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两侧的二人几乎是同时扯开自己的外衫,察觉到对方的动作后,不约而同地瞪了一眼对方,手上动作却没停,双双脱下外衫递给卫茗。

看着眼前两件带有余温的外衫,卫茗非但没有感动,反而甚是头疼。一瞬间,她忽然十分同情和敬佩拥有三宫六院的皇帝陛下。

“我…我去加件衣服。”卫茗果断起身,不忘友情提醒道:“二位都是金贵之身,还请注意保暖。奴婢…不奉陪了。”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撤到二楼。

正临窗远眺江景的林果儿一回头,便见卫茗一脸清白地爬上楼,诧异笑道:“怎么了?”

“好可怕。”卫茗惊魂未定地拍着胸,“简直就是修罗场。”

“是么…”林果儿浅笑,仿佛不以为然地回过头,继续看着这一江在暮色下瑟瑟泛红的波涛。

真正的修罗场,一定就在前面某一处等着他们。

他们这一路逆水北上,风平浪静,但她知道,他们从来没有真正摆脱叶家的追踪。

他们一直潜伏在两岸,船在哪里,他们就在那里。就像在等待着时机,进行一场铺天盖地的屠杀。

而这个时机…一定把握在某人手里。

就算他们这一路将这个某人看得再紧,却依旧没能阻止他联络叶家的人。证据便是她期间心血来潮换过不少支流绕路,叶家人亦紧随其后,丝毫没有慌张。

提出邀叶之夜同行是景虽的主意。

既不想带着卫茗一路危机重重,又不想留她一人在杜鹃镇,给叶之夜相伴回京的机会。于是,带上卫茗和叶之夜一起走,成了那个折中的法子。

景虽的原话是如此说的:“我知道这一路他肯定会跟叶家通气,里应外合下手。但即便没有他,想必叶家也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不如拎着这个指挥全局的人一起,他们若真敢动手,我们这头倒也多了个人质可要挟。”

“你可要想清楚,”林果儿郑重提醒,“这个人必须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对待,用得好他的确是人质,一个不留神,若让他伤了你,或者被他反将一军拿你要挟我们,我们也是无法的。”

“我知道。”景虽点点头,又沉吟:“可我觉得,他这次的动机并非如此纯粹。”

从一开始,叶之夜的目的就很模糊。这一路上,他们故意留给他动手凿船的机会不下十次。毕竟凿船引发动乱,伺机逃走,潜伏的叶家人再从两面夹击刺杀,这乃是最轻松的手法。

他却一次都没有动手,就好似他当真是来此游玩的,江心垂钓,湖光山色,对月饮酒,他一个都没落下。

就连她,也不禁怀疑起叶之夜的动机。

然而她知道,越是掉以轻心,就越是败得惨烈。

按照她家夫君任凭的计策,走到这个地段,就成功了大半,她万不可在这最后时刻闪神!

一念及此,她转身对卫茗吩咐道:“你替我将…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吧。”到底是侄子中意的女子,她多少打听了一些关于卫茗的事,这会儿差点就忘了此女是万万不能随便使唤的。“你也跟我下来吧。”

楼下二人自卫茗走后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直到天光彻底暗下去,叶之夜才悠悠道:“你是不是一直很纳闷我为什么不凿船?”

“那是你的事。”

“真无趣啊,”叶之夜冷哼,“实话实说吧,本公子不会水,凿船约等于自杀。”

景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叶太医在暗杀我应该用凿船的方式让你消失吗?”

“叶家跟我约定,船沉之时便是动手之时。我是不大敢下手就是了,殿下可尽管动手。”叶之夜很是大方地坦白,“毕竟我也很期待,当船沉时小卫茗奋不顾身扑过来救我的场景。”

“…”此人如此光明正大承认他们的计划,倒让景虽怀疑。

“殿下这是不信呐。”叶之夜好笑,“我倒是很肯定,如果殿下与我一起落水,小卫茗一定是毫不犹豫抛开会水的殿下,来搭救不会水的我。”末了又眯眼一笑,补充道:“届时在水下用嘴渡个气什么的,也是十分美好的。”

“噗…”缩在墙角听完全程的锦簇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

这年头,不会水倒是优势了?

刚刚下楼的卫茗恰好将叶之夜后半句听到耳朵里,顿时羞红了脸嗔道:“谁、谁要救你!”

