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青陌,市井流言里藏着很多东西,仔细听听就听得出来了。比如说米价儿,眼下是新上五谷杂粮的时节,本来应该是要平仓降价的,这涨价只能说有人囤积居奇。再比如说那徐家的姑娘出嫁,嫁的是一名七品官,这聘礼却下得极厚,不是七品官能拿得出的排场…凡此种咱都可以从流言中得来,只在乎你能不能从流言里捡出些实情来罢了。”张景融到底是做了多年的按察使,心细如尘,这些话一过他耳朵,就能听出底里的话来。

这天,她陪着张景融听了好多八卦,随着越来越晚,话题的尺度越来越深入,细到床第之间,再深入到感官之上,反正最后两人都不敢互相直视,皆闹了个大红脸,连逃带跑地离开了茶馆。

第二天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中天了,朱槿侍候着洗漱了,出门就见张景融在院子里悠闲地看着书,面前摆着些点心小吃。见她出来了,遂放下书冲她招了招手说:“青陌,你啊自来的嘴硬,昨儿还是累着了吧,要不也不至于这么晚才起。先吃些东西,刚让厨下做好的,趁还带着热劲儿吃,凉了伤身子。”

“你早上出去过吧,我好像听着了你出去的声响。”虽然睡得好,可中间还是有一段迷糊的时候,就听着院里细微的声响,似乎是他招呼岳奉生说要出门去。

“你耳朵倒是尖,我那么小声你也听见了。是出去过了,早上骑着马溜了一圈儿,看看这四下里有什么好景致,待会儿好领着你出去逛狂。”张景融也只是习惯地早起,起了又没旁的事儿,就叫上岳奉生出去遛遛马,已经很是小心翼翼了,没想到还是吵着了她。

得了答案,这才满意地开始吃东西,徐城的点心倒是极有特色的,虽然比不得张兰珠做的那些鲜花点心,可也自有出色的一面。炸得酥香的油条,绵软的豆沙馅团子,加上各式粗粮点心,和新下的麦子做的大麦粥,这顿早餐让于青陌吃得很舒坦。

朱槿刚把盘碗撤下去,岳奉生就来了,低头行礼说道:。细匹克走走,去各处听听这里的风土人情,顺道的我也听听这里的百治“爷,属下有事禀报。”

“什么事儿说吧。”

岳奉生看了张景融一眼,又朝于青陌匆匆扫了一眼,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张景融当然看得清楚,中是摆了摆手说:“但说无妨。”

“刚才有人发现,爷和太太昨天遇上的那位卖布的小商贩,死在北边一条巷子里。”

“什么…”于青陌激动得站了起来,这让她有些…恐慌,是了,是恐慌。

张景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背说:“青陌,别担心。”

“会不会是因为昨天他跟我们说了那些话,才让他丧命的?”这才是她恐慌的地方,如果真是这样,她会觉得自己是个杀人凶手。

“不会的,一定另有原因,不会为这么简单的几句话要人性命。这件事我会查明白的,你不要担心好吗?”张景融就怕她这样,知道她爱多想,于是开始后悔刚才应该出去听岳奉生说事。

她定了定神,知道自己确实是想得太多了,但徐城的事怎么透着诡异呢,他们来徐城,真的只是为游玩和泡温汤?

第三十四章 蝴蝶翅膀出现了

 

死的那个人姓邱单字一个有余字,原来取名是为了图个好兆头,为了家里能年年有余,却没料却年仅四十余就断送了性命。满家子上下哭得昏天黑地,他家婆娘更是哭晕过去又醒转来继续哭,而且又再晕过去,如此几回把家里上下更是折腾得不轻。

邱有余的老娘更是发了狠,拿着把菜刀,就在巷子口的老槐树下剁,一边恶狠狠地问候着杀邱有余的人,一边宣泄着自己心里的恨。邱家就这么个儿子,将来还指望养老送终,这近年下里,亲娘老子还活得好好的,儿子却先去了,放谁身上也受不了。

