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送公子”旧日里是个纨绔,见了于青陌竟是笑嘻嘻地打招呼,浑没点她惯见的规矩作派,不过就这模样,倒让她信了张景融那句话。这人嘴上花腔儿,那双眼睛可凌厉得很,只是凌厉也不过一闪便逝,不细捉摸还真瞧不出来。

她烦得听两人说话儿,也是不想打扰了他们,于是便领着朱槿出了门。张景融从平江调了家生的侍卫过来,她倒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和朱槿一块从小门出来,转到前门大街上。这时候正当午时刚用过饭,大都在屋里或树荫子底下乘凉。

于青陌找了个安静点的临街小铺子坐下,小二麻利地上了茶,四周坐着很多当地的乡亲父老,正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话里话来,说着说着就谈到了两桩命案上,说到这两桩命案,当然是人人自危。

“也不知道那位晋洲来的大提刑大人,能不能把案子查明白,咱们徐城从来没出过这么大的案子,要不查清楚了,以后晚上都不敢出街了。唉,说到这大家可都得好好叮嘱了自家的老小,千万别往小巷子里走,不安生。”

这话说完了,自然是一派的应和声,人人都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咱们提刑大人是个好官啊,可好官都没好报,查了半辈子案子,到了到了,自己反倒成了一桩案。希望这位宋大提刑来了赶紧查明白了,千万别再出人命案了,这些杀千刀的恶徒,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浑…”

“其实这不过就是几匹丝绸引起来的,早…”说话的人捂住了嘴,四下里张望,有些紧张,但发现似乎大家都没关注他,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压低头老实喝茶,再不敢搭话。

这一幕别人没瞧着,于青陌却是瞧了个正着,谁让自己就坐在那人对面呢,想不瞧着都难得很。她本来挺想接口问的,可又怕问不出什么来,反而把人给吓跑了。

“先生有点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唉呀…对了,你不就是二毛嘛…”

啧,她可是越来越会装傻了,连这不着边际的搭讪话都说出口了。

然后就见对面的人一惊,愣愣地看着她,差点让她以淡那人真就叫二毛,幸好那人长出一口气说:“太太认错人了,在下是杨四江。”

名字到手,只要有了名字,想来回头只要跟张景融一说,张景融肯定有法子找得到。剩下的就不归她管了,不过套套话还是可以的,反正也是没事做。在不打草惊蛇的大前提下,能多知道一点是一点。

转个背回去,她就把于四江的名字告诉张景融了,张景融听过以后,沉吟许久之后,笑着冲她说:“青陌,事从细微处起,你这下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这个于四江,必定是个知情人,只是他如今噤声不语,这其中必有原因,这原因自然也要弄清楚。”

说罢,岳奉生不待张景融下令,便会意地自行离去了。

而张景融就在院里给于青陌戴高帽儿,因为在他看来,自从她对这些事情上心以后,整个人就鲜活起来,再也不是那副子病殃殃的模样,总给人感觉灿烂娇美,是以前从不曾见过的状态。张景融无疑享受这种感觉,他自小就喜欢身边人都高高兴兴的,自来张家姐妹妯娌间就有一句话说是,“小十爷多情又妥帖,将来不知便宜了哪个有福的”。

自然如今是于青陌领了这份子便宜,只是不大自觉而已。

在她被夸得脸红心跳,几乎愿意上刀山下油锅的时候那位宋安民宋大提刑忽然又来了,这回竟是急匆匆的连拜帖都没投,岳奉生出去了,朱槿去备晚饭了。院里就剩下了小夫妻二人,自然也没人去拦着他。只见他进来后就拜倒了,口中自称着学生,倒让于青陌自觉开了眼。

张景融不过二十出头,却有个至少三十的学生,怎么能不令她觉得新鲜有趣。

“学生拜见老师,今次前来,虽明里是学生领着头差,暗里却是沈洵大人主事。闻说沈大人与老师是表亲,学生便想求个准话儿,若是自是两边皆不相瞒,若不是的话,老师却是和师娘一道出门游玩的。”这位宋安民,看着倒是正直,只是没想到这做起事来,也是极圆滑的一个人。

