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这么想?”郭品瑶在她身边坐下,拖着腮看她刷夜壶,“那你以后怎么办?刷夜壶刷到出宫?”

“何尝不好?”卫茗笑,“从前的志向是让宫里所有人都喝到我泡的茶,现在的伟大理想是把宫里所有人的夜壶都刷一次。一个管进一个管出,其本质似乎也是差不多的。”

郭品瑶用鼻子冷哼,“接下来五年的青春,都跟夜壶作伴…嗯,是很伟大。”

卫茗知道好友是心疼自己,也不在这个话题上逗留,转而道:“你还是快回去吧。这次我被这般轰出来,淑妃娘娘脸上也十分过不去,你别为了我得罪了她。”如果这次举荐她的人不是太子的姨娘,兴许这事也就不会这般平静地过去了。

“好啦,我知道了。”郭品瑶站起身,捧住她冰凉的脸颊搓了搓,“你好好保重自己,这两天回凉,如果衣物不够厚就来瑶华宫告诉我一声。”

“嗯。”友不在多,贴心就好。

郭品瑶前脚一走,卫茗便收起刷子。好友在的时候,她极力地忍耐,不忍让好友担心。她一走,卫茗便再也忍不住,洗了手放在嘴边呵气,却仍旧止不住肿胀的手指传来钻心的疼痛。

今年的三月,特别的寒冷,仿佛冬天还未离去。

十指连心,疼痛一波接一波地漫上来,卫茗苦笑,自己明明是个丫鬟命,偏偏摊上了具娇贵的小姐身子,受不得冻。三年前落下的病根,已成了她每年冬天必须承受的苦难。

如果这会儿百里景虽站在她面前,再问她一次是否恨他,她一定会大义凛然地点头,然后…

卫茗咬牙,暗笑自己神志不清,当真是疼得不怕死了,连顶撞太子这样的事也敢想。一抬头,疼得有些虚脱的身子竟然有几分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然而,在倒下的前一刻,眼前竟然恍惚闪过了百里景虽那个混蛋惊慌失措的脸。

痛昏前,卫茗忽的释然一笑,“看来,我果然很恨你…”

恨到,会在最脆弱的时候产生不切实际的错觉。

第三章 (三)养病与璇璇

再次醒来时,只有同在净房做事的小丫头段璇璇在她身边照顾。

段璇璇小心翼翼用热毛巾包着她的手指,嘟嘴责备道:“茗姐姐,你明知道自己的手沾不得冰水的。”

“总不能不停烧热水就为刷夜壶吧?”卫茗浅笑,询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三个时辰。”小丫头乖乖答。

“之间还有谁来过么?”想起自己昏迷前见到的那张脸,卫茗不确定地问道。

“梁姑姑在大门口看了一眼,她说今日没刷完的夜壶记在账上,夏天翻倍刷回来。”

“那得多谢梁姑姑成全了。”夜壶复夜壶,夜壶何其多。

她卫茗的人生就在洗刷刷间挥霍了。

不过她这娇贵的病,如果梁姑姑当真要勉强她继续,她也奈何不了,只得忍着。

段璇璇吐吐舌头,“梁姑姑才不敢得罪姐姐呢。茗姐姐你没看见,你回来的时候,梁姑姑脸都绿了呢。”

看着她脸上生动的表情,卫茗不觉心情也变好了。

小丫头比她小一岁,跟她同期入宫,家中几辈为后宫供奉水果。同身为文宫女,一开始借着对花果的了解,一路升到正七品典苑,掌宫中园圃。却因为笨手笨脚打碎了宫中最不能得罪的叶贵妃想要的花瓶,而被发配到净房洗夜壶。但小丫头本人似乎并不介意,保持着开朗乐观的精神,继续乐此不疲地打碎东西…

梁姑姑颇为头疼,偏偏又是个不能随便处置的文宫女,只好将这个小麻烦跟卫茗这个瘟神分到一组,让她们相杀相克,自生自灭去。

结果两人倒是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在这个没有竞争没有压力的地方,合作得相当好。

“姐姐,毛巾凉了。”段璇璇取开毛巾,将水盆端到她跟前的茶几上,“你泡一泡手吧,会暖和许多的。”

