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信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赴死一般悄声推开门,探头望向内室:“小的失礼了,殿下该起…呃…”

迎接他的景观很壮丽,直接让他哑声。

他家太子殿下跟一个女人睡了一晚什么的已经引不起他的惊讶了…关键是那张大床上,大晏国最尊贵的殿下默默挂在床沿上,半个身子悬在空中,而另外半个身子,则被卫茗像粽叶一般包裹着!

再仔细一瞧,卫茗上半身全裹在棉被里,却硬着用牛皮膏药一般的姿势把太子殿下给生生挤到了床沿上,下半身则伸出了一条腿,也不知是勾着还是纯粹搭在景虽身上,像枷锁一般牢牢禁锢住这只放在她身边的暖炉。

睡相实在太差!

关信默念“小的什么都没看见…”躬着身子打算原样退回去,却见景虽听到动静扭过头来,一脸憔悴瞪着站在门口的他,眸光凛冽,迫使他发不出声响。

关信笑得比哭难看,压低声道:“殿下,小的最近看到了太多不该看到的东西,是不是会被灭口啊…”

“…”景虽盯着他不语,身子缓缓挪动着,试图在不惊动卫茗的前提下脱离她的桎梏。

关信见他脸色难看却不知道,明显误会了,开始哭长城:“殿下,小的为您做牛做马多年您不能抛弃小的啊…”

“闭嘴。”景虽压低声呵斥,“还不快过来扶一把…”

“扶?”关信连忙上前,手忙脚乱看着自家殿下上个身挪向床下,双手撑地,爬行着将自己的下半身挪出卫茗的*下,直到他完全脱离那一刻,关信心有灵犀托住他,扶他站起来,然后羡慕嫉妒恨地瞅了一眼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卫茗。

景虽若无其事理了理衣襟,低声吩咐:“去外面梳洗,这间房谁都不许来打扰。”

然而,即便谁也没来打扰,一个小时后,卫茗还是醒了。

并非自然醒或是饿醒——她是被摔醒的!

景虽走后,卫小茶睡梦中为找寻丢失的暖炉继续向外挪动,终是无法避免连人带棉被一起滚下床的悲剧,同时压着受伤的右肘,瞬间痛清醒。

待到疼痛缓解了,她这才睁着清明的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确定自己“故地重回”后,抽了抽嘴角。

太子殿下的寝房,进一次是被逼,进第二次却是意外;太子殿下的床,睡一次是几世修来的,睡第二次却是误打误撞迷迷糊糊;而自己从床上滚下来,滚一次是遭了黑手,滚第二次却是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怪只怪自己这身贱骨头睡了十几年的硬板床,偶尔睡一次软绵绵的大床便浑身不舒坦,像条毛虫一般四方向挪动。

这也同时证明了,自个儿跟太子殿下这张床八成不太合,两次都不被待见给请到地上。

到底不是睡这张床的人…

卫茗滚了滚,想从地上爬起来,不想又一次碰到了受伤的手肘,顿时带起一阵刺骨的疼痛,一瞬间,被推下井时的冰冷刺骨黑暗恐惧如同沙尘一般排山倒海淹没了她!

她下意识蜷缩,整个人如同乌龟一般,完完全全缩进“壳”里,直到感受到棉被里的温暖,才冷静下来,开始仔仔细细分析整件事。

到底,是谁干的?

但在分析这件事前,她必须要找出此人的动机。

她一个小宫女,与人无冤无仇的,采薇阁竞争亦不强烈,至少还没有到需要灭了她上位的地步。纵观后宫的历史,宫女的消亡不外乎一种可能——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她卫茗向来安分守己,管好自己的眼鼻耳,绝不让自己知道别人的秘密。如果真要说她知道了什么,唯一能被她想起的,大概就只有杜媛意外中毒一事了吧?

为了自保,她冒出头提醒了杜媛,哪知杜媛不领情,不愿意配合她将计就计,反而惊动了圣上,还好死不死抖出是有宫女“告密”。

她当时十分感激杜媛多少留了点良心,没有为她“争功”而提及她的名字,如今看来,后宫当真无孔不入,想来她告密的事已经被人捅了出来,传到了主谋者叶家的耳中。她碍了人家的事,被灭口也不足为奇了。

想通了这点,谁干的反倒不重要了。

无论是谁,他也最多只是位侩子手,并非真正裁决她生死的背后主谋。

但事已至此,却另有一事让她在意了——到底是谁捅了出来?

