。”轩辕清半敛气息,遥眺的目光似乎已看到不久的胜利,“对了,国葬会在拿下宇泽成的同时终止,你最好快点结束,省得事情愈闹愈大,不可收拾,真成了你的葬礼了。”

忽视后面的提醒,斜眸看着轩辕清若有所思的敛眉挑眉,男子知道他心中已有了让林栋赶紧行动的计划,不再开口言语什么,遥望天际那抹余辉,仍灿烂的泄下,染得屋檐变色,羞沉了墙上攀爬的藤罗。

午后落了场小雨,惹得庭院中绽放的花絮更加娇艳欲滴,晶莹的雨珠挂在花叶上,耀眼怡人,连空气都就增了几分清新,少了些许浊抑。

一只蝴蝶穿过花墙,停在一枝绿叶漾人的枝条上,翅膀一上一下的挥动,一阵清风路过,拂得花枝一颤,蝴蝶也惊得离开。

宇凝卿痴笑着在梨花树下,跳起身子伸手欲摘一枝梨花,久不成功,然她却乐此不疲。梁子俊在曲廊里接过侍婢手中的茶点,伫立在拱形门下,神情忧伤的望着那一跳一跳的身影,如今模样的宇凝卿,若是除去那份痴劲,便像极了年幼是无虑无忧的宇凝卿。

将茶托搁在石台上,梁子俊轻轻的走到宇凝卿身边,问着,“你想要哪条花枝,我帮你摘好吗?”

宇凝卿听到有人说话,见不是平常的熟悉之人,立即吓得躲到梨树后,探出两只朦胧闪烁的玉眸警惕的盯着来人。

梁子俊心中一痛,抬手摘下一条花枝递到宇凝卿面前,“卿儿,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出好不好。”不敢太靠近她,他的靠近,只会将她愈推愈远。

正文 第187章 梁子俊的打算

宇凝卿盯着梁子俊递来的那枝梨花,却仍是怯怕那此时看来和善无害的颜容,可她喜欢那枝梨花,便伸出手来取。

梁子俊退后一步,宇凝卿上前一步,她终是从梨树后走出身子,用梨枝将她引至桌台边,带着伤感的笑意拿起一点心又递到她眼前,“饿了,吃些点心,这是你最爱吃的点心。”

宇凝卿怯步不前,看看来人手中的花枝与点心,微微的偏偏头,似乎两样东西都想要。梁子俊将手中的花枝搁在桌台上,朝宇凝卿的方向推一推,又将手中的点心放在唇边咬了一口,“过来吃呀,很好吃的。”

他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而此时的宇凝卿非常受用,她学着梁子俊的样子吃起点心来,可爱的模样愈发令人心疼。

梁子俊害怕吓到她,小心冀冀的落坐在宇凝卿对面,又倾身为她泄了杯茶水,望着此时吃点心的宇凝卿,内心开始沉痛起来。因着战事有变,长公主已被宇泽成来人带走好几日了,此刻生死未卜,宇凝卿心智被朦,恍然不知春秋,如此亦不知是好是坏。

“卿儿,你不是想回东蓠么?我带你回东蓠罢,去一个无人可打扰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渡过余生,好吗?”梁子俊语色悠悠,兀自言道,他知道宇凝卿听不懂,此刻也无须懂否,只要她活着,伴在他身边就好。

耳边的声音一晃而过,宇凝卿几乎听不懂梁子俊在说什么,他的声音一毕,更想不起来他曾说些什么,只是她手中的点心,和平常一样美味。

年遇四月初三,宇泽成率军攻打辽鸢边境城,战时两天一夜,仍撞不开城门。正在此时,西召将军林栋接到第五道归国圣旨,意识到事态的严峻性,不同再抗旨不遵沦为西召千古罪人,遂携军拔营而起,追回西召,宇泽成无力阻扰,眼看着合兵远去。