一想他从前是个纨绔,自然熟了人情世故,这圆滑倒也加圆滑得不令人反感,真真是恰到好处。

闻言,张景融却笑,天下谁人不知道沈家和张家是表亲,沈洵的母亲当年是天下有名的美人,嫁了沈家后也自有贤名在。张景融的母亲自也姓沈,张大太太是嫡长的小姐,而沈二太太是嫡次女,两家的关系自不必说。

只是这位学生的心思却透着不单纯,张景融只是笑,意味深长地笑了许久之后说:“沈大人么,私是表亲,公是同僚。沈大人便是有什么事,自也该通气儿的,这官场上哪来那么多阴私事儿,别瞒耿瞒去,做官做人都得堂堂正正。”

于青陌听完捂嘴笑,要她相信张景融真堂堂正正,她也不信。连张景融自己都说,他不是个清官,太肮脏事儿他肯定干不来,可也未必手底下多干净:“想春至时和,花尚铺一段好色,鸟且啭几句好音。士君子幸列头角,复遇温饱,不思立好言、行好事,虽是在世百年,恰似未生一日。”

“好一个虽是在世百年,恰似未生一日,未想我朝翰林大人,还有此等宽广胸襟,连带翰林小姐,也是大有气魄在。十表兄,我这十表嫂可是常发惊人之语啊。”沈洵不知何时来了,迎门就应上了于青陌的话,这说话的味道,看来是还记得那句——道歉有用,要捕快干什么。

这话明显是落在于翰林身上了,吐了吐舌头,她就做了个决定,以后说了什么,都往于翰林身上推着,反正那不是当朝大文家嘛!

张景融却深深地看了张景融一眼,满脸温柔宠溺的笑,说:“你这十表嫂啊,岳父大人自小带在书房里,所涉之广大,便是你我也比不上的。”

于是乎沈洵也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这两耍套路的一来一回,把宋安民给唬得一愣一愣,却让于青陌心里忽然就不忠实起来,因为她想起一桩来了。

沈洵来了…那叫卫连城的混帐玩艺儿不会来吧,这个认知让她心里猛然一抖…

张景融、宋安民、沈洵、卫连城…这四个人,刚好东南西北四家,正好凑桌大麻将!

第三十八章 牌搭子真来了

过了好几日,徐城里关于宋大提刑的传闻越来越盛,不过可都没往好的地方造舆论。今儿有人说“送公子”收了城郡的“厚礼”,明儿有人传“宋大提刑”赴了某位富豪的“宴席”,还顺手收了名花魁。

于是徐城的老百姓渐渐地对这位宋大提刑不在抱任何期待,可就在这时候,某位富豪下被缉拿在案,宋大提刑亲自开审,字字句句罗列得分毫不差,让讼师和富豪没有任何还嘴的余地。

就此一事,让百姓们又猛然间发现,原来这位“送公子”,是不叫的“狗”会咬人。所以百姓们又重燃信心,开始把目光移到了城郡大人身上,只希望“送公子”能把这名贪官恶官也给“送”走了。

只是“送公子”毕竟手眼通不了天,这城郡是好办的,可城郡上头的那位,大提刑查无实证却也是动不了的。上头那位走走关系,打通关节到了刑部,刑部虽然要办案,可也不能不顾忌朝中关系,这案子就明里被拖着,暗里当然还依旧在进行着。

徐城的案子查到后来,可能是太大了,刑部那头暗里发了文给张景融,要他领头督管,另外又派了刑部的暗桩来镶助此事。

这些日子于青陌也没闲着,男人们有男人们查事儿的法子,于青陌一上起心来,也自有自己的门路。比如把官家姑娘的身份一亮,四处和各家各府的夫人庶室们说说话,表表恩,顺便不经意地问几句似是而非的。

这一来二去,她还真套出不少东西,比如那颗猫眼宝石,就真真是某位跟她一样来徐城养身子的京里千金遗失的,只不过是连同钗子一起遗失了,还让这位富家千金很是恼火、再比如杨四江是城郡的远房表亲之类的事,女人一旦八卦起来,那是轻易收不住嘴的。

