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话可听着大有文章,于青陌抬了抬眼,又看了眼叶雪沉,眉目如黛,挺身安坐的姿态似竹如兰,这份气度倒真是拿捏得极好。或许是她的眼光被叶雪沉察觉了,叶雪沉就冷着眼看过来,似乎对她有不满似的。

这可倒让她觉得冤枉了,这叶雪沉究竟是哪门子的不对劲,怎么这冷嗖嗖地眼神,不遮不掩地就射过来,像是要把她洞穿了似的,这感觉一点儿也不好。抱着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欢快地精神,于青陌决定,咱们扛上了,不过得扛得雅致气派一些:“叶姑娘今日的打扮真是出挑极了,这银丝挑暗绣,便在京城的大绣庄里也是紧俏货,衬上叶姑娘今儿的妆容,那真叫一个相得益彰。”

与其让叶雪沉在暗处瞪着自己,不如把她挑着明处去,所有人的眼神跟针似地扎过去,她就不觉得自己被扎得难受了。

果然这话刚落下,不少女眷就去打量叶雪沉,只见那叶雪沉一袭偏素的衣裳,初一看,很可能嫌她太素净。可是有于青陌这么一说,女眷们再仔细一看,那真是惊心得很。要知道这真金白银的要扯出丝线来,那是万般不易,所以银丝挑暗绣,是有市无价,难得遇上一件。

于是众人看叶雪沉的眼神就多少有些异样了,女人嘛,爱攀比、也擅妒忌,这下叶雪沉算是当了靶子了。然后那冷嗖嗖地目光就收回去了,得疲于奔命地忙着去应付各家太太的轰炸。

五嫂看了她一眼,朝她竖起手指,然后也跟着去添油加醋。自家的妯娌当然要团结,关起门来,怎么欺负都是院里的这点子事,在外人面前却是谁也欺不得的。

生辰宴的事儿半点也不多,主要以吃吃喝喝为主,午饭用过,下午便是去听戏,安排了戏班子到院里来。这时女眷们都被安排在了自家老爷身边,于青陌就理所应当地坐到了张景融身边。

张景融见她不说话,还扁着嘴,就知道这姑娘肯定遇上什么不快的事儿了。于是伸手端了茶给她,赔着温淡的笑脸问道:“不高兴?”

“要是你被人冷嗖嗖地瞪了一天,你也得不高兴。”在花厅里瞪着就算了,吃饭也瞪着,尤其是当朱槿端着一盘菜,说是张景融送来的,那叶雪沉的眼睛,就差点变成冰刀子了,看得她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张景融神色一沉,道:“谁冷嗖嗖地盯着你看了?”

既然问了,她就腾出一只手朝旁边指去:“不就是那位姑娘,也不知道我哪招她了,她就瞪我,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就算是深仇大恨,也不用这么着啊,渗人不渗人啊!”

因为一边说话,一边喝水,还带着些气闷劲,这一口水下去就呛着了。张景融又是一脸无奈地摇头,轻轻拍着她的背给顺气儿,也就没去看是谁,只语气柔和地对她说:“好了,她瞪你,你就让她瞪好了。人在这世上,总不能做得人人都喜欢,偶尔有个别的对你看不上眼,那就由着她看不上。”

忽然张景融压低了声音,神神叨叨地凑到她耳朵边上说:“就是当今皇上,还得被那些个诤臣横挑鼻子竖挑眼呢,要都放在心上,那皇上什么事儿也不用干了,就天天治那些人的罪,也得忙不过来。”

这话说到于青陌心坎上去了,是啊,她又不是RMB,怎么能要求人人喜欢。再一想到皇帝坐在龙椅上,被臣子挑这说那的无奈劲儿,就不由得笑出了声:“也是,人无完人,事无全事,是我自己想多了。”

“这就对了,好好看戏,今儿这出《珍珠匣》还是你最喜欢的。”张景融说着替她理了理被茶水沾湿的袖子,拿帕子捏干了些水份,这才指了指戏台子上的伊伊呀呀声,让她专心看戏。

于青陌现在确实是打算认认真真看戏了,虽然看不明白,好歹摆个样子不是。可叶雪沉的眼神,比刚才还扰人些了,让她没法不去理会,于是她又恼又气地冲张景融说:“你看,你看,比刚才还冷厉些了。你朝那边看看,感觉感觉,然后再帮我想想,我从前是不是哪得罪过她,我又没记在心上,这才惹得她这么瞪着我。”

