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个生辰八字,对了,师妹也擅长演卦,帮我瞧瞧卦辞可对得上。”这位师兄不是跟何易山学的卦,山上会演卦的先生有好几个,不过只有何易山常年宅在道院里不出门罢了,其余的几位先生,一年也难得见上几回。

打开信封看了一眼,普普通通的合媒批,这种简单的当然没什么错处,她看完又塞回去说:“师兄演得很对,那我给你捎过去,是哪家?”

“你往这直走,到第六个街口绕弯,不远就有个林家铺子,交给掌柜的就成。”

把红信封扔到郑进元手里,让他拿着,程帛尧领着史上最华丽送信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集镇着实不算太大,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送完信儿出来,程帛尧忽然一击掌说:“你们说我也挂个小馆儿测字看相观风水合生辰八字怎么样,我还真想试试我学的这些灵不灵验呢,给自己算十回能中一两回就不错了,给亲朋算也不是很准。先生说给生人算最准,我怎么以前就没想起来去试试呢。”

这要是下个山把师姐给弄丢了,回头晋郡王能什么也不就的生吃了他们,张放和试图阻止:“师姐,您还是安安生生在道院里想想天天做什么吃的喝的吧,开卦馆会很辛苦。”

“辛苦算什么,我和先生在外边游学五年,什么苦没吃过,你真当我就是娇娇女不成。诶,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赶紧帮我看个合适的地儿,我要挂馆。”程帛尧历来是想起什么是什么的,棋院要明年才能排得上张放和的工期,她现在除了隔一段时间看看道院的账,真没什么事儿可干。

“师姐,这毕竟是操业持生,你好歹是宗妇,这不合适。”李易收到了张放和的眼色,赶紧也出声阻止,不要以为他现在是太子,李崇安就会放过他。堂兄太强悍,他现在还不是对手,所以还是劝着点儿为好。

程帛尧这人吧,认死理,她认定了的事儿,别说十头牛,一百头牛一千头牛都拉不回来:“甭管你们说什么,我就这么决定了,要帮忙的就帮忙看看,不帮忙的赶紧消失!”

见状,郑进元也要劝,不过她一挥手,郑进元就自动消声。仨倒霉孩子跟在她身后,一路搜刮美食,一路看着铺子。挂馆之所是“挂”馆,就是不需要太大的地方,柜台就是门,里边放得下椅子转得开身就成,所以这铺子倒也不是很好相。

就在李易他们仨庆幸的时候,程帛尧欢呼一声说:“那里正合适,以前是卖点心的铺子,结果那家的点心做得实在太难吃,关张了!哈哈哈…倒让我捡个现成的便宜,快点快点,我们去把铺面盘下来。”

“师姐,那个铺子可不便宜,别看就是个小集镇,谁让它在咱们道院山脚下。抵得京城一个大小相当铺面了,师姐,这不合算啊!”

“你师姐不差这点钱,别劝了,我决定的事几时反复过,我几时听劝过。”程帛尧干脆利落地上前,和东主商量了一番,以一千两银子把这巴掌大小的铺面,并着后头一个小的种着紫藤花的院子给买了下来。在紫藤花下还有口水井,水井水位很高,平齐了地面,就被顺水势开了个小渠,里边养了一钵铜钱草,还游着几尾红通通的小鱼儿。据东主说上上任主人开的院子,他们本来要改但还没来得及改就关张了,幸亏没改,要不然一千两就真贵了。

单看这院子,紫藤满院,水流潺潺,根雕椅子,山石琢成的小几和台子,一草一木一物一景都显得分外别出心裁,看着就让人舒服。就冲这院子,一千两也值得。

“怎么样,你师姐我眼光不错吧。”

“您岂止是眼光不错,运气更不错!”

“我看这院子从前应该就是哪位先生挂馆的地方,要不然不会布置得这么富有天然趣味。”李易四处看了看,觉得这地方虽然小,但格局很大气,几件小陈设摆出来,倒颇有一股纵揽山河的气象。他虽然不擅长这个,但到底是在宫里长大的,眼力见儿倒是不缺,而且这小园子还有几分熟悉感,却说不上是哪里见过。

程帛尧眉开眼笑,四处打量一圈后坐在有几分残旧的木板简单架成的长凳上,仰面看着还没开花的紫藤说道:“正好,要不你们三个帮我想个名字呗。”

名…名字,这种东西他们三个谁擅长了,尽知道什么是不学无术了:“这是师姐的地儿,还是师姐自个儿取名字才妥当。”

“对对对。”

要她来的话,她就只能山寨了,记得在现代下棋去过一个地儿,是个特清静的茶馆,人家的名字就很有道家的味道:“叫归一怎么样。”