“从前总听人说,徐城不但红叶美,温汤好,就连丝织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只是这回来可教我好生失望,没看着哪家的比京里还出挑。便是连平江,也是比不上的,我只道红叶是美的,温汤也是好的,前两样都名副其实,却不料这最后一项却是虚传来的。”她状作叹息,看着身上的裳子,似乎顶顶的不满意。

这时候,她已经和不少太太混得熟了,太太们也都是好挑好拣的主儿,当然你一言我一语地给出主意,有的建议去哪家哪家,而那位富豪千金大手一挥,极为豪气地说:“直接从京里送来就是了,小地方的东西,再好也比不上天子脚下,国之京师。”

“说得也是,只是前些年,母亲用徐城丝织做过件衣裳给我,那料子真真是好,我还惦记上了,只是没想到如今的工艺是越来越差了。”继续叹息,心说有人接茬就好,这戏就演得下去。

于是乎有位旧居徐城,土生土长的官太太直了直身子,端坐着微抒,美太认错人了,在下是谈开始说话了:“十太太,您是不晓得的,徐城原本的丝织掌在旧两家手里,那自然是天下独一份,别人家便是想仿都仿不出来的。只是旧两家声势弱了,带着本城的丝织也落下步子来。十太太无妨再寻摸寻摸,说不得还能找到坊间旧存的老料子,那才真真是精中之精品。“

啧…看来是又挖出个知情人士来了。

于青陌这头呢,是欢欢喜喜地把打探消息当八卦听,浑以为没人会注意到她。却不知她顶着旧任按察使张景融太太的名头,很难不引人注意。张景融见她坚定地管上了这桩,也只好由着她去,只是暗里却多增派了不少人护持。

在张景融的眼里,自家的太太要管管这闲事,也不是管不得,若真有不开眼的敢顶着张家和官家硬杠上来,那他也自有一番雷霆手段。

只是这样一来,旁人只当这二人是没什么城府的、简单的。当然也是两个人实在稍年轻了些,在旁人眼里,就算张景融是一朝重臣,到底了还是欠缺些历世的经验,把人想得太简单了。道是有百分百的利益,就有人敢冒百分之二百的风险,何况这官场上的买卖,向来是没本纯慊的。

自然,就有人敢冒这险了。

“十太太,我们爷请您过去一趟。”

这话让于青陌一抬头,就见一张黑乎乎地脸迎着自己上来,眼看着就要拉住自己了。她看了一眼四下里的家生侍卫,手上结了个手势,示意按兵不动。

她和张景融,都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张景融不愿意她以身犯险,于是加强了侍卫,可没想到这姑娘临到头了,脑子却忽然冷静下来。既然有家生侍卫跟着,断断出不了事,在这徐城地界上,还没有能扳倒这些个侍卫的高手出现。

她是安安心心上了车,一点也不紧张。可另一头接了消息的张景融,却生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在屋里踱了好些步子,都安稳不下来。

岳奉生在外头看了几眼,冲旁边的沈洵说:“沈爷,您进去劝劝爷吧,都折腾大半个时辰了,都已经撒出人去找了,再有得半个时辰,肯定能找着人,这一点我拿性命保证。爷这样下去,可是会折腾坏自个儿的,回头我可是没法儿交待。”

看了里头一眼,透过门缝,沈洵还是头一回看见张景融这么着急。这沈洵表面上是君子如玉,谦谦温温,可骨子里却是个促狭鬼,专司捉弄人及落井下石这两桩事游戏:“不忙劝,劝了也不得效果。再说难得见十表兄着急上火成这样,只当他是是惯来的儒雅温文。如今看来我这十表兄,可是愈发的多情又煽情了,十表嫂可真是和传说中一样的好福气。”

“沈爷…”岳奉生明显有些不认同,这时候还说什么福气不福气的话有什么用,得赶紧想法子,一是找着他们家那位太太,二是进去把张景融劝平实了。

毕竟待会儿就有“官员”要来拜访,这样子让人见了,只怕不消一眼就能知道,“十太太”对于张十爷,有什么样的重要性。待会儿要全是真实的表达,那可就会不太妙了。

见岳奉生着急,沈洵倒也没有再旁观,推了门进去,道:“十表兄,没想到你也有关心则乱的这一天。家里的侍卫但凡是派出来的,哪个不是顶尖儿的高手,十几人跟着难道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就算没侍卫跟着,这徐城地界儿上,还有人敢惹着张家不成?”

