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倘若是食为天,和税为本相冲突的时候,该怎么办呢?”最近张景融就纠缠在这上面,久久不知道如何取舍。要真让他按着他所知所想的上书回奏,肯定会把皇帝都给得罪了。

这话就激发了小愤青了,于青陌骨子里就有的民本思想很自然的占了上风,她还就张嘴便来:“民为国之基础,社稷之根本,有道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做为一个国家的治理者,要存敬畏之心,否则迟早是会翻船的…”

等会儿,小愤青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在这样一个君主集权的时代里,说这些话不会被拖到午门外去斩首示众吧。她这嘴啊,真是要管,要狠狠管,有吃的还堵不住,被一勾就倒出话来了,要不得,太要不得了。

“怎么不说了,这些话倒都是对的,你说得虽然直白,而且有犯上这嫌,可是却都是句句在理。我们关起门来这么说倒是没事,出外了可千万别这么说话。”张景融见她捂着嘴,像是终于意识到她说的话不太合适了,这满脸的惊慌,让他差点就想逗上一逗,可又怕吓着她,以后再不跟他说类似的话了。

不可否认,她这些无意识说出来的,还真让他有些触动,事情是这么个道理,只是得换个说法,好让人接受而已。

“我知道了,以后不说了,要是被人知道了,会不会真的被拖出去,然后…”她说着就拿手往自己子上一放,做了个杀头的动作,表情一派的严肃认真。

这副模样可把张景融给结结实实地逗笑了,要不是嘴里还含着东西,早就笑出声来了。这一来就只好含着东西,笑憋在胸口都有些发疼了。等把东西咽下去,这才说:“不至于,哪有那么严重。你啊,真是从前没细看,才知道你是个这么冲动的。”

“不至于就成了,赶紧吃吧,待会儿都该凉了。”见张景融的态度似乎好些了,加之又是自己喜欢的食物,她就吃得特别欢快。

这二位不知不觉吃着,外头正打算进来叫起,说该用晚饭了的朱槿,被他们俩温馨甜蜜,你吃我包的样子吓了个结实。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弄来的吃的,而且那花花绿绿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院子里的花!

朱槿这孩子不由得怀疑,难道是她太不了解于青陌了吗,这花是她掐的,这菜自然也是她做的,张景融总不会下厨。眼前的这一切,彻底把朱槿对于于青陌的印象给颠覆了。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真是让人有些接不住的感觉。

那…他们今天晚上还打算用饭不,朱槿纠结了!

吃过饭两人难得地又在一起坐了,树荫底下左右各一个,捧着茶杯抬头看着天际,再无一点光芒,当府里的灯笼一一点亮之后,天空的群星也一点点从夜色中浮现出来。

朱槿可能是觉得她无聊,顺手就拿了一个小玩艺儿递给她,她一看应该是传说中的九连环吧,只是不这东西该怎么玩。她拿在手上叮叮铛铛地直作响,可就是折腾不出来。

张景融有些奇怪,从前于青陌玩这个,可是最最拿手的,怎么现今天是没心思,还是旁的什么。难道今天说不舒服也不全是为了关起门来做菜,是真的不舒坦?

“青陌,怎么了?”

真是救星啊,她正要没耐性了,张景融就出声了,于是把九连环递给他:“景融,这个,你解一回,我学学。这玩艺儿怎么就这么难呢,你看我都满脑袋汗了,还没解出一个来。”

虽然疑惑,可张景融这人,对于青陌的要求,是向来不拒绝的,于是十指飞舞,很快就把九连环给解开了。一边解还一边看着她的神色,看得极为认真,偶尔还带着点点恍然大悟的味道,这让张景融更加满心的问号。

这九连环,还是因为于青陌会,他后头见她玩过几回,也就顺手的解了解,可今天她竟跟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青陌,这个是你以前最爱玩的,在京城你们那些小姐妹里,你算是顶会玩解连环的一个。”

喷血,原来这个是从前擅长的,怪不得朱槿会扔给她。可是…九连环这东西,她真是只听过、只看过,从前在现代是摸都没摸过的。在张景融探究的眼神里,她不得不伸出手,干笑了几声说:“我这也是想考考你的手上工夫啊,给我吧,我也不是不会的。”

等把九连环拿到手里,她还以为自己看了一遍,应该会了。可没想到,鼓弄了好半会儿之后,发现自己非但不会,还因为刚才看了一些门道,脑子里的和手上的又总对不上号,然后她纠结了,谁来告诉她这东西究竟怎么玩啊…

第十五章 又说错话了?!