“九九归一么,就它吧。”只要不让他们取,叫什么都没干系。因为屡屡遇到取名字的困境,李易决定自己还是回头多看看那些诗词歌赋之类的闲书吧,万一日后有人找自己题个字,取个名儿,自己再说不懂得怎么取名字,那得多尴尬呀。

“也不要什么亭台楼阁,斋馆轩堂,直接就写归一两个字就成,什么斋呀轩的听得多了,反而没味道。”张放和这是借用他爹的套路,他家里的不管什么直接就是个名字,从来都是退思、彰和一类。

程帛尧双手一拍道:“那就叫归一了,放和师弟呀,前边那一溜你明儿给我收拾收拾,我找人订匾去,过几天就正式开张。”

就这样儿,几天以后,云涯道院山脚下开了一家叫归一的卦馆,大家伙儿都知道那是道院何大先生的得意门生,生意自然差不了。本来道院山脚下就聚集着一些来求卦的,不过云涯道院的形象太高人化,等闲的人不好冒冒然上山求,却又不那么放心给迎客堂的弟子随意推演。

于是乎,她生意还不错,至少开张第一天,来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场面相当火爆。

第一零九章 坐馆开挂,小程先生

虽然李崇安对她挂馆事并不是很赞同,但是她坚持,他还是支持了她。况且她是去验证所学,又不是云游四方去涨经验,所以开张这天李崇安也来了。

乡民们多半也不知道挂馆人到底什么身份,就知道是何大先生弟子,那就足够了。年轻,没关系,名师出高徒,是个年轻妇人,也没关系,云涯道院盛名之下无虚士,女士也算内,所以乡民们和外来求卦人很接受了程帛尧这脸嫩“相士”。

“崇安师兄,他们都围着就是不上来,这算怎么回事啊!鞭炮都放三趟了,还不见有人来找我开卦,他们是不是不相信我呀。”程帛尧也自知脸嫩,相士和棋士可不一样,棋士向来是小菜鸟扛翻大神,相士却是和医士一样,靠一把胡子来撑场面。

往外看一眼,李崇安摇头说:“不会,你这是开张第一卦,也是有讲究,一般人不会来算第一卦。”

噢,忘了还有这个规矩,不管是开馆第一卦,还是学成后第一卦,好演算是喜庆事儿,比如合媒批,算算开市动土上梁营造之类事,这样大家都能红红火火。果然,不多会儿就有人来算上梁日期,程帛尧三两下推演完,就要开始写卦辞。一旁李崇安不着痕迹地拉住了她手,另一只手则轻轻摆了摆,然后又她手心写下“太了”三个字。

唔,何先生倒是说过,等闲小事演卦很,但不要太出卦辞,再小事也需得缓上一刻钟再说。程帛尧从善如流,继续摆弄卦盘,把人家事再细细演了一遍,这才提笔红纸上写下“二月十六未时三刻,春风满画梁,双燕来栖”。燕子飞到梁上搭窝,大明朝就是福气象征,卦辞显示这天上梁,意味着这家人会福泽绵延,家小平安。

卦主看完,高兴地递上红包:“多谢小先生。”

相士不管男女都叫先生,红包也是规矩,不明着要价,也不明着给钱,放多少是你心意,当然也要依据推演事情大小来算。像上梁这种小事,给铜板儿就成,一般不论事情大小,都要以三九为数,可以是二十七,也可以是三十三,九十九,这就依据家境来了。

开卦过后,围观人散去一些,留下多半是要来求卦。李易他们三个被安排外边发号牌,程帛尧名气不大,架子不小——李崇安一天只让她算三卦。主要是怕累着她,也怕她这里耽搁太多时间,至于为什么是三这个数,三九之数嘛。

“小先生,我近日要出一趟远门,去做桩大买卖,不过这桩大买卖我有些拿不准。正好路过这边,特来请卦,还请小先生替我演算一二,下此先谢过小先生。”第二个主顾看起来是个蛮儒雅,倒看不出是个商人,有股子书卷气。

接过帖子,上边写了生辰八字和籍贯,像这种事一般都是依据八字籍贯来测算。不过出行又有些不同,要结合面相来看:“先生是去东南方向,地方有点儿远,近海多山…嗯,是个盛产宝石美玉地方。先生面相上带着金银二气,此行又是求宝石美玉,那么家中定是以银楼为营生。先生此行,可有人相伴,是家人还是同行,又或是合作之人?”