邱老娘毕竟是活了些年月的人,倒不似媳妇儿那样哭得死去活来,只是收拾好了家里的事,又嘱咐了邱有余唯一的儿子邱怀志打理后事。还是拎着那把菜刀出了门,直到了徐城提刑官衙去:“青天大老爷啊,民妇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民妇不能让他就这么含冤而终啊。青天大老爷…”

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把个向来清静的提刑衙门围得是水都滴不进,徐城不大,向来也是民风淳朴,十几年来还真没出过这样大的人命案子,上午才出的事儿,下午就闹得满城皆知了。

张景融就在围观的人群中挤着,按察使兼提刑司是约定俗成的事,所以这晋连江三洲的刑审提讯,平冤昭雪之事也归他管辖。这时候正是观察徐城提刑有无作为的时候,张景融当然不会错过,连带着于青陌也被拉着来凑热闹。

她当然是不明就里的,只是心里不由得鄙视起张景融来,这人的趣味真是恶得够可以,堂堂一个三品大员,竟然爱看这市井热闹,还非得挤人堆里来看不可。按察使是干什么的她不清楚,可那天官署里的大人们来吃饭,她好歹是打听清楚了一些,按察使是正三品,管是的是吏治和官员考核。

“景融,这里好挤!”你就恶趣味吧你,挤得她浑身直发汗,这人平时温柔体贴得可以,可这时候光顾着看热闹,竟然把她给晾在一边不闻不问了。

她这一句话,倒是把张景融给喊得回魂了,侧脸见她是满脑袋发汗,脸色也白了些,许是在日头底下站得太久了。她的脸色,让张景融有些愧疚,再关心案子的进展,也不能把她放在一边不管:“青陌,是我不好,让你受累了。”

说着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张景融这人最是执着,一旦对一件事或一个人上了心,就非得究到底里不可。他对于青陌便也是这样,好就要好到骨子里,绝无虚伪做作。虽然彼此在感情和心理上都有所保留,但只要是说出来的,做得到的,都不曾半点作伪。

只见他伸出手,把她拉到了怀中,这样便替她把人挡开了,手上也没忘了拿扇子替她轻轻扇着凉风:“青陌,要不…还是先送你回去,我再到这来看吧,看把你累得满头大汗。”

“景融,你到底在看什么,难道真的在看热闹。”她就是热,再加上她向来的不好看热闹,也就从来没被这么挤过,有些不适应,倒是没觉得身体吃不消。

“傻青陌…”四周人多嘴杂,他也不多作解释,只是带着几分宠溺地加了个傻字唤她的名字。这一个傻字却透着无尽的亲昵,他摇了摇头为自己有这感觉而带着几分疑惑,不过这时候也不是细思量的时候,他的晃脑袋就把这念头抛到了脑后。

这时候四周的百姓忽然安静了下来,原来提刑衙门前,那位徐城提刑出现了,倒是个瘦削而透着力量的男人,一看就透着正派,倒是和于青陌想像中的差不多。想了想,她问了张景融一个问题:“景融,提刑大,还是城郡大,都是几品官,他们谁管谁呀?”

其实她这意思顶明显,就是你管不管得起,别到时候把自己给搭进去,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何况你张景融还不是龙。

“倒没有谁大谁小,一个管理地方政治民生,一个管着查案量刑。从品级上来说,提刑是从七品,城郡是正七品,但提刑和城郡一属刑部,一属吏部,所属不同,也就不存在谁管着谁的事儿。”他轻声地解释着,尽量放低声音不让周围的人听着,这时候也没人有心思来观察他们俩。大部分人的眼神和注意力,都放在在了刚出来的徐城提刑身上,而这时徐城提刑也正在说着话。

“老人家,这是本官份内之职,本官自当竭力还令郎一个明白,绝不让他做枉死冤魂。凡杀人越货者,任他官高职大,也大不过当朝律法去。有本官在此,绝不能容污纳垢,定要让此事昭雪天下,以安亡魂。”这徐城提刑往那儿一站,暗青色官袍,加着黑色乌纱帽,满脸正气,说话也是掷地有声,倒让在场大部分人的情绪都放安稳了。

这些话在于青陌听来也极是漂亮,只是不知道这人办起事来是不是像说话一样漂亮,她这么想着,双掰着手指算了算,从品、正品到张景融的官职那儿,应该差着好多阶,如果张景融真要管这闲事儿,应该也管得起,不至于惹祸上身吧。

“景融,那你管得了他们吗?”