“你不会是忘了吧?”看她那折腾来折腾去的,看起来像是忘得干干净净了,而且那手法也极生疏,以前九连环在她手上,玩得叫一个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可现在是拿着的感觉都不对劲了,就跟从前没玩过一样。

“没…没有,我这不想新方法嘛,同一事物,换个态度去瞧,就不同了。这老玩的东物件,换个法儿玩玩,也会有另有一番滋味嘛。”说完话,她就恨不得自己把声儿掐没了,心想:拽吧拽吧,露馅了看怎么么个解释。

再一看手上的东西,真想找具地方趴下,装作自己不存在!苍天哪,这东西,怎么这么难啊。再不解开,估计就会被张景融解剖开来研究了。

而另一头的张景融则是终于找着了个由头,心想:是了,人和从前不一样,性格也不一样,甚至不会解连环了,还…不认识晋王。这下他确定那天不是作伪了,只是怎么会忘记呢?张景融不好直接把心里的疑问全问出来,要是真忘记了,而于青陌又自己不觉得,肯定会惊吓了她。

只是难道她的身子越来越不成了吗,最近竟然在忘事,等过了这阵,寻个她不设防的时候,定然要叫多些大夫来看看。这么一想,再看于青陌玩得满头大汗,就开口道:“青陌,这里不亮堂,别解了,小心坏了眼睛。”

这简直就是一道特敕令啊,于青陌赶紧把东西收袖袋里,巴不得以后这东西再也不要出现:“嗯,这天竟是不知不觉的就暗了。”

这话说完后,两人都有点儿戚戚然的味道,尔后两人便是一阵的沉默。盛夏的凉风从两人身边穿过,吹得叶摇枝响,梢头上还有几只小雀鸟在很细声的叫着,像是小小的雏鸟声,跟呢喃似的,让人听着就心生静谥,这样的夜色,在若干个百年之后,在另一个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时空里,早已经不多见了。

此时于青陌的心倒也是安静的,再想起身边的男人,若即若离,温和体贴却规矩有礼,这样的距离或许是她最有安全感的。不用为了太亲近而苦恼,也不用为了太冷漠而闹心,也许就是所谓的平淡即是幸福,可以被诠释得这么恰到好处。

于青陌是个相对而言,比较认命的人,所以对于和张景融成为夫妻的事实,已经彻底坦然,想起来就目前这样的情况来说,应该觉得满足了。

“景融,过几天就是你生辰了,该办的都差不多了。你差来的人啊,都跟你一样的心细如尘,把事事都办得妥帖极了,让我都觉得自己多余得很。”这也算是抱怨,好不容易找点事做了,还只能在一边看着。她也不会拿腔作势的指点,人家比她有专业精神,处处想得比她仔细周到,她还真是拿不出架子来。

“替主子办事,就该尽心尽力,你身子不好,有这份心意在我就高兴了,累坏了反倒不值当。”说到生辰,张景融就伸手摸到了腰上的玉带钩,虽然这几天心里有些不太舒坦,可这玉带钩却莫名地没舍得离了身。

想想一笑,又接着说:“你是当家的太太,本来就该是拿主意的,怎么好事事亲躬呢。要是觉得闷了,平江也有不少地方可玩,带着朱槿出去走走多好,就也不是在京城的时候,不必整天守在府里。”

于青陌苦着个脸,她倒也想出去走啊,可万一再碰上那个什么晋王怎么办,莫名地她真就有点怕那个人:“好,我知道,等天凉快下来再出去,顶着大太阳的晒了满身汗,不舒服。”

咦…不对呀,今天张景融的话怎么不像前几天这么疏离有礼呢,这又是怎么了,瞥了身边的男人一眼,于青陌心里有点无语。都说善变是女人的专利,可这张景融怎么也变得跟三月的天一样,真让她有些不适应。

难道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吗?