卫茗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头,果然觉得好了许多,伸出素手泡进暖水里,顿时仿佛冰雪消融一般酥麻暖彻肺腑。“璇璇,谢啦。”若不是她在身边,这几年一定熬不过来的。

“我每次打碎东西,也是茗姐姐帮我收拾摊子啊。”段璇璇蹦跳着起身,像是想起什么,神色一亮,摸出一只小瓶子献宝一般递到卫茗眼前,粉嫩的脸颊烙下一枚梨涡:“对了对了,这个,据说泡完手之后敷在手指关节上,能够缓解疼痛。”

“这是什么?”卫茗接过瓶子,揭开闻了闻,一阵薄荷的清香扑鼻而来,不禁疑惑道:“从哪里来的?”这等缓解疼痛的膏药,又岂是她们这样的身份可以得到的?

“是逢春膏。”小丫头低头绞了绞手指,音若蚊鸣:“罗太医给的…”

“罗太医罗生?”卫茗睁大眼,难以置信看着她,“他来过?”她一个小小的夜壶宫女,竟然能劳罗太医大驾?!

“唔…”小丫头俏颜羞红,“茗姐姐你倒下之后,人家…很慌嘛,就…就跑去了太医局,然后…然后顺便去瞧了一眼罗太医。”

“结果被逮了个正着?”卫茗顺着话猜道,“然后他问你来意?”这是一般走向,谁没事往太医局跑?

段璇璇果然梗着脖子点了点头,“嗯,他问了,我就说姐姐你病倒了。正好罗太医有空,就说过来瞧瞧。”

卫茗不由得斜了她一眼:“其实你就是为了去看他的吧…”她因为手指疼痛而病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小丫头完全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仿佛被戳破一般,段璇璇缩了缩脖子,不敢直视她,“其实…就是顺便的…”

至于到底哪件事才是“顺便”,便不得而知了。

据璇璇自己称,她还是正七品典苑时,曾劳当时还是医官使的罗生瞧过病,之后小丫头偷梁换柱替罗生挖过不少珍贵的种子当药材,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

卫茗见她窘迫害羞,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红得发烫的脸皮,调侃:“就那么喜欢他?”璇璇与她相识已久,交谈间常把罗生挂在嘴边,对罗生的情意早已不是秘密。

段璇璇肯定地点点头:“就是喜欢!”

卫茗掐了一把小丫头嫩滑的脸颊,“说说看,他有什么好?”

“成熟稳重,待人温柔!”段璇璇几乎是不假思索答出。

“他若对着谁都是这样温柔,有什么好的。”卫茗说着,目光忽的柔了些许,像是陷入了回忆,“倒不如…不如那些爱憎分明的,对谁都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偏偏对你上心些。”

“姐姐指太子殿下?”段璇璇好奇。

“我指的叶太医!”卫茗连忙辩解,哭笑不得嚷嚷:“我们在讨论太医好不好,太子殿下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段璇璇摊手:“‘对谁都不放在心上’,就只能让人想起太子殿下了嘛,据说对谁都是一副…”小丫头忽的噤声,小心翼翼瞄了一眼窗外,才压低声道:“都是一副不言苟笑的死人脸,活像谁得罪了他。”

“形容得不能再贴切。”卫茗赞同。

“这些是宫中的姐妹们总结的,我想姐姐既然去…‘见’过太子殿下,应该很了解吧。”段璇璇戳戳自己的梨涡,一双水眸扑闪扑闪,期待地盯着卫茗。

“呃…”卫茗回想那气宇轩昂的少年最后配合她轰她出去时的表情,斟酌了一下才道:“你会对一个轰你出去的人有好感么?

“也是。”段璇璇了然点点头,又道:“不过,不管怎么想,叶太医都只跟‘爱憎分明’,‘玩世不恭’有联系吧?”“对谁都不放在心上”这点到底是谁总结出来的?太不贴切了!