那中年人颔首答道:“小先生算得很准,下忝为漱华斋东主,此行正是与一远亲同去,也是这位远亲提议此次出行。那位远亲多年不见,此次带来消息经多方打探确是真,因此下才动了心,意欲前去一行。”

“按照先生生辰八字来看,应是一生禄食无忧,富贵终老。但从先生面相上来看,有铃星出动,此行有险,若非必要,劝先生安坐家中,富贵二字蔫能满溢,八分足矣。”程帛尧其实蛮惊喜,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能从卦上看出这么多来。

她甚至算得出来,这中年人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五房妻妾,父亲过世近六年,母亲一年多前过世。为了验证自己测算到,她又问道:“先生家中可是三子五女,五位娇妻美妾,父亡于六年前,母亡于一年前。”

中年人愣了愣道:“旁都对,只是我却只有二子四女。”

低头又看了眼卦盘,再看了看中年人面相儿,程帛尧笑道:“那要恭喜先生了,看来是尊夫人怀有身孕,还是一对儿龙凤胎。”

中年人闻言大喜,他有两个儿子却都是庶子,四个女儿也只有一个是嫡出女,他那正室是官家女,下嫁到他家来十年有余却只得一个女儿。他自然盼着夫人生个儿子,将来儿子才好得外家助力,说不定自家就能鱼跃龙门,从此添几分书香贵气:“可是真?”

“先生不妨差人找大夫回家一瞧,若我测算得对,先生再来结卦资,若是错了,先生管来砸馆。”要真是算错了,砸了就砸了吧,说明她学东西不怎么灵验,那坐馆开挂还有什么意思。

中年人哪管得砸馆子事,把红包放下人就满脸喜色地走了,至于出行事,得了龙凤胎喜事,谁还出行,好好家陪着夫人养胎才是正荆送走中年人,就只剩下后一卦了,李崇安一看正午了,叫长河把兰草编成帘子放下来。求卦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要暂时闭馆,便各自散开了,李崇安拉着她到后头院子里坐下:“尧尧,你怎么看出来?”

“你要是问龙凤胎,那人命里该有三子五女,其中小一对儿是龙凤胎,他说他只有二子四女,那现怀着就是一对儿龙凤胎了。至于你问我为什么是现,为什么是正室夫人,妻命显贵,早年有一女,至中年…三十岁出头也叫中年,真是太扯谈了。言归正转,至中年又该得一双儿女,再看那中年人眼下有一片红润喜光,这个你也看得出来。把这些事放一块儿,我就得出这个结论来了。”程帛尧觉得这有点儿像侦探小说呀,从中年人说到加上自己算,后推理出结论。

果然,演卦就是逻辑学、数学加概率学,虽然不完全正确,但这样说也没错。

李崇安接过宝珍递来食盒,从中拿出筷子和碗,递了一副给程帛尧说:“怪不得先生说你有灵气,该算我能算出来,可正怀着龙凤胎事,我倒真算不出来…行了,别说了,先吃饭,忙一上午也该饿了。”

“为什么要我们去外面吃,师兄你太不厚道了。”倒霉孩子三人组院墙边上集结抗议。

“院子才这么大点儿,桌子才这么大点儿,摆不下你们碗筷,自个儿上外边吃去。给你们准备了饭菜就不错了,还要嫌吃地方不对,那下回就不给你们准备了,自个儿回山上吃,正好吃完再下山食儿也消得差不多了。”李崇安说完给红狐狸挟了一筷子鱼片,然后又裹了片酸菜放鱼片上,对于围观三人组,简直是视若无睹。

仨倒霉孩子捧着食盒,一副死都要死这里样子,各自打开,然后蹲墙边上开始吃。李崇安看了他们一眼,倒也无所谓,不过这副样子要是被礼官看了去,非得揍一头撞墙上死谏不可:“宝珠,你去给他们仨搬个坐儿来,你们也别装得这么可怜行不行,活像我遗弃了你们似,谢谢,你们没谁是我生得下来。”

三人组也不用搬凳子,得了话儿后,自个儿就捧着食盒坐到长凳上来了。李易还抬头看了眼小石桌上菜色,左看右看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我没有酸菜鱼,师兄,你也不能做得这么明显吧。怎么说我又是师弟又是堂弟,难道还不值你多给我一份酸菜鱼。”

“嗯嗯,我也是又是表弟又是师弟,难道师兄就这么穷,穷得请不起我吃酸菜鱼不成。”郑进元这会儿才觉得有个长公主当妈,当真是有福利呀。

张放和:…那我该怎么说!得,干脆不说,反正有他们,自然也少不了他。

三人组果然一涉及到吃就要抽风,也可以理解,他们还小嘛,小孩子对吃敏感了,少了他们什么都不能少了他们吃喝:“行了行了,你们不就看上这碗酸菜鱼了嘛,都过来吃,这么一大盘子,够咱们分了。”

