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三人披上裘衣,出了马车,就见车夫皮笑肉不笑的道:“郡主多心了。”

秋曳澜懒得理他,反正马车上是没有玉露膏的,就领着苏合与周妈妈走开点距离,随那几个健妇借口帮忙翻找去。

但那些人也不知道是立功心切还是不死心,就一个车轮陷入沟里,一群人居然半天都没弄起来。苏合怕秋曳澜挨了冻,跑去催了好几次,那边百般推委,看起来非把玉露膏找到不可!

“管他们呢?我们来堆雪人玩吧?”秋曳澜冷笑着道,“反正他们今天还能不把我们送到?”

苏合本来撅着嘴,后来看秋曳澜团起了雪,小孩子心性发作,也忘了置气,兴致勃勃的和她一起堆了起来。

结果才堆了个轮廓,一驾马车忽然在她们身旁停下,车中传出一个清脆的嗓音:“这位小姐,可有什么要搭把手的么?”

秋曳澜一愣,朝那马车看一眼,发现车帘遮得严实,但马车华美宽大,车轮上都刻着精美的图案,车后还跟了一群甲胄鲜明的侍卫,一看就不是常人,就道:“多谢,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马车翻在后面,我等着下人弄出来的功夫,堆个雪人打发辰光而已。”

那车中似乎低声商议了几句,之前的清脆嗓音就道:“许虎,你带几个人去后面,把那驾马车弄起来。”

马车后的一名侍卫立刻答应,带着数人掉转马头而去。

秋曳澜赶忙道谢。

那清脆嗓音笑着道:“小事而已,天冷,你年纪小,别冻着了。”又问她身份。

对方才帮了忙,秋曳澜的身份对外也不是不能说,就道了自己是西河王府封号宁颐的郡主。

谁知她话音刚落,马车里却传出一个男子的嗓音:“临近年关,宁颐郡主微服出行,是要去将军府吗?”

秋曳澜不知其意,应了一声。

就见车帘被揭开,露出一个手执书卷的华服男子。这男子肤色白净,鼻直唇薄,一双狭长的凤目,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像是要说什么,但半晌后,却只一笑,道:“你的马车应该弄上来了,快点去吧,别在路上冻着。”

秋曳澜谢了他,带着周妈妈跟苏合朝自己马车走了几步,估计那男子听不到了,才问脸色有异的周妈妈:“妈妈认识那人?”

“…是…是广阳王世子!”周妈妈脸色有些煞白的道。

见秋曳澜露出恍然之色,周妈妈怕她误会,叹了口气,低声道,“据说,邓公子就是跟这个表兄…只不过这位世子对男女都…”

…原来是情敌!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十五章 名.妓多情

阮将军府坐落在京城北面,是阮家现在仅有的府邸。

整座宅子因为种了太多参天松柏显得有点阴森,高墙之内,反而感觉比外面被风吹着还冷。

秋曳澜脸色阴沉的走出安置阮老将军的屋子。

阮清岩今天不在家,好在他入嗣后虽然带了一批人手进将军府,但管家还是从前的阮安。所以秋曳澜很顺利的到了这里——看得出来,阮清岩对于阮老将军的安置是花了心思的。

她身后这间屋子,地气和暖,窗明几净又宽敞,里面也收拾的非常整齐。地龙烧得暖暖的,陈设简单,但东西都是用心挑选过的。高案上放着腊梅盆景,低一点的架子上有水仙花,芬芳满室。

就是秋曳澜现在走出来,衣角还染着淡淡的花香。

可被精心照顾的阮老将军躺在锦被中那俨然骷髅、神智不清的模样…虽然有他年纪大了以及生病的缘故,但秋曳澜知道,最大的缘故,还是幽眠香。否则记忆中初秋时这位老人还亲自给原身示范过一些武技,怎么可能衰弱的这么快!

“路老夫人不死,我心难安!”秋曳澜咬着唇,心里恶狠狠的想着——她在里面陪阮老将军说了一盏茶功夫的话,单是给对方擦口水的帕子,就用了三条!