看着她这撒娇着恼的模样,让张景融真有些移不开视线,但还是顺着她的眼神朝右侧看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是叶雪沉,而且叶雪沉还作姑娘打扮,这让他有些怔愣了。再回头看着于青陌的时候,他便一声长叹地道:“那是叶家的姑娘,讳雪沉,我和叶姑娘,曾经合过媒批。”

媒批…什么东西,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景融,张景融还当她是很惊讶,他竟然还有这么一件事没告诉过她:“我与叶姑娘,算是近邻,小时候母亲和叶太太是相熟的,我去京里应试那年,母亲与叶太太合了媒批,我并不曾知晓。媒批并不相合,只是听说叶太太还是有意结亲,倒是老太太并不同意。后来事事百般地,我便和青陌成了婚,这事我本也没放在心上,所以一直没跟你提起,这是我的不是,你切莫气恼,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呃,找着原因了,原来是一段旧日情份,却被所谓的“八字不合”给搅了,叶雪沉虽然满腹情思,却只能饮恨于张家大门外。啧,可怜的姑娘啊!

第十九章 一步之差,抱憾终生

台上的戏唱得温润柔和,平江的姑娘家说起话来,那就跟水里掐出来的一样,这唱起戏来更是如珠如玉,动听极了。那打扮身段儿,看起来还真有些像越剧,只是腔调不像,于青陌在台上一个字儿也没听明白,只知道是平江当地的土话。

好在那什么《珍珠匣》也不长,只匆匆地过了几段,一个似是花旦的大大转了几个圈儿,伏地不起,尔后就是满堂的掌声。张景融叫了声赏,然后便有侍从前去打赏,台上唱戏的人谢了赏后,才开始下一场。

上一场戏是张景融点的,这场戏就轮到于青陌点了,她当然是什么也不懂得,只好硬着头皮随手点了一出:“《谢皇恩》。”

没想到张景融听了却直笑,笑得跟和蜜蒸出的松糕一样,甜软软、香绵绵的:“青陌,你也不是全忘了嘛,还记得我喜欢看这出。”

呃,她只是无意撞对了,这得感谢上天安排得如此巧合,但是,好好的一个大男人,能不能不要笑得跟块糕点似的:“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景融的喜好呀。”

旁边的朱槿忍不住腹诽,递给于青陌的戏单子,上头写的全是张景融爱听的,随便点哪出都一样。不过看两人这表现,真是恩爱无双,再看旁人的眼神,那真是羡慕眼馋。

而于青陌却在想,瞧她们俩这样板戏演得,莫不是张景融特意摆给叶雪沉看的?这个认知让她很有种冲动,那就是扑上去暴打他一顿,然后再说一句“对不起,认错人了”,看看他脸上的面具会不会露出裂痕来。

等《谢皇恩》唱完了,就已经是夕阳西下了,摆了晚膳,这生辰宴也就算过去了。只是晚饭过后一看礼单,把她给扎瞎了眼,金银珠宝什么的自是不用说,什么海外奇珍、深山妙药,捡巴捡巴估计能开个中药铺子。

这些人是干什么,过生辰送补药,难道是担心张景融那啥么,咳…太不纯洁了,这段得掐掉。

等她疑惑地拿着礼单问张景融的时候,他老人家回了一句:“这些都是送给你用的,都知道你身子不好,咱们家也不缺金银钱物,送奇珍妙药的才算是送到点子上了。来,我看看都有什么,能入药的入药,能入膳的过几天让灶房里给你做了好好补补。”

“不…不用了吧,我最近身子挺好的,头不晕眼不花,走路也倍有劲儿,头脑也清醒得很。”她再看了眼手上的礼单,心里寻思,绝对要让张景融打消这念头,要真把礼单上有的全吃下去,得猴年马月才吃得完啊!

张景融伸手抽走礼单,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脑袋说:“是啊,什么都好,就是从前的事儿,记得的记得,不记得的跟别人的事儿一样。说到这件事儿,前些日子族里请了几位有名的大夫,最近会到平江来。眼看着近伏秋了,该给全府上下请个平安脉,等先给咱们上头的请过了脉,就会来给你请个脉。”

其实没这规矩,全是张景融为了不让于青陌抗拒这求医问药的事,要不然哪用得着费这么大周张。不过这事儿倒也办得妥帖,恰好老太太、老太爷旧年有疾,秋天调养调养,冬天说不得就好过些。张景融还把这事儿托在了于青陌身上,也是担心她刚来平江,上下都不亲近,所以才让她担着这人情。

次日张景融去了官署里,于青陌却在准备出门的时候,接到了前院送来的帖子,落款处写的是叶雪沉三个字。通篇帖子,用地是漂亮的小楷,那真是写得出花儿了,怪不得有个词儿叫簪花小楷,果然跟花似的么。

“雪沉见过十太太,十太太有礼。”

“叶姑娘多礼。”

她拿着帖子就在猜叶雪沉的来意,难道是来话旧情,可那不是该去跟张景融话么。还是来示威让自己不好受的,那叶雪沉也来错了。奉了茶点后,她就开口问叶雪沉为何而来:“叶姑娘到寒舍来,却不知所谓何事?”