她很快想到了一人。

唯有这个人,知晓她已看出叶家对杜媛下毒之事。

——叶之夜,叶太医。

想到这个名字,卫茗心微微一抽,就仿佛自己将后面留给了一人,却被这个信任之人推下了悬崖,粉身碎骨…她疼痛地闭上眼睛,不愿再去深想,亦不愿在日后去多问。

就…这样吧,原本就是一场奢望而已。

五年前,他把自己从冰天雪地的疼痛中拉出来;五年后,他推自己入冰冷刺骨的深渊中。终究是两不相欠了罢。

卫茗深吸一口气,努力打起精神,正待起身,却听外间一片喧闹声,似乎有一女子正在为什么争执不休。

只听女子道:“关公公,你不让我进去就罢了,凭什么连打理殿下寝房的上宫女璃茉也不放进去?”

“殿下吩咐了,不让进就是不让进。”关信的声音有着少有的威严,“柳令侍,你管得未免太多了些。”

原来在争执的女子正是东宫里身份最微妙的存在——由令人降职到令侍的柳妆。

“关公公,恕我职责所在,并非管得太宽。”柳妆理直气壮,“收拾寝房的璃茉被关公公您拦在门外,惶恐至极,生怕自己失职,只好来我这儿搬救兵。我身为太子殿下唯一的‘贴身’侍女,自然有义务保证殿下寝榻的整洁。”

却听关信一计冷哼:“柳令侍,别忘了,这个东宫除了你这个贴身侍女,还有咱这个贴身侍从。这事儿要真闹大了,最后殿下会怎么个处理,令侍你心知肚明。”

柳妆抽息,顿一下,复又不折不饶:“殿下也得守宫里的规矩。宫规各寝宫须得仪表整洁,一丝不乱。还是说…殿下是藏了什么惊世的宝贝在被窝里,不想让我等瞧见?”

“柳令侍,你逾越了。”关信语气一凛,“殿下的事岂是你可以随意揣测的?”

外间稍稍消停,卫茗已连滚带爬地站了起身,仔细回味了两人方才的对话,对柳妆在东宫的地位有几分好奇。

如果她没记错,昨日她在“不经意”扯到柳妆身上时,太子殿下曾赶紧利落否定她是他女人这件事。

如果不是女人,那侍寝…

卫茗忽然寒了一下——抱上床的女人不要,太子殿下难道说…不能人道?

卫茗深深为大晏国的千秋万代默哀。

然而就在此时,被她同情的主角的声音出现在外间:“发生什么了?都杵在这儿做什么?”

关信将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便听景虽吩咐道:“里头有些乱,一盏茶之后,让璃茉来收拾。”话音刚落,便听他推门而入。

卫茗顿觉自己便是柳妆口中那“仪表不整”的代表,赶紧裹了裹披在身上的棉被,纵身一跳,原计划跳回床上装睡,哪知高估了自己,踩着了棉被角,华丽丽扑街了!

刚刚迈进的景虽只听一声“噗通”落地声,急急匆匆赶紧来,迎面便见卫茗四脚朝天躺在棉被上,似乎并没有摔疼,但表情极其狼狈。

“…”此情此景,并不好做开场白,卫茗仰着头,只好尴尬一笑。

“你终于是滚下来了。”景虽以为她方才滚下来,作此感慨。

“奴婢恋上了殿下…床下面这块地,”卫茗嘿嘿道,“多滚几道,有助于培养感情。”

景虽脸微沉,不动声色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她,然后躬身,直接从棉被上捞起她,抱在怀里。

“殿下…!”卫茗大吃一惊,张大口不知该说什么。

“别跟我说什么‘奴婢惶恐’之类的话,我从来就没在你脸上瞧出过‘惶恐’!”景虽斜了怀中的她一眼,及时堵住她要脱口而出的话,“我不介意你跟我的地培养感情,但请别拖上我的被子隔在中间。还有,马上就会有人来打扫房间,你躺在地上太碍事了。”

“殿下,”卫茗小心翼翼瞅了瞅他圈得紧紧的手臂,小心翼翼问道:“你准备将奴婢扔去哪…唔!”

樱唇倏地被封住,天旋地转,后背又一次与软床亲密接触。

紧接着,太子殿下温润的身体密密实实压了上来!