年遇四月二十三,辽鸢攻下西召,西召投降,城楼上升起辽鸢旗帜迎风飘扬,西召护国将军林栋所携军队迟归救国,被挡在西召国境之外,导致有国归不得,成为一只无主之军。

于是林栋调转马头,欲反回辽鸢边境外与宇泽成汇合,再谋大事。然他此时没料到,北仓大军在夜中让辽鸢大将偷袭,损失伤亡前所未有的惨重,宇泽成率亲兵落慌逃离,被困于一山坳里,而四周,早已埋伏数千辽鸢兵马,他已是无路可逃。

副将习平将仅剩的水递到此时狼狈不已的宇泽成手中,眸光又扫了扫活下来的三百将士,言道:“将帅,快拿个主意,如此下去,我们一定会全军覆没的。”

宇泽成喝完水喘息着,听完副将习平的话,他真是烦燥厌恶,要是他知道该如何是好,怎会被困在此小山坳里?派去北仓城请求增援的兵马没有丝毫消息,他甚至怀疑司马晨那家伙会不会弃他不管?心中冷笑,也是,当初那么要好,一切都是因为利益,如今自己兵败,辽鸢那块大肥肉更变得遥不可及,西召已投降,北仓如果不做好准备,亦会落得与西召一样的下场,他那还有心思管自己?

可恶,都怪林栋那家伙,明明说好不会拔营而起,为了这场仗,他不惜抛出宇凝卿,此时连宇凝芸都送到林栋的面前了,那个言而无信的家伙弄得有国归不得,报应罢。

“周围有多少辽鸢兵埋伏?”将水袋丢给习平,宇泽成脾气燥扬的问着,真是可恶,为何不论他躲到那里辽鸢兵都会很快找到?心中徒然一个激灵,难道身边有内鬼?

习平轻轻拍拍水袋上的灰,躲过宇泽成投来的不善目光,垂眸言道:“约莫两千左右。”

两千左右,宇泽成脑海里浮现这个数字,左右摇头看了看带伤在内的兵将,个个疲乏不堪,浑身无力的模样,颓然的靠着土壁,看来真是天要亡他,好在他杀了轩辕琅,此时就算死了,也还有辽鸢帝陪葬,没亏多少。“我们的队伍里有内鬼,你去给我查出来。”

习平神情一惊,赫然看着宇泽成,起身拱手言道:“是,将帅。”

当晚,夜空闪烁的星星了了无几,倒是夜风呼呼的吹过耳旁不曾停息,噼叭作响的火堆被拂得摇摆不定,因为药物溃乏,受伤的士兵忍不住疼痛,亦不敢太过大声呻吟,在此诡异的夜色下,张张面孔都晃动得不似人形。

昏睡中的宇泽成突然被一阵刀枪激撞声惊醒,倏然睁开双眼,见到副将习平正摇着自己的身子,怪不得他睡得太死,浑然不知危险靠近,这些日子的困乏,早已将他折磨得痛苦难耐,听着习平紧张的唤着:“将帅,你快走,辽鸢大军偷袭来了,快走,咱们坚持不了多久了,快从这里逃走。”

宇泽成脑子一片浑浊,更是没来由一了阵慌乱,他突然不知如何是好,只听着副将习平的话,立即便生逃意,也顾不得其他将士的生死,只身持刀逃离开。

听着身后的嘶杀声,叫喊声,宇泽成脸色平静,内心却涌上无尽的恐惧,脚下踏着碎步,腿脚移动,却不成步调,胡乱踢到什么,立即摔滚下去,膝盖处传来阵阵痛意,借着这痛意,令他在慌乱中寻到一丝清醒的神智。

怎么会这样?想不到灭了轩辕琅,却栽在轩辕清的手里,他不甘心,刀柄支撑着起身,抬眸间,却赫然感觉到一股森冷如地狱的气息袭身而来,宇泽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听着轻到极至的声响,言道:“谁,谁在这里,出来。”

拔出刀来,疯狂似的乱砍一气,周围立时尽显一片残枝碎影,“躲躲藏藏的,算什么英雄好汉,快出来。”

“怎么,你也会害怕吗?”