互相客套了没几句话,叶雪沉就来上一句:“十太太,那日的戏可演得不错。”

哟,敢情还是个眼神犀利的姑娘,不过既然张景融要演,她当然不拆他的台,就算叶雪沉再犀利,那也只能变成眼神儿不好。再说演戏又怎么了,那也是她和张景融的事儿,就乐意天天排戏给人看,怎么了。不服气,也找个人演去呗。

不否认,她心里有点不舒坦,这姑娘明目张胆地上门来,倒有几分要拆穿她的意思,那她可不能答应:“说得是呀,那日里的班子,可是平江城里最有名的,那旦角儿可是久也不演了,也是景融有办法,要不然还请不着呢。”

叶雪沉脸色一变,冷笑着说:“是嘛,想来十太太如果愿意拿腔拿调地唱起戏来,定然是要比那角儿更出彩几分。”

“唉呀,叶姑娘倒是真解得我,在京里,同姑娘们在一块儿时,我最拿手的除了解连环,就是拿腔拿调地唱几句京戏。”看着叶雪沉难看极了的脸色,于青陌心里无比爽快,一边爽着一边在心里念:我就笨,我就傻,就是听不出来你话里的话,你待咋滴,咬我一口呀。

叶雪沉有点说不出话来了,见过能装的,没见过这么能装的:“是嘛,那改日里定要换个场子,再听十太太唱一出,想必会有不少人捧十太太的场子。”

换个场子再听一出,她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叶雪沉这句话,可说得没轻重了。光看朱槿的表情她就能领会到,这大概对于官家门里出来的姑娘来说,是句很过份的话:“呀,原来在平江的闺秀姑娘们,竟然没那些想起来就琐碎的规矩礼数么。”

其实…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规矩礼数,反正她的话就这么说,自打来这以后,她就整天冒险,心一横起来,什么话都敢张嘴就来。这习惯,太要不得了,于青陌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满嘴跑火车,小心哪天跑出铁轨了,是要出大事故的。

或许是真有这规矩礼数在,叶雪沉脸色又黑了几分,冷哼一声,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出了口:“十太太也不用冲着我拿出官家门里的作派来,十太太也不过是戏台子上走对了这么一步,以后会不会出岔子,谁也不知道呢!”

这话就更是过分了,这叶雪沉怪不得进不了张家的门,光是这小家子气,猴精猴精的老太太就不能让叶雪沉进张家的大门:“是啊,眼下走对一步没什么了不得的,谁这辈子还不走对几步呢。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说啊,人这辈子,关键不是走对多少步,而是别走错那要紧的一步。”

比起打哑谜来,张家那些人才算是高手呢,叶雪沉比起来,只能算是段位低的。应付起来倒也不难,还挺有意思的,完全可以当成生活里的一味调剂来换换味道。

唉…她现在竟然无聊到这样的地步了,可耻啊!

正在她低头扶额,叹息着自己可耻的时候,张景融竟然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去支会了他,来得倒是及时,于是就抬起头来冲他一笑,表示自己正占着上风。

张景融一进来,就看到于青陌扶着额头,好像是在难受似的,再一看叶雪沉那脸色阴深的样子,心里就担忧。于青陌在京里,就是寻常的给了脸色瞧,都能缠绵在床榻上好些时日,今天叶雪沉这模样,她瞧了去,还不定得弄成什么样呢。

心时一急,就加快了脚步,等走到于青陌面前时,正好看到她冲他笑,却笑得让他分外心疼,这姑娘怎么还强撑着笑脸呢:“青陌,你还好吗,朱槿,赶紧去传杜大夫来。青陌的身子不好,以后等闲的人就不用见了,让门房回了就是。”

那“等闲的人”在后面一听这话,脸就更是黑得发灰,灰得发黑了。这场景,于青陌愣是想大笑三声,拍着张景融的肩夸声:“好兄弟,讲义气。”