守在外面的阮安迎上来:“郡主,公子快回来了。”

“这么早?刚才不是说要到晚上才回吗?”秋曳澜收起思绪,诧异的道。

阮安道:“老奴打发人去找了,公子听说您来了,就提前回来。”

“阮伯,你这样就见外了,万一表哥有正经事呢?”秋曳澜摇着头,道,“既然这样,那我到门口迎一迎吧。”

这不仅仅是她客气,因为将军府败落多年,现在除了阮老将军住的屋子跟下人的地方外,也就阮清岩的院子收拾了出来。至于待客的花厅啊前堂之类,全部没弄,所以她出了阮老将军的屋子都没地方待。

阮安也知道这个缘故,客气了两句就陪她向前门走去。

主仆在门后说着话,没多过久,门子叩门,说是阮清岩回来了。

秋曳澜闻言,轻提裙裾,边跨出门槛边喊道:“表哥!”接下来她还要说话,却听台阶下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嗔道:“阮郎,你家还有这样一个小美人儿,怎也不跟深深说?难道还怕深深呷醋不成?”

随着媚酥入骨的声音,紧跟在阮清岩马后的一驾油壁车上,利落的走下一个绿衣少女及一名蓝衣小丫鬟。

这绿衣少女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白里透红的鹅蛋脸,弯眉似蹙,眼如水杏,长得娇俏可人。

她打扮也鲜亮:头上梳着双刀髻,两支翡翠芙蓉簪子斜插,耳畔明月珠,腕上绞丝镯,像个富家小姐。但,看她主动下车,又主动跑到刚刚下马的阮清岩跟前,紧紧挽着他胳膊、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看过来的样子…

秋曳澜慢慢蹙起眉,疑惑而不满的看向阮清岩:阮王妃去世,作为侄子的阮清岩有五个月的孝,现在才多久?居然就公然拈花惹草了?

阮清岩本来正答应着秋曳澜那声“表哥”要走上台阶,被那绿衣少女一挽手臂,顿时沉下脸来,侧头对她道:“这是我姑姑的女儿,今日过来探望我祖父的,你说话放尊重些!”

那绿衣少女被他这么当众一呵斥,脸色一僵,很下不了台,就气呼呼的甩了他手,只是等阮清岩走出两步,眼中又流露出舍不得,重新堆了笑追上去:“哎呀,人家不知道嘛!所谓不知者不为罪…”

见阮清岩停下脚步,冷冷看着自己,很有逐客之意,那绿衣少女眼珠一转,忙朝秋曳澜行了个礼,笑嘻嘻的道:“奴家花深深,住城南‘饮春楼’,方才不知是表小姐,还请表小姐饶恕!”

秋曳澜听出她故意以将军府这边的身份,喊自己为“表小姐”,心里一哂,淡淡道:“没什么。”

“阮郎…”花深深明媚的大眼睛一弯,可怜兮兮的看向阮清岩,“你看表小姐都不跟深深计较了…”

“你回去吧。”阮清岩神情平静,心里却因为被表妹撞见自己跟个青楼女子暧昧懊恼万分了,自然没心情哄她,“早就说了不必你送了。”

花深深跟到门槛前,见阮清岩只管招呼秋曳澜进去,还体贴的叮嘱她:“以后别站在风口…怎么在这里等我?以后在屋子里待着就是,难为还跟为兄客气?”

“冤家!这么狠心!”看着大门在自己跟前关闭,花深深恨恨的骂了一句,却只得无可奈何转身。

蓝衣小丫鬟也忿忿然:“多少王公贵胄,想见姑娘您一面而不可得。这阮公子不过是区区一个败落将军的嗣孙,功名也不过举人而已,能被姑娘当成入幕之宾,已经是祖上积德了!居然敢这样怠慢姑娘!真是不知死活!一会回去后,跟那些个人透点口风,看他能不能活过明日!”

“闭嘴!”不料花深深听着,却是脸色一沉,喝道,“回去给我嘴紧点!敢胡说八道,叫人害了阮郎,仔细你的皮!”

小丫鬟吓了一跳,忙道:“姑娘,婢子是替您不平…”

“一个十二三岁的黄毛丫头而已,别说她未必跟阮郎有什么勾搭,就算有,难道你以为我抢不过她?!”花深深不屑的道,“回去给我打听一下那小丫头是什么来路——不许做多余的事!”

