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茗听他一口认定自己“看了”,便知自己瞒不过他,又听他问出“有什么想说的”这般像是让她留遗言的问话,顿时万念俱灰,木木抬起头,本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态度,苦口婆心道:“呃…其实,那东西看多了,对您的身体也不好。”

“…”太子殿下脸色微沉。

“所以,为了大晏的千秋万代着想,殿下还是应当正确地…”话说,这种话由她来说真的好么?

“卫茗,”景虽冷冷开口,“你再多说一句,我便拿你就地‘正确’使。”

作者有话要说:太纸殿下坚持自己是被绊倒的…【正色脸

绝对没有借机轻薄的意思…【远目

话说卫小茶你既然都已经意识到少年是男人了,还这么跟太纸讨论春~宫不怕晚上被扑么…

第二十五章 (二十五)同床与异梦

卫茗表示很忐忑。

从日出开始忐忑,一直忐忑到夜幕降临,华灯初起,太子殿下大步迈进寝房。

卫茗抱着枕头缩在墙角,小心翼翼开始背诵自己准备了一下午的说辞:“殿下,奴婢想了一下午,深切领悟到自己不能一辈子都躲在您屋里,最终成为一个混吃混喝的废人,奴婢很惶恐。”更令她惶恐的是,太子殿下不知什么时候会化身为狼,将她吃干抹净。

“…”景虽木然盯着她,等她下文。

“您看啊,奴婢来了之后也给您的生活带来了许多不便是不,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奴婢还是决定勇敢的面对现实,面对恶势力!绝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便陷殿下于不便之中。”

“…”景虽似乎早有准备,施施然坐下,铁了心地等她说完。

“呃…”卫茗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并未瞧出不妥,便继续搬理由:“而且,奴婢住您这儿,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太子殿下眼底有精光闪过。

“若是哪一日被柳令侍撞见,奴婢怕被扎小人。”

“…”太子殿下眼波一沉。

“…”卫茗神情忐忑等着景虽表态。

“说完了么?”景虽见她不再继续,站了起来,“如果没有别的,那就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敢情她一番激情澎湃的演说就被这么轻飘飘退回来了?卫茗张了张口,最后底气全失,诺诺道:“殿下,奴婢以为,此事不是睡觉能够解决的。”

“如果睡觉不能解决…”景虽转过身慵懒地扯开腰带,意味深长瞅了她一眼,“你想如何解决?”说着,腰带滑落,衣衫一散。

“奴婢绝无异议,现在睡,马上睡!”卫茗见势不妙,马上龟缩回床上,缩在角落里,忐忑不安盯着他。

太子殿下面不改色宽衣解带,掀开棉被时手顿了顿,看向里侧的卫茗,悠悠道:“卫茗,你的睡相实在太难看。”

“奴婢申请睡地板。”

景虽平躺,闭眼,嘴上不置一词,身子却死死护住大床外侧,不让卫茗跨过,无声地驳回她的请求。

“好吧。”卫茗缩回去,学他那般平躺,闭眼。

顿时,屋内陷入一片死寂,仅余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沉默中,景虽悠悠开口:“卫茗,如果你想一直躲下去,我可以为你掩盖行踪。但如此一来,你便永远也不能走出这间屋子,抛头露面,过正常人的生活。”这一点,他十分清楚,同样也使他为难——他不想限制她的自由。“反之,如果你想走,随时可以离去,我不会多说一句,更不会向外人提及你曾在这里的事,你无需担心。但之后的诸多明枪暗箭,也得你独自面对,你自己想清楚吧。”

卫茗错愕地转过头,看着枕头一侧的少年用着最寻常不过的语气和神色,对她说出这番明显经过深思熟虑的话,心头微微一暖,知晓他亦是为她考虑周全了,会心一笑:“嗯。我知道了。”

“还有,”景虽缓缓睁开眼,别过眸子与耳侧的她对视,“你的小人柳妆扎不着,谁都扎不着,所以你别成天喊着怕谁扎你小人。”

“也是…”卫茗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奴婢的生辰八字,她们不知晓,做了小人也无用。”

“…”景虽顿时觉着自己对牛弹琴了,咬牙道:“你的小人在我手里,谁敢扎?”