沈洵的话自有其说服力,张景融却还是冷静不下来,毕竟从前的于青陌再有主意,也是被保护得好好的官家千金,现在被绑走了,也不知道是否安全。想到这儿他又不由得摇头,侍卫说是她自己要主动去的,这姑娘的胆子自打出了京城来,是越来越大了。

“阿洵,你去那头盯着些,断不能让你十表嫂出半点差池。她胆大儿,不能再顺着她下去,要是有个万一,我没法跟自己交待。”

说罢,两人又商量了几句,沈洵这才离开。沈洵走了没多会儿,前头岳奉生就报说:“城郡大人到访。”

闻言,张景融连忙整了整衣袍,脸上勾起一丝冷笑,迈步出门便像是从前上朝堂一般,脸上的面具比从前更加严实些。

而说另一头沈洵去领头盯着于青陌那边,侍卫一直在跟着,沈洵快马过去,很快就找到了关着于青陌的地方。

只是沈洵才刚到,就发现有人一声浅灰色衣裳趴在屋顶,听了马蹄就抬头一看,远远地就冲着他一笑。沈洵捏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却又很快松开,只因屋顶上那浅灰色的人影已经俯冲了下来,站到他面前笑嘻嘻地一副**样儿:“沈兄,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沈洵没好气地翻身下马,却是皮笑肉不笑地说:“卫连城,你别以为上回的案子消了就没事儿了,以后你要是再犯什么事儿,就算是皇上下了旨,我也会追查到底。”

却只见卫连城一根手指竖在嘴中间说:“小点声儿,里头有两个硬点子,这位小十太太也算是半个救命恩人,这回我就帮你一回,把这位小十太太救出虎口。”

“你说起这事儿,我倒记起来了,你拿剑指着十表嫂的事儿,我还忘了跟十表说。不知道回头要是十表兄知道,你差点把他的心尖儿太太给送上了黄泉路,会怎么个想法儿。”沈洵一边看着那边的状况,一边还没忘了扔块石头到井里听听声响儿。

卫连城笑了笑,刚想说话,两人却忽然在门口见到了于青陌,只见她拍着小手,笑眯眯地从里面出来。两大男人看了一眼,大抵心里都在想:明明是等人去救的,怎么反倒自己出来了?

两人齐齐看向于青陌,真想知道这姑娘怎么出来了!

而于青陌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卫连城和沈洵,侧脸翻了个白眼,心说:这牌搭子还真来了!

四个男人一桌麻将,只是不知道这麻将要怎么个打法儿?

第三十九章 你怎么出来的?

 

是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于青陌一身白衣,走在秋日金黄的芦草丛中,漫天飞花的白絮,如雪一般卷来,风斜吹而过,衣裳同乌黑的长发一同扬起,这情景竟是分外的动人心弦。

只是她慢慢行来,悠闲而自得,浑不像是刚被绑架过的,倒更想是来野外行走一番,踏踏秋意的。等走得近了,再瞧她脸上晶莹的汗珠子,在鼻尖、眼角被阳光折射出炫目的七彩,整个人更是仿如天人一般。

于青陌这身子骨,或许不算是美丽动人的,只是此情景,却只让人觉得似梦境一般美。忽然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打破了这宁静安谥的画面,原来不远处张景融正一路急驰而来,后头还跟着岳奉生。

这下于青陌不动了,山地不平,芦花如雪,脚走累了,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不如老实地等在原地,让张景隔过来接她。

飞快地下马,张景融也顾不得有旁人在场,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这才有了些真实感:“青陌…青陌,以后不要再这么冒险了,万一有个什么,以后的日子对我来说,连后悔都是件奢侈的事儿。”