三人组一听有酸菜鱼吃,立马不抽风了,宝珍见状,拿出分菜碟子来,把酸菜鱼分了三碟出来一一呈给他们,这下三人才算消停下来。吃完午饭,三人组近倒是很乖,一点剩饭剩菜都没有,连鱼汤都泡饭吃掉了——为了免得他们师姐念叨“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万里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小程师姐不是念叨一遍,是循环反复能念上一整天,所以他们现是掐准份量,坚持一点不剩。当然,这也是他们见过乡民们以薄薄水米充当午饭后,才坚持下来。

君王若不知道市井中人如何生活,一味高屋建瓴,那不就是空中楼阁、纸上谈兵嘛,小程七段是这么认为。小程七段行走调教一代君王道路上,顺便捞个相士当当。

第一二零章 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下午卷兰草帘子时,程帛尧看着太阳估着得是…钟左右,下午只有一卦,倒也不用急。领着号牌人跟她应该差不多,都是不急不急主儿。下午道院有事儿,李崇安上山去了,留下李易他们三个紫藤花架子下聊天打混,顺便交流交流近所思所想。

“师姐,第三卦怎么还没到?再不来天儿都晚了,真不守时,不说好午饭后未中开馆么。”李易踱到程帛尧身后问道。

未中就是指一点到…这段时间,未中就是两点,不过只有等客东主,哪能给来客定死时间。她当然不急,这时候不还早着么:“急什么,打开门来做生意,只有我们定时间开门关门,哪有让客人定死了时间来。我这儿干坐着都不,你后边好吃好喝好混日子,你有什么可着急。”

得,李易着鼻子又往后边小院子里去,他刚迈脚走到紫藤花架子下,就听到外边响起了一声轻咳,看来今儿这第三卦来了。他干脆就不急着坐下,又折返到门边儿上站着,听着外边传来动静。

“先生问家宅,可是近日家中出了什么事儿?”程帛尧还第一回遇到算家宅,她还真没给房子算过卦,有点儿拿不准了。

来是个须发微泛着些白丝老者,看起来整齐干净,说是年轻时过些书,中过举做过官,虽然一辈子都是个小官儿,但浑身上下那份官家气派一点儿也不缺:“正是,家中有一小孙,今年三岁,打十几日前啼哭不止。原以为是病了或沾染了不洁之物。也是凑巧,亲家大寿,儿媳妇把小孙一道带去,说是亲家府上不哭不闹气色极好,但是一回家中,又啼哭不止。是此,还请小先生演算一二,看是否是冲撞了哪路神仙。”

“冲撞了哪路神仙”是避讳说法,真正问应该是——是不是冲了脏东西。算家宅算是演算中比较复杂一类,好自然还是上门一观。不过地方实太远,一来一回得好些天时间:“先生,道院弟子满天下,您何不就近寻一位外游学先生,相看家宅总是亲眼看了才合适,我这般推算,也只能推算个大致。”

“无妨,还请小先生开卦。”老者是特地来这里求个心安,算出来了,再找人作法施术也可以,但要论推卦,还是云涯道院可信。

既然老者都这么说了,程帛尧也不再推辞,把家宅生辰八字,周边环境,花草树木,假山湖石一一问到,然后再问一问家中主要成员生辰八字。因为头一回推演家宅,着实费了一番工夫,推出来结果还很不好:“先生,这…这是大凶之兆。近府上可有什么变动,花草树木,假山湖石,改门换梁之类都算。”

老者思量片刻道:“若是说十几日前,正逢修园子,变动也不小,便让我家管家与小先生一一说来。”

原本站老者身侧中年人上来一步说道:“因着有几间院子年份过大,遮得院子里不见晴光,阴冷得很,便修园子时候,移了几株到后山上去。此外,西园添了两块湖石,花园里又添了一些花木,海棠、牡丹、桂子、蔷薇、月季,多是应季开花儿,往年也是这么添添减减。此外还修了几房杂房,翻瓦刮腻子,旁便没有了。”

湖石,年份高树都有可能,石头木头年份长,都容易沾染一些不干不净。她也没见过什么鬼啊怪,她理解为磁场紊乱:“先生,您回头先把湖石移出去,若是还不成,便把那几株树木移回来,若那几间院子从前没住人,以后也不要住人了,放点东西倒是不碍事。多,我也不好说,您好当地请一位先生瞧一瞧,没看到也只能猜测一二。”