“呃?”卫茗不明所以,就着他的话反复思考,猛地想起什么,赶紧用擦伤的左手摸了摸周身,面色微微发急。

“我说了,你的小人在我手里。”景虽知道她在摸什么,悠悠道,“我从井中将它捞起来了。”

卫茗长舒了口气,觉着自己总算是有了交代,欣然道:“这下物归原主了。”

“那是…”…送你的东西。景虽及时打住,转而问道:“你从哪里找到的?”

卫茗不答反问:“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殿下能否告知奴婢…那尊小木像是出自殿下之手么?”

“…”景虽张张口,这才发现自己被她套了话,默认了小木像出自他手的事实。

“如果是,”卫茗目不转睛看着他,像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敢问殿下,为何要刻奴婢的脸?”

“…”景虽干脆闭眼,翻身背对她,一副铁了心不会回答的模样。

“好吧。”卫茗放弃,“祝殿下好梦。”

“卫茗,”背对她的太子殿下却迟疑着开口回答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刻便刻了。”

卫茗樱口大张,只觉得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心头暖流横溢,一时间梦幻得不太真实。

然而,太子殿下漫不经心的下一句话,直接让她堕入冰窖——“反正都是练手而已。”

“…”是了,这才应该是现实的发展!

反正都是练手,抓谁都是练手…

卫茗默默翻身,面壁反省自己多想,自然没有看到,另一侧的景虽背对着她,脸颊微红,拳头紧握,咽下了即将要说的话。

——反正都是练手而已,闲暇时候刻了几百只的你,那只是最好的。

五年前,那只小木像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本想当面送给她,哪知事与愿违,临到头传来了母亲林皇后病危的消息,当即拖着她一起赶去,匆忙间,木像被遗留在了那处。再次去时,已是很久很久以后,坑已填,木像已失,人亦不再。

好在兜兜转转,这只小木像回到了它的主人身边,在危急关头,告诉了他它的主人的去向。

身后,又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他浅浅一笑,带了几分苦涩,翻过身,张臂从她背后揽住她。

身体完美地镶在一起,就好似她本来就该属于这里。

她柔弱,那么他便变强。

她是乌龟,那么他便做她的壳,护着她,替她遮风挡雨。她要缩,也只能缩进自己怀里。

很好很美满,景虽心满意足闭上眼。

却不知,卫茗在此刻缓缓睁开眼,感受到背后温暖的禁锢,目光一斜,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不逃避,不动弹,任由他从后抱住自己,心头却明白,温暖是短暂的,今后还有很大一段人生需要自己去面对。

她曾掏心掏肺地把自己后半辈子交给他,也一度以为,自己会一直站在他身后,替他端茶倒水,陪他长大,看他蟒袍加身,群临天下,再看他娶妻生子…

她会一直在这座宫中伴着她,只要他愿意。

但他不需要,至少,五年前的他不要她。

时隔五年,再次回来,无论他多好,她也再没有勇气,重新留在他身边。

***

采薇阁的卫惠人失踪三天,就在众人已放弃时,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众人眼前。

而发现卫茗的,正是在外散步的韩婕妤。

彼时,韩婕妤路过宫中最大的荷塘,望着一池荷花开得灿烂,正心情大好,哪知一具“尸体”仰面顺着风慢慢悠悠飘过来,当即吓傻了韩婕妤。

随后,伴着宫女们此起彼伏的尖叫,这具“尸体”被围上来的侍卫打捞了起来,吐了两口水,自己活了,正是失踪了三天的卫惠人卫茗。

据卫茗自己称,失踪当夜的自己正洗衣服,望见一串萤火虫飞过,童心大起跟着萤火虫到了荷塘,没看路一脚踩空跌了进去…

至于如何解释时隔三天才被发现,卫茗又说了,荷叶太茂盛,前几日一直挡着自己的身形没有被人发现,今日吹了点小风,才把自己吹出来。

针对她不吃不喝活了三天还脸色红润活蹦乱跳的传奇,宫里面却有了别的说法,广为流传的版本是她卫茗生来便肩负着克主的大任,这会儿当了杜媛这么久的侍女还没能把她给客死,阎王爷表示很不满,觉着她没完成任务,于是不收,给送了回来。

但无论怎么传,众人都还是围着“意外”二字在转。也由此,卫茗因一时贪玩,玩忽职守三日且惊动了待产的杜媛一过,降为令侍。

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卫茗的“福”便以降职一事画上句号。

刚刚换回了自己浅蓝色的腰带,杜媛却登门了,扬言要出门,命她陪伴。

卫茗诚惶诚恐扶着她漫步在自己被打捞起的荷塘边,小心问道:“娘娘,往日都是苏令侍在陪,今日怎允奴婢相伴?”