徒然传入耳中的一声轻吟,凉如深冬,冰若霜雪,宇泽成直浑身掠起一层鸡皮,连发间都在颤抖,这声音过于耳熟,就若他化成灰都不会忘去,——轩辕琅。

不,轩辕琅已死了,乃是自己亲眼所见,众人所睹,岂会有错?宇泽成否认自己的臆测,立即猜想是有人捣鬼,“你出来,装神弄鬼算什么本事?本太子不怕你。”

宇泽成停止了所有动作,一动不动的听着身侧愈来愈大的声响,待他猛然回眸时,不由得瞪大了双目,此刻,他吃不准映入眼帘的男子到底是人是鬼,薄薄的月光倾尽他身,似乎披着一层淡白色的光晕,邪美却恶佞的颜容透着无尽的阴寒,似乎有将大地冰封的意愿,一双狭长且遂幽的苍眸深不见底,仿若无尽的深潭,有着令人一看进去,便是万劫不覆的深渊。

“你到底是人是鬼?”地上被乱枝映碎的影子分明彰显他是人,可是宇泽成还是不相信自己那一箭会失误。

轩辕琅冷冷的勾起一方唇角,言道:“你以为就你那点儿计量就能将本王置于死地么?本来还期待你有多大点儿本事,想不到最后也不过如此,真是让本王失望透顶了。”

“你居然没死。”宇泽成难已置信的神色在脸上一览无疑,可眼前的轩辕琅那般真实,又岂容他怀疑?“不可能的,你明明中了我那一箭,而且先前你已连中数箭,不可能加上我那一箭还活着。”

宇泽成满眼疑惑,连颤抖的声色都夹杂着许多不信的意识,轩辕琅轻扬纤薄的唇角,并不急于为宇泽成解惑,他说:“一开始本王的确忌惮西召与北仓两国联合出兵攻打辽鸢,而你手中还有卿儿随时要胁于我,如果我不动动脑子,怎么能有幸见你如今这副狼狈模样?”

宇泽成不得不信了,更不会怀疑一切皆是轩辕琅的计谋,他能活着出现在眼前,那便是不容质疑的证明,顿时恨得胸中似捣翻了火海,气得拳头紧握,‘咯咯——’的响着,“可你明明中了我一箭,就算不死,也会伤得不轻。”

宇泽成所言不假,轩辕琅抬手捂着受伤的胸口,如果不是见到卿儿的瞬间恍神,他的伤也不至于比预期重了几分,用了点儿时间恢复,才会让宇泽成多活几日,“你的那一箭的确威锐,可是之前本王所受的箭伤不过都是皮外伤。”

“怎么可能?”宇泽成沉眉敛声,“我分明见到至少有两箭直伤你心口,且都见血。”

轩辕琅嘲弄似的摇了摇头,随即声音略提,“你是说你的副将习平射的那几箭吗?”

辽鸢帝何等人物?怎么知晓北仓大军中一个小小的队长习平?宇泽成胸中顿是一悟,然眼中仍退不去错愕之色,“习平是你安插我在身边的人。”

轩辕琅笑笑,算是默认,“事到如今,本王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你的确聪明,且擅于用计,可聪明与计策有时也会让人产生盲点,你怎么就没想过我为何会带三万大军迎战你的五万大军?表面上你一定会认为本王自负,以卵击石,可本王若不这样做,怎能瞒过你与林栋的眼睛,自负并非本王的弱点,而是你们的弱点。”

正文 第188章 逝去的疑惑

宇泽成紧手中的刀柄,不曾吱声,听着轩辕琅继续言道:“当战败,本王退至霞岭关外几十里,你携军追来时,本王已得到援军即到的消息,但既是要做戏,自然就得逼真,我刻意让援军缓半日到达,在这之前,就得让你们以为我军溃不成军,而我身负重伤,很显然,你们中了此计,正当你们得意志满乘胜追击的时候,我更以重伤不治而亡的消息散布开来,你们一定以为我一死,辽鸢会乱成一团罢?岂知那个时候,进攻西召的军队已整装待发,只要你们驻扎在辽鸢边境城外的消息一旦落实,西召那边的进攻立即开始,西召会派兵联合北仓对付辽鸢,相信战利品一定不少,西召王本来就爱贪便宜,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会派出护国将军随你共同进退,就是最好的证明,熟料他的贪心反而让他失了一切,包括他的王位。”

好可怕,宇泽成在想轩辕琅的脑子是怎么长成的?“可是你怎么能笃定林栋不会在你军攻打西召的半途中遵旨回去?”