感觉着张景融不平的呼吸,以及有想乱的心跳,她浅浅笑着,终于安心地扑在了他怀里,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也让她放松下来:“就这一回,下不为例还不行嘛,我可替你问出来不少消息呢,回头再跟你说。现在我们先回去吧,好累,我走不动了。”

听着她撒娇又讨好似的话,再见她脸上浅笑盈盈的,也实在是带着倦容,张景融的心是又软和又微疼。便扶着她上了马,说:“好,我们先回去歇着,这里的事且先不去理会,自有他们处理着。”

两人青衣白衣相拥马上,在夕阳的映衬上,遂成一体,在芦花如雪,昏黄如酒之中看来,便美得不似人间眷侣。此情此景就连惯来不爱谈论男女之情的岳奉生都不由得叹一句,说道:“爷和太太,当真是天成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这一句感慨的话,让沈洵和卫连城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尔后又各自撇开头去,冷哼一声,这两人还真是天生的看不对眼儿。

“那也只有你们那位十表兄才捧得起这玉雕的人儿,水做的姑娘,京里谁不知道十表嫂惯来主意大、心气儿高,偏偏身子又不好,稍有个不顺意就得在榻上躺好些时日。如今看来,这桩桩性子,般般优缺都是为咱们这位十表兄预备着的。”沈洵对此做出如此答案,嘴上虽是半损半捧的,可心里却感慨着,如于青陌和张景融这么一对儿,分开了谁都是人间一流,合在一起就更是赏心悦目了。

卫连城不发表言论,只是看着眼前的场景,觉得分外美。他是个剑客,又是个贵公子,惯来以清贵雅致著称,自然爱这美到半真半幻的时刻:“人道只羡鸳鸯不羡仙,从前我不信,现在看着你们家十爷和十太太,可是不由得不信了。”

“只是十表嫂怎么出来的?”沈洵一转眼儿,就想起了这事,刑部办案的人,眼神总是犀利些的。

这么一说,连带着卫连城、岳奉生及周围的侍卫都开始好奇,这怎么就高高兴兴出门来了。里头的人怎么样了,刚才还说有硬点子呢,难道…于青陌还是位武术高手?

等张景融和于青陌走近来的时候,侍卫们迎上去,张景融就吩咐道:“奉生,你领着人把屋里的人料理好,该怎么处理,凭你拿主意。”

岳奉生点头应是,明白这是张景融对他的考校,却也自是相信他的能力,于是二话不说就带着人去那头料理。

而后头的沈洵和卫连城迎上来,沈洵正想问什么,张景融却挥了挥手说:“阿洵,有什么话明儿再说,青陌累了。”

沈洵听了当然没有再多话,只是看着这二人你甜我蜜的样子,好生艳羡。沈洵跟在张景融后头驾马徐行,而卫连城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竟然也打马跟着。

这时候张景融回头看了一眼,对象是卫连城,只见卫连城被他的眼光一扫,脑袋就缩了下去,那低头压脖子的样子,倒显出几分可笑来了。只是张景融可一点不觉得可笑,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卫公子倒是好兴致,这回来却不知道要拿剑架在谁脖子上?”

这话让张景融怀里正趴着的于青陌眼睛一亮,嘿嘿坏笑起来,心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机未到。让你卫连城上回拿剑架我脖子上,这回咱的后台在这儿,折腾不死你。

后头骑着马的卫连城自是满脸苦笑,横睨了沈洵一眼,沈洵光风霁月似地看向旁处,笑得一派风清月白好不儒雅:“那自也是一时情急,可从来没想过伤十太太,还请十爷见谅。”

虽然两人间是刀光剑影无声,可于青陌虽然疲倦地趴着,可凭着这些时日打探来的消息,也明白卫家和张家,自来生意上有来往。也各自是当朝的大家,虽在利益上偶尔有摩擦,但交情还算是过得去。所以在场面上,当然还是要给些面子,也不至于步步紧逼。

“那以后,卫公子这玩笑可不要随意开,万一是个胆小儿的姑娘家,怕当时就被吓得魂魄离体了。那到时候,可就真是公子虽无心,姑娘仍命丧了。”虽然要给面子,可该损还得损,毕竟她当时真是被唬着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她又不是君子。