卫茗睁大眼,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第二十四章 (二十四)查房与春宫

唇齿相依,仿佛有什么从心口胀裂,屋内的空气一下子升温。

浑浑噩噩中,好似有软糯湿热之物滑过贝齿,带过一片暧昧的气息。

待到卫茗回过神,景虽已起身,他抬手若无其事擦了擦嘴唇,一只腿跨坐在她身侧,另一只立在地上,居高临下直视着她流光溢彩的眸子,低声道:“卫茗,以后别把棉被摊在路中间。”

“什么…意思?”卫茗脑子仍旧一片空白,显然无法理解其中的内涵。

“就是很容易绊倒的意思。”只见太子殿下垂眼,抬脚从裹成一团的棉被里抽出来,背身离开床。房间昏暗,完美地掩盖了他脸颊的红潮与眼中因找借口而闪过的心虚。

“…”卫茗眨了眨眼,猛地领悟过来,哭笑不得:“殿下,下次绊倒的时候就算要拿奴婢当垫背,也请别对着奴婢的嘴好么…奴婢无辜轻薄了殿下,表示很罪恶很惶恐很不知所措的说…”

景虽斜了她眼:“你是不是还想说你负不起责?”

“殿下英明!”卫茗拍马屁的神情,配上她大大地躺在床上的姿势,有几分不和谐。

“你怎么就不想想,到底是谁该负责呢?”

“呃…?”语结。

“从前不也有亲了一下就娶为妻的典故么?”太子殿下编话时华丽丽远目,话语十分没有底气。

“殿下,敢问您看的是哪朝哪代的野史…”

“不过太子妃什么的,的确要考虑考虑…”太子殿下明显已经进入自我碎念的状态,话题也跟着偏离。

“是的是的,”卫茗狗腿地迎合,“所谓生得好不如嫁得…咳,娶得好,太子妃娘娘乃是大晏日后的国母,的确需要慎重啊殿下。”

“不过再怎么考虑也没用…”景虽转过头,意味深长瞥了她一眼,喃喃自语:“到头来还是我想太多了么?”

“…”卫茗对于他的想法呈茫然状,接不下去只得自顾自继续道:“殿下生辰时,德妃娘娘不是向陛下推荐自家的侄女给殿下么?魏家一门忠烈,代代习武征战沙场。想来魏家的小姐亦是文武双全,不若一般闺秀那般扭捏矫作。再说魏家算得上是本朝唯一能与叶家不相上下的家族…”

“卫茗,”景虽脸色不快,打断她滔滔不绝替别家女子说好话,“后宫重地,慎言。”

卫茗猛地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不小心忘形,连忙噤声,“奴婢逾越了。”

景虽暗暗懊悔自己语气重了些,抵唇咳了咳,指了指卫茗的颈间:“整好衣服起来,别一直占着我的床。”

卫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一瞥,这才发现胸前衣襟因为方才的一摔一压大大敞开,锁骨下的一片白花花的肌肤暴露在外,本该凉飕飕的,却在触上他的目光时火烫了起来。

脱口而出的惊叫及时地梗在了喉头,然后被她狠狠咽了下去,随即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刚刚起身后便走开了,且一直把目光对着别的方向…

想着亡羊补牢,奈何双手受伤搭不上力,卫茗左右挣扎了一会儿,最终放弃,巴巴看向站得远远的景虽,“殿下,奴婢尽力了,还请您高抬贵足…”

景虽面无表情走过来,抬脚…

卫茗闭上眼,等着再次与大地亲密接触的一瞬痛感。身子却忽的一轻,仿若跌进了温暖的怀抱中。她撩开一丝眼缝,景虽棱角分明的下巴和鼻梁近在眼前,薄唇抿得紧紧的,一双灰眸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屋子的角落,就是没有垂眼看她。

扫视了一轮,未果,便听他淡淡问道:“卫茗,你自己说,我把你放哪里好?”

“殿下能替奴婢隐瞒,奴婢已感激不尽,”想来她误打误撞到此,旁人并不知。害她的人恐怕以为她已经死了,这个时候暴露行踪,只怕会招来对方下一拨的坑害。“随便扔到哪个角落便好。”

却见景虽当真点了点头,撩开床头帷幔,将她放进了墙壁与帷幔间那个狭窄的空间里。“你就在这儿等等,别出声。”

“好。”卫茗乖乖闭嘴,没有告诉他,此情此景,让她联想起了另一种画面…

随即,这个画面感被加深。

缘由柳妆带着上宫女璃茉进来了,颇有气势冲冲搜人的意味。

太子殿下不动如山,立在原地看着她。

柳妆吃不住他的注视,笑着礼了礼,“就算再乱,也是奴婢等人的本分。苦了殿下您自己收拾了一盏茶的时间。”

“我自己的东西,不允旁人来碰。”霸占味十足。

“是是,”柳妆连连赔笑,精致妆容下的眼微微一敛,细细瞧了瞧屋子的角落,嘴上却笑侃:“能让殿下如此藏着掖着的宝贝,真让奴婢等人羡煞。”