不过,卦象大凶,估计事儿小不了,就是怕请走了湖石,移回了树木,这事儿还平息不了。磁场这东西,比起鬼怪来诡异程度一点也不逊色:“先生,不忙,我再用定星盘测算一下。”

老者颔首不语地等着,过得片刻后,程帛尧才皱眉开口说:“这事儿,只有一线生机…先生还是请道院里先生们去走一趟吧,这事儿很是麻烦。”

“请人过去?哪位先生愿去,老配愿重金相谢。”

哟,当官儿果然有外,这就许下重金相谢承诺来了。程帛尧琢磨着人家要重金,就把誓要宅死道院里何易山拎出来溜溜呗:“家师何易山,近来正好得闲,我去替先生问一问,不过家师由来气性大,若是气儿不顺时候,谁来也说不动。先生宿哪家客栈,我问过家师后,再差人来告知先生。”

老者眼神大亮,看这样儿就知道何易山外边儿名头到底有多响亮:“那再好不过,若能请得到何大先生下山,想必能手到擒来,还请小先生多多帮忙”

说话间,老者递过来一个红包,轻飘飘没动静,看来是银票,果然是个有钱主儿。她还想,卦馆这边肯定要赔本挣吆喝,没想到这就有人给自己送盈利来了:“我自会替先生好好说说,只是家师不好请动,这一点先生先有个准备才好。不过先生也不要急,家师不动,院儿里还有旁擅长相看家宅师兄,总会给先生解决了这桩事。”

“好好好,此先谢过小先生。”

程帛尧都能听出来类似——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种典故来,门后边听着李易也能听出来,虽然他能听出来话没这么精确。反正他只要知道这位虽然做是小官,但几任小官做下来,也是家资颇世就对了。说是寒门举子,出身贫寒,现却又是园子又是庄子,听着就小不了。

“诶,父皇说得没错,这世上蛀虫太多了,见着个有能耐清官儿,先别急着褒奖,先保护起来再慢慢看是不是真那么清正廉明。可若这世上都是这样蛀虫,百姓岂不是没好日子过了,国师说民乃国本,师姐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乡民造反多半要成。”李易忽然觉得肩上捏子又重了呀,巨多巨多蛀虫,你说该怎么治才好呢?嗯,回头问问国师和师姐去。

这时,程帛尧已经把老者送走了,自个儿挑了铺面和院子之间帘子迈进小院儿里来,一打眼就看到了正琢磨着怎么治蛀虫李易:“你站这做什么,关铺子走了,你不一直嚷着要走么。”

李易此刻哪里还想着走不走问题,张嘴就道:“师姐,这些人该怎么治啊,拿着朝廷俸禄,刮着民脂民膏。你说他们干嘛不去刮那些为富不仁,偏要从苦哈哈百姓头上动土。”

哟,小子,做为一个权N代,你居然都有仇富情结了,这算进步么:“殿下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多了什么败类都有,你不能只看到败类啊!为富有不仁自然也有仁善,百姓既有苦哈哈也有刁民,什么事儿都不能因为一个人打翻一船人呀。”

想了想,李易点点头:“嗯,那要怎么治为官不正,为富不仁和刁民?”

“这个问题这么深奥,你让我怎么回答,师姐不是万能,真!”师姐不是度娘,再说度娘不一样也有不知道么。

“好吧,那师姐,要怎么让当官儿想做好官,家资豪富愿仁善乡里,还有怎么让市井百姓一心讲德修睦。”李易不过是换个问法反过来问而已,这可是师姐教呀。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蔫,先杀鸡儆猴,再树立典型,请陛下题点字什么,估计会慢慢变好。”这种事,谁知道呀,程帛尧觉得自己瞎出主意,反正她是瞎。李少年,师姐相信你是个明白人,所以你能听明白是不是!

李少年点点头,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可怜李少年,成为一代明君道路真是坎坷崎岖呀!

几个人结伴上山,到道院门前时天光还亮堂着,程帛尧打发了几个少年去忙他们事儿,自个儿则绕了个弯去何易山那里。何易山一听她说事儿,倒没推辞,还颇为感兴趣,按他说法:“都说世上有鬼怪,我还真没见过呢。”

还真是,世人讳莫如深,说得有鼻子有眼儿鬼怪,他们这些奔降妖伏魔去相士道士还真是从没见过什么样儿呢:“先生,要不您也捎我一块儿去呗,我也想瞧瞧。”

“一边儿去,带你去不说出了事静山怎么恨我,就带了你出门让静山几天见不着你,他就不定得怎么记恨我呢。”何易山主要是不想带个拖油瓶儿啊,带她出门,李崇安还不得左嘱托右请求。出门游玩带个同伴可以,带个孩子,那能生生把人累死。

“这多简单,就像以前游学一样,叫上崇安师兄一块儿嘛,横竖也就三五天,师兄会答应。”

何易山默默泪流,自从有了这俩徒弟,他就感受到了来自全世界恶意!