卫连城吃瘪,沈洵偷着乐,张景融则是轻声笑了笑,又把她搂得更紧了,搂得紧时,便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别急,该讨回来的,我们一点点要,总不至让他好过到哪去。”

这话说得让于青陌一阵惊愕,看了后头一眼,轻声道:“别,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不管朝里还是朝外,多个朋友多条路,怎么也比多个冤家对头要好。”

“行,我听太太的,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张景融话里宠溺依旧,只是更多了几分赞赏,本来他以为于青陌记恨这事儿,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忽然地眼明心亮了,话在理,并不只在一件事儿上。

这世上,至理相通,总会有几分共性的。

行到半路上,张景融忽然问了一句:“对了,你怎么出来的?”

“里面的人,我全放倒了呀,不就一包药的事儿。”现代药剂,无色无味,她从前那妈家学渊源的中医药。长大后,别的没教给她,就教她怎么把人迷倒,为的就是防大街小巷里的怪叔叔。这药啊是见风就倒人,绝对没有任何痕迹。

自从知道会出事后,她就费了老大工夫去做,将将是在前两天做出来了,而且…咳,还拿张景融和岳奉生做了人体试验。实验证明药有效,所以今天她才敢放心大胆地跟着那黑乎乎的人上车。要不然她也不是那傻大胆的人,没有点倚仗绝对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她惜命怕死,比谁都怕。

她这无心的话,让后面的沈洵眼睛一亮,催着马快了几步问:“这世上还有这样的药,十表嫂却是哪里寻得来的?”

…哪来的?咳,这就真是说来话长,不如长话短说了:“是一个云游的破落道士,那日里也不过是赠了碗饭菜,便留下了这药给我,说是遇上危险,只少许粉末就成。我拿着试过,倒还真是效果不错。”

沈洵闻言有些失望,可张景融不失望,依着他对于青陌的了解,这眼睛闪闪的,绝对是没说真话儿。不过他也不打算点破,自家太太有一压箱绝技可以防身,他高兴还来不及,点破了有什么益处:“嗯,那老道还有这本事吗,早知道当初就该留下他来,有这本事如果能替朝廷办事,自能派上大用场。”

这下轮到于青陌傻眼了,难道还真有这么一老道士,而且还是当初的于青陌和张景融一块儿遇上的?

张景融一低头,看着于青陌那张毫不掩饰惊讶的脸,不由得笑开来:“不是累了吗,眯会儿,已经让朱槿给你准备了吃的,养养神好吃些东西。”

回了院子里,卫连城和沈洵就散了,朱槿见于青陌回来了,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倒是让她有些受不了,好声地劝了劝才把朱槿哄好了。

张景融自然是处理事情去了,等洗漱好,刚想爬上榻去睡,就见张景融站在门口了,而且是满脸的严肃,让她忽然地有些不安了。

不会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怎么了,景融?”她一边是困,一边是担心,强忍着打了个呵欠,又不能安心地睡下去。

“城郡府衙失火,烧了旧年的卷宗和帐本,连带着几个库房里的老人,也死在火场里了。”张景融是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似乎隐隐有越做越大的趋势,倒不似是小案子了,他在想着怎么说服于青陌不再掺和到这桩案子里去。

第四十章 别牵连我

这夜里,灯火微微,张景融在一旁说着,可等他说完,却发现于青陌已经睡过去了,也不知道听没听着他说的话。

“你啊,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是。”他是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出来,可没想到她倒好,直接就睡了过去。

次日于青陌伸着懒腰从睡梦里醒了过来,朱槿就在旁边准备好了洗漱用具,梳着头她才想起,昨天晚上似乎张景融跟她说了什么,她却迷迷糊糊地一个字没听清楚。好像只记得说城郡衙门失火了,后头再说了什么,她半点没记忆。

叹了口气,她最近也太爱捞睡了,忽然间心里一惊,能睡觉是个好事儿,可老也睡不醒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记得从前她也看那些穿越类小说,这爱睡觉啊,要么是怀上了,可她这黄花大闺女的,怀上了那就成圣母玛利亚了。这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身体和她的灵魂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导致贪睡。