“嗯,那你回房去歇着,我过去了。”

张景融倒走得干脆,于青陌心里开始纠结,回了卧房里往床上一躺,在被子里喃喃:“这到底是什么夫妻啊,不同房、不同床,没有任何亲密的动作,整得跟两同在一人屋檐下的宾客似的,真是相敬如冰了。”

闻着被子里干净的薰香气,又一想:“看他有时候还有些歉疚似的,到底从前是怎么回事啊,于青陌啊,你好歹给我点提示呀,要不然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还有个晋王,这晋王有什么样的过去,我怎么觉得那人挺可怕的。”

“于青陌啊,你真能招惹,一个张景融不好对付,一个晋王又透着危险。你倒好了,把这烂摊子留给我,倒告诉我怎么处理呀。”抓狂,想想她还是老实睡觉吧,反正这些人她是一时半会儿也猜不明白。

次日里,三嫂大清早就上门来了,说是族里姑娘的婚事请她去商量。本来早几天就该去了,可是张景融他老人家发话了,说青陌身子不好,容她再歇几天。把她们几个妯娌羡慕得啊,晚上回去直想问问,这位十爷,是不是当年大伯父从街上捡来的,怎么半点不像是张家的种根。

“十太太好些了吧,瞧你这脸色,渐渐地好看了。你来的那天我们去迎了,你被十爷搂在怀里,脸白的没一丝血色,老太太一听说你这样,就担心得不得了。好在平江的这些时日下来,倒是见了好了,咱们平江的山水就是养人,要是长住下去,十太太的身子定会全好起来。到时候,也好为十爷开枝散叶,咱们这些明媒正娶做太太的,虽然不指着母凭子贵,但有个孩子傍身,将来总是有好处的。”三嫂这也算是在帮衬着于青陌,主要是觉得她还算好相处,即没架子又是有身份的,当然想着要提点提点。

孩子…于青陌听了直想笑,估计她这身子现在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孩子就更是没影儿的事了:“三嫂说得是,以前也是担心身子不好,景融体谅我,我虽然心里也着急,可感他一番心意,只好顺随着他。如今见好了,这些个就自然会上心的。”

“对头,就该是这样,咱们大房妯娌间,不必像和二房、三房似的争来夺去,将来自然各自有一番家业。十爷又是在朝里为官的,这些火也烧不到十太太这里来,十太太要是懒得见这些事儿,也大可不必理会,一切咱们十爷都会安排好,你只需安心做你的太太便是了。”三嫂也是怕这位姑娘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到时候掺和到二房、三房的那点子事里头去了,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张景融平日里对兄弟们是多有照顾,对上恭敬,对下友爱,简直是张氏子弟间的模范,几个兄嫂也是真心实意地希望这对小夫妻过得好。

怎么听着像是在跟一条混到米缸里的虫子说:“你乖乖在米缸里待着,不要想着像毛毛虫一样变成蝴蝶飞出去,要乖乖听话,保你有吃有喝,生存无忧。”

造孽,人生已被定型了,就等着照画出的道道走下去吧。

知道于青陌要去族里商量姑娘的婚事,张景融特地起来相送,其实他明白,在这家里,如果他表现得越重视她,那么她所能获得的尊重以及友善就越多。所以不论从哪方面来讲,在需要表现出这些的的时候,他都会竭尽全力去做。

“青陌,一路小心,待会儿我从官署回来去接你。三嫂,你照顾着些她,她本来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这事事还请三嫂多担待,有什么做得不周全的,我这先向三嫂赔个不是。”

张景融这温风如玉的模样,常常是让几个嫂嫂都惊叹,怎么就长成这样了。三嫂自然是点头答应,只不过在心里感叹着,这十太太真是好福气。

三嫂在头前走着,张景融在她身边笑得跟美玉无瑕似的,透着纤尘不染的温和。可这会儿于青陌的观察力瞬间爆发,总觉得张景融的眉梢眼角,越是温柔和气的时候,就越透着冷清,倒像是戴着面具似的。

她也是脑袋一发热,嘴上就没把门的,侧着脸就低声问张景融:“天天顶着个温和有礼的面具,景融,你累吗?”