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张景融这下终于听出了她是在担心她,也是他对这事太上心,表现得要管这事似的:“我管的就是他们,再说这事我也只是走过看看,恰好碰上罢了,那里会越过管这事。”

徐城提刑这个人张景融倒是熟知,为人最是清正,初入刑部时就发下豪言,要雪尽天下冤屈。所以,对于徐城提刑,他还是相对比较信任的。

“不管就好,你可是带我出来转转的,别到时候又尽管着你的公事。再说,请了假可是扣俸银的,没道理扣着俸银还办差事。”她很计较这事,总觉得皇帝太不厚道,一年到头无休假,经常加班儿不说,连个带薪假日都不给。都说皇帝不差饿兵,可当今这位皇帝差起人来,可不管你饿还是饱的。

这小气劲的模样,让张景融看得直乐,拍了拍她的肩说:“你啊,可别被那些道学们听了去,要不然往上一捅,咱们可得被那一句一句的话给烦得躲都躲不开。”

“知道了,跟别人我才不说呢,就是跟爹娘也不说的。”

这时候人群渐渐散了去,徐城提刑既然接了这桩案子,依着徐城人对这位提刑的了解的,只要他应下的案子,都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所以人群散了,邱有余的老娘也回家办儿子的后事去了。

两人自小门里回了院子,朱槿就去泡茶准备点心,见于青陌是满身发着汗,就又备了干爽的衣裳:“太太,您先净身,一身汗再敞凉了,仔细着了风寒。”

听得朱槿这么说,张景融才意识自己疏忽了,赶紧披了件衣裳在她身上说:“青陌,你先去洗漱换了衣裳再出来坐,也是我不够仔细,竟在这事上疏失了。”

“我这些日子身子已经好多了,哪有那么娇气。”虽然嘴上这么说,还是乖乖的回去洗漱换衣服,这么粘着确实不舒服,而且她也真是怕自己生病。这样颠倒两辈子,她现在是越来越怕疼,越来越怕死了。

“奉生…”

“爷,属下在。”

“让你打探的事怎么样了?”张景融自然放不下邱有余的案子,如果真只是一桩杀人越货的命案,他当然不会再究察下去,提刑衙门的人,还不至于这般无能,连个命宁都查探不清楚。只是凭着这么些年来办案的经验,他总觉得这事后头没这么简单,所以才派了岳奉生去查探。

岳奉生从袖袋里掏出一物,递给张景融,而后才说道:“属下在案发的巷子里四处查探,却不料在一架月季花藤里发现了这片衣角,月季花藤有新折断的痕迹,而那处却自来没什么人去,想来这片衣角出现,不会只是巧合之事。”

捏着那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布片,张景融沉声道:“你去看着提刑衙门的处理章程,再来报过。”

“是,爷。”岳奉声应得干脆,走得也干脆。

等于青陌再出来时,院子里早已恢复一片宁静,而张景融则端着盏清茶递到她面前,说:“感觉好些了吗,要不要传大夫来?”

“没事,不过,我刚细想想,总觉得这事里还有事。我听人说那邱有余,自来就是个好传说的,大约正好是咱们赶上了,又或者他恰在昨夜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聆教雌该做的,惹着了某些人。比如那个对卫家事很忌惮的人,比如不希望这件事被传扬出去的人,反正我不信只是普通的人命案子。”侦探小说看多了啊,包龙图的故事听多了,所以当她用一种带着审探的心思去想的时候,就发现这事情并不简单,也算是偶尔一时的观察力爆棚了。

安静地听完她的一番话,张景融眼里有些赞赏的神色,笑着说:“你说得不错,这世上的事总是因小见大,多疑些总比将来不清不楚好。”

因小见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蝴蝶翅膀,在北半球拍下翅膀,就在南半球引起一场风暴…

只是邱有为这翅膀,到底要扇起什么样的风暴?