第一二一章 吃独食是非常不厚道的行为

程帛尧说得没错,有些事,李崇安一样感兴趣。都当了这么多年“道士”了,这些神神怪怪东西,真是有些好奇。如今天下清清平平,走这么多地方,都难得碰上几件怪事儿,而且多半怪事儿吧,到后可能都只是捕风影以讹传讹。

出于对程帛尧演卦结果信任,李崇安二话没说就让人收拾马车,准备第二天启程一块去看看。李易一听也喊着要去,他不是去看神神怪怪,而是去看清知府家雪花银,看看这官儿贪到了什么地步。

国师说,有能力官员,稍稍有那么一点污点是可以容忍,身官场,想要像污泥里白莲花一样开到后,那是相当难,而且也相当不安全。因此,李易决定去实地访查一下,看看这到底是个有一点污点能吏,还是个一点能耐都没有光有满身污点贪官儿。

李易一说要去,道院里闷了一段日子郑进元、张放和也坐不住了,待到三月地解冻,道路好行时他们就要各自分别,这段时间聚一起自然舍不得分开。

对此,何易山加泪往心里流,他不过是想去看看热闹,顺便再安安闲闲地游山玩水,这拖一串油瓶算怎么回事。五个弟子,珍珠两丫头加上长河止水和三个车夫,轻车简行出游这种事想都不要想。虽说也有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样福利,可比起来他愿意一个人说走就走,说停就停啊!

辰末出门,日中时刚好到五花郡上,他们这一行要去是南山郡,要经过五花、枫林和柳郡三个地方。这个山寨版大明朝,程帛尧看来,郡应该是和县是平级,三至五个郡为州,州和市平级,四州一道,道和省平级。这和她近常看地图有关系,对周边州郡都有了一点了解。

五花郡盛产鲜花,这天气却可惜花还没开出来多少,所以没赶上吃花宴。吃过午饭继续赶路,夜里宿枫林郡上,李易他们几个兴致勃勃地商量去哪里玩,程帛尧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只能睡觉去:“你们自个儿玩,我不行了,道院去京城路多好,怎么到枫林郡路这么坑坑洼洼,这得多少年没修路了呀!”

“这就是师姐孤陋寡闻了,雍州产玉石,清河郡有好工匠,来来往往运送得多了,道路当然不比去京城好。说起来南山郡就清河郡边上,不如回头我们一道去清河郡看看,说不定能淘着好物件呐。”做为一个合格纨绔,吃喝玩乐一样没落下,尤其是张放和,家传渊源审美情趣,爱玉爱墨,虽然他漂亮字儿写不出几个来。

“好像一路走来,不管五花郡还是枫林郡,都不如道院山脚下小集镇,这是为什么?”李易见惯了小集镇上热闹繁盛,看到五花郡和枫林郡上不时出现衣衫破旧,沿街乞讨乞儿,有些不太习惯。他差点就当天下所有乡野之地都像云涯道院山脚下所见到一样富庶和乐。

所以,少年有点儿受到打击了,这么沉重担子,他觉得自己有点儿扛不起。程帛尧不负责安慰,看了眼李崇安说:“你宽慰宽慰他吧,我累了,洗澡睡觉去。先生,你也别躲懒呀,怎么说殿下还管您叫一声先生呢,怎么着也得教人家点儿东西吧。”

何易山:我前世欠你们!

第二天早上起来,李易不知道被李崇安和何易山给教了些什么,情绪不错,还充满干劲。李少年就是好哄,三言两语就能被勾得热血沸腾。

到南山郡时,是下午时分,那位姓杨老者家就南山郡上,南山依山而建,走郡上一抬头就能看到南山独有雪松树林,青绿中带着一抹淡白之色。杨老爷子家南山郡上确实得算数一数二人家,街上一打听就有人指路,不过他们进了城门还没多远,就有人来接应他们。

“几位这边请。”接应他们是那天见过管家。

这时候,何易山摆出一副高人形象了,哪还有半点儿刚才跟李崇安抢韭菜合子死乞白赖。到杨府后,何易山是时时半眯着眼,扬起下巴,手指卦盘动得飞。加上穿了素白道袍,和那么一点不修边幅洒脱狂放姿态,要是没人点破,真个就是一活生生世外神仙:“且将令孙抱来一瞧。”