叶太医身为叶家人,进太医局之后身份显赫,凭着一身医术少年成名,在宫中只为叶贵妃瞧病,算是叶家派给叶贵妃的亲信。但其本人据说相当不好伺候,丝毫没有对待病人的耐心,拧起来时就连嚣张跋扈的叶贵妃也得让其三分,可见此人性格乖张。

“我瞧他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模样,想着大约就是那样的人吧。”内心冷漠所以才能置之不理。“不过…”卫茗垂眸看着自己仍旧有些水肿的手指,浅浅一笑,“当年若不是他,我这双手,可就真废啦。”

“将姐姐治成这样,可见是个庸医呢!”小丫头俏皮地吐吐舌头,拿布擦干她的手,又道:“所以我还是觉得罗太医好…”绕了半天又绕回来了。

“罗生可比你大十岁。”卫茗无奈地摇摇头,“而且还是太医呢。”一般宫女,哪能跟太医打上交道?

“所以…”只见段璇璇握起粉拳,“我一定要努力当上御花园的总管!然后瞧病什么的,就可以让罗太医给我瞧!”

卫茗扑哧笑出声:“哪有人没事咒自己生病的?”

只听段璇璇嘟着小嘴喃喃:“否则…就见不到他了嘛…”说着低下头替她上药。

“敢情我病一场,倒是让你有了去见他的理由了?”药膏抹上手指,顿时一股子*感包裹了整个指骨,“不过志向远大,挺好挺好。”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出去呢…”段璇璇鼓着腮帮子,脸色一黯,一向欢快的音调多了几分平直,“据说净房就像茅坑,跌进来就爬不出去了。”

“哪有的事?”卫茗为她打气,“你姐姐我当年进出净房当家一样。”入宫六年,她也并非就在这一个地方待了六年,只是每一份差事都做不长,到最后都还是会回到这个地方。

以至于到了后来,回净房就好像回家一般亲切和理所当然了。

卫茗表示,这一定是一种很高尚的境界。

“说起来,”段璇璇好似注意到了别的事,音调又扬了起来,“我来的时候,茗姐姐就在这里了。一直忘记问,姐姐怎么进来的?”净房里面的差事,比粗活还要低贱,所以鲜少有文宫女到来。她俩的存在,无疑像是奇迹一般,闪闪发光。难为虐宫女如虐菜的主管梁姑姑一时拿她们无法。

“宫里面不能得罪的主子可不止这一位啊。”卫茗苦恼地托着腮,目光悠远地望向窗外,“虽然我到如今也没搞清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主子。”

段璇璇正想问是谁,却见卫茗“咦”了一声,错愕地望着窗外。小丫头随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这才一拍头,想起道:“对了,外面下雪了呢!”

卫茗走至窗边,透过薄薄的窗纸,果然见外头白茫茫的一片。一场桃花雪,将这个世间染上一层薄薄的素净。

到底雪并不深,门前一排排杂乱的脚印下,青石板在冰雪间若隐若现。

卫茗细瞧了每排脚印的形状与走向,回头好奇道:“除了你和罗太医,还有谁进来过?”

“嗯…”段璇璇迟疑了片刻,好似想了想才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答:“就我们两人。”

卫茗颦眉,转身敛眸望着那些脚印。进屋的脚印一大一小,显然是罗太医和璇璇的,但离去的脚印其中一对,却跟来时大不相同,不像璇璇的。

也就是说,似乎有什么人…在璇璇之前照顾着她。然后在璇璇请了太医之后,与太医一起踏雪离去了。

但这个人,璇璇却故意瞒着不告诉她。

到底…会是谁呢

第四章 (四)宫令与掌饮

东宫。太子百里景虽埋头闻了闻衣袖,确认无误才一脚踏进书房,迎头便见从小便侍奉他的小侍关信心急火燎冲上来,“我的殿下喂,您这是去哪里了,让小的好找。”

“有事?”景虽随手解开脖间外袍的细绳,漫不经心问道。

“您出门怎也不带个随从。”关信殷勤地上前接过他脱下的外袍,“闻香姑姑先前来过一次…唔。”他忽的噤声,清秀白净的五官扭作一团,挥手在鼻前扇了扇,“我的殿下,您这是往哪里钻了一圈?”

景虽见势又抬袖闻了闻,并未闻出不妥,“很臭?”

关信迟疑片刻,深知面前这位主儿的脾性,于是很诚实地点点头,“小的这就去给殿下拿件干净的换上。”

“打翻了夜壶而已。”景虽淡淡解释,唤住他,“先别忙着走,继续说。闻香姑姑来过,然后…?”

