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程帛尧原想好好做道场,开棋院,把职业化围棋引入大明,让这个好玩的游戏有更多人来玩,做为一个棋手,这是她最大的愿望。可是,如果没有命,没有安稳的环境,做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好,你说,我听着。”李崇安不知怎么的,顿时觉得眼前的程帛尧由爱摇尾巴的火红小狐狸变成了一只伺机而动,稳坐山巅的…嗯,老狐狸。

再看她,捧小脸儿嘿嘿笑,李崇安就下意识看向她身后,这回没发现摇尾巴!他有一种糟了,事儿要玩大了的感觉。

“都说逆水行舟,我们在尘世洪流里,也做点儿逆水而行的事儿怎么样。”程帛尧相信她的话李崇安能听懂,五年的日夜相对总不是白来的,这点儿默契他们俩之间还是有的。

果然,李崇安一听完脸就白了,先看了看四周,护卫们都隔得比较远,大约是想给他们这对小未婚夫妻留点儿空间亲昵一下。于是他又迅速冷静下来,仔仔细细地看向身侧的姑娘,那语气真的就像是去市上买白菜说要换一家一样:“他命数该是如此,若如你所言,便是逆天行事。”

闻言,程帛尧轻描淡写笑而摆手:“静山,人的命运只在自己掌握里,也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你有没有想过,终有一天他高坐云端,你与我如何自处,到那时我们俩于他而言不过是翻手为云覆手雨,顷刻之间的事儿罢了。我不能把自己的未来押在他的人品德行上,要知道他现在已经没有信誉可言了。若有一天他以国公府和秦王府众人相要胁,你与我可还能置身事外?”

事是这么个事,但李崇安不像程帛尧听着“人定胜天”这样的话,受着无神论教育长大,对所谓天命没有任何壁垒的。他虽然离经叛道了些,但到底是受着天地君亲师的教育长大,一时间难免有些转不过弯来:“你说的在理,只是这事原本就由不得你我去干涉,我们两家也都不能掺和到争嫡这样的事里去,否则不用将来,今上便容不得。”

做为一个走一步要算十步乃至三五十步,还老把事儿往坏了想的人来说,程帛尧早就把事情要怎么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都想了一遍:“静山,你忘了么,我们要做的不是让陛下选择哪个人,而是阻止陛下选择这个人。”

此刻,李崇安想起教兵法的朱先生说过的一句话:“论用计用策,尧尧不如你,但女子天性如此,真要动起心眼儿来,只怕十个你也不如她。静山呐,以后别招她知道吗,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沉吟片刻后,李崇安眉峰舒展开道:“确实如此,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么,先不告诉你!”程帛尧说完抬头看天边渐渐显出来的星辰,碎碎的仿若一把晶莹的钻石撒在深蓝色丝绒上,美得令人惊叹。

从前,她曾经欣喜过,自己穿在程国公府,不必为衣食住行而营营汲汲地四处讨生活,农家女的穿越文她也爱看,不过倘若让她为一日三餐而那样忧劳,她真的做不到。现在,她不欣喜了,衣食无忧是因为会有其他更险更难的忧患。

晚风中,一缕发丝被风吹得在她颊边飘来荡去,仿如生于水中的水草一般,车头挂着的灯笼在她脸上烙下一层橙红,此景令李崇安震撼。她离自己仿佛很远,她的神情仿佛十分沧桑,而她的眼神又仿若穿越过无数尘埃与岁月,辗辗转转落在不知何处,这些深深地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至此后久久不曾忘却。

“尧尧,莫忧,你便是要把天捅个窟窿,我也与你一道。”这时,李崇安是真的在想,不管她要去哪里、做什么,刀山火海同进退他甘之如饴。

却见程帛尧歪着脖子看他,很快笑弯了双眼,愉悦的眼神里似也撒着碎碎的星光:“好呀。”

崇安小徒,为师开始有点儿喜欢你了!程帛尧心里这般想道,因为李崇安此刻的神情无比真挚,大抵就算她此刻挖个坑儿说“咱们一块儿跳下去叫人埋了吧”,他也会毫不犹豫,这般可爱的小徒儿,多招人欢喜呀。