“哼——。”轩辕琅冷吟,狭长的眸色淡淡的泄下,在周围缭绕着一层压抑的气蕴,“你会让他离开么?眼看就要拿下辽鸢边境城,你怎会舍弃这么好的一个帮手,相信那夜我夜探邵江城,你心中早已有数,我想见卿儿的同时,还见到了长公主宇凝芸,当时她正在曲廊里朝被栋调戏,我料定你会拿宇凝芸要胁卿儿的同时,亦吊着林栋的胃口,想来林栋未拔营而去的那几日,长公主已在林栋帐中了罢。”

宇泽成心中透了,轩辕琅兵败不过是权宜之计,进攻西召才是正题,将自己引到辽鸢边境城外的同时,西召受到进攻,必定会让林栋拔营救国,而这正如他预料的一样,只要西召与北仓两股大军不集中同步同举,他歼灭其一何其容易,而林栋与长公主的小插曲,更是让他拿到让西召投降的最佳时期。

最后一举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过都是为了让自己轻敌,对拿下辽鸢坚信不移的阴谋,而他,则在暗中操控着一切,将自己像提线的木偶一般玩弄,“你让习平监视本太子的一举一动,时时刻刻向你通报讯息,好将本太子置于死地。”

宇泽成口中的‘本太子’,让轩辕琅不禁连想到宇凝卿,在来之前,就思虑到底该将这个男人如何?他不顾兄妹情谊,利诱要胁,迫使卿儿受到数之不尽的伤害,他该杀了他么?可他毕竟是卿儿的兄长啊!“你真是死不足惜,若想本王饶你性命,就给本王一个信服的理由。”

宇泽成以为自己听错了,更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居然在冷情出名的辽鸢帝眼中看到一丝犹豫,然转念一想,也在瞬间明白那犹豫因谁而来,徒然狂笑起来,“哈哈哈——,轩辕琅,你不敢杀我是吗?你害怕卿儿怪你对不对,你没有忘记我的两个兄弟是怎么死在你手里的。”

轩辕琅眼神一凌,宇泽成竟看出他的彷徨,无形中卿儿带给他的感伤,竟成宇泽成嘲弄他的把柄,这个男人,果真是饶不得,“我自然不会忘记,如今也不在乎多加一条性命,你将卿儿伤得如此至深,若非你是她兄长,本王岂会留你现下还有口气讲话。”

宇泽成闻言,胸中燃烧的怒火愈发汹涌,难道轩辕琅还想自己求他活命不成?自古成者王败者寇的道理他岂会不知,既然局势不可再扭转乾坤,他又何苦活于现世遭人嘲弄话柄?立即拔出刀来,冷风凌凌的向轩辕琅指去,“别期望本太子会求你,我告诉你,本太子虽然兵败了,也不会轻易让人就擒,就若拼了性命,也要将你带下黄泉陪我,啊——。”

轩辕琅恍身,躲过宇泽成刺来的明晃森冷大刀,宇泽成本就身体疲惫不堪,方才又摔了一跤膝盖受伤,此时动武那能跟上轩辕琅的速度,不消片刻便倒地,脖颈处架上一柄溢着寒意的剑。

怒视着轩辕琅,“要杀便杀,我宇泽成岂会求饶,更不屑你的怜悯。”语声一落,又徒然冷笑起来,那笑声中蕴尽诡异,在淡薄的月光下,不禁凭添了几分悚然,他说:“轩辕琅,你虽然集强势凌睿于一身,可终究还是有你不可如愿的地方,你将和一个傻子相伴一生,上苍的这场玩笑,开得可真是令人泄愤啊,哈哈哈——。”

宇泽成说完,不待轩辕琅从他的语气中反应过来,捏住剑身瞬间插入心口,涓涓的血涌现,湿了衣,湿了地,也湿了漫天的星海。少顷手一松,宇泽成没了气息,可那双眸子瞪向轩辕琅,似乎仍透着无尽的怒意,让风拂过的青丝染血粘在脸上,此时宇泽成的尸身,就像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露着令人心惊胆寒的笑,其目的却是要将所见之人吞落腹中。