细想了想,哪样都惊悚,不安地梳完了头,起身伸了伸胳膊腿儿,又是气劲十足的,也没有什么毛病,又暂时放下心来,默默地安慰自己两句:“这不好好的嘛,瞎操心。”

她可是把“春困秋乏夏无力”的俗话给忘了,要不然也不至于惊吓得有些魂不守舍。

等和张景融一块儿吃完了早饭,正在院子里消着食儿的时候,抬眼就见岳奉生来报说沈洵来了。沈洵从门口进来,后头还跟着个宋安民,倒是不见了卫连城。于青陌看了眼,心说一桌麻将啊,怎么能缺着一家呢!

“十表兄,十表嫂。”沈洵依着规矩见了礼,得了张景融的许可,这才坐下。宋安民也见过了礼,这才一道坐下,只是离得远些罢了。

看着样子,是要谈公事,于青陌也知趣,又领着朱槿出门了。张景融左叮嘱右叮嘱,遇事不可以冒险,还严令侍卫一定要周护好,昨天这样的事儿,再不能出现了。

说得她是连连咂舌,说:“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且自安心着,不会惹事儿上身的。”

张景融笑着送她出门,转身就安排了更多的侍卫暗里看着,他对她彻底不放心了,她胆太大儿了。

于青陌只高高兴兴地出门,回头一看,似乎侍卫还没昨儿多了,于是心情就更好了。顶着大太阳从树荫子底下过,可是看见某人,她心情很不好。

“十太太,有日子不见了,近来可好?”卫连城今儿是一身白衣,公子出尘,手里摇着把折扇,端是显得儒雅俊逸。只是于青陌怎么看都不顺眼,旁边却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儿频频用眼神关照着,这让她有点怀疑这时代的审美观,怎么就净爱看这外表干净,内心阴暗的家伙。

“倒是还算不错的,劳卫公子挂记了。”她没好气儿地回了一句,拉着朱槿就想走。只是没想到朱槿这丫头也是个守不住自己的,被卫连城的“美色”给迷住了,有点呆愣。

这卫连城装起来倒还真是人模狗样的,只是这家伙一肚子坏水儿,于是她又凑在朱槿耳边说:“朱槿,你可别忘了,上回就是他拿剑架在我脖子上。”

这知说得朱槿一激灵,她还真是差点没记起,主要是上回园子里有些暗,加上衣着和神态都不同,这才让朱槿一时没认出来。这一认出来,当然是和于青陌赶紧走才是正理儿:“太太,爷在梨园春给您订了包间儿,说让奴婢领着您去看戏呢。”

这下她就真想抱着朱槿狠狠亲上两口了,太及时了,她现在就想甩掉卫连城,对于一个第一回见就拿剑架自个儿脖子上的人,谁都没好感:“那就不妨碍卫公子领略徐城风光了,再迟些戏就该开场了,卫公子请自便。”

转过弯时,见卫连城没有跟上来,主仆俩儿都长出了一口气。

欢欢喜喜地继续逛着,见这头是小饰品琳琅满目,那头是丝织品花样繁多,这大街上能看的东西可真真是多了去了。只是这不想见的人,怎么又晃到她眼前来了,这卫连城想干什么,怎么阴魂不散的。

“卫公子,这徐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不知这番巧遇,究竟是为着什么?”对有些人,总是挑明了说,比暗喻好,尤其是不大想见的人。

其实卫连城就是觉得这姑娘有意思,上回就这么觉着了,这回再见了面,就更觉有趣,颇想结交一番。而且卫家家里的关系盘根错节,他希望通过和张景融和于青陌,给自己在卫家加些砝码:“十太太说笑了,只是觉得上回的事,多有对不住。你如今也看到了,我与沈兄,本也没什么,只是当时误会。只是那日委屈了十太太,让十太太受了惊吓,实非所愿。”

“卫公子,您若是来道歉的,我自不说什么,当时的事儿咱们揭过便是,何需再提及。可您若是来攀交情的,咱们怕是还不到那份儿上。”她是没经过事儿,可面对卫连城,她是全身的神经都绷起来了,这观察力怎么能不爆发,下意只地就得出结论,这卫连城是在无事献殷勤,非女干即盗。