她一直把李崇安当个还没长大的小年轻儿,不曾觉得这个人有多大担当,也担负不起自己的人生,可这会儿想想,如果不是她内心太苍老,这样可爱的小年轻就该是这个年纪最好的样子了。不一味老谋深算,有城府,但坦荡明朗,如同时刻满身阳光,且聪明又知情识趣,二十岁时能成为这样一个小青年已经很不了起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

“替秦王殿下老怀安慰呀,真是个好儿子呢。”

天际还有余光时,李崇安终于把程帛尧送回了程国公府,老程和程妈拽着她都不敢撒手,生怕一撒手她又被人劫了去。程妈素来强悍,这时也不时侧过脸去擦泪,程松溪和程柏涛哥俩更是上上下下仔细看过了,才确定自家妹子真的是平平安安归来了。

然后李崇安把事情一说,程国公府四口人加上苏家二老并着仨舅舅一块教训她,一人数落她一句她都安静不了,何况大家这会儿简直拿她当劫匪一样对待。

瞧她可怜兮兮地站在那儿被一圈儿围着的长辈教训,李崇安可一点儿不心疼,他是舍不得教训,这里有得是人替他教训。而且,他旁观着,只觉得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绝对是装出来的,她听得完全不痛不不痒,要不是为了少听两句训,只怕有可怜兮兮的模样都不会装出来。

“行了,横竖也没下回了,别再训她。她今天来回折腾,该吃的苦没少吃,沐浴安歇去。”苏老爷子大手一挥,到底还是把可怜的小狐狸给解救了。不过苏老爷子这心也没放下,又从自家武馆选了两个功夫学得相当出色的女弟子,雨露云烟本来就是苏家武馆出身,只是学艺不如一直练武的弟子精通罢了。

李崇安原本也想找两个人,见苏老爷子有了安排,当即就点头附合,又提出给配齐袖弩。袖弩是军队配置,等闲的人家买不着,富贵一些的人家有门路也能买得着,秦王府所出的袖弩也只是更精巧一些而已。

苏家三个舅舅也借机给塞了一堆有用的没用的,总之就是防患于未然,甭管有用没用,有备无患就对了。

待人散去后,李崇安找个由头和程国公一块钻进了书房里,说到一半又把程松溪也招了进去:“什么,怎么会…”

听到是李景绑了自家妹子,程松溪简直有如同五雷轰顶,他与李景的情谊少说也有十年了,这十年不说亲如兄弟,却也是情深义重的铁哥们。如今铁哥们把亲妹子给绑了,还意有所图,这让程松溪很不好受。

“告诉你,是让你以后多少有些节制也更思量着些,为达目的有什么不可做的,手段倒也不坏。若不是瞧见了,只怕谁都不知道这事是他做的,若他去把尧尧救出来再送回来,你说尧尧还能怎么着。”老程倒不生气,为了那张椅子,怎么耍手段的他都见过,李景心里有顾忌,所以也没做得太过分。

“该怎么交往还怎么交往,排渊不要太放在心上。”本来李崇安也不想说,但想想程国公一家人和李景向来交情不错,就担心他们到时候会出差错,这才把话点明白了。

只是,那要逆天命的事,李崇安放在了心底没说出来。因为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先得把排卦排出来的结果告诉他们,这就会很麻烦。

有些事,还是留着做他和尧尧之间的约定就好,等尧尧想好自会与他商量。

(PS一个,李景不会有机会当皇帝,他相信天命,但这大明朝不是多了个相信人力胜于天的穿越者嘛,所以他被“胜”掉了。

为李景再也做不上的皇位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礼毕,襄王殿下及家属答谢大家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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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手感真不错

因为知道平静生活得来不易,程帛尧愈发珍惜身边的亲人,对老程和程妈更加娇嗲,对两个兄长也是愈发亲昵。她这样更让一家上下心生后怕,如果不是她这回运气好,只怕就要折在里边了,如此对她的安危便更看得紧了一些。

未想这事不过几天后,襄王府就送来了陈思盈过世的消息,陈思盈一去,本来按事先约定,程帛尧是想收李泽这个弟子的,可如今襄王府众人她一概不想沾手。思来想去,程帛尧向李崇安求了个主意,不久李泽便被中宫皇后以疼爱嫡孙之名接进宫中教养,倒是也不用再惧杨玉绫对他做些什么。