“怎么,都说不出话了么?”这一发现,让张景融更加着急了几分,朱槿快手快脚地奔出院里去,心知这回肯定是要挨张景融的训斥了,竟然没把于青陌看顾好,于是朱槿对叶雪沉是狠狠地讨厌上了。

“我…我没事儿!”或许是被张景融的紧张着急给传染得,连带着她说话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后头叶雪沉一声冷笑说:“真是个唱戏的行家里手。”

于青陌心说,我是冤枉的,我是无辜的。她倒想说清楚自己好好的,可也得张景融信,明明她天天都活蹦乱跳的,可张景融就是一句话天天挂嘴边“你身子不好…”,有时候让她听得真是想吐血三升,以示抓狂。

“叶姑娘,您请回,青陌身子向来不好,不是这一天两天了,你若是想来聊天说说闲话,也自是无妨,却何必拿话来激着她。”张景融想了想,似乎有些意犹未尽:“青陌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太,是张家的媳妇儿,不是等闲人能爬到她头上去的。张家要脸面,官家讲究体面,而我张景融更是个体面、脸面都要的俗人,以后还请你尊重青陌,张家也不是谁都能欺上门来的。”

于青陌听了这番话,恨不得竖起大拇指夸一句:“您真能把事儿往大了说,愣是要把后院的小波澜,上升到家族脸面、朝廷体面的高度,不把人吓着才怪!”

一抬眼,果然见叶雪沉听得步步后退,像是受了莫大的伤痛似的,恨不能捂着胸口问几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然后她在心里答了一句,不为什么,一步之差,让你抱个终身之憾而已,瞧她这答话多文艺腔,多红楼味儿!

她确定,在语言这方面,她可以出师了…

第二十章 真被吓着了

闲了几日了,三嫂又派人来请她,这回三嫂没能亲自来,来的人左道一声歉,又道一声谅解。三嫂没来迎,张景融却是照例要送的,送到外面又是细细地嘱咐了,这才离去。

穿过前花厅,紫薇花荫子底下坐着女眷们,今天人倒是少了些,不过老太太却在那里安坐着,身边还照例跟着两个媳妇儿,也就是她的两个婶婶。先去给老太太和婶婶见了礼,又和三名妯娌说了几句客气话儿,这才被获准坐下。

等坐下的时候老太太笑着说:“小十媳妇儿啊,这回小十的生辰宴,得好好地夸夸你,办得即不铺张奢侈,又显得体面周全。以后都要拿着这份子态度办事,小十不比几个哥哥,他在官场上谋差事,又是天子近臣,处处要透着小心谨慎,却又不能失了气度,所以你要加倍的小心些。”

“是,老太太,青陌省得。”她本来还想说这压根没她什么事儿,可老太太后头的话一出来,她就是想否认也没法子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不过这也让她得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张景融这官做得,可能颇得上意,天子近臣嘛,总是带着几分大权在握的意思。要么是官大,大到了皇帝身边,日日地进宫里朝拜皇帝,要么是圣眷浓,能和皇帝搭得上话儿。

啧,她现在越来越想知道,张景融的官职是什么!

说了会儿话,张兰珠来了,这姑娘大概是因为婚礼在即,脸上透着些羞怯,羞怯之中又有些担忧,就这模样却真真是动人极了,娇娇怯怯地让人就想好好疼惜着。

张兰珠一一给见了礼,老太太问了几句,没过多会儿呢,外头忽然闯进来个姑娘,瞧面容打扮,倒也像是族里的姑娘,只不过这姑娘一进门,老太太脸色就不对了。也好在于青陌就在老太太边上,要不然还真发现不了。

再放眼看过去,二婶和三婶脸色也变了,几位嫂子也没谁脸色好看的,让她是不由得猜想,这究竟是谁呐,一进来就让原本和谐无比的气氛瞬间崩溃。

“老太太,二婶、三婶,诸位嫂嫂有礼,兰珠姐姐有礼。”来的是二叔庶出的姑娘张兰池,在大家族里,姑娘、小子不管是正室还是侧室生的,那都是从小同样的对待,只是长大了有不同而已。尤其是姑娘家,将来要嫁了高门,会给家里添光,所以向来是不区别对待的。

七嫂见于青陌疑惑,又正好逢着老太太眼也不眨,用眼神“照顾”着张兰池,瞅了个空就拉着她在她耳边说:“这是二叔府里庶出的姑娘,闺名兰池,这孩子性子有些奇特,你需得小心着些。”