第三十五章 发扬雷锋精神

 

小时候,总是有人教我们,要向雷锋叔叔学习,虽然一直不清楚雷锋做了些什么事,这缘于她太过迷糊,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向来不放在心上。但是她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做了什么好事,那都叫发扬雷锋精神,比如给孕妇让座,扶老人过马路。

想了一整夜,她决定要发扬雷锋精神,撺掇着张景融管管这事儿。当然她从来也不是那什么圣母白莲花,主要原因还是对于邱有余的死,她心里总存着不安心,总觉得是因为她多问了那几句话,才把邱有余推向了绝命之途。其次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闲了,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从前又爱看侦探小说,所以抓着这件事就不愿意放手了。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喜鹊鸟儿就在枝头扑棱着飞来飞去,那一声一声叫得清脆响亮。推开窗一看,正是秋风和霁,天晴气爽的好天儿,连风里都传来了阵阵成熟的果实香气。再抬头往天上一看,一行行雁子在天空里,果然是一会排成人字,一会排成一字,倒是让她觉得颇为新鲜。

此时朱槿出去给她打水去了,以至于张景融从后头悄无声息地进来,都没有通传一声,也就让张景融看见了她披着一袭宽大的白袍子,迎向晨光的模样儿。那白袍子透过光线,勾勒出她窈窕的身线,纤纤细腰偶尔不可察觉地摆了摆,那不经意的幅度却有让人心神失守的力量。

长发垂泻而下,在风中犹如丝缕被吹得微微扬起,她似乎是心情不错,正在哼着歌儿,那欢快地曲调,让张景融也不由得咧开了嘴:“在唱什么歌,瞧你今天高兴的,大清早的有什么喜事儿吗?”

于青陌在唱的是“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因为早上刚起,哼得有些不清不楚。一听身后是张景融的声音,自然不避讳的回头,她早已经习惯了两人间的亲近,不得不说,习惯这东西是强大的,而她的神经更是彪悍的。

“早上一睁眼就听见喜鹊在枝上喳喳叫,满院子的花都是香风醉人的味道,道是梦醒在花香鸟语时,多美呀,所以才心情好。”她这纯粹是胡诌,不过这满园子花鸟相和,倒也确实是赏心悦目,令人陶醉。

笑了笑,张景融其实顶了解这姑娘的,不会为这无缘无故的事高兴,于是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说:“跟我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看你这眼神横竖是要和我扯上干系,不如趁我相问,就顺道告之如何?”

这是明摆着给她根杆儿,还诱惑她往上头爬啊,张景融真是太善解人意了。于是她舔了舔嘴,颇有点不好意思,说:“景融,你不是说他们归你管吗,咱们就管管这事儿好不好,也微服私访过一回瘾。”

最装牛X的是什么事呢,那就是微服私访,明明揣着大把能量,就是要装作不设防走进人家局里的小卒子。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把身份一亮,看那些贪腐官员在这一亮之后,脸色苍白,跪地求饶…那是件多么YY的事儿啊。

好吧,这其实是受《康熙微服私访记》的影响!想到这儿,她其实自己都顶鄙视自己,她是二十二岁,不是2+2岁,竟然YY起这样的事儿来。

说到底,她真的一直当自己现在的生活是一出电视剧,所以总觉得可劲儿玩呗,才不枉费做了这么个梦。虽然张景融让她觉得真实、踏实,可这世界有更多的东西,让她觉得不真实、不踏实,所以她一直抱着做梦以及掺和戏的态度,在这个时代生活下去。

张景融望着她,笑了笑,眼一垂却忽然扫及了她胸口那片明净如雪的肌肤,呼吸不由得有些重了,迅速地把视线抬高,这时的笑就多了几分干涩,说道:“你真是一时风一时雨,这性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改,昨儿看的时候还对这事挺没兴趣的,今儿一早起来就换了心思。”