只是陈思盈去后不过月余,李泽竟也悄没声息的去了。事儿哪有这么巧的,李泽原本身子骨不错,陈思盈向来照顾得妥帖,程帛尧心里明白,只怕这孩子无主论送到哪里都逃不开一个死字。为这个孩子,程帛尧难免愧疚,她答应陈思盈的事没做到,言而无信最为可恨。

“小泽,原你来世能生太平之世,不生大富大贵之家,只生个殷实人家,父母在堂慈善和美,子孙绕膝一世安稳。”程帛尧这回倒是真正把杨玉绫给当成了一个必需要挪开的障碍,从前她多半带着看戏的心思,现在却有了危机感。

如果有一天,杨玉绫这样对她以及她在乎的人,她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所以这个人已经不是她容不容得的事了,而是容了她自己就没有活路。

“想做正妃,日后好做皇后?不,想都别想,正妃不可能,更不能让你有机会成为宫妃来祸害人。”程帛尧手上捏着的不仅有她知道杨玉绫是重生这个底牌,更有空间这个妖异的存在,空间出产的东西样样儿都好,可事有反常便为妖,这世间哪能容得下这等妖物存在。

这事却需要一点点筹划,如果杨玉绫从空间里拿出来的东西太逆天到能让人当成仙丹灵药,只怕会把杨玉绫当成仙姑。所以,徐徐图之,待寻着机会再一棍子打死,不能让她有任何死灰复燃的机会。

“宝露,你去把如云坊和仙翁阁出的物什每一样都捡几份回来,再寻些小兔子来。”程帛尧这是要做动物实验,看看那些药是真的有益,还是其实就是画饼充饥之物。前者有前者的应对,后者自有后者的章程,什么时候谋定而后动都是对的,一定要把对自己有利的资源通通利用起来。

空间,真就是万灵丹不成,这世上真有不劳而获的好事儿,程帛尧从来不信。就如同学棋,人人都说她是天赋出色,其实也不过是比别人多付出汗水而已,天赋再好不肯用功也是白搭,所以旁人夸天资时,她每每不过是报以一笑。

宝露把如云坊和仙翁阁的烟脂水粉与丹药包了几大包回来,次日厨房又送了几十只兔子来。程国公府以为程帛尧是小姑娘心性,想养兔子玩儿,一家子上下宠着她特地建了个兔舍让她玩,也免得她受兔子那股子膻气。

站到兔舍前,程帛尧看着一对对儿红扑扑的兔子眼儿,都有点舍不得了,看着真是可爱极了,有白的有花的有黄的还有黑的,哪只都活泼可爱招人得很:“挑五只喂丹药,挑五只往皮毛上抹胭脂水粉,这十只另起笼舍养着,余下的养着玩,等入冬做围脖手笼也甚好。挑出来的十只,仔细照料,我每日都会来看,若有意外也着人随时留意着来找我。”

拿普通人家看一眼都嫌贵得渗人的物什喂兔子,丫头婆子们多有不解,劝了程帛尧一番,又到程妈那里说了几句。程妈虽然不明白女儿要做什么,但不管女儿想做什么,程妈都没二话,对下也只说:“大约是尧尧受了惊吓,无妨,她想怎么做便由着她去做,等过些日子自然会好起来。”

兔舍建起来,程帛尧就老老实实天天照三顿地来写观察日记,起先一个月都没什么变化,到后来喂丹药擦胭脂的那一组明显毛色油亮起来,比对照的那一组要强壮结实上许多。管着兔舍的婆子一边心疼着那丹药胭脂,一边又捂着胸口说:“姑娘,老婢瞧着这十只兔儿再好不过,日日夜夜连个消停的时候都没有,夜里也不睡,白天满笼舍乱蹦跳,精神头好得很。”

“是不是看起来不论什么时候都很亢奋?”程帛尧对药理解实在不高,甭管现代古代她都没研究,琢磨片刻还是让人去把李崇安招来。虽然她知道这位忙,可这事儿找别人她也不放心。

李崇安自然来得快,拿着她写的观察日志进到兔舍里,细细地把喂了药和没喂药的兔子做了对比。然后让人去寻了活的小鱼儿来,一边还不忘向程帛尧解释:“你起先就不该费这劲,我说你这些日子不出门,原来在做这事。要论试药,什么能比得过鱼,越小的鱼越甚。把那胭脂和丹药都化在水里,鱼若没事你也就别折腾这个了,自会有旁的法子。”

呃,程帛尧是被现代实验室的小白鼠给闹的,如果不是买不到小白鼠,她肯定养的就是小白鼠了。这会儿被李崇安一说,才发现自己真的是没常识呀:“我这不是想着兔子和人一样都是胎生么,且同样要母亲喂哺么。”

见她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李崇安不由失笑,红狐狸有时候就是这么傻乎乎的:“这多半个月里,你连外边发生了什么事儿都不打听打听吗?”