“殿下不知所踪,姑姑十分生气。”回想起那位宫中最大的姑姑发起火时候的威严,关信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姑姑总是大题小做了些。”景虽无奈,“这次她来,还说了别的什么没?”

闻香是他母亲林皇后的陪嫁丫鬟,后宫如今的正一品宫令,统领后宫宫女,掌管大小琐事,为皇太后或者皇后代掌凤印。林皇后过世前将唯一的儿子托给闻香照管,可想闻香对他的重视程度。

“姑姑似乎对您轰人一事颇有微词。”关信神神秘秘猜测道。

景虽冷哼:“我不喜欢她们,凭什么让她们霸着我的床,让我来挤书房?”

“呃…”关信抽了抽嘴角,咳了两声又道:“姑姑私下跟小的埋怨过,说这些姑娘都是各个宫推荐过来的,就算殿下您不喜,也不能明着轰走,扫各宫娘娘的面子,没得得罪人。”

闻香担忧的并无道理,皇后过世多年,太子一人在宫中孤立无援,难免为众人矢之。各宫送宫女过来,讨好是一回事,恐怕在太子身边安插眼线又是另外一回事。百里景虽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才会毫不留情将人轰走,断绝这种可能。但在闻香看来,还能有更好的解决之法。

“我的存在,本身就得罪了她们。”他不信这些娘娘们还能将他当亲儿子疼。

“我的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关信紧张捂住自己的嘴左右张望,好半晌才继续道,“据说这回叶贵妃那头又准备着送人过来了。上次送来那丫头被您轰出去后,叶贵妃颜面过不去,那丫头一回去便被叶贵妃打成了半残,好生可怜。”他加重了鼻音,营造出一种可怜巴巴的气氛,“所以殿下这回可要慎重了。”毕竟林皇后过世后,叶贵妃便成了这后宫里的主子。就算景虽身为太子,也当尽量避免跟她犯难,徒惹麻烦。

“姑姑的意思我知道了,”景虽有些心烦地揉了揉眉心,“你再去请她过来吧。”

“殿下…”关信哭丧着张脸,“能不能让别人去?”刚挨过一顿骂,这会儿实在没有勇气再去讨一顿。

“小关…”景虽悠悠唤了声,音调中多了一分威逼的冷。

“殿下…求您别这么唤小的。”关信听见这个称呼,便知太子殿下要跟他较真了,连忙摆摆手求饶,“小的这就去请。”说着垂头丧气转身往门口走,半只脚刚踏出去,又回头委屈地声明了一遍:“殿下,‘小关’真的…会让人想歪的。”

身为宦官,如果再跟某种行业的男子联系在一起,那他便是不择不扣的悲剧了。

“小关…”

“小的这就去!立刻去!马上去!”话音刚落,人就一溜烟消失了。

见人走远了,百里景虽低头握住酸痛的手腕,捏了捏。

如果不是他及时接住那个女人,她怕是会一头栽进那堆夜壶里吧?

只是,想不到她在那个地方生活了这么久,东西倒没少吃,肉也没少长,抱起来时出乎意料地沉得慌,他一个踉跄,不小心将一堆夜壶木桶拂到水池里,溅了他一身水花,乃至于衣带染“香”,连他自己也闻不出了。

回想她倒下时蜷缩捂手的姿势,不难猜出是她手指关节又犯病了。

饶是遣了段璇璇去请医术卓绝的罗生,救得了她一时,但下一次呢?

回程的路上,罗生很明确告知他,病根已经落下,不能根治,只能好好地养着,兴许能一年年恢复过来。但如果任她在那个地方继续待上五年,病情只会恶化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一念及此,他握紧了拳头,决定亲自去请闻香姑姑。

***

“任命书?”卫茗错愕地从主管梁姑姑手里接下那卷质地精致的纸,再三确定:“给我的?”

“上头是你的名字。”梁姑姑倚着洗好的夜壶,黝黑的脸上难掩喜色,“据说是闻香姑姑的手令,说是上过太子殿下床的女子,扔在这种地方显得殿下不厚道。”宫令大人亲自出面带人走,她也就不用担心瘟神会再回来了,实在是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

卫茗顿时脸黑了一半——“上过太子殿下床的女子”这种名头是怎么回事?她不过就隔着被子在殿下的床上滚了一道,最后还华丽丽滚到了地上被人抬出去了,怎么看也是她自作自受,何来太子殿下不厚道一说?