景虽满意地斜了一眼叶之夜,“叶太医,自求多福。”

林果儿紧随其下,朝景虽招了招手,“你跟我上来一下,我有事交代你。”语罢斜头对身侧的卫茗耳语道:“你一定要看好叶之夜,别让他靠近。”

“是。”卫茗心知她交代之事必然重大,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坐到叶之夜身边,替自己斟了杯茶,打算耗在这里不让他靠近楼梯口半步。

叶之夜毫不在意地伸了伸懒腰,将头歪向她:“小卫茗,如此良辰美景,跟我私奔吧!”

“噗——!”刚到嘴里的茶水就这样喷了出来,卫茗羞恼地指着墙角的锦簇薄嗔:“叶公子请不要忽视锦簇侍卫的存在好么!”私奔这种事,是可以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聊一样乱说的?!

“原来不答应是因为锦簇的存在啊,”叶之夜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当真幽怨地睇了眼锦簇,“锦侍卫,此情此景,咋就这么不懂得避嫌呢?”

锦簇抽了抽嘴角,“属下又躺箭了吗?”他奉命十二个时辰不离叶之夜三步远他容易么!

“我不会跟你走的!”卫茗见他嗔怪他人,直接将话挑明,“我与殿下共进退。”

锦簇听到此,暗暗为太子殿下揩了把泪,只恨他老人家不在场,若能亲耳听到,定然欣喜异常。

叶之夜却意味深长地瞟了瞟顶上的木板,目光仿佛穿透那层木板看到二楼,“他却不一定愿意跟你共进退。”他刚刚已经暗示得很清楚,想必百里景虽不会听不出接下来会有多危险。

他一开始便料到现在的局面。

如果他不出现,百里景虽一定会撇下卫茗单独行动,独自面对危险和刺杀。

但他加入了,太子殿下不可能放任他与卫茗单独待在一起,三人同行便成了理所当然的发展。

接下来…应该就是太子殿下单独行动的时候了吧?

他叶之夜既然掺合进来了,便不会仅仅是吸引叶家追兵那么简单。水上是林家的天下,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贸然行动。

但,一旦太子殿下落单走陆路…

叶之夜悠悠望向远处黄昏中若隐若现的山色,笑眯眯勾唇:“真是期待啊。”

作者有话要说:太纸会不会落入圈套捏?

PS:期待叶太医你自己跳水…看卫小茶会不会来救你。

第五十五章 (五十五)刺杀与保护

“收拾一下,准备走。”这是林果儿上楼之后的第一句话。

“走?”景虽错愕,“能走去哪里?”

“上岸,”林果儿斩钉截铁道,“差不多就是这里了。”按照任凭的计划,从这里开始分头行动。

“可现在上岸,岂不正中了叶家的下怀?”他们之所以一直没动手,不就是因为在水上不便么?

“再走下去,水上也不安全。”从微州出发到现在,江面较宽两岸辽阔平坦难以隐藏,然而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将会是群山峻岭,河道亦变得狭窄,刺客更易无声无息接近。“况且我们已经进入两江县境内,很快便到焓郡,到时候回京方向再无水路可走,迟早是要上岸的。不如趁形势还受掌控时上岸。我相信接应你的人,他们一定…一定能够保你安然回京!”

“我?”景虽这才意识到不妥,“只有我一个人走吗?”既然前面水路危险,何不跟他一起?

却见林果儿点点头:“是的,你一个人。目标小,反而易于逃开视线。不用担心我们,你走之后叶家的重心转移,水上反而安全了。”

景虽一时不决,低头喃喃:“那又与撇下她独自上路有何分别?”

“当然有区别啦!”林果儿叉腰列举:“你不是不愿意抛下她跟叶之夜单独行动嘛,这一路上有你盯着他二人你也放心,你走之后有我们替你听着,你亦可继续放心。”

“接应我的是谁?”

“一位你父亲的故人。”林果儿拍了拍他的肩,讳莫如深一笑:“也是叶家绝对没料到的存在。”

***

第二天,景虽果然从船上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更没有人知道他如何离开的。

但也由此,叶家一直形成的包围圈子一下子解散。

林果儿坐在叶之夜身边,面不改色地磨着关刀,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到底还有什么打算?”

叶之夜目不转睛盯着那刀面一下一下磨过石面刮起的亮光,漫不经心道:“什么打算?”