“有什么要打听的,等等,你做什么事了?”程帛尧以为李崇安这么冲动,直接就干了什么人尽皆知的事,不由得有些着急。

“能有什么事,宫里为襄王开小选立正妃。”李崇安自然知道杨玉绫是个关键,不能让那女人爬得太高,也不能再选个和陈思盈那样好相与的。

“这么快?又有个姑娘要被摧残了,是哪家的姑娘?”这还三个月不到,没想到李景就要另立新妃了,程帛尧一时间有些怔然,她又想到了陈思盈,当年小花园里的光景仿佛又在眼前重现了一般。微羞的笑,温温糯糯的声音,叫人喜欢的笑脸,一双清澈妙目,她说她也喜欢下棋,程帛尧一想起她来总觉得心里涩得很。

侧脸一看,便瞧见她微垂眉眼,脸上惯有的笑容都黯淡了几分。李崇安也不点破,有些东西需要自己去体会去消受然后走出来,他不会去干涉,他不是那连饭都要替人嚼好的,自然如果她走不出来,合适时候他会拉一把,但不是现在:“天策上将嫡幼女冯音,出自云涯道院,今年二十有三,因为耽误了年岁天策上将本都存了她终身不嫁的心,倒没料想咱们这位师姐与襄王有份姻缘。”

云涯道院?云涯道院的学子一出门可能就是十年八年,程帛尧没见过冯音再正常不过:“是山长的安排?”

李崇安摇头:“云涯道院的院规只有一条,不入庙堂,不涉朝野之争,他的谋略要落空了。”

听罢,程帛尧轻笑一声,李景真是疯了:“他倒越来越大胆,想让云涯道院帮他,冯师姐是哪位先生的弟子?”

“药理、马术以及剑术。”李崇安对这位不曾谋面的师姐倒不担心,云涯道院倒是不禁着院里弟子各为其主相互敌对,只是到底存几分香火情,不会把事做绝。且某些程度上,他们和这位冯师姐算是一条阵线上的。

“云涯道院的弟子都敢娶,我觉得他已经不足为惧了!”云涯道院教女弟子第一条就是为自己活着,爱值得爱的人,一旦发现那个人不值得爱了,本着第一条的中心思想,唯一能做且必需做的就是休夫。如果冯音没能从李景身上找到爱这个字,大概最后真的可能休夫哟。

这个结果,她真挺期待的。

“嗯,我觉得我也不足为惧了。”

“静山,别发癫。”某七段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一下子就长大很多,好像直接就从萝莉变成了女王,连个转折过程都不带有的。所以她很顺手地给小李郡王顺了顺毛,并顺便感慨了一句:“手感真不错。”

“尧尧,别成长得太快,不要逼自己。”李崇安不以为意,很舒适地伸着脑袋侧捱着她,让她给自己顺毛,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被当成院宠给宠幸了。

“我懂,可是静山,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我们已经用了太多的时间去幼稚天真,而他用来太多的时间来布局。张师兄也真是浑不吝,怎么能把卦辞直接告诉当事人,他不知道这样会让人有更多的机会暗中准备么。”不过,这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成也天命,败也天命。

和李崇安在巷子口话别后,程帛尧看着他在夕阳里洒落一身摇曳生光的醺然,不由眯起笑眼,恰逢他回首望来挥手道别,示意她快些回家去。

这场景让她想起一句诗——悦我心者,日月长河,拂我意者,云霞朝露。以前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现在看着李崇安离去的背影她却莫明地懂了。

“原来,你也并非无心。”

李…李景!