奇特?怎么个奇特法儿!她是真想问这句话,可一看老太太的脸色,就把声咽了回去,只是冲七嫂递了个感激的眼神。

“既然来了就坐着听听,等明年开春,你也该找合适的人家了,只盼你好好地养着性子,将来做了人家的媳妇儿,要好好替咱张家的长体面,得让人家觉得咱们张家门风好、家教严,咱们做子孙的,不能丢了祖宗的名声。”老太太平时不说重话,这就算是大大的重话了。

老太太的一番话在于青陌听来,实在是话里有话,不过她听不大了来。不过斜眼一看那张兰池似乎有些不高兴,就知道她没猜错,只是没想到张兰池却撒着娇地对老太太说:“老太太,兰池要自己选夫婿嘛,难道要像兰珠姐姐一样,连面都没见过,现在是即担心又害怕的。这要是嫁过去,万一是个跛子、是个独眼儿、吊脚的呢,将来还不哭死呀。”

这话一说完,整个院里就没了声儿,于青陌这会儿特想捂脸,知道这姑娘为什么一出现,上上下下都变了脸,原来竟是因为这姑娘太不会说话了吗?瞧这话一出来,把张兰珠给吓得,那身子就跟筛糠似的。

老太太是气得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也不直接说张兰池,只是指着二婶训道:“平日里让你好好管着院里头的事,你倒是好,成天除了拈酸吃醋,就是贪吃贪用。连个说话都不会,也好出来丢人现眼,你赶紧给领回去,好好教教怎么说话再放出来。”

三婶一边安抚着,一边冲二婶递眼色,二婶连忙拜倒,只说:“是媳妇儿的错,媳妇管家不严,教女不力,请老太太见谅。”

“这谅见不了,别谅不谅的了,赶紧把人领走,把话学好了再说。”老太太看都不看二婶和张兰池一眼,直接起身,冲其他女眷们说:“你们都跟我换个院坐,这院子里乌烟瘴气的,哪是个说喜事的地方。二媳妇和兰池就不用去了,你们俩都挺累了,回屋歇着去吧。”

这时候,大概二婶和张兰池沉默着,也就算是过去了,等过段时间老太太这劲过了,也就不再追究。可偏偏这张兰池不知道怎么想的,赶了几步上来,竟然说:“老太太,您不能把兰珠姐姐嫁给梁公子,兰珠姐姐都怕成这样了,你们怎么还能忍心呢,兰珠姐姐可是嫡嫡亲的张家女儿呀!小连,你也帮着说说,你别担心,咱们就跟亲姐妹似的,没什么话不能说的,把刚才咱们说的再跟老太太说一遍,这样兰珠姐姐就不用委屈自己嫁给梁公子了。”

这个被提到的小连,应该是张兰池的丫头,穿着府里给各房姑娘、太太们近身丫头做的制衣。只见张兰池说完,那丫头抿紧了嘴,似乎在憋着不愿意说坐以似的。却没想到没过多会儿,那丫头就开了口:“奴婢听说过一句话,盲婚哑嫁酿苦果,池姑娘的话,虽然有些惊世骇俗,可这世上多是对女子不公。张家的姑娘,惯来最是娇贵,又何必再让姑娘们受这委屈?”

听完了话,再看了一圈各家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于青陌觉得有一群乌鸦从头顶上飞过去。真想扑上去说一句“妹妹,你是穿来的吧!”可直觉告诉她,绝对不是,现代人大都小强,随遇而安得很,不至于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一个丫头,在主子们面前大放阙词,还说得愤慨在胸,那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嘛。要知道,下人说话,主子不言,主人说话,下人无声,这规矩她没来多久就弄明白了,生存下去必需要知道的东西,怎么能不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呢!

老太太这回真是不说话了,看了三婶一眼说:“你去问问是家生的还是外头买来的,家生的按家规处置,要是外头买来的,拉去问了来路,再让她去拜水神。”

三婶应了声去,老太太又领着她们小辈儿的几个朝另一个院子里去,她和七嫂跟在后头,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七嫂,家规怎么处置?水神又怎么个说法?”