拆开纸,一目十行,卫茗小小惊了一下:“掌饮?”

掌饮,饮的是酒,还有茶。原二十四司里头并没有这个职务,后因当今圣上喜爱喝茶,特将司酒酝一类的司酝司改名司饮司,一并接管茶品一类。

“六尚局二十四司二十四典四十八掌,虽说每个职位都是两人,但常年空缺,闻香姑姑也是考虑到你曾任掌饮,应当熟悉流程,才做的分配。”梁姑姑忍不住露出笑意,“六尚局的职务可是最容易升职的,别看掌饮才正八品,说不准过个半年就能升个正七品的典饮。好好干,届时别忘了姑姑我的好。”当然,最重要的是,千万别回来了。

卫茗只当没听出她话中深意,眨眨眼故作感伤:“梁姑姑,奴婢与你多年交情,这会儿真挺舍不得你的。”

“呵呵…”梁姑姑皮笑肉不笑。心头响起的却是另外三个字——快点滚。

卫茗调侃完,垂眸一笑,当年,她干劲十足,最后还不是被贬到净房了么?

在这个拼“主”的年代,升职什么的,只与跟的人有关,与干劲真心无关,偏偏她命中克主。所以啊,指不准这一去…“我还会回来的。”对于自己刷夜壶的命,她认了。

梁姑姑闻言笑容一僵,仿若冬日里那干裂的枯枝一般,极其干枯难看,半晌挤出分笑容:“呵呵,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真是…太不吉利了。

卫茗这等煞星的威力,怎能只让她一人领悟到?

卫茗本人倒不知她打的算盘,目不转睛盯着任命书上的“掌饮”二字出神。

还是原来的纸张,还是熟悉的味道,一时间,仿佛时光倒回到五年前,刚通过礼仪考核的她拿到第一份任命书。那时的她,还懵懂无知,还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还能信心十足地放话称要让宫里所有人都喝过她泡的茶。

转眼间,五年过去,她却再没有往上爬的雄心壮志了。

再次回到从前辛勤忙碌了一年的地方,卫茗感慨万分,一低头,断断续续带了四年的文宫女黑腰带如今摇身一变,那粉红的色泽鲜亮得让她有些挪不开眼。

由粉到黑容易,由黑到粉,她却爬了好多年。

只是,腰带虽然换了,那身宫装却还是以前的那几套,被夜壶熏陶了三年之后,散发着“迷”人的味道,闻者闪避,见者疯逃。

卫茗见怪不怪,乐得清静。

到了夜里,这亲疏就更明显了。同一室的女子宁愿三三两两挤一张床,也不愿靠近她半分,可见这味儿的确是厉害了些。

她之前试过用皂荚泡洗衣衫,却仍旧洗不去那股闻在她鼻子里已经稀疏平常的味道。

又或许,错不在衣,而是她每一寸肌肤经过长年累月的浸泡,早已摆脱不了净房特有的味道了。

正如她说,她把那里当家,她理所当然沾染了家的味道,挥之难去。

“我听说,户部那些个管钱的官儿,老了之后身上都洗不掉那股子铜臭味呢。”同寝的陈掌衣忽然尖声尖气道。

“呵,”另一头的高掌药冷笑一声,“铜臭味也好过某些味道。有些人啊,在某些地方做某些事情久了,身上那味儿就除不掉了。”

“哦?”与她同床的钟典衣故意大声好奇:“换件衣服不就好了?”

“这哪里是衣服的问题?”高掌药语调缓慢,像是蜜里含针一般,一点点刺痛人心,“恐怕味儿早就深入发丝,就算去花丛中滚一遭,也…”

“也怎样?”陈掌衣与她一唱一和。

“也怕是熏臭了一地的花儿罢。”高掌药话音刚落,一屋的女孩子都跟着她咯咯地笑。

卫茗知道她们指桑骂槐,云淡风轻翻了个身,接道:“若是没有这些臭烘烘的东西,花儿哪能开得好?”

一室女孩子没想到她回嘴,一个个噤声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