尼玛呀,早知道她就不站在巷子口犯文青综合症了。

卷二 大雪崩

第四十七章 老纸对你绝对是真爱

方才披着一身夕阳离去的李崇安,就算是背影看起来也是和暖的,可眼前这个人就算迎着阳光走过来,看起来也是那么凛冽生寒。此时此刻,程帛尧挺想表扬自己的,你看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什么人是可以经常来往的,什么人是需要保持距离的,危机意识多强呀。

这会儿还有闲心表扬自己,程帛尧又想表扬自己冷静从容了。

“襄王殿下,天色已晚,何不早早归去。”程帛尧不想刺激他,所以没说什么新妃的话题,她可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神色微沉地看着她,李景双眸微暗,过了片刻才道:“师妹,随我走一段路如何?”

当然不如何,程帛尧现在最不想的就是和李景再有任何接触,这个人已半近癫狂。不过,他似乎有什么想说的,听听倒也无妨碍:“襄王殿下有话尽管直言,近日里出了些小事儿,家父家母本是连门都不给出的。”

意思表达得很明显,那就是有话赶紧说,没话赶紧滚。

李景听出来了,静静暮色之中,他听到了自己的笑声:“师妹,人若有选择,谁又愿走不归路。我自来知道你聪敏天成,会猜出一些事来,可你猜出来的远不是全部。尧尧,对我你可以安心,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从前你灵窍未开,如今开了想必也明白,有些话不应点破,只因点破了日后相见便心存隔阂。尧尧,不论你所托何人,不论将来身处何方,我不会伤你,更不会容许任何人来伤你,懂吗?”

既然他摆出一副诚恳的样子来,程帛尧也很是从善如流地选择了满脸真挚。一副恨不能掏心掏肺的小模样儿:“师兄,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归路,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回头是岸的。你说的,我未必全懂,但也未必不能懂,师兄,人生在世不止一城一国,也不止一朝一夕,把自己困在这小小的城池里却要仰望天下。你不觉得格局太小了吗?”

“你我都是爱棋之人,应当知道,所谓全局都不过是一盘棋。真正的超脱是身心两不羁。师兄,你还来得及,我虽然不过十五,却也懂得人活一辈子难免要走错几步,走错不怕。怕的是走错了却不肯回头。师兄,人生苦短,不要把美好的岁月用在无止尽的…争斗之中。”比诚恳,程帛尧心底暗暗替自己拍小手,面上依旧是那么的恳切真诚。

本来我可以真正以诚待你,半点也不弄虚作假。却是你自己舍弃了,怪不得任何人。

她的恳切,以及她眼神里的些许担忧都让李景笑意更浓。但眼里的落寞却像是堆积在玻璃窗上的经年尘埃,似乎已经擦不去了:“已身不由己,有些命运自出生之时已有定论,尧尧,愿你一世无恙。珍重。”

干…干嘛?怎么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回了自己院子里。程帛尧都忍不住发颤,她实在不能明白李景怎么弄得像来永久告别一样,居然最后还给她来一句“珍重”,太诡异了。

夜里,小程七段用她出色的逻辑推理能力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顺了一遍:“该…该不会是,他那次绑我,其实是为了让我非嫁他不可。只是程国公府和秦王府反应太快,所以他没能来得及实施计划,我就已经被救出来了,再然后冯师姐出现。所以,他今天是来向我这个‘过去’告白顺便告别,然后还让我吃个安心,这人真复杂。”

“不过,李景啊,你要真是这样我可能真的就不会把你拉下马了。如果你眼底的欲望不是那么炽热,可能我就真的相信了你,你忘了我是棋手么,不但擅长观察棋局,还擅长观察对手的眼神和表情,你已经深深地把你自己给出卖了。”小程七段的逻辑推理到这里就不管用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李景还非要来这么一招,难道程国公府就真的这么有用?