小丫鬟小心翼翼的道:“是!”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十六章 表哥的来历

“我初到京城,明年要下场,想结识些未来的同僚,那花氏颇有门路,所以才来往了几回。”大门一关上,阮清岩干咳一声,忙不迭的解释道,“前两天她引见了景川侯幼子,凌小侯爷。约好了今天请凌小侯爷吃饭,不想凌小侯爷把花氏也喊上了。刚才接到消息你来了,我想快点回来,花氏非要跟着,我没功夫跟她纠缠就上马走了,没想到…”

秋曳澜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个表哥果然很有头脑,将军府现在这么败落,他要是直接拿阮老将军嗣孙的身份出去拜访,十有八.九不被人理会,十有九成受人羞辱。但请名.妓代为引见,好歹有个缓冲。

而且,事前还可以通过名.妓了解一下对方的喜好之类,做到有的放矢…这可是阮清岩这种情况,打进京中上层最快速的方法了——当然这种方法不是人人能用的,没点才貌,打动不了名.妓帮忙的话,那也是白搭。

她虽然不认识花深深,但看对方那长相、那抢男人的气势,就算不是花魁,肯定也是被捧惯了的,不是普通青楼女。

“难怪才十七岁就敢保证春闱必中。”秋曳澜想了想,就道:“表哥你不要误会,我就是怕你现在还在母妃的孝中,公然跟花姑娘…”说到这里想到前世某段历史,一噎,才继续道,“…来往,被人抓什么把柄。”

阮清岩悄悄观察她的脸色,没有发现鄙夷不屑,才松了口气,笑道:“你放心,我请凌小侯爷赴宴,是在正经酒楼。而且如今认识我的人并不多,花氏她今日乘坐的马车也不是她的,要不是她刚才跑下车,别人都不知道里面是她。”

虽然秋曳澜好像不怎么介意刚才那一幕,但阮清岩还是觉得很没面子,就赶紧转移话题,“王府居然肯让你过来?你来了就住下别回去了——现在的西河王府上下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一个人在那里,我实在不能放心!”

秋曳澜听出他不止一次跟杨王妃等人争取过让自己回将军府来住,但都被拒绝了。

这也难怪,不说王府觊觎那两份嫁妆——自己在王府,阮清岩不放心,就得常去看望,去了就不能空手;自己住在将军府,阮清岩还理会那边干什么?

她一面心里盘算着要趁这次住阮家的机会做的事情,一面三言两语讲了自己过来的缘故。

阮清岩皱眉道:“玉露膏?这东西倒有点难弄,我想想办法…”

“表公子,郡主她不想嫁给邓易!”秋曳澜还没说话,她身后的苏合忽然冒出来一句!

“苏合?你多什么嘴!”秋曳澜脸色一沉,回头呵斥道!

阮清岩看了眼苏合,脸上露出责备之色,却是对秋曳澜道:“你有心事,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要丫鬟看不过去讲出来?”

秋曳澜冷冷看了眼苏合,让苏合苍白着脸低了头,才道:“不算心事,现在都快过年了。我想过年之后再跟你商议的。”

“这样,你先安心住下来。”阮清岩听她这么说,脸色才略缓,略一思索,就道,“后日就是除夕,这两天不方便约人,正月里我去找邓易,看看他肯不肯退亲。”

秋曳澜没想到他这么效率,呆了一下才道:“那个邓易好像是住在广阳王府里的,能找到么?”

“凌小侯爷跟广阳王世子表兄弟相称,跟邓易也算是亲戚,只是请凌小侯爷约他出来见一面,自无问题。”阮清岩平静的道。

秋曳澜知道他刚刚才认识那位凌小侯爷,就求人办事,哪怕送上厚礼也会被人轻看,一个不好这份交情都没了。而阮清岩明年要参加春闱,现在结交的人脉,可是以后他仕途上能用到的,现在为了自己动用,无疑等于将精心栽培、才出一点嫩芽的好处给掐了!

但阮清岩一点犹豫也没有!

秋曳澜神色复杂的看着阮清岩:“表哥待我真好。”

“我生母去得早,生父临终前,分了我大笔钱财,比我的兄长们都多。”阮清岩似乎知道她的疑惑,一面走快一步替她挡了风,一面淡淡的道,“因此他们很不喜欢我,生父丧满,就想把我卖到海外,好占了我的那份产业。幸亏家里忠仆怜悯我,暗中相告。但我在家里独木难支,也只能仓促处理产业后跑出来了。”

他看了眼秋曳澜,“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投奔,想起生父提过他曾是阮老将军部下,希望过来得老将军庇护。结果来了发现老将军膝下空虚,就索性做了阮家嗣孙。”

“所以我现在的亲人,除了老将军外,只有你了。”阮清岩叹了口气,“我是拿你当亲妹妹看的。”