七嫂看了前头老太太一眼,这才轻声地回她的话:“水神么,不就是绑了糯米沉平江,至于家生的父母祖辈儿,都是在张家侍候的,自然不能去拜水神。无非就是割舌头或者打个几十板子,以后留在后堂扫院子,再不能近主子身边而已。”

沉…沉平江,割…舌头?于青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转眼前,眉目慈和的老太太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残缺,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觉得可怕得很。刚刚老太太还冲她笑,几个嫂嫂还亲切地招呼着她,可现在一个是从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个是对此表示地极为轻描淡写,好像没事儿一样。

其实老太太这是气话,而七嫂是她问什么就答她什么,倒是把她给吓得不轻。

强自保持着镇定,后面传来一声一声的惨叫声,把她的小心肝儿吓得直乱蹦,她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过脸来时,是满脸的菜色。她现在特坚定一事情,她要回家,她不要待在这个地方,小连虽然不合规矩,虽然说的话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观念,可…可也不至于割舌头、沉江吧。

更让她害怕的是,万一有一天,她说错了话,是不是一直慈和地老太太也会那样脸一沉地说“家规,拜水神”,是不是一直透着亲切的嫂子们,也会这样不当回事地去执行。

“呜…太可怕了,我要回家!”她现在只敢在心里喊喊,强撑着到了可以回去的时候,张景融站在中门外迎着她。

她从来不觉得张景融像现在这么亲切温暖,加快了几步,也不管是在外头,直接扑到张景融怀里去了,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只是一声一声地叫着:“景融,景融…”

张景融被她的举动惊得一愣,再听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就不由得皱眉,她又只是叫他的名字,并不说什么事,让他心里更是没着落:“青陌,怎么了。”

“我怕…”千言万语,都这两个字最能表达,也最好说出口来。

怕?今天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张景融决定先回家,然后再细细地把事儿弄清楚!

第二十一章 这什么世道!

这件事是真把于青陌吓了个结实,毕竟她的观念里,人的性命总是要紧的,这转眼之间就断人生死,用的还是家里的私刑。这些人难道不用怕官府吗,不怕法律吗…忽然又想起就是现代社会,法律也不过是种工具。

这样一想,心里就更加悲凉,看着张景融她特想哭,可又莫名地哭不出来,那咬着牙鼻尖微红,又眼波光盈盈的样子,看来好不可怜。

张景融见他问话,她也总是不回,就只好看着她摇头说:“青陌,不管今天发生了什么,你只需要记得,万事有我。不管族里的人怎么样儿,你是我张景融的太太,别人再待怎么着你,也需得先问过了我的意思。”

这简直就是一根救命稻草,她自从来这,其实心里就没有安全感,在这个深深的大家宅院里,时时都透着一股不安稳的气息,扰乱着她的心。虽然总是强撑着,装不在意,其实心底的害怕一刻没少过,今天老太太这一番话,只是把这害怕的心思全勾到台面上来了而已。

“景融,我怕我不好,真的怕啊…”从前怕只是因为初来乍到,对陌生环境、陌生人事的担忧,可眼下的怕,就是威胁到身家性命了。她向来就是个又怕死,又怕疼的,老太太这一下真真是戳中了她的要害。

“不怕,我当初既然答应了照拂你,这辈子就会拼得一身剐,也护你周全。”看着她靠在马车的边角上,紧紧把身子蜷缩成一团,只一双眼睛不安地四周张望,张景融的心没来由地一紧。从前她不依赖他,甚至事事都处理得周到,虽然身子不好,在精神上却总是保有着她的强大,却也从来不愿意托付于他照拂。

现在,于青陌却在他面前,显出心神脆弱的一面来,这一幕,似乎让他的心揉成了一团,再紧紧被捏进她掌心里,恨不得替她难受、替她害怕。

“青陌,我们是夫妻,没什么事是不能说的。今天的事,你如果不愿意讲,可否容我去请问七嫂?”眼瞧着她开不了口,他也就只好另想辙了。

这话让于青陌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泪花从眼眶里溢了几点出来,带着几分恳求地说:“不要问,景融,求你不要问。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说好不好?”

她这模样,彻底让张景融的愧疚感爆棚,伸手把她抱在怀里,长叹一声道:“青陌啊,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好。皇上调我来平江,我知道你心里是不愿意地,但还是来了,却不想,你先是病了月余,再又像现在这样忧心。我总以为自己守住了当初的承诺,却没想到,还是让你吃了苦头。”

“景融,三嫂那里,我可不可以不去了?”她这人本来就是好胡思乱想的,今天遇上了这样一桩事,就更是忍不住往歪处想。把这张家的深宅大院想得愈发阴森可怕,甚至把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阴私事往里套,越套就越想找个地方躲开这群人。

拍拍她的肩背,虽然怜惜得胸口都有些发紧,直想说不用去了,可理智告诉他,已经到了这时候,没有借口半路退出:“青陌,这事做了开头,就得做到结尾,要不然对要出嫁的姑娘家来说,是极不吉利的。你要是不愿意过多接触,只托个借口说是病了,去了就歇着,不过问事儿便成。在平江这儿,身子不好也算是福薄之人,这出阁娘子便是做不得的,这样你也可以少桩一事。”