“真当我好骗么,襄王殿下,老纸的年纪都够当你妈了,你居然还耍这样的花腔。到最后也不肯放弃利用我的人,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一步步走向云端而不给你挖几个坑呢,老纸对你绝对是真爱。”是真的爱看你一脚踩空摔个半死。

记起白天那些养在丹药水里不过片刻就游得无比欢腾,再过半个时辰又翻了白肚皮挂掉的小鱼,小程七段露出狐狸般的笑。她就知道这药肯定存在缺陷,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东西,要是仙侠世界她就认了,可这里只是个普通的时代。云涯道院练出来的丹药也就能调理一下身体,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长生不老药。

李景或许知道杨玉绫有什么不凡之处,但未必知道这一切来自于空间,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还是柄双刃剑。太自信的人,最容易掉下云端了。

又过得半月,秋风乍起,阳光渐渐温软下来,如同崇安少年柔软的目光,照在人身上泛起一圈圈光晕,灿烂而静谥,美好又动人:“吃丹药的兔子大概快要不行了,静山,我发现这丹药唯一的作用就是透支精力,简单一点说就是透支明年的钱享受今天的富贵,终究不能长久的。”

“嗯,暂时不要宣扬,继续做你想做的事去,现在还不是时候。”李崇安说完又忙去了。

见他忙得很,程帛尧也不打扰他,道场选址方面董丰举棋不定,她正好去瞧瞧把这事定下来,不能再拖下去了。董丰选了五六个地方,最终合适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西郊西花潭,一个是南郊青松岭。

“要说这两个地方都不错,可又都有缺陷,西花潭离内城近一些,半个时辰足够来回,就是西花潭年年都要涨水,每回涨水都会把路淹了,不是很方便。青松岭其他都不错,只是离内城远了些,加上四周人烟不多,建道场肯定要多花银钱。”董丰心里自然愿意选择西花潭,至于淹路,想想办法另僻一条去西花潭的路也比去青松岭那个野岗子建道场要强。

不过青松岭说是野岗子,风景相当不错,漫山青松茂茂而生,荫荫古松见之令人忘俗,那就合该是个琴棋书画诗酒花的高雅之处。当然,更重要的是那就是程家的产业,办起来要简单一点。正是因为这样,董丰才一直拿不定主意。

等董丰把优劣一说,程帛尧立马就决定了:“青松岭,离道院也近,方便我就近来往。青松岭那一带都是我家的产业,到时候建些个庄子,倒也能挣些银钱,养道场的钱也就足够使了。地方上教棋的事我管不上,道场里陛下也不会管,如果青松岭一带能建起乡镇集市来,也就不愁以后棋院的花销。”

“这倒也是,路也方便,青松岭离官道不远,修个二里来路就足够使了。既然程姑娘拿了主意,这几日我就过府与令尊商谈一二。”董丰说完又把汇丰商行的近况说了说,董丰最近挺闹心的,海上折了一艘船,货赔进去了不说,还搭进去几条人命,本来赔点钱就算了,可那几家人里有一家人不甘心,三天两头上门来闹,一家子孤寡董丰又不好太为难他们。

“这不不难,既然该赔的银子照契约赔了,你清清白白没什么可怕的。回头你给他们找个状师,让他们写个状子到衙门告你去,衙门判下来他们就自然不会来闹了。”小民怕衙门,这个时代再刁霸的都不愿见官,有理有钱还好,没有理钱也行,可你要理和钱都没有,五板十板是跑不脱的。

“让他们告我?程姑娘,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吃撑了没事儿干自己给他们找状师不说,还让他们上衙门给我找官司去。”董丰这几年没少跟官府打交道,可照样对官府还是存着敬畏,一听打官司还是自己找官司,差点没跳起来。

“诶,你有理还有钱,你怕什么,契约上都按了手印,就他一家不肯,另几家都没了声息,你不用担心。该赔的赔了,还额外给了补偿,逢年过节的汇丰商行向来待上上下下宽厚,月钱也高出别家三成,更别说咱们还发四季衣裳,给探亲假还给雇工过生辰。我都能不脸红的说句实在话,咱们汇丰商行是全天底下最好的雇主了,不盘剥克扣不说,还这般仁善,这是多好的名声啊,这是多好的宣扬机会啊,董先生你说该不该放过。”托现代明星绯闻的福,程帛尧轻易就想到了这个主意。

董丰一听,眼睛圆睁,过了会儿才嘿嘿地看着程帛尧道:“程姑娘真是思敏智捷,这法子好得很,现在我才知道程姑娘当初为什么非要与雇工结契约,还一定要注明月例福例。”

“咳…其实我当初只是担心董先生是个奸商而已,到底和程国公府有干系,我不能让这点干系将来坏了家父的节操。”

董老板恨不能当场泪奔,他难道看上去就很没节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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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恭喜你中招了