话说话她的脑袋就炸开了,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再看张景融脸色一僵,赶紧提着裙子快步赶到前面去,跟三嫂一道,都不敢回头去看张景融的表情了。

哭啊,她这头脑发热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她死定了,张景融这人看起来似乎是很好面子的,要不然不会装得这么好。她没心没肺的戳穿了,回头张景融指不定怎么不待见她呢。

好不容易张景融待她又真切起来,她倒好,自己找虚情假意,她就是个爱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啊!苍天啊,如果可以,把刚才这段话掐掉吧,当她没说过。最重要的是,让张景融赶紧忘了吧,就当没听过。

泪流满面,这张景融这个人,别的不好,记性特别好,她惨了,惨了…

一路上于青陌都有些云山雾罩的,这位三嫂还只当她真是一刻也离不得张景融,倒也不取笑她,年少夫妻嘛,总要腻歪着些。

哪知道于青陌现在是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的心都有,现在她的心情,真是得用天地黯淡、日月无光来形容。只不过随着三嫂的一声“十太太,我们到了”,她又得彻底地打起精神头来。

其实她也明白,在自个儿府里,张景融不管是实心里还是表面上的,都纵容着她,有些规矩不守就不守,也并不多讲究,大是摆出一副“我保护你,你要怎么过就怎么过的”态度来。

可眼下,她是独自出来战斗了,还不知道会不会输得很惨,再一想电视里那些个公主、郡主的作派,又赶紧拿起架子来。她知道别人现在看她,那肯定得是仪态端方,毕竟这架子不是白拿的,她自己也在镜子里看过了,可是她这时候心底却在苦苦地说着一句话:“谁来救救我!”

很遗憾,这时候她还真是只能自救,没谁救得了她。眼看着就进了那位三哥的府第,朱门绣户分外富贵,却莫名地让她想起了平江的一句话儿——就要见光光了。这话的意思大概是,马上要被别人看穿了、看光了。

“十太太,我们府上自是比不得京城里的场面,小家小户的你也见谅着些,倘若真是有什么我们做得不周到的,还请十太太多指点着些。”

“三嫂客气了,我自也是不经事的,自小就是个人情不会、世事不理的,到时候还请三嫂多提点着些才是。”一进了府里,她就打起精神儿头来,来来往往这么些人,千万得把这官家千金的架子拿准了。就现在这情况不明的时候,宁可让人说高不可攀,也别乱说乱做,反正架子端高点没事儿,以后还能找补回来。

先去堂前见了三哥,三哥客气地说了几句话,就让三嫂领着她进后院儿了。院子里女眷们早就坐齐整了,看来是就等她一个了。

“十太太有礼。”给她见礼的都是些没见过的女眷,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幸好原主也不知道,她现在也好装着糊涂。

微微弯笑一笑,回了句:“多礼。”

正想着三嫂是不是该给她介绍介绍,三嫂就头前引领着她,一一指认了女眷们。分别是二、三房的,人多了些,她反正没几住。好在五嫂、七嫂在,她也不愁到时候没人跟她说事儿。

最后介绍到她面前的,是三哥的胞妹张兰珠,今年十四不到,模样还没长开,是个小模样儿挺可人的姑娘家。不过怎么看都有些怯怯的,像是见谁都害怕似的。

“兰珠见过十太太,十太太有礼。”张兰珠起身行礼,身子和声音都是怯怯的,让人不禁担心,这孩子要是嫁到人家去了,能不能胜任当家主母的身份。

不过,她一想自己现在这身子,也不是才十四、五岁的模样么:“姑娘多礼。”

“兰姑娘可有福了,正巧十太太赶来了,有十太太做你的出阁娘子,必定是处处周到。”说话的是二房的一位女眷,声音透着些尖细,让人听了有些跟尖指甲挠在铁皮子上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听。只是这位偏偏又是个好说话的,常是呼的人一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可旁人也不好说她,毕竟不能让人不说话儿吧。

好吧,于是乎她又得了个新词儿——出阁娘子,这到底是啥呀:“嫂子说笑了,还是得请嫂子多指点,我这儿也是诸事不通的,京城里也没这出阁娘子的规矩。到时候嫂子们不帮衬,我这临时抱佛脚的,可是会不灵验的。”

“是啊,也就平江有这规矩,十太太也不必忧心,到时候自有章程给你。想我头回做出阁娘子的时候,真是手忙脚乱,也是不成的。不过倒是总结了不少教训,等得工夫了,细说给十太太听。”说话的是七嫂,这稀饭里调汤的声儿,总算是把二房那位嫂嫂的声音给调和了。

七嫂啊,真是大好人,张景融果然说得没错:“那便先谢过七嫂了,到时候你可不能把我落下,我盼着你呢。”