“反正你也是要管的,不如咱们一块儿,有道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嘛。”她可没注意到张景融的异样,只是一副小热血的模样,很有热情地想掺和到这件事里。

她的小拳头轻轻地靠在他胸口,让他觉得浑身从胸口开始发烫,这种控制不住的感觉,让他很是不知所措。不是没有过“丫头姐姐”教这人伦之道,可没有一个人,这样不挑不拨的就把他撩动得心神失守。

这姑娘啊,真是他的冤孽,他的债,对此他只能这样想着。

“好,那我们就合手来一个其利断金。”张景融应着她,又揉了揉她轻轻贴在胸口的小拳头,笑得分外宠溺与柔和。如果到现在他还不明白自己动了男女之情,那么他就真是个傻的了,只是五指捏成拳,就撩得他心里一阵激荡,要再继续下去,还不知道得发生什么事儿。

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青陌高兴地比了个V的手势,然后笑眯眯地谄媚着说:“那你到哪儿都得带上我,我们就比比谁先破案。”

“是,太太,为夫听您的。”张景融很喜欢这种感觉,淡淡的,却有很醇厚,在心里流经的时候,他竟然有种飘飘然的味道。

只是朱槿不太合时宜的出现了,打断了两人间温情脉脉的气氛,不是朱槿感觉迟钝,而是她压根就没往两人现在已经开始发展JQ上去想,毕竟这二位在京城还各自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也怪不得旁人生不出这样的念头。

侍候完了洗漱,朱槿就问了张景融一句:“爷可要在太太屋里用早饭?”

张景融点了点头,朱槿就收拾了去吩咐摆饭。

用罢了早饭,张景融就拉着于青陌的小手,在朱槿和岳奉生有些的目光中,两人欢欢喜喜欢地出门去了。

“朱槿姑娘,你是否也觉得爷和太太之间,有些不同了?”

“是啊,从前也各自亲切有礼得很,可自来也没这份子亲密无间。我老觉得这些日子太太对爷的态度不一样了,不仅人爽朗了些,连带着对爷也有了托付之意。岳大人,你说太太是不是真的想明白了,所以才…”

“许是吧,这样也好,两人注定要过一辈子,天天面热心冷的,咱们这些侍候左右的人也为难。”两人的关系能改善,对于张景融来说是件好事,岳奉生是张家的家生子,自小就在张景融身边侍候,情份自然不一般。他了解张景融,张景融心思重,对于这位太太的事,多是怀着愧疚,而现在太太能和缓下来,于张景融而言无疑是最大的安慰。

想了想,岳奉生又记起件事来:“对了,爷今天让我不要插手邱有余的案子,朱槿姑娘,这事可透着蹊跷。”

朱槿闻言却笑了,抬眼看向张景融和于青陌走的方向说:“没什么蹊跷的,是太太发话了,想要和爷一块儿管管这事儿。他们俩儿一个是世家公子,一个是官家门里的姑娘,你还是要暗里看护着,别让爷和太太出任何差池,咱们可担不起这两位的身家性命啊!”

岳奉生张了张嘴也想笑,可终了还是一声叹息:“都说张家男儿重情义,可咱们这位十爷,不是重情义了,是对内乖觉听话。”

“哟,您这话,我可是没听过。”朱槿说完就笑着进了屋里。

而两位打算去发扬雷锋精神的老爷太太,现在正在街上走着,两人的目标很明确,去打听消息。其实按着张景融的手段,压根不需要去街上打听消息,只需要手一招,都察院下自有人去把事情一条一条查得水落石出。

可他现在享受这种和于青陌一块儿四处晃着的时光,两人虽然目标明确,可行动上是半点也不明确。两人都觉得这样一起走在晨光里,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但是,事儿要赶上人,是不会让你躲过去的,两人正打算找个地方做下来听听八卦,娱乐身心的时候,街侧响起一阵轻微的声音。张景融仔细一闻,在早晨原本清新的空气里,竟然有着一丝细微的血腥气,这让他心里一惊,更加拽紧了于青陌的手。