“我亲哥哥去的早,表哥就是亲哥了。”秋曳澜立刻甜甜道,但心里还是半信半疑,大概前世见多了人心诡诈,总觉得天上掉下个阮哥哥…呃,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情,都不怎么靠谱。

阮清岩别过脸,片刻才转了回来,道:“不知道你能过来,屋子都没收拾,这样,你睡我的院子,其他地方都是好多年没住过人了,对身体不好。”

“那表哥你呢?”秋曳澜诧异的问。

“我要侍奉祖父,在祖父外间打个铺就好。”阮清岩不在意的道,“就周妈妈跟苏合伺候你,人太少了,我把春染、夏染两个丫鬟也给你,她们跟随我多年,都是可靠的人。”

于是片刻后,兄妹两个再去看了阮老将军,秋曳澜被阮清岩强行拉到他住的“绿蔷苑”,安置了行李。

“缺什么只管吩咐春染和夏染。”阮清岩打量完她简单的行李后,转头就吩咐阮安记下了长长的清单,争取明天一天之内买齐。饶是如此,他还不厌其烦的叮嘱秋曳澜,“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又让她随便用自己屋子里的东西,弄坏了也无所谓。

好容易把这个忽然罗嗦起来的表哥打发走,秋曳澜又找了两件事把春染和夏染支使出去,一拍案,厉声问苏合:“刚才的插嘴,是谁教你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十七章 夜半私会(上)

苏合战战兢兢的道:“是婢子自己想的!”

“为什么?”秋曳澜皱起眉。

“…因为表公子现在专心于未来的仕途。”苏合咬着唇,怯生生的道,“婢子怕他对郡主您好,是为了郡主所定的这门亲事。所以…想试试他。”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我来吗?”秋曳澜心想难怪路老夫人要讲阮清岩未必安好心,这不,连苏合都怀疑他了!

苏合泪眼婆娑:“那怎么行?婢子说错了话,您打也成骂也成,总是能给表公子交代的。可万一您跟表公子说僵了,如今可是在他这儿!”

“这种事情你以后不要操心了!”秋曳澜看着还没自己现在高的小姑娘叹气,“我有分寸呢!”见苏合还要再说什么,她索性再拍了下桌子,“你不听话了是不是?”

苏合这才道:“婢子不敢,婢子以后一定听话!”

“去打水吧。”秋曳澜打发了她出去,脸色也沉了下来:

眼下摆在她面前的,一个近在眉睫的是西河王府那班人的威胁,在看过阮老将军的模样后,她已经决定回去后说什么也要弄死路老夫人给自己压惊,不然她真心睡不着了——另一个则是看似还有两三年缓冲的婚约。

但后者却远比前者棘手。

按照记忆里,她跟邓易这门婚事,是广阳王代邓易提的亲,然后由西河王秋孟敏答应的。

等阮王妃知道时,两家庚贴都换过了。

广阳王府的后台是谷太后,所以自己想悔这件婚,几乎不可能。唯一的指望就是邓易不想成这个亲,去跟他的外家纠缠…但这婚是两年前定的,邓易要是肯闹,怕也不会拖到现在。

“原本想留着那个人情以后用,现在看来,还是先把婚约给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万一过些日子人家把我给忘了呢?”秋曳澜盘算了下,阮清岩虽然全心全意在帮她,但这个表哥自己都才到京里,人生地不熟的,还在扎根中。

哪怕他春闱一举高中,但纵然考个状元,跟广阳王府仍旧是天壤之别。

而本朝谁都知道,能够跟谷太后叫板的,只有江皇后。

“那江小将军只是皇后的侄子之一。即使得宠,不见得能够让皇后对他言听计从;即使能,人家也未必肯还人情还到这地步。”秋曳澜思索着怎么保证江崖霜会管这事,“但上次他曾引诱我踏入二后之争…也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次日阮清岩过来看她,她就问:“最近二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阮清岩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关心这个,道:“没有什么,怎么了?”

“上次表哥你说过太后赐死四位近身女官,那是怎么回事?”秋曳澜想了想,问。

阮清岩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但还是回答道:“这件事情说来也古怪,那四位女官都是伺候太后多年的人了,平常深得太后喜欢。我听深深…我听花氏说,那四位在宫里,即使皇子公主见到,都不敢怠慢的。结果太后说赐死就赐死了,罪名还是偷盗太后宫中财物!”