世人相信孩子眼睛干净,能看到成年人看不到,孩子抱来时哭声儿都是哑,看来真是哭了有很久了:“杨先生怎么不把孩子抱到外边去暂住,这要是哭坏了多不好。”

“本来也是这样想,不过如今是抱出去都不管用了,看来是真缠上我家孙儿了。”杨老爷子眼下就这么一个金孙,自然看重得很,要是有办法他哪能听得孙子嚎成这样。

“先生,看来真有。”程帛尧小声凑到何易山旁边说道。

何易山没动声色,却也添了几分期待:“且带路,去看看湖石和院落。”

结果湖石院落看完,什么事儿没有,后李崇安伸手说:“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脉相。”

自从上回出了乌龙后,李崇安就潜心研究了一段时间诊脉,这会儿倒也能诊出个一二三四来了。既然不是稀奇古怪东西,那就应该是孩子出了毛病,不过李崇安没诊出毛病来,倒是翻了翻孩子眼耳口鼻,看出点问题来了:“中毒了,百步草。”

程帛尧和何易山面面相觑,看来算卦也有不成时候,算家宅,人家家宅没事儿,小孙子中毒了而已。虽然这毒很稀奇,可也没稀奇到鬼怪程度:“先生,为什么我推演出来结果一点儿没对上。”

何易山摇头,跟着程帛尧一块儿压低了声音:“也不算没对上,百步草又不是哪哪儿都长,要不然大夫怎么会没看出来。这就是家宅不宁,至于你说那一线生机,你不是把一线生机给捎来了么,可不是都被你掐算准了。”

这也说好像也解释得通,百步草毒性她书上看过,这孩子眼皮下有血肿小包,再迟来两三天这孩子只怕就没了,果然大凶。再加上杨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当然就是一线生机,啧…这样居然也可以,看来以后不能把卦辞看得这么严重。

“诶,咱们还是不如崇安师兄有用啊!”

“再有用还不是任你差遣,帛尧啊,人得知足。”何易山说完背着手往外走,有些东西,程帛尧到底是个小姑娘家家,还是不让她看好了,就让她以为自己演卦不靠谱得了。何易山眼光毒辣得很,一进来就发现宅子不对劲儿,这种不对劲和假山湖石,以及院落树木都没有关系,而是和人有关。

移花动土,上梁添石,管家却没说近来安放湖石地方挖出了什么来,一具尸体,还是具女尸,再说得直观一点,一具陈年女尸。和如今杨家应该没有太多关系,否则早就家无宁日了,哪里止是小孩子哭一哭这么简单,至于下毒,不过是家宅之中争斗小事,哪算得上大凶,别提什么一线生机了。

站到移来湖石跟前,何易山啧啧好半天儿,他有点儿想不通,一具女尸而已,为什么就怨念大成这样儿呢。空气中飘来陈腐之气与幽密暗香让人几能迷失心智,就算那具女尸已经不这里了,但怨气与这股暗香却渗入了湖石中。

湖石自湖里挖出来,原本是吸饱了水,有许多小孔洞可以用来纳水吸湿,湖石被晒干后安放到这里,可不就把湿气全拔了出来么。说白了怨气也好这股暗香也好,都是经由阴湿之气发散出来:“这物件放这儿,家宅能安才有鬼了。老管家,你叫得人来,把这湖石起出来,找个窑口烧成粉末子,便可无事。”

说完,何易山手中打了一道藏字符印湖石上,不消片刻,那股子阴森森湿寒之气就消去大半。老管家这才知道,方才怀疑全然没有道理,他刚才还以为来是手底下没货,这会儿看了才明白,云涯道院无虚士啊!

管家一边叫人来抬湖石,一边去悄悄跟杨老爷子说了,杨老爷子也是脸色几经变化,一边向何易山道谢,一边则感谢李崇安。前者安家宅,后者救人命,小程先生卦果然准呐,可不就是一线生机么:“拿雕花匣子装一匣子金银来,再备上一桌酒宴。”

这时程帛尧也察觉到不对劲了,瞅着何易山说:“先生,吃独食是非常不厚道行为,相当不可取。”

“要真是鬼怪呐,我肯定得叫上你一块儿,可这不是啊。放心放心,下回真有,定然叫上你。小姑娘家家,身子不好,那样地方少去,沾染上点儿怎么得,静山你说是吧。”何易山赶紧祸水东引。

程帛尧一边瞪着何易山,一边琢磨——大明朝天下真有鬼吗?