来不及问清宇泽成话中之意,剑身已是染血,轩辕琅抽回剑,敛眉忖着,只能跟卿儿说声抱歉,是夜仍在继续,浓重的雾色让明日天气好坏成谜。

西召降了,北仓因战事带来的惨重损失而弃掉边境邵江城,在北仓帝都临近的几座城池设了重重防护,以防辽鸢携军来范。

五月初一,林栋所率的弃军在西召一百二十里外的卧松亭被辽鸢大军重重包围,全军覆没。

这日晌午,一辆轩车驶进了邵江城,此时的邵江城,早已没了昔时繁荣,人去城空,车轮滚滚,在静谧的大街上显得异常空灵,少顷,轩车停在了城主府门口,从车室中下来一少妇,她怀中抱着一子,神色疲惫,眼睛红肿,看来方哭过不久。

怀中的孩子不黯世事的舞动着小手,丝毫无知母亲一脸的伤痛由何而来,少妇本想扣门,可方碰碰到门环时,意识到门并未关紧,索性推开门,踏过门槛,今日出现在此,本就是来碰运气的,垂眸看了看怀中之子,轻轻笑言:“欢儿,你要祈褥爹爹没有离开。”

宇凝卿的风寒好得差不多了,然一刻没离开邵江城,梁子俊的内心一刻不得踏实,此时瞧着床榻上平稳安宁的恬静睡颜,又觉得再等多久也值得,宇凝卿,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子。

他记得她靠在轩辕琅怀中时,颜容何等温柔,亦记得她为轩辕琅付出时何等的坚决与果断,那段不该存在的感情,终是以一死一痴结局。此时的梁子俊,不知该感叹还是庆幸,她的心已不在了,连灵魂都变得支离破碎,惟剩下这副躯壳,承载着她还活着的事实。

结束一段错误的人生,宇凝卿付出的代价固然令人心痛,可他自己呢,为了报仇,失去的又何尝可曲指计算?当初宇泽成的一时贪念,演变了多少凄惨和遗憾,又导致了多少痴缠与幽怨?

梁子俊一声轻叹,随即初闻门外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邵江城中早已人散城空,这城主府中也就余下自己和宇凝卿,忖虑还有何人会在此时到来?内心正疑惑不解之际,惊诧的见到一张他此时意外不及的脸。

决定和宇凝卿回东蓠后,并非不曾想过英秀儿母子如何是好?可西召投降,并不是被辽鸢破城,所以安危自然无恙,想到她好歹为一国郡主,就算西召降城,亦会享尽一生荣华,这才宽下心来。他不爱英秀儿,英秀儿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完全是个意外,或者说是因报仇产生的错误。

缓缓的站起身来,眼神中的惊讶却不曾退散,那红肿着双眼之人,扑到自己怀中赫然大哭起来,“夫君,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没事真好。”

有那么一瞬间,梁子俊的心沉甸甸的压下,抑闷的感觉直冲脑海,抬起的双臂,犹豫着要不要给英秀儿安慰,终是搁下,“你怎么来了?不知道现在外面兵荒马乱么?你还带着孩子,要是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这算关心吗?英秀儿顿时止了哭泣,略微拉开彼此的距离,又笑又哭的将怀中孩子递到梁子俊怀里,“你也该听说西召降城了,可我也听说北仓弃了邵江城,北仓和辽鸢那场仗也败了,驸马爷也下落不明,我没有得到丝毫你的消息,不放心,所以带着孩子来邵江城碰运气,好在你在,不然我可真不知要怎么办?夫君,我们回西召去,因为沦为降国要对辽鸢称臣,可我们日后的生活还是能得到保障的。”

她真是傻,就为了这么个理由,居然敢抱着孩子在兵荒马乱的世界里穿行,梁子俊呆呆的望着英秀儿,这个他从未放在心上的女子,据他所知,她从小娇生惯养,野蛮任性,然此番又何来的勇气?眸角的余光扫向床榻,梁子俊淡淡的言道:“你这又是何苦,等过些日子外面平静些,就带着孩子回西召,但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心中默默的念着,看来回东蓠的日子又得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