黑暗中的卫茗透过帷幔,清晰地窥到柳妆眼中的防备与不信,明明面上笑着,却未深达眼底,且这语气…卫茗不由得在心头啧啧——这理直气壮的架势,当真是这东宫名正言顺的女主子。

是了,这画面活脱脱就是丈夫愉快偷情,不料妻子回来,手忙脚乱中只好将小情人藏起来,独身面对妻子质疑的段子…

而自己,便是那杀千刀的小情人…

卫茗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赶紧挪过目光看向别处。

如果她身在民间,便该知道,男子的房间角落,是经不起细看的。

目光扫过床角时,一明晃晃的小点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卫茗好奇,揪着那露出的小角一扯,硬是扯出本书来,借着照进来的微光仔细一瞧,封面几个字让她瞬间石化。

出现了…传说中,男子房间的秘密!

卫茗抬眼,默默望了望外头景虽的背影,好奇心驱使下很不厚道地翻开了第一页。

景虽背脊忽然一凉,不敢回头,上前阻止了璃茉朝藏卫茗的角落前进,“那边就别打扫了。”

柳妆疑心大起,连忙道:“殿下,别看角落平日里瞧不见,却是最易藏污纳垢之处,常年累月下来,少不得…”

“非礼勿视。”景虽给了简短的回答。

正打扫的璃茉就着这四个字反复思考,脸颊倏地羞红,看向那头的柳妆。

柳妆显然也想到了别处,与璃茉对视了眼,不自在地咳了声,“既然如此,那么…便算了吧。”

景虽瞧二人神色,便知二人想歪,一定是以为自己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身子猛地一震,脸色极其难看地回头…

如果他没记错,去年众妃举荐宫女来侍寝时,韩婕妤为了达到目的,曾不择手段令侍寝的宫女带着一本春/宫册子来…

后来人给轰走了,可册子却是让关信收起来了,据说便是藏到了这房中的墙角与床底的缝隙中,声称如果太子殿下哪天情窦初开需要了,便可翻出来看看…

也不知关信藏书的技术如何,但愿卫茗没有看见…

可惜,事与愿违。

卫茗面红耳赤观摩完,深吸一口气关上书,塞回原处,决定收回之前对太子殿下性情冷淡对男女之事不热衷的猜想。

当年十二岁的少年,原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就算她潜意识里仍旧把他当孩子,事实告诉她,这个她一直当孩子的少年,已经可以算作“男人”,具备了一切将她扑倒吃干抹净的能力。

一念及此,卫茗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腕。

这绝对是手贱的代价啊!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看到了这种东西,让她日后如何直视看着一本正经,私底却藏了这种东西的太子殿下!

如果她想继续躲在这里避风头,一旦夜幕降临,让她如何跟他同处一室甚至同睡一床时保持镇定!

正纠结,床帐被人一把撩开,外头的光稀稀疏疏洒进来。

景虽瞥到她仍旧安安分分地坐着,手头并未持物,当下舒了口气,缓缓道:“她们走了。”

“嗯…”保持镇定,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需要我抱你出来么?”

“不用不用。”卫茗“咻”地蹦起来,一脸嘻嘻哈哈地跑到亮堂处,一双眼死死盯着地板不敢看他。

额头却忽的一温,盖上一掌,景虽温和的询问从跟前传来:“脸好红,是在里头闷着了还是又发烧了?”

卫茗身子一颤躲开他的“爱抚”,缩着脖子笑:“殿下,奴婢在这里是不是太麻烦您了?”

“你在或是不在,总之都是麻烦。”景虽悠悠道,“不过你能醒悟到麻烦这一点,也不枉我…”

“奴婢占了您的床,实在过意不去。”卫茗连忙解释,为自己之后的话铺垫,“所以…如果殿下之后还愿意收留奴婢,奴婢感激涕零,自愿睡地板。”

景虽瞥着她眼眸下泛红的脸,别过头看了眼床与墙间夹缝,联想起方才探体温那一瞬她的闪避,眼底闪过一丝清明,定定看向她,质问:“你在怕我什么?”

“殿下尊贵无比,奴婢又敬又怕。”卫茗连着往后退了三步,躬身恭敬道。

见她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态度,景虽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想:“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奴婢绝对什么都没看到!”落井一事已深深教训她——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死咬“不知道”才是硬道理。

她斩钉截铁的否认印在景虽眼里,活脱脱的就是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看了之后…有什么想说的么?”宁愿她说出来,也别如此掖着反而对他生出负面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