女眷们一块儿坐,说是商量张兰珠的婚事,其实多是以闲聊为主,当然也有不少来炫耀眼的。到他们张家这地步,炫耀的就不是当家的男人当多大官、挣多少钱,而是炫耀当家的男人多疼爱自己。

没听多会儿,于青陌就听明白了,这是赤果果的晒幸福大会,或许还有存着让张兰珠心里不抗拒婚姻的意思,但更多的应该是这些女眷们发自本能地炫耀。

于是她置身事外,气儿都不敢呼重了,生怕火被烧到她身上。她可没幸福可晒,她和张景融之间,那是分房而卧,相敬如冰,外人觉得怎么样是一回事,反正她可一直觉得先前的于青陌没幸福到哪儿去。

可是火要烧过来,总不会因为她不吭气儿就熄灭来,三房某个妯娌拿着帕子掩着嘴笑着说:“二十太太怎么不说话儿呢,也说说你和十爷的相处之道,让咱们兰姑娘好好学学,将来如何与夫君过日子。”

这个…那个…啥,怎么还是蹿到她身上来了,叹气,既然烧过来了,她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从前的于青陌是没法儿晒,可她有法儿,没经历过还没看过么,反正张景融不在,牛皮吹破了回头他就算知道了,也只能顶着缸不敢砸。

“说到相处之道么,说易也易,说难也难。说易吧,无非就是全心全意地只信着他,只依赖着他罢了,要懂得适时撒个娇,闹个小脾气。说起来啊,最有学问的就数闹脾气了,一是不可闹大了,那该叫耍架子;二也不能闹得没头没脑,那便叫无理取闹了。”

二房有女眷听完就问:“那儿到底该怎么闹,十太太倒是跟我们都说说,不妨举个例证,让我们听听,也好学学。”

“这可怎么说呢,就好比今儿吃盘青菜,我呀就爱挑菜芯那两片叶子吃,旁的全都扔盘里不肯动。可诸位嫂子也知道,景融他呀最是讲规矩,一米一饭都倍加珍爱。虽然不说我,也由着我,可每回都看着盘子摇头。我是知道他容着我的,有回便也试着想吃几口,可我这胃口总是不好的,还没咽下去就吐得不行了。”说到这儿顿了顿,这小说电视上听来的东西怎么这么虚头八脑的,怎么编都不真切。

再不真切也得编,女眷们都在看着她呢,继续说呗:“当时一恼就闹了脾气,眼泪儿一抹,就说他不懂得疼人,明明知道我不爱吃的东西,吃不了难道也是错,非要每回我不吃就摇头晃脑的,让我看得心都揪起来了。别说,这一闹,以后再吃饭,他呀就吩咐灶房里,以后给我的青菜呀,只挑菜芯那两片生嫩的下锅,余下的他包圆了。”

“哟,这听着可真让人暖心肠呀,虽说不至于真让爷们吃那余下的,可单是十爷有这番心思,那就够让人羡慕十太太的。”

“这脾气撒得好,这话儿也说得恰当,不怒不怨,光是撒娇了。”

女眷们听着她这编的事儿,竟然还真能齐齐夸赞,真是上天保佑,现代传媒万岁。

晒完了幸福,说了几句正经事儿,就近了午,三嫂就留了女眷们在府里用饭。用完午饭继续晒幸福,顺带说点正经事。等到傍晚时分,该散场了。女眷们结着伴儿的从院门里出去,于青陌就跟在最后边儿,只是还没走出去呢,就见女眷们停下来了。

于是她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这怎么回事呢,然后就听女眷们参差不齐地行礼,喊了:“见过十爷,十爷有礼。”

然后她就知道是张景融来了,她心里却暗道声不好,上午、下午各编排过一段儿,千万不能让张景融知道了,要不然她就真得找个缝钻进去了。

女眷们这时候让出一条路来,张景融就走了过来,这时候这男人真是眉梢眼角满是笑,神情举止尽温柔,只见他走到她面前跟她说:“青陌,累吗。”

她很想回一句,我敢说累吗,可在女眷们如狼似虎的眼神下,她只能笑着回一句:“不累,倒是景融,在官署里忙了一天了,辛苦了。”

听着旁边的女眷们低低抽气,她就在心里直乐,让你们当灯泡听壁角,酸不死你们。然后在女眷们羡慕有之、妒忌有之、淡定更有之的表情里,张景融拉着她扬长而去。

只是一上马车,她就忍不住破功了,笑得差点就直不起腰来了,张景融也陪着她笑,让她不由得问:“你笑什么!”