张景融虽然是榜眼出身,自来做着文官,可张家大房的十一个孩子,打小就在定山学功夫,张家的银钱砸下去,这十一个孩子,哪个不是功夫了得的。

所以近身贴了上去,小巷里的情形他只过了一眼,就捂住了于青陌的眼,说:“别看…”

虽然这手捂得及时,她什么也没看到,可血腥气太浓,她就是不看也能想象得到这里是什么一番光景。她终于有终生生死死的真实感,这些人原本都应该是活生生的,可眼下血腥气夹着花香,让她几乎虚脱。

如果不是她强压住自己的心神,此时怕真会跳起来大嚷:“这原来是真的,这竟然是真的,这真的是真的…”

死人了…

邱有余的死,她并没有看见尸体,也没有看见现场,所以没有现在这种真实的感觉,也因此,现在才真正知道什么叫怕死!

第三十六章 为了“正义”,变身

正是街道上越来越炎热的时候,血腥气也随之越来越浓,于青陌几乎就要晕过去了。浑身颤抖地被张景融紧紧圈在怀里,他捂着她的眼睛,她也压根不想睁开。

生,死,一呼一吸间就永离尘世了,如果是自然而然的倒不妨,毕竟生灭轮回是自然规律,可这血腥气意味着,他们不是死于时间,而是死于杀戮。

“景融,不是我们见过的人吧?”

最好不要是认识的,也不要是见过面的人,死一个邱有余已经足够让她心神不安了,如果再有一个原本在她眼前活生生的人,又在她眼间断了生机,她怕自己接受不了。

“是…徐城提刑官。”

张景融的话虽然平静无波,可内心早已经翻了天,他没料想到,竟然有人这么大胆。不管为了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动刑部的官员,那绝非普通人能有的胆量。目前他不会胡乱去猜测,徐城提刑死了,那么刑部的人必然会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

敢杀提刑天下的刑部官员,那么就要有面对刑部严查死访的准备,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和连洲的贪墨案有关,还是和邱有余的死有关。

“徐城提刑?就是那个一身正气,说绝不能容污纳垢,定要昭雪天下,以安亡魂的那个提刑!”她对那位提刑的印象很好,还想着这天下的官员都是顶顶不错的,有张景融这样恪尽职守的,也有这样一身正气为民昭雪的。却没想到,昨天还慷慨陈辞的堂堂提刑,今天就横尸街头,只能等着别人去查替他昭雪了。

张景融心情非常不好,但是对于青陌的问话,却依旧温和以回,只是话里不免有些低落:“是,看来青陌对他印象很深深刻,这位提刑是个有能臣,办案很有手段,徐城在他提刑期间,桩桩案件皆得清楚分明。只是徐城最近不太平啊,先后几桩人命案,其中一桩还是他本人…”

两人对这里的气氛都有些反感,往外走了几步后,于青陌睁开了眼,看着张景融皱紧眉头的样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好,只是讷讷地道:“景融,别担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管再大的案子,也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既然是管这个的,那么我们可以挖好沟渠,让水更快流尽,好让石头从水底现出模样来。”

摇了摇头,张景融叹道:“我虽是管他们的,可现在却是领着晋洲副都督的职,刑部不发文给我,这事我不就不能插手。本来如果只是探访一下,或者仅仅只是警示徐城提刑一番,都是好办的事。但要越过数阶去,直接把此案接到手里,却是不合章程的。”

副都督,如果她没记错,应该是一方行政长官,而行政和刑部是两个完全独立部门,现在张景融要去管,还真是不合适。她低着头,主动伸手去拉着他,紧紧地握住,眼珠子溜溜转了转说:“景融,明着不让管,暗里还不让查么。都说你是天子近臣,我可不信你不能直接递信给皇上,查明白了把那块石头呈给皇上不就是了。”

感受着她柔软的小手,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手背,张景融倒是放松了些,却依旧摇头说:“青陌,做臣子没那么容易,不管是宠臣还是近臣,爱劳神跨界,都不是个好习惯。刑部的大提刑应该很快会过来,到时候看看是谁,案子无妨暗里查着,只是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能往外透一个字。”