只是于青陌可太低估卫连城的脸皮儿了,这家伙的脸皮已经厚到城墙那份上了:“十太太这话说得,这交情何需攀呢,卫家和张家自是交情深厚。”

喷气儿,她现在就想儿挥着拳头,朝卫连城脸上招呼,最好是左右开弓,打他个爹妈都不认得才好。脸皮太厚不是优点,只是添个欠揍的由头而已:“卫公子…”

话还没说完,却不知道卫连城忽然又发什么神经,竟然拉着她隐入了花丛后头,连带着还把朱槿拉了进来。她和朱槿都想叫,可她是自己忍住了,朱槿是被卫连城给点了哑穴。

“别动…”卫连城小心翼翼地看着外面,她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似乎是一队人正朝这边走来,打扮得像是侍卫,但她认得出来,这不是张家的侍卫。一个个气势汹汹地奔过来,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恶狠狠的,让她一时拿不准是冲谁来的。

眼看着这队人就要到花丛这头来搜了,张家的侍卫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冲那队人喊道:“干什么的,我们府上的院墙外,岂是你们能停留的,赶紧地哪来的回哪去,别扰了我们家爷的清静。”

那队人明显有了些停顿,张家的侍卫也是惯演戏的,这态度拿捏,连于青陌都差点相信,背后靠着的是张家的院墙。

那队人各自看了一眼,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走了,张家的侍卫就有人跟着那队人去查探了。待那人人走远了,侍卫才来请于青陌:“太太,您可以出来了,是否需要属下送您回去?”

于青陌从里头出来,看了眼卫连城的脸色,道:“这队人是来找你的吧?你惹着什么人都没关系,别搭上我,我还想多活几年好好过日子。”

这话本来该是冷淡而无情,可经由于青陌的嘴里出来,带着那软软的腔调,倒是让人觉得含娇似嗔。但是她的眼神绝对没表错,只是卫连城这时候没工夫看她的眼神,光听着娇软的声音了,这才回头冲她一笑说:“放心,必不会牵连十太太,再说十太太也不是我牵连得着的。”

“那就谢过了。”说完,转身,冲侍卫点了点头说:“回吧,这徐城的风光,也自是看得差不多了,再看就该腻烦了。”

话一落就迈步,领着侍卫走远了。而卫连城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儿了,才若有所思地抵下头,隔了许久才满脸是笑地看着巷口,道:“这究竟是怕我呢,还是怕自己呢?”

这狂妄自大的人,开始以为于青陌被他的“风采”所迷惑了。当然卫连城有这资本,只是于青陌非但不迷,而且反感得不行。

等回了院里,发现张景融安闲自在地在树下翻着什么,见她进来了就起身来迎她:“算着你快回来了,厨下里备了甜汤,你喝一些去去暑气。”

“景融,咱们什么时候回平江,徐城也不好玩。”那桌麻将搭子在这里,她忽然没兴趣了,再有趣儿的事儿,也不如自己的安稳日子来得重要。

张景融却只能是笑着摇了摇头,说:“是给你养身子来的,徐城的温汤确实养人,你要是嫌烦了,过些日子咱们住到行馆去,总比这小院子要清静安闲得多。”

其实张景融知道了卫连城的事儿,他也担心卫家最近的动荡,会导致卫连城在于青陌身上使出什么招儿来。正好是她也不喜欢卫连城,这倒正好合了他的意,也正好是趁着这机会,搬到行馆里去。

行馆是行宫之外的陪馆,三品及以上官员可以入住,只是毕竟是天子行宫的陪馆,规矩礼仪是必不少的。一开始张景融就跟她提过,也是她自己不愿意住进去的,可眼下这情况,也只好自个儿把自个儿关起来了。

“那也好,听说行馆的院里有温汤池子,也正好天气凉了,再过得几天,咱们就能一块泡温汤。”

她无意的说着,完全忽略了当她说“咱们就能一块泡温汤”时,张景融是如何的惊讶,如何地震惊,如何的“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