张景融抚平了衣服上的折痕,一派云淡风清地看着帘外头,嘴里吐出一句话来:“编了一下天故事,累吧。”

这话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雷滚滚降到了小鬼儿身上,让她惊悚无比地看着张景融。她…见光光了,真让人无地自容啊,谁给她跟面条,让她上了这吊吧!

第十七章 惊现两片叶子的炒青菜…

 

有道是哪儿好也不如家好,对于自己麻木到彪悍的神经,于青陌觉得有点儿哭笑不得。她开始真当自己会抓狂,可没想到开始几天的不适应过去后,她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认命了。

眼下她就坐在院儿里,悠然自得地等人来投喂她,一边等一边猜想今儿晚上吃什么。那位江大厨手艺是真好,每天翻着花样儿的做饭菜,连蒸出的米饭都比别人香些。生活至此,她已毫无追求,鄙视她吧,她也鄙视自己,怎么就没点出息。

正在鄙视着的时候,外头传来了请晚饭的声儿,朱槿去领了人进来,等布好了菜才来喊她。她这头还没坐下呢,张景融就来了,让她不由得想,这王大厨的手艺就是好,连他都时不时地跑来她这儿蹭饭吃。

“坐下吃吧,还愣什么。”张景融喊了她一声。

可是,她有点纠结啊,今天下午说得那些事儿还历历在耳呢,而且看张景融这憋着笑的味道,肯定是知道了下午的那些话,指不定心里怎么想呢。她虽然惯来以脸皮厚自诩,可还没厚到这地步呀。

美食在前,死就死吧,抱着壮士背炸药包一样的豪气,她坐下了:“嗯,好。”

只是今天怎么全是一片绿汪汪的,难道张景融降职了,吃不起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了?好不容易见了点荤的,还是盘大虾炒青菜,反正今儿是满桌子绿,她爱吃肉啊肉啊…

“景融,你的差事还顺利吗?”民以食为天啊,好不容易得了这机会,天天尝不用花钱的食物,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嗖”的一下就回去了,当然要顿顿吃个管饱。

张景融本来正在盛汤,听得于青陌这样问,还有些奇怪,她从前从不过问官署里的事,更不过问他的差事:“有些棘手,倒也无妨,自有人去处理。用饭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有什么想知道的,待会儿我跟你细说,现在好好吃饭。圣人说食禁声,寝禁语,虽然咱们在屋里吃不讲究这些,但上了大桌吃饭,还是得记得,老太太是最讲规矩的。”

好吧,吃完再问,青菜叶儿啊,估计吃完这顿净桶里就是一片绿意幽幽。太恶心了,吃饭的时候果然不能胡思乱想,圣人说的话上还得加一句,思禁乱。

不过今天的青菜可都有点奇怪啊,怎么全是嫩生生的,到嘴里嚼两下就没了:“景融,今年的菜长得不好吗,怎么全是两片两片的,跟茶叶似的…”

两片…两片…的,话还没说完,她就住了嘴,这两片两片的实在太熟了,她下午才编过的胡话,晚上就应验了。再看张景融那眉梢眼角全是笑的模样,她就知道,今天这脸真是丢到姥姥家去了。

“这样味道可好,咱们名下有田有地,你好吃生嫩的,只打声招呼,让厨下只做菜芯就行了,不至于为这点事,还总看着你叹气。”张景融面上倒是还严肃着,只是眼里流露出的那点笑意,让于青陌是生生想钻桌子底下去。

泪流满面,早知道饭不可以多吃,话更不可以乱说,她怎么就满嘴跑牛了呢,还是赶紧转移话题吧,于是她指着桌上一盘紫色的问:“呀,这菜叫什么,紫色的,倒是少见。”

是啊,今儿这桌上,太少见了。绿汪汪里一小片紫,太动人了。

“紫芦芽,河滩上野生着的,是庄子里送上来的。你尝尝看,要是喜欢,回头让他们趁着生嫩的时候多送几次。”张景融也算是打小吃着紫芦芽长大的,这味菜清热凉血,却性味甘平,在秋天会发嫩芽儿,是最合适进食的时节。尤其是在他眼里身体弱的于青陌,前段时间说要泡菊花茶,她这体凉胃弱的身子,哪能喝单味的菊花泡水。