“真的不可以吗,可是我本来也没帮上什么忙,再说如果托了病,也不可以不去吗,如果病得很严重呢,连起身都不行呢?”她现在只想逃避,像鸵鸟一样,把自己藏起来,当一切不存在。只好等自己慢慢适应,要她猛然间面对,她真的做不到。

张景融看着她直皱眉,心想:看来真是怕得狠了,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她从前是最不屑逃避的,如今竟都怕得想偏安一隅了:“如果实在不妥,那也没法子可想,这些天你在府里托着病,我去老太太那儿看看,如果老太太没什么异样,便由着你了。”

这下于青陌庆幸,身体不好,也算是个优势,随时都能找出借口来把事推掉:“那你明天就把我病了的消息放出去,让我静下来好好想想,好不好?”

“好,不过不用明天就托着病,离下回再去,还得过几天,在这几天里安排好了就是。你也别太着急了,太着急了反而扎眼。你放心先歇着,这些事我来安排,定要还你一个清静的日子。”张景融禁受不起于青陌的苦苦请求,再说他自己心里本来就不好受,当然要给个安排,也算是给自己个交待。

回府里时,已是夜色初上之时,府里正在掌灯,今天倒也奇怪,张则清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回了府里。这天天难得碰个面的大忙人,竟然正在正堂里等着张景融。

张则清见张景融扶着于青陌进来,那于青陌柔柔的样子,让他有些皱眉,这样一个儿媳妇,处处都得自家儿子来照顾,哪有心思照顾自家那傻儿子:“怎么了这是?”

“给父亲请安,这得怪我贪凉,刚才回来的路上打开帘子吹了风,日里夜里冷热不一,青陌有些不适应,就着凉了。”对于自己的父亲,一皱眉张景融就知道在想什么,连忙把话头子从于青陌身上解开了。

于青陌现在也渐渐会看人脸色了,见张则清皱着眉头,就知道这位公公对自己颇为不满,连忙福了福身子说:“也不怪景融,这些日子总以为自己好多了,便也贪着凉,今儿也是少穿了件衣裳,倒是让父亲过虑了,是媳妇儿的不是。”

两人这么一说话,张则清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眼两人,说道:“过些日子,我得出去一趟,这平江的事就交给你们俩了,尤其是宅院里,要多经管着些。事有处理不来的,多去问问老太爷和老太太,你们毕竟都还年轻,总有需要取经的地方。”

“是,父亲,儿子明白。”张景融见于青陌有些发愣,连忙不着痕迹地拉了拉她。

她连忙回过神来,也回了一句:“是,父亲,媳妇儿省得。”

“嗯,要是身子不好,族里的事可以少去,正正经经地给景融屋里头添个孩子,毕竟景融也不小了,今年二十二了不是,这件事也上上紧。”

两人又连连应了是,但是相互看一眼,却是脸红得不行,尤其是于青陌,那脸上就跟烧着了似的。于青陌心说,她脸红倒是情有可原,只是这张景融脸红什么,大户人家不是有专门教少爷公子们床第之事的“丫头姐姐”么。

唉,瞧她想什么,一听说可以不用再去三嫂那里,她紧张的神经就松懈下来,竟然都腾得出心思想这些个东西了。

她在后头想着事,张景融就领着神游天外的她往后院里走,忽然间于青陌停了下来,问了一句:“景融,如果咱们家里的丫头犯了错儿,是不是一定要严厉惩罚呢?”

她是说着自己的事儿,也算是无心之言,实在是憋在心里撑不下去了。可张景融向来就是个喜欢玩听着有意这一出的,一听于青陌的话,就想到了红萝。红萝被逐出府去后,回了家里,他倒也没做什么,只是让管家把红萝遣回了家里。倒是红萝家的兄嫂,一见这妹妹没了利用价值,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把红萝卖给了人牙子。

差点就要被卖到楼子里头去了,所幸有人伸手买了回去,说是在哪家做着妾室,不过大抵生活不如意就是了。上头有太太,下头有在府里天长日久的庶室、妾室,她一个没根没脚的,当然讨不了好去。

张景融以为于青陌说的就是红萝,立刻心里就不自在起来,难道于青陌今儿难过又害怕的表现,是因为知道了红萝现在的境况?