“别装傻,”林果儿拾起刀刃,对着日光照了照,“包围的人为何还有三成?”这也是她这两日观察得出的结果。

包围会解散在她与任凭意料之中,但这人数却大大的出乎意料。

留下的这三成,难道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叶之夜一脸无辜摊手,随即眼前刀光一闪,刀刃贴着颈侧,寒气逼人。

“兴许…是留着给大爷我端茶递水的?”叶之夜“嘿嘿”一笑,刀刃在喉如若无物。

“我这一刀下去,能否让你们阵脚大乱呢?”林果儿咬着牙跟他周旋,实则提起警觉观察两岸山林间的动静。

“任夫人,我想有几点你是误会了。”叶之夜挠着头正色道,“第一,我跟你们上船,主要目的并非你们宝贝着的太子殿下,而是小卫茗;第二,我并非你跟你夫君认为的‘指挥者’,第三…”他唇角微微一勾,以极快的速度扭身闪到一边,轻巧之极,“诚如你所见,我并非不会武功。”

林果儿持刀的手一僵。就在他动的那一瞬,她甚至来不及反应!而他坐定之后,身/下的船身也丝毫没有多余的震动,就好似他的动作在一眨眼间一气呵成!

“也就是说,”叶之夜补充道,“如果我要动手除掉你们任何一人,我早就下手了。百里景虽无数次与我面对面,但凡我有杀心,他也不会活到现在。所以任夫人还要怀疑我的居心吗?”

林果儿凝着脸色,试图从他散漫的动作中窥出他的动机。

“与其成天防着我,不如做好你手头的事,保护好你想保护的太子殿下。我也有我的乐子,我们互不干涉岂不乐哉?”

林果儿飞快地在脑中分析着目前的形势——以他所展现的身手来看,真要过招,他们一起上或许能压制他,但若瞬息间动手,他的确能够取他们任何一人的性命。如果他的动机并非景虽,或者说,如果他的动机并非想要伤害谁…

林果儿猛地通透,愕然敛眸:“叶家还想做什么?”不再是“你们”,而是“叶家”。

“一些我无法阻止的事咯。”叶之夜无奈一笑,“所以只好亲自来啦。”

“我明白了。”林果儿收刀起身,“既然我们各有在乎的人和事,接下来合作愉快吧。”

“任夫人也是。”叶之夜懒散地朝她抱了抱拳,靠着甲板上的桅杆,悠悠看向远方。

如果不是到了紧要关头,他又何必去违抗本家的命令来接近卫茗?

是的,就在太子称病,他让自家阿姐叶贵妃调查时,叶贵妃查出了卫茗出宫回老家一事,成为他断定太子已离宫的突破口。

然而,坏就坏在他家阿姐又多心深入查了查,毕竟没有上头哪位大人物的指示,宫令闻香怎敢随随便便放个宫女回乡这么久?

而能命令闻香做这种事的,似乎便只有安帝陛下一人了。

这一查,便查出卫茗乃是杜氏侄女一事。

原本在一年前,卫茗就因告发杜媛中毒一事让叶家灭口。只因她后来大难不死,又是个小宫女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叶家觉得教训够了便没有继续追杀。然而,他叶之夜在这件事中偏偏好死不死为其求情,让叶家彻底对卫茗起了杀心,顾忌着他一直没有动手,直到叶贵妃翻出了卫茗与杜氏的关系。

叶贵妃对杜氏的怨恨已非一两日,这会儿发现其侄女竟然可以特准返乡探亲,很容易便想到卫茗是受安帝的吩咐特意回去探望那个勾了安帝二十多年魂的女人。于是醋瓶子被掀翻,怒不可遏闹到了叶家本家那里,本家的人便顺水推舟“借”了人马给她。

叶之夜得知此事时,诛杀卫茗的命令已经放出去三天了。

说来讽刺得很,他那三天绞尽脑汁为家族出谋划策围剿百里景虽,他们却背着他不惜借叶贵妃之手,想着法子要卫茗的命。

本家的家主叶卿想必也没有把握,如果他们直接下命令,他叶之夜是否会为了这个女人跟他们闹个你死我活。但如果是借其姐的手诛杀,他就算是知道了,也无法怪罪。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这会儿才安安心心做他的甩手掌柜,透露点情报做点小动作没问题,想让他再费脑筋指挥围剿,或者拼着负伤的代价去刺杀百里景虽,门都没有!

不,是窗都没有!

想必他刚刚一席话已经让林果儿明白了,他此行的目的不是百里景虽。

而是卫茗!

这一船的人,周全一切拼尽全力想要护住太子殿下;而他却是孤身一人,只想以一己之力,避免卫茗那个丫头因为自己被拖累罢了。

想到这里,他自己也忍不住低低嗤了声。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变成大善人了?

还是因为…仅仅是卫茗而已?