如果是他独身一人,早就派出岳奉生去查案子了,自己也肯定早去走访相关人员了,只是这样容易陷入险境,带着于青陌在身边,他不能冒这样的险。

在八个随侍的保护下,徐城提刑都死于非命,看来他应该去家里寻几个家生侍卫来,要不然这案子不管明查暗查,他都放不开手去。

正想吩咐岳奉生的时候,却听得巷子口有官兵到来,张景融心念一动,气劲一动轻身隐入了灌木丛后面,而岳奉生也一个劲步上,轻飘飘地上了屋顶趴着。岳奉生还朝张景融和于青陌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了目前不适合暴露。

“朱爷,您看,事儿都办妥了,这些人是拉回去葬了,还是直接扔了喂狗?”

那被称为朱爷的人,声音拉得老长,瞟了一眼巷子里,拿帕子捂着嘴,有些不耐烦地说:“看看死结实了没有,真是个不开眼的混帐东西,连我姐夫都院子都敢闯,还派人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我看他是嫌命太长了。”

这时旁边有个圆脸的人,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声音尖细地说道:“这是老天开眼,这不才从咱们这拿了东西,立刻就横尸街头,这就叫报应。”

“是极是极,这就叫命,让他手宽脚长,活该…”说完几人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人经过才又是相视一笑。

那圆脸摇扇子的人又接着道:“别乱扯话,这提刑大人怎么暴毙的,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知不知道是怎么个缘由?”

周围的人齐齐摇头,大都笑着说:“是啊,天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我们是不清楚的,也没谁清楚,清楚的人估计都已经清楚不了了。”

说罢,一行人开始指挥着官兵,把尸体拖走,然后一桶水一桶水的冲洗着小巷的道路,连墙上也刷了好几遍,确定没有血迹,也没有人经过,这才洋洋洒洒地带着几具尸体离开了现场。

于青陌揉了揉身子,站起来往外看了一眼,然后才发现张景融还蹲在那里,于是叫了他一声,却发现张景融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只好又蹲下来,看着张景融问道:“景融,咱们是不是该走…”

话还没问完,她就发现张景融神情非常不对劲,浑身散发出来的冷冽凌厉气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那双眼睛冷冰冰的,让人瞬间感觉从初秋到了数九寒冬,那冷气儿都沁到了骨子里头。她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说:“景融…你还好吗?”

似乎是她的问话把他叫醒了,眼一闭上,再睁开时就又是温和醇厚的笑容,只是这瞬间的变脸,却让她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

“没事,我们先离开这里,怕待会儿他们杀个回马枪,我们在这里不安全。奉生,你赶紧下来去把事情安排一下,再去打听打听刑部派来的大提刑会是哪个。”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张景融决定了,这件事不但要管,而且要管到底。他这辈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腔,就像他不能容忍自己当官却不做为一样。

见他神色又恢复如常,于青陌是差点以为他脸从来没变过,一直是温暖如春的,叹了口气正要跟着他离去的时候,眼角却不经意地扫到了一样儿东西,绿幽幽地有些耀眼:“等等,那有样儿东西在发光…”

她正要走过去拿起来,张景融却阻止了她:“青陌,别碰,让奉生去取。”

岳奉生依言走过去,隔着帕子把猫眼石捡起来,却是一块小小的猫眼石,这时的猫眼石远不像现代那么大路货。这个时代的猫眼石,尤其是看起来就做工精细的,不说价值连城,却也是难得的物件。虽然是颗小的猫眼石,却圆润规整,不似凡品。

“爷,是岩城出产的猫眼,按这大小,应该是嵌在腰带或妇人头面上的。”

张景融也隔着帕子接过来看了看,确实是一颗上好的猫眼,点了点头说:“大有可能嵌腰带的,猫眼嵌头面,只有京里才有这作派。”

“可如果是一个惯用这些手段的人,应该不至于留下这样的破绽,会不会是有人怕出现咱们这样的人,故意卖给我们的破绽,或者只是过路人不小心遗落在这儿的。”现代侦探小说看多了,于是怀疑心作祟,她总觉得如果有线索,绝对不是这么轻易,这么明显的线索。