“宰相门人七品官,何况主子是太后,怎么会缺财物呢?”秋曳澜摇头道,“再目光短浅,能在太后跟前伺候多年,总也有分寸。这理由肯定是编造的。”

“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阮清岩又问。

“昨天忽然就想起来康表姐进宫赴宴的事情。”秋曳澜从容敷衍,“她一个平民之女,不过还了只猫,居然就能被请去赴除夕赐宴?那可是五品以上官员及眷属才能去的场合。太后跟皇后又不和睦,皇后这么做,就不怕太后训斥她不懂规矩?”

阮清岩沉吟道:“确实可疑…不过这邀请是永福公主发的,据说这位公主天真年少,也许是她一时兴起吧。”

秋曳澜本为了转移他注意力,目的达到就顺水推舟道:“表哥说的是,我倒忘记永福公主年纪不大了。”

然后就跟阮清岩说了几句家长里短的话——因为就要过年了,要忙的事情特别多,阮清岩没能在绿蔷苑坐多久,就被阮安请走。

他一走,秋曳澜就单独喊了苏合到跟前,附耳悄言。

苏合没听几句就喜道:“去告诉江小将军真相?”又疑惑,“为什么要私下约他呢?他若不信,大可以白天来府上拜访,请表公子陪着您说明情况啊!”

“我听说外祖父从前跟秦国公可不大对盘,江小将军公然过来,谁知道会不会让秦国公不高兴?”秋曳澜皱眉道,“而且就在将军府后门说几句话,你还怕我吃亏?那小将军向来风评不错,再说以他家世肯为只狮猫重谢康表姐,怎能亏待了我?”

苏合担心道:“万一他对王府的说辞先入为主,认为郡主您另有…骗他呢?”

“没有万一,难道就这么让康表姐冒认了功劳去?”秋曳澜推她,“别磨蹭了!听我的!”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十八章 夜半私会(下)

冬夜的星辰虽然不多,也远不如夏日明亮灿烂,但比起夏夜繁星的热闹,却别有一种苍凉寂寞的意境。

亥中,秋曳澜悄然一身出了绿蔷苑,她怕暴露行踪,没有提灯,照着白昼记下来的路线,暗暗摸到将军府的后门。

后门这时候早就关了,好在这门是从里拴的,没有锁。

秋曳澜小心翼翼的拉了下门闩,门外立刻传来一声轻咳:“郡主?”

她没想到江崖霜提早来了,忙开了门,就见门外江崖霜一袭夜色下不知道是紫是黑的裘衣,手拿帷帽,含笑而立。

他头顶挂着两盏昏黄的气死风灯,照着他皎如月下美玉,微勾的嘴角,噙着一缕春风般的笑意,温雅出尘。

孤男寡女,三更半夜见面不宜久谈。所以江崖霜朝她点了点头,就直截了当问:“郡主传信求助,不知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我想解除与邓易的婚约,不知道小将军能不能给我出个主意?”秋曳澜试探着问。

按照这时候的风俗,女子,尤其是未婚女子被人摸上了床,不管发生没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吃了天大的亏。这么做的男子必须得娶她不说,还不能轻易休弃——因为是他对不起她在先。

不过这是建立在双方都没婚娶、而且两家门第差距不大也愿意结亲的情况下…

秋曳澜可不认为自己现在有迫着江崖霜娶自己的力量,她现在也无暇考虑这辈子的终身大事,所以话说的比较委婉,免得江崖霜一口回绝。

江崖霜听了之后,果然面色沉吟。

秋曳澜看他良久不说话,心中渐渐失望。

“邓易喜好与常人不同,如果仅仅是他的话,估计问题不大。”江崖霜忽然道,“不过,他的长辈恐怕未必肯这么做。”

秋曳澜心想,只是恐怕,那肯定还是有办法的。就问:“那小将军的意思是?”

“邓易之母谷夫人,其实比较中意父母双全、性情泼辣的贵女。”江崖霜微笑着道,“在下说句实话:谷夫人对郡主的家世,不是很满意。如果郡主的性情也让她失望的话…”

秋曳澜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心想这做婆婆的,古往今来统一标准难道不是贤惠贤惠再贤惠吗?

“郡主要是不相信,不妨由在下安排,与谷夫人说几句话。假如此计无果,在下为郡主去求皇后娘娘做主,如何?”江崖霜玩味一笑,笃定的道。

要是惊动皇后,那十有八.九会被卷进二后之争了。毕竟以邓易跟太后的关系,退婚本身就是在打太后的脸,江皇后哪肯放过这种机会?