秋日经不得雨,雨一来便漫成萧瑟之意,待到梧桐落尽,雁字横空,襄王府也迎来了张灯结彩的大喜之日。

头一回娶陈思盈时,李景对自己的心意并不是那么明朗,且对陈思盈也有五分可心,脸上怎么也有些喜气洋洋,这第二回娶新妃,李景脸上半丝喜色也无,整个人看起来阴郁极了。

冯音对他是一见欢喜,他对冯音却并不是,只是冯家和皇后透了意思,皇后觉得冯音是个好的,问到他这里他思虑再三还是点了头。

盖头落下后冯音双目微醺地看向他的夫君,脸上的欢悦之情透过眉梢嘴角满满地溢出来:“殿下。”

只是再欢喜,也能看清李景眼底的阴郁之气,也能看清楚他并不像自己那样欢喜。师长们说是自己喜欢的便主动相求,哪怕是女子也不必太过矜持羞怯,她便如同怀有骄阳一般炽热主动,如今看来他点头也不过是顾虑着她的身份。

“殿下,您既不愉,我不强求,交杯酒不饮也罢,洞房不入也罢,这襄王妃我也不是非做不可。”冯音虽然难得地动了心,到底还是被云涯道院教得骨头硬得很,对于她来说,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自己不会碍于世俗人的目光而委屈自己。更不会因为自己喜欢他,而伏低做小,卑微地低到尘埃中去。

冯音的话让沉溺在诸般念头里的李景恍然回神:“云涯道院是这样教导弟子的?”

这话听不出是讥讽还是激赏,冯音眉头拢起:“自重自爱,这没有错。”

意外地笑出声,冯音这态度,莫明地让李景觉得有趣:“是没错,爱妃,既已入我门。日后安稳过日子罢,别多想,人生岂能事事如人愿。”

“你心中既是不情不愿,便自去安置吧,或者我另居他室也可以。”冯音在云涯道院待了整整十年,这十年正是人格成型的时间,冯音受师长影响比程帛尧大得多,毕竟程帛尧心理上早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早已经有了独立的人格品性。

她眉间眼底的欢喜都已经褪去,只留下几分淡然疏离。似乎总有些人,他们可以轻易地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能迅速地收回自己的情感。这样的人。真是让人羡慕得很,李景心中何尝不知道对程帛尧的情早已经成奢望,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速速放下,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都不曾放下过分毫:“你既这般作想。我自不会强求,你安置吧,至于另居他室却是不可,若另居他室以后你在府中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些许小事,不足挂碍,你若有顾虑。自去外间罗汉榻上安置,可要我帮你铺被褥?”冯音倒也不委屈自己去外间睡,都成了现在这局面。又何必为一个不喜自己的人委屈自己。

“不必,你自安置。”一夜洞房花烛尽,倒让李景对这娶来的新妃有了几分认知。

京中没几个云涯道院的弟子在,不多的几个也都在钦天监里,那都不好相见。冯音婚后没几天就下帖子到了程国公府和秦王府。邀请程帛尧和李崇安两人去天元茶馆相会。临出门前,冯音向李景交代了一下自己要出门。还说明了自己去哪里见什么人:“若是相谈甚欢,许要晚些归来,夫君不必等我用饭。”

其实,李景多想说一句“我们一道去”,可想起程帛尧那日略带讥讽的笑意,他到底还是忍住了:“爱妃自便,早些归来。”

“是。”要不是休夫这种事冯音碍于身份做不得,冯音此时只怕都把李景给休了继续回去过自己的道姑生涯。

接到冯音的帖子,程帛尧还蛮意外地,到了地方一看,李崇安也在:“静山,你也接到帖子了?”

应声点头,李崇安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听程帛尧叫他“静山”,他更宁愿程帛尧叫他一世“崇安师兄”,那份娇俏狡黠才更适合她:“京中道院弟子不多,师姐想见又能见的更少,我们俩恰好就是方便见的。”

移步上楼,冯音正在雅间里饮茶:“冯师姐。”

“程师妹,李师弟,快些进来,茶刚沏好,正宜品饮。”冯音看着这二人走进来,真正是一对璧人,少年和煦温朗,少女狡黠明丽,冯音以为世间真正有情男女就应该是他们这样子。

“谢谢冯师姐。”

过了一会儿,李崇安和程帛尧才确定,冯音找他们来真的只是来闲聊的,东一句西一句,说的多是在外游历的趣事,偶尔也说起道院里师长们的怪癖,三人倒也相谈甚欢。程帛尧这会儿倒有点女性应有的敏感直觉了,冯音虽然看起来很开怀,但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喜笑开颜,冯音越笑越让人觉得她很孤独。

程帛尧挺想说句“何必这样强作欢颜”,可她一来和这事怕有点干系,二来也是和冯音才见不久,日久才能见人心,有几个人能真正一见如故的。

待送走了冯音后,程帛尧才看向李崇安:“你看出来了没有?”