然而,就在他翻身欲起时,尖锐的破空之声滑过长空,直直钉在了他头顶的桅杆上。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闪避,以备战的姿势望着射箭的那头。

山林间,传来了不和谐的鸟叫,属于叶家独有的音韵警告他离开。

叶之夜翻了记白眼,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懂,大咧咧躺在甲板上开始晒太阳。

“首领…”山林间的刺客甲低低地唤了为首之人一声,“夜公子这是…”

“主子让我们‘避免’伤害到公子,”首领显然已被叶之夜磨掉了耐心,“但如果我们为了执行任务,不小心伤到了公子,亦是无可奈何之事。”说着他挥了挥手,“准备火石点火!”

指令很快传达下去,一时间碧江两岸纷纷张弓搭上了火箭,矛头一致,皆是江心的那艘孤船。

鼓手已经准备好,鼓声一起便是放箭之时。

首领高举着手,最后看了一眼睡在甲板上的叶之夜。

“夜公子,这是令姐的交代,对不住了…”话音刚落,手臂狠狠地落下!

几乎在同时,鼓声大起!

十几支离弦的火箭在长空中划出一道绚丽夺目的光芒,笔直朝江心的目标奔去!

大约还是因为顾及叶之夜的关系,箭的落点多钉在了船舱上,零零散散七八支,到达火苗大多已灭。然而,还是有一支偏差得太过厉害,恰好擦过叶之夜的腿,钉在了甲板上。

叶之夜躲也没躲,凉凉地散了散裤腿那似乎并不存在的火星,然后抱起大腿“哎呀哦呀”开始装受伤,在甲板上左滚滚又跳跳十分欢快。

“首…首领…”鼓手小心翼翼请示,不敢敲第二下。

首领抽了抽嘴角,在心头暗骂了声“无耻”。

然而就在此时,在船舱中手忙脚乱跟着灭火的卫茗仿佛听到了甲板上叶之夜的“哀嚎”,忙赶过来扑到他身边,惊慌失措询问:“你没事吧?”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卫茗探出身出现在甲板上那刹那,鼓声乍起,十余支利箭有了目标,尽皆朝着一个甲板上那抹绿影扑去!

“该死!”叶之夜大呼不好,伤也不装了,扭身揽过卫茗,护着她的头翻身朝舱内滚落,重重砸在离舱门最近的椅子腿上!“哎呃!”这会儿是真痛了。

他按住肩胛处的闷痛,飞快扭过头从舱门望出去,只见二人方才待的地方横七竖八的插着数十支利箭,箭尾的短羽在阳光在灼出死亡一般可怕的寒光。

卫茗倒抽了口凉气,趴在他身上一动不敢动。

温香软玉在怀,偏偏情势不容叶之夜大刀阔斧揩油,只好忍着肩痛撑起身来,故作轻松地调侃:“小卫茗,我这可是英雄救美了,是不是该考虑考虑以身相许啊?”

卫茗注意到他动作的迟缓,刚刚涌上的感动被他这话砍去了大半,末了倒像是仔细考虑一下,才道:“等你落水的时候,我一定救你还这个情…诶你做什么?”

只见叶之夜踉踉跄跄站起身,跌跌撞撞朝甲板走去,“去跳个水等你来救。”

“你…!”卫茗赶紧站起来拉住他,“别作死啊,外面…!”

他忽然回头,意味深长拍了拍卫茗的肩:“有些时候有些事,不受伤是解决不了。”语罢,他一脚踏出船舱,鸟鸣顿起,攻击乍停。

他偏头看了眼岸上的山林,躬身拔出一支散箭,伸了伸懒腰,端着抹诡异的笑环视四周,然后手腕一翻,箭矢朝下,笔直插在了小腿上!

顿时鲜血涌溅,两岸的山林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他们名义上乃是叶贵妃所派,一旦叶贵妃知道他们的箭“伤”到了她的弟弟…

首领的背脊冒起一股寒气,连忙鸣金收兵,怕再攻下去,这位公子会把自己插得满身是箭。

卫茗眼睁睁看着叶之夜自残,看着他火速地抬手示意她不要靠近,只能捂着嘴站在原地,目光闪动,质疑,心疼,却也有莫名的感激。

至少,在叶之夜这一举动后,攻击真的就停止了。

叶之夜满意地一笑,才扭身垂头边咬牙一拐一瘸撞进船舱,边大呼小叫:“哎哟喂疼死你大爷了,小卫茗还不来扶把手!这群狗娘养的…非得逼急了大爷才肯罢休啊…啊疼!”

“…”不知为何,望着这样的叶之夜,感激瞬间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可以期待一下接应太纸的人(们)。

夜壶太医伟大了一把,不过不作死就不会死太医你怎么就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