“我不信她。”杜媛出奇地直白,“比起你,我更加不信任她。”

“奴婢…多谢娘娘信任,”杜媛的转变令卫茗诧异,“看来奴婢这一跤没白滑。”

“当真是滑了一跤?”杜媛停下步子,回头质问,“而不是被推下水?”

“…”卫茗抿唇,不知此时如何作答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我从前的确怀疑你是叶家的人,”杜媛重新迈步,缓缓向前走去,“但你告密之后,反被‘灭口’,我倒是信了。也同时留意了一□边的人,发现苏素行踪可疑,便不得不疑她了。”

卫茗听后心头刮过一阵狂风——杜媛若能早些有此觉悟,自己就不会被坑,过着现今这般朝兢夕惕的生活了。

但转念一想,她仍是感激杜媛能想通,与自己暂时成为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娘娘英明!”

“话说到这份上,你也不该对我隐瞒什么了吧?”杜媛上前两步,饶是抬头挺胸,却扔可窥见她举步间的小心谨慎,“你到底是怎么被推入水的?”

“不瞒娘娘,奴婢是被推入井中的。”至于如何从井中脱险,她准备了一大通说辞应付,“就是奴婢洗衣的那口井。”

“果然如此,”杜媛精明地点点头,“起先我便疑心,如今得你证实,即便你我都知道背后主谋是谁,也需仔细想想。毕竟采薇阁在我中毒一事后戒备便森严起来,外人哪能进得来?事后一想,能动手的只能是采薇阁中的人。”

“嗯。”卫茗点点头,自动忽略了“戒备森严”四字。

若是戒备当真森严,太子殿下又如何进得去?还能明目张胆从井中捞出那尊小木像的?

那么,动手的,到底是自己人,还是外头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太纸,作者为你默哀三秒钟…

1、2、3…

第二十六章 (二十六)落水与渡气

正思考,却听身边的杜媛忽然尖声尖气道:“哟,这不是太子殿下么,今儿个天儿好,都来赏花呢。”

卫茗抬眼,果然瞥见百里景虽直挺挺站在不远处,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

杜媛护着肚子上前,耀武扬威侃道:“殿下这可算是忙里偷闲吧?可得当心别跌进这池塘中咯,淹不死个卫茗,别人可就说不准了…届时大晏国没了继承人可伤悲得紧。”

卫茗扶她的手紧了紧,暗里示意她有些过了。

杜媛却不以为然地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娘娘…”卫茗欲言又止,若有所思望了望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处的景虽。

“我有事与殿下商议,你且退下。”杜媛如是吩咐。

“是。”主子有令,她这个当下人的不敢不从,虽摸不准杜媛打的是什么算盘,却也只能乖乖退到假山后面,替她放风。

景虽一点一点目送她离开,这才将目光转到杜媛身上,眼底溜过一丝精光。

然后…假山后的卫茗听到了“噗通”一记落水声,大惊失色冲出来时,杜媛完好无损,稍稍松了口气,却见她惨白张脸指着水里哇哇大叫。

目光一斜,荷塘水面漾着大圈大圈的波纹,而岸上,太子殿下不见踪影。

卫茗心头一跳,身子也跟着下意识一跳,纵身扎入水中…

太子殿下最终被救起来了,这一日的事还是惊动了安帝,又听闻美人杜媛不把大晏国的太子殿下放在眼里,以龙种要挟硬生生将其挤入水中时,陛下震怒之下没有听杜媛辩解,挥手将其降为采女,而随侍的卫茗因未阻止主子酿下大错,原该是死罪,但念在毫不犹豫跳下去救起了太子殿下的份上,从轻发落,降为上宫女去与杜媛作伴。

卫茗欲哭无泪,好不容易爬到惠人一职,好不容易达到了职业巅峰期,却在短短三天内…连降两级,回到了刚刚入宫初期的地步。

如果她的升职生涯注定如此波折,还不如回去刷夜壶呢!

在这一点上,好友郭品瑶却有了不同的看法:“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看你被人推下井一次,是祸;活过来了,是福;降为令侍,算祸;然后…降为上宫女…好吧,也算祸。但两祸相加,必有大福啊!”