话才刚落下,朱槿就用小盘盛了些放到她面前,深紫色的紫芦芽,只加了蒜蓉清炒,一口咬下去清香爽口,倒真是盘好菜。

见她多吃了几口,像是很喜欢一样,张景融又说道:“多吃些紫芦芽,脸上就不长红包了,这比单菊花茶好,你也别糟蹋院子里的花了。秋天到了,就靠菊花养着院子,再拔光了,看着也不舒坦。”

是吧,她就说这人记性好吧,她都快忘记了的事,他竟然还记着:“好,我不折它们,留着‘置酒斜阳下,请君就菊花。’”

“这是哪位诗人写的,倒是别有一番趣味在。”张景融只当是自己看的书,不如于青陌多,绝对不会往她身上乱安。不过于青陌也是个有才名的,只是这句里有大气豪迈之意,就不是闺中小女子的调调了。

呃,这个,其实她也不记得了,或许是网上看到的,或许是那位诗人写的:“不记得了,是从一本残本里看来的,拿到手里时又破又旧,字迹也都模糊了。”

“你啊,诗句记得清楚,却偏偏能把人给忘了,你这不记人的脾性,也不知道哪日里才能改改。”张景融对她这不记事的性子,向来只能摇头笑。

咦,她又得了个新消息,从前就是个不记事的好啊,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是个太美好的优点了。

带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这一天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深夜躺在被窝里于青陌迷迷糊糊地想,明天好像就是张景融的生辰,唉说是她来办,结果全被人料理好了,她果然就是个来当米虫的啊!

第二天早上起了床,朱槿特地招了好些人来给她梳妆:“太太,今天场面上的人都会到,您自是不必到前头去,只是各处来的太太,都需要您来招呼。今儿事或许会忙些,但各家太太也都知道您的情况,自不会做出什么让太太为难的事儿来。”

她照常紧张,不过现在是紧张得都有些麻木了,自觉得这神经已经皮实了:“嗯,我晓得了,景融现在在哪儿呢?”

“回太太,老爷已经起了,正在前院儿照应着。太太起身时,奴婢已着人去支会了老爷,想来老爷也该过来了。”朱槿一边招呼着丫头给于青陌梳头,一边还没忘了回她的话。

等梳洗妥当了,张景融他爹的妾室,这些日子因为张则清回来了,就免了安专心侍候。她匆忙用了几口早饭,外头就传来了张景融的声音:“青陌,你可准备妥当了,宾客们已陆续来了,咱们得到堂前去招呼了。”

她应了声,连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然后拿过朱槿递来的帕子抹了嘴,这才起身出去。门一打开就见张景融站在当院,见他今天穿得格外贵气精神,再一看自己身上也是繁复华贵。不由得想这小小一个生辰,都说不是大办了,还这么隆重规矩,真到了大办的时候,还不定得怎么劳神劳心呢。

“青陌,晋王也来了,虽然在厅堂里和男子们一块坐,免不得到时候还要见你。你也不必拘束,只管照往日里做就是。”张景融知道她不记得了,特地私下里找朱槿给她隐晦地说了些,虽然朱槿满脑袋疑惑,可他和她,算是心照不宣了。

“嗯,知道了,再不会像上次那样失礼了。”今天老太太和老太爷都来了,丢什么也不能丢份儿。族里那么多兄弟都在,要真是丢份,就真该让张景融下不来台了。

张景融拉着她向堂前走,听了她的话,只是温和地笑着,让她又想起了那天的话,怎么像是没投下半点波澜似的。这人天天戴个温和干净的面具,不知道心里都隐藏着些什么!

眨眼就到了堂前,张景融向左,她向右,临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张景融竟在原地动也没动,一直在看着她,似乎是要等她进去了再转身似的。这让于青陌不得不赞叹,这张家的好家教啊,从前总以为单是张景融这样,其实大房在平江的几位兄弟,都这样。

二房、三房倒是少些讲究和规矩,不过也没差到哪里去,如果一定要讲出个差别来,那也是气度涵养上的,绝对不是教养上差着。

想着她笑了笑,冲张景融说:“景融,我进去了,你也过去吧。”

张景融没想到今天她会回头,从来都是不惯于回头看的她,今天竟然做出这样一番举动来,更应验了他心底,关于她性情大变的定论:“好,你小心着些身子,杜大夫就在厅外等传,如果不适,也别硬撑着。”

“好!”