“看出什么?”李崇安可不会费工夫了解程帛尧以外的女子是欢喜还是忧愁。

“冯师姐并不开心。”

“她不说,我们只能当作不知道,她就算说了,我们也不能干涉,那是襄王殿下后院儿的家事。”李崇安说完又看了看程帛尧,心想:什么时候他的红狐狸才能成为他后院的家事呢,一琢磨又道:“尧尧,明年你就十七了吧。”

二月生辰,待二月份过了生辰也只能说满十六岁,怎么就叫十七了,女人对年龄果然很敏感:“十六好不好,哪有十七。”

“尧尧啊,快点长大吧。”李崇安这会儿才知道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姑娘等得有多辛苦,尤其是这姑娘家还非要把她留到十八。

嘁,没留到二十就算程国公府厚道了。

“思春了吧,慢慢等着吧,警告你,不许让任何女人近身,否则随时准备悔婚。”就算是到现在,程帛尧对李崇安的节操依旧持保留态度,出身好相貌好气度风仪都不错,这样的王孙公子就像一块上好的肉,谁都想吃一筷子才好。

穿越小说里,一心一意的男主并不多见,就算到最后会一心一意,只怕这个过程也要经历无数花花草草。程帛尧不想经历,所以事先就说得很明白,如果李崇安做不到,或者将来毁约,她随时准备悔婚或休夫。

“你也太小瞧人,别张嘴闭嘴悔婚休夫的,你也不怕我听了伤心。”李崇安咬牙切齿得很,红狐狸到现在还没有把心放在他身上,真是让人恨不能咬她一口。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舅母想把她娘家庶出女给你作妾,而且那姑娘已经与你‘偶遇’好些回了。李静山,这且是你没干不该干的事,但凡是你动了点心念,就等于是给我机会一脚把你踹开。”程帛尧很欠揍地满脸期待。

李崇安这会儿知道了武师兄他们这一拨人打听消息的能耐有多厉害,看来自己的一行一动早就在严密监控之下了,一旦自己有出格的行为,这红狐狸绝对得欢快得不得了地拍手,然后迅速退婚:“你放心,我不会给你这机会的。”

“呐,我的机会来了,你那位安表妹过来了。”程帛尧嘿嘿直乐,满脸围观地热情与八卦模样儿。

活像被噎得狠了的李崇安差点都想伸手掐她一把:“什么表妹,我表妹很多,这个却不是,长河、止水去把安姑娘打发走。”

“你悠着点吧,我可听武师兄说了,你的安表妹听了别人的话,正打算自污名节好赖上你。你最后注意着点,要知道一旦你被这样的事儿缠上了,就算我不介意,我爹娘也不会再许我嫁你的。”程帛尧除了打听不到皇宫和诸位大臣家私密的消息,那些不怎么隐秘的只要有关联都不会错过。

“她做梦,她要真这么做了,以为本郡王便会负责,少做白日梦了。”李崇安从不自承是心善之辈,也就是对程帛尧这主儿没法子而已。

李崇安显然太小看女人的执着,对于庶出的安表妹来说,李崇安实在是棵太好的树,虽然做正室轮不上她,但做贵妾她也心甘情愿。至于那将要做正室的程国公府千金,儒林清贵家的闺秀什么样儿,安表妹见识得多了,在安表妹看来程帛尧就是个书呆,肯定既不解风情又不知情识趣。

不得不说,安表妹总结得很精辟。

所以安表妹很快就找到了机会,秦王五十整寿,王府大宴宾客,安表妹见缝插针地把事给办成了。当着满院子男客女着的面儿,安表妹妆容不整地和李崇安醉酒微醺地被发现处在一个屋里,安表妹还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看起来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