穿越剧有可能反转成聊斋么,好像不太可能耶。

第一二二章 红狐狸呀红狐狸,你果然就是只狐狸精

小程七段现疑问,若干年之前,云涯道院祖师爷李无涯同志也曾经有过。李无涯同志是个好同志,他来到这里时,整个天下都处于无序状态,无组织无纪律无政府。李无涯同志于是寻龙望脉,找到了太祖同志,两位好同志惺惺相惜,后太祖同志顺利登顶,李无涯同志也终于窥探到了一丝天机。

李无涯同志认为,这个世界和他原来世界存于不同空间里,这个空间里,神话传说都没有,佛道两宗,完全是李无涯同志恶趣味弄出来。也就是说,李无涯同志到来之前,大明朝之前是没有佛道两宗,至于儒家文化,那也不叫儒家文化。

后李无涯同志把它定性为儒家文化,甚至还做了把儒家文化幕后推手,所以说,程帛尧每每想到李无涯同志时,都觉得这位穿越前辈相当厉害。一肩挑起整个文明呀,儒释道三家归根究底,慢慢发展到今天,完全是李无涯打下坚实基础呀。

虽然说,这些都是李无涯同志山寨,可人家能把这些山寨出来也相当之大圣大贤大能大德了,这些东西是一般人能山寨得出来么。把儒释道三家经典摆他面前都没法活学活用,何况是一本书没有,要凭空捏造出来。

“诶,先生意思就是说,妖魔鬼怪,神仙菩萨,也都是无涯祖师来之后才有呗,道家神仙谱系和佛家菩萨佛都是先生一点点从民间传说基础上构筑起来。那先生意思就是,这些其实多半可能不存,就像这次,是一具腐化多年女尸,女尸身上还带着香料,这香料随着尸体腐化被附近泥土给吸收了,然后又恰巧这里摆了一块能吸阴湿气湖石,于是就被引了出来。然后这香料可以迷惑人心,扰乱心神,所以才显得那么诡异古怪。”程帛尧心说搞半天事情居然这简单,她有点儿不相信了,然后她就开始怀疑论。

能扰乱神劲制造幻觉药物多了去了,但是哪有什么药物能持续这么多年,据管家说那具女尸请了仵作来验,至少是百余年女尸。什么药能埋地里百余年都没失药性啊,又不是生化武器,残留好几百年都不会消退半点儿。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不信,尧尧啊,有些事情解释不通,哪有事事都解释得通。就像杨玉绫那事儿,难道真是上古神仙留下重宝不成,你信么,反正我不信。”要是见过鬼怪,何易山肯定就信了,可他虽然不走南闯北,却也不是没出过门,这么些年来都没见过,他自然不会去信。

云涯道院立世三百年有余,都没有过相关记录,好像也不得不信。想到这里,她又想起另一桩事来,中国古代好像不没有传承达到过三百年朝代,大明朝都近四百年,居然还这么稳稳当当,这个世界太不科学了,却没有一天不科学诡异存,好让人遗憾呐。

按照历史车轮滚滚而来准则,大明朝也不能一直传承下去是吧,不知道这大好时代会断送哪个昏君手里。昏…昏君,应该不是李易吧,这孩子近挺好,就算不做明君,应该也不至于到昏君程度:“对了,先生,国师可有为大明演算过社稷气运?”

“自然是有,国师学究天人,乃无涯祖师之后,第一个得窥天机之人。你应当看过道院记录才是,怎么,你没看吗?”何易山疑惑地看程帛尧一眼,见她摇头,又接着说道:“李氏大明将两个甲子之后迎来一个大转机,若是把握得当,将可传承数千载,若是不得当这就将会是大明后两甲子。”

一甲子六十年,两甲子一百二十年,看来她是看不到了。这样算话,这个异时空大明朝可以传承五百年左右,真是长寿朝代:“我好像记起来了,国师演天卦上有说五百年之后世界是什么样,我依稀还记得一点。”

一个和现代差不多时代,那时候她还觉得人家可怕来着。

“那不就是了,你倒记得五百年后,却记不得一百多年后。得,总之都没我们什么事儿,不管五百年后还是一百多年后,我都都早化作尘土了!”如果说学道之人遗憾是什么,肯定就是不能像神仙们一样,寿命随随便便都是以千记。

“无涯祖师不是手札上说过么,他去世两百年之后,将会有大机缘现世,说不定先生就能赶上,然后活个千年万年,那样您就什么都能看到了。”程帛尧纯粹是随口乱安慰。

何易山哈哈大笑道:“成啊,要真有我就把你捎带上,嗯,捎上了你也不能忘了静山,要单就你一个,还不得把我给烦死啊。”

李易他们仨个小一边听得兴致正浓,于是也凑兴说要一块儿活成千年王八万年龟:“可是活那么久,做点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