他在这心思百折,嘴上也没迟疑,回着说:“有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帮什么样的事,小错严惩,那是为了不犯大错。如果真到了大错上,不过只是丫头,放回家去也就是了。”

说完话,张景融还是有些不放心,一边扶着她走一边说:“青陌,红萝的事,府里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送出去时还另外贴补了银两。而说到她眼下的情形,也不得不说是她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红萝做什么事了,现在怎么了?这怎么又出一哑迷呢!于是她就顺着张景融的话问下去,这不问还好,一问下去半晌无语。说难过也有,说接受不了也是,反正种种情绪都涌上来,最终却只能一声叹息:“景融,我庆幸自个儿没投错胎,要是生了个寒户贫门,照我这脾性,怕是早没了吧!”

这什么个世道,人命不当人命看,出身高就轻易地断人生死,出身低就等于是天天拎着自己的脑袋过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丢掉。这一切,和她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真的差太远了,她很难接受。

可看一眼张景融,又只能叹气,不能接受又怎么样,想活下去,就得接受现实。

原本以为温馨踏实的生活,原来也是残酷的啊!也许是她太过天真,曾经的二十二岁人生,被父母保护得太好,其实,不论现代社会,还是此时此刻,命运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残酷的!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拒绝知道而已!

第二十二章 定卿心

今天晚上没有用饭,府里又是过点不食的,只得等到宵夜时才摆了吃食上来。这时候于青陌的心思还是略有些不安的,就算是厨房里拣她最近喜欢的饭菜呈上来,她也只是把筷子拿在手里,呈呆滞状。

宵夜上来时,天已经不见一丝光亮了,时有清风从吹进院里来,撩起两人的衣襟和发丝,就如动两人不安的心绪。不知什么时候,隐隐传来了笛箫之声,在这样缺少娱乐的时代里,这笛箫合奏的乐意,竟然能让人听得如痴如醉。

她大概也能算是个随遇而安的,听着这空旷幽远的笛箫声,心渐渐宁静下来。一宁静下来,就饿了,再一想,不吃饭也没力气应对这里的人,于是看着满桌子菜,那点子小强一样的求生意志又汹涌地从身体里迸发出来。

双手一举,坚定地哼了两个字“开吃”,然后就端起碗,准备挟菜吃饭,安慰自己可怜的五脏庙。可她的筷子还没伸到菜盘子里,被被张景融挡了回来,于是她皱着眉瞪他:“干嘛不让我吃饭,现在饿了。”

“等你回转心思来,可真不容易,这都一柱香的时间过了,宵夜都凉了。你这身子哪能吃得了寒凉的食物,我已经让人吩咐了灶房里,给你做了点心小食,别吃这些凉了的饭菜。”一边说着就一边让开身子,丫头们便上前来撤盘子。

可是从小背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长大,又在老妈恶狠狠地势力下,不敢浪费饭菜的乖乖牌心里不踏实了。盘里的菜都没怎么动,那鸡腿啊,看起来多么美味;那猪手啊,看得来多么软烂;还有那盘就该晾凉了来吃的鱼块,多么酥香脆嫩的样子!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怎么能随意倒了…”她话还没说全,就见张景融颇有深意地看着她,又只好改口说:“好歹把我喜欢的留下呀,再做来多费工夫。”

张景融笑着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浑然不觉四周的丫头们眼珠子掉了满地,揉完她的头发,又侧过头来看了那端鱼的丫头一眼。大家里的丫头,自然是有眼力见的,连忙把手上的鱼块给端回桌上:“是这盘吧,现在别看着那些冷饭冷菜馋得眼红了,想吃明儿再让灶房里做,这样子倒像是我苛刻你了,看见盘鱼肉就移不开眼。”

“景融哪会苛刻我,待我是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就怕见个风吹雨淋的。旁人都羡慕都来不及,怎么也不会觉得是你苛刻我了呀。”虽然某种程度上,她觉得张景融的心思也不太真切,不过这人的好倒是发自骨子里,出于内心的,不曾有半点作伪。

等得点心小食上来了,张景融亲自给她布了碗碟,见她还是挟着块鱼在那啃得香,不由得摇头,挟了块蒸南瓜糕递给她:“别老吃这些火煎油烹的菜,你底子虚,多吃几口明天就得喊牙疼。”

“唔…”她自啃着,这江大厨最得她心意的就是鱼了,裹了浆子下油锅炸得酥香爽滑,外皮金黄,里头嫩生生的,出名摆了盘后再裹上酸辣口的浇汁,比起KFC的深海鳕鱼条要好吃若干倍。比起这些汤汤水水甜腻腻的菜,也就这鱼块比较下饭了,主要是没吃出甜味儿来。

至于牙疼,她反正没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