卫茗不以为然揉了揉鼻子,“我却觉着我的福气都用在‘活过来’上面了。”

听她说了前因后果的品瑶抓着她的手,激动道:“怎会?能被殿下搭救且同床共枕两晚,这可不是一般的艳福啊小茶。殿下一定是你的福星。”

“是祸星。”卫茗斩钉截铁纠正,“从遇到他开始就一路‘祸’下去了好么!你说这孩子好好的跳什么水啊…没事都给他整出点事来。”

“人家太子殿下好歹也有自己的打算不是?”品瑶神神秘秘左右望了望,凑近她低声道:“我听我家娘娘说,殿下这招棋下得高明。”

“哦?”卫茗来了兴趣,“淑妃娘娘有何高见?快说来听听。”

“我家娘娘说,殿下如今少年有成,显然比杜媛肚子里头那只男女尚且不知的胎儿有地位。杜媛屏退你凑近他,无非是找他合谋,或是陷害他。与非亲非故无交情的杜美人合谋,他好处甚小,一个不好反而落了与嫔妃勾结的骂名;但如果杜媛是为了陷害他,太子殿下这一跳算是先下手为强,不仅撇了个干净,还反咬了杜媛一口。如此一来,无论杜媛这胎是男是女,都会因为母亲之前刻意毒害太子而被皇帝陛下防备,得不到宠爱。殿下的地位便可保住。”

“原来如此。”卫茗恍然大悟点点头。

“别看太子殿下平日里不跟人打交道,皇宫里长大的孩子,谁不会算计?殿下幼年时不被重视,想来也是受了许多的苦,比一般孩子懂得人心叵测,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嗯。”这一点,卫茗十分赞同。

“比起这个,我倒是在好奇别的事,”品瑶托腮,笑盈盈看着她,“你说殿下怎会好心好意收留你这么久,还放你睡他床上?我可是听说殿下有洁疾,那些个被抱去侍寝的女子个个都被轰了出来,据说就是因为殿下不愿意她们去睡他的床。”

“呃…”幼年与景虽那段往事,太过繁琐,即便是好友她也没有提起过,这会儿被问起,她亦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一笑而过,“兴许是殿下见我已经躺过一次他的床,索性破罐破摔再让我躺两晚上吧。”

“我瞧着不然。”品瑶显然不信她的胡诌,心血来潮道:“你说,殿下会不会是喜欢你才…?”

“怎么可能…”卫茗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否认,末了又想起什么,脸色羞红,没底气道:“我又没什么好,平白无故的,喜欢我做什么?”

“哎呀脸红了,有猫腻!”品瑶戳了戳她红通通的脸颊,开始瞎猜:“兴许在一年前轰你出去的那一瞬,你回眸楚楚可怜一望,殿下春/心大动,然后就这么喜欢上你了呢…”

卫茗抽了抽嘴角,干笑两声:“我去年是被五花大绑抬出去的,哪有时间做这些?”

“那是为什么?”品瑶费解,“同床共枕诶,夫妻才有的待遇,太子殿下的第一次就这么给了你,小茶你还不给我好好珍惜!”

“喂喂第一次什么的,听着好让人误会…”卫茗上来捂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品瑶嬉笑着躲开她,捂唇打了个哈欠,站起身,“不跟你闹了,我还得回去呢。”

卫茗停下来,心疼地看着好友眼下的青黛,心知是为了担心自己才如此憔悴,不由得点点头,“好。你回去好好休息。”

“嗯,我就过来瞧瞧你,”品瑶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庆幸地笑道:“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活着就好,职位什么的,咱还可以继续爬。”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杜媛这几日必定会闹情绪,你也别去触她的霉头,省得她发泄在你头上。”

“嗯,我知道。”

另一头,景虽喝着关信端上来的白水,倒是有几分想念前两日卫茗泡的淡茶,于是悠悠问道:“采薇阁那边怎样了?”

“还能怎样?杜采女这几日脾气可大了,见谁谁倒霉。”关信顿了顿,觉察到主子脸上泛起的忧色,连忙道:“不过卫姑娘那命格…想来杜采女为了自己和孩儿也不会去找她的麻烦。”

“嗯。”景虽不怒不笑,不显情绪。

宫里的人都猜测他陷害杜媛,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

只有他自己知道,跳下去,是为了卫茗的将来。

他知道她一定会跳下去救他,如此一来她的罪责便可免去大半。

杜媛受罚,同时也失去了人心,宫中地位不保,对卫茗的掌控力大减。

只有这样,卫茗才能一步步脱离杜媛,脱离这个风起浪涌的漩涡,退到六尚局那样相对安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