一步走一步想,张景融的温柔,真像是个泥沼,她这只初来的鸟,丝毫不设防的,就掉进去了。惹换个性子没张景融这么温和体贴,待人没这么细腻关切的,也许当初那个离开张家的念头会越来越浓。可张景融这个人,处处珍惜,处处留心,让她不禁想,如果离开了,是种罪孽吧。

于青陌啊于青陌,你和张景融之间到底有些什么样的过往,为什么相处得这么奇怪呢?

唉,看来一时半会儿,她也很难弄明白,还是摸石头过河——边走边打探吧。

第十八章 八字不合

进了花厅里,一点也没有想像中的嘈杂,各家的女眷们三五成群的坐着,轻声地说着话,丫头们在旁边侍候,言语也是柔和的。这场面竟透着说不出的清净安逸,大家族里的太太们果然不一样,连应该杂乱的聚会,却生生让人感觉出言规行矩、排场十足来。

见了她进来,各家的太太们竟然都起身了,她只好冲着众人微微躬躬身子,算是见了礼了:“见过诸位太太,我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都有哪家的在,只好行了个全礼。待会儿咱们再互相认识认识,以后说不得要多在平江待,还请诸位太太多照应着些。”

“十太太是说哪里的话,您和十爷,那都是出了名的周全,不说照应的话,以后咱们都在平江,就好好处着,也算全了一段缘份。”说话的这位,于青陌不认识,像是外头哪位官家带来的,看这举止作派,倒反倒像外眷里头比较有身份的,能说得上话的。

七嫂知道她人事两不知,也是张景融请了她帮衬,她上前说道:“这位是刘知洲府上的太太,也是打京里来的,只是十太太府上是京城的老门第,刘太太府上却是从玉洲到京里的新贵。”

这新贵两个字,透给于青陌三个信息,一是这位刘太太老家不是京里的,她可能不认识,二是这位刘太太娘家可能不如于翰林,这第三嘛就是这位刘太太可能是个比较好排场的。别问这第三她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七嫂说话就透着这味儿。

“刘太太的话真是妥帖,我听着都觉着亲近,咱们都是打京里来的,以后自当亲近些才是。”看这位刘太太的架子,估摸着自己去巴结她,她还能拒之门外,要她主动来亲近,怎么可能,所以于青陌不过是说个客套话而已。

接下来由几位嫂子领着,把内、外女眷认了个遍,不仅有各府里的太太,还有几位姑娘家。其中有一个叫叶雪沉的姑娘,让她多看了几眼,倒不是这叶雪沉比旁的姑娘出挑,同样门第的姑娘,很难说谁出挑些。

叶雪沉看她的眼神儿不一般,那上下打量,细细考究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个人,倒像是在看个赏眼的东西。人看的是言行举止、容貌气度,而东西看的是贵重与否、养眼与否。

这让于青陌有点小小的忿愤,不过她也没忿愤多久,毕竟来者是客,她都答应了要给张景融长脸,当然不能在这小处渗漏了:“难得诸位来,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着些。我这儿也是头次办,要是慢待了,还请诸位太太直接指点了我罢。”

诸家的太太连忙说不敢,倒是五嫂说:“我看什么都好,就有一样儿不好,你看,说半天话儿了,咱们都还没坐下呢。”

“唉呀,瞧我这忙乱的,大家快请坐下,我这疏忽的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了。亏得是五嫂提醒,要不真真是慢待了。”于青陌看着地里响起一阵很细微的声音,众家的妇眷都坐下了,奉茶奉点,丫头们侍候得极是周到。

趁着大家饮茶吃点心的时候,于青陌嘴贱地问了五嫂一句:“这对头那位叶姑娘,是哪家的,这眼神瞧过来,还怪渗人的。”

她问完却看见五嫂面有难色,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样,憋到最后,只扔出一句:“你回头问十爷吧,这里头的事,我们这些当嫂子的总不好乱说的。你需记得你和十爷才是夫妻,旁人不过是烟一片、雨一丝儿的,眨眼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