而且,于青陌这人,常丢这些小珠子一类的东西,在自家院里,随时都能在角落里划拉出几颗珠子来,所以她觉得,这可能只是一个有误的线索,要么是有人刻意而为,要么就完全与此案没有半点干系。

这话让两大男人都有些意外,岳奉生更是多看了他家这位太太几眼,然后看着张景融,意思是到底听谁的,这还算不算线索,要不要对此追查下去。

“青陌为什么这么说呢,而且,你似乎很坚定自己的这个想法。”张景融其实也有这样的怀疑,只是抱着宁杀错,莫放过的想法儿,不能让案子留有一丝一毫疑惑而已。

说到这个,于青陌就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其实…我经常丢这些东西,我住的院儿里,丫头只要一打扫,准能找出几颗来。”

只能怪古代的镶嵌工艺稍稍有那么点不牢靠,所以才造就了这样的状况。

“奉生,还是去查一查吧,重点却不需放在这珠子上面了,要紧的是赶紧知道来的大提刑是谁。如果人不合适,咱们得递话到京里去。”

一行人一边走,一边轻声说着话,于青陌心想,这回张景融的变脸…咳,或许应该说那一瞬间张景融变身,肯定会有大把人没好果子吃…

女人的第六感,仅此而已!

第三十七章 凑桌大麻将

京里派大提刑,倒不是由京城里直接派过来,而是由最近的直属机构派合适的人选。本来领着差事来的大提刑,应当是直接由连洲派出,只是这次连洲出了贪墨案子,所以派来的却是晋洲大提刑,其人姓宋讳安民。

只是却有个不太好的诨名,为“送公子”,主要是此人年轻时好赌,输光了祖上的家业,当地人便送其外号曰“送公子”。只是后来此人发奋图墙,按平江人的话来说,就是“粪坑里也有黄金,看赖捡不捡得出”。

宋安民倒真是不愧了他的名字“平冤安民”,查起案来就跟不要命似的,再是权贵也凭着一副赖子脾性,蒙着头就冲将上去,倒真是办好了不少大案子。

“你倒是说得都好,仿佛刑部里个个都是大清官似的,我可不信个个都跟你似的,当官都不知道为什么。当官不为求财就为求名,总没个别的要求,我可不认为刑部里就全都是图名的。”在等宋大提刑来的时间里,张景融跟她说起了这位宋提刑,只说得天上有人间无的。

这怀疑的话,张景融也不反驳,只是笑着说:“不求清臣直臣,只求能臣忠臣,这天下哪来真正的清正廉明,能持身为民,已是大善。”

明显的,于青陌不大同意张景融这样的理论,按这样说贪点没关系,只要能办事的就成。要真这样,天下百姓怎么办?她这纯粹是现代教育作祟,虽然大抵现代的官场也好不到哪儿去,可至少公平公正公开的口号还是会喊喊的。

而眼前的张景融呢,是连喊都不喊了,直接就把底掏出来:“前朝时,也有郭岩舟那样的大清官,明月一襟清风两袖,这又怎么说的呢?”

却不料张景融只是笑着摇摇头,一句话就把她所有的小理想给砸破灭了:“知道郭岩舟的内亲外戚的下场吗,知道他的妻儿子女后来如何吗?九族之内男子尽灭,女则充做军…我张景融,不求扬名天下,只求无愧于心,不祸延亲族妻小。”

…听到这儿,她也只能是叹一声官场黑暗了。明明一大好的清官,到头却没能落个好下场,想想也是,从古到今真正两袖清风,公正廉明的官,大抵身后不平稳。如包拯之流,结局不过是让人徒添悲伤而已。

“行行行,你说得有道理,那你赶紧去把水搅浑了吧,好养鱼玩儿。”

几日后,宋大提刑明里有车马大大方方地从城门进来,在驿站接受徐城官员的宴请,暗里这位宋大提刑却已经摸到了张景融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