秋曳澜短暂的思索了片刻,觉得还是找谷夫人碰碰运气,点头道:“那就…”

只是她话才说到一半,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冷冷的道:“不行!”

“…表哥?!”秋曳澜骇然失色,回头看去,却见不远处,穿着白狐裘、脸色铁青的阮清岩大步走来!

他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走过秋曳澜身边时,朝她怀里一扔,却没理她,而是越过她,将她挡在身后之后,才朝始终含笑如常的江崖霜拱手一礼,阴沉着脸道:“在下虽然不知道表妹她是如何请动江小将军出现在此处的,但请江小将军念表妹年幼无知,不要计较她的无礼之举!”

紧接着又道,“二后之争那是何等大事?表妹哪里有资格参与?还请江小将军另觅良材美玉…天不早了,恕在下不能远送!”

然后也不管江崖霜还没回答,直接当着他的面,把门“砰”的一声关上!

“哎…”秋曳澜被他抓到现行,理亏气沮,但看他这么干脆利落的把自己的指望关在门外,急了,忙上去抓住他袖子,道,“表哥你…”

“回去!”从两人第一次见面起,一直对她和颜悦色、宠爱有加的阮清岩,此刻却怒容满面!他声寒如冰,朝她森然一望,那一眼的凌厉与煞意,叫秋曳澜下意识的住了嘴。

阮清岩大步走出去一箭之地,才忽然站住,一言不发的转过身,拿起秋曳澜抱着的披风,替她披上,秋曳澜看他脸色似乎缓和了点,就想解释:“江小将军他…”

“我告诉你!”阮清岩手指利落的替她将披风的系带系成一个如意结,又把披风领口一圈狐毛理了理,他一边做这些,一边声音很轻很轻的道,“假如屋子里没有躺着祖父,而今晚是你约了人来,留了痕迹的话。我保证——我会亲手剥了门外那小子的皮!!”

…我前世那杀丧尸杀敌人都犹如切菜一样的亲爹,都没您这么狠好吗?只是说两句话而已,山盟海誓都没影呢…您要知道我曾跟江崖霜同床共枕过一个多时辰,还不得把江家满门都灭了?

秋曳澜心里腹诽着,但看着阮清岩现在的脸色,她识趣的继续闭嘴。

“你跟那姓江的是什么关系?!”回到绿蔷苑,阮清岩铁青着脸打发了所有下人,只剩兄妹两个时,立刻厉声盘问!

“…康丽章所还的那只猫,其实是我捡的。”秋曳澜乖巧的道。

阮清岩冷冷的问:“西河王府既然让康丽章冒名顶替,姓江的是怎么知道捡到的人其实是你的?”

“呃…因为…因为苏合今天恰好出去,遇见他,就跟他说了。”秋曳澜愣了愣,道。

阮清岩气得发笑:“他就这么相信了?然后为了这点人情,快过年了三更半夜独自跑来赴约?!就不怕你跟太后或者其他什么人串通了谋害他?!”

“你不是说我约他在江家留了痕迹…”秋曳澜小声嘀咕了一句,见阮清岩面上怒色更盛,就要开口反驳,索性把心一横,重重一拍桌子,喝道,“是有内情,可我就是不告诉你!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告诉你!”

“你…!!!”阮清岩额上青筋跳了几跳,气得一把抓起茶壶——秋曳澜以为他要摔给自己看呢,结果——他却是给她跟前倒了一盏热茶,换了疲惫的语气,“你不说就不说,但以后不要再私下跟人见面了…退亲的事情,我有主意,你相信我,成不?”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十九章 我该穿什么?

秋曳澜用耍赖暂时混过了关,到了次日,就是除夕这天,她早上起来照例先去给阮老将军请安,陪他说会话——阮清岩因为把院子让给她住,自己在阮老将军外间睡,她过去了,自然要见面。

这时候阮清岩已经给阮老将军擦身、更衣、梳洗过了,正坐在外间看书。秋曳澜小声跟他打个招呼,就进内去尽外孙女的职责。

结果这天阮老将军才露乏色,秋曳澜还没说告退的话,忽然听见外间大丫鬟冬染进来道:“公子,门上刚才有宫人来,传了句话就走了。”

阮清岩“嗯”了一声,似乎对冬染做了噤声的手势,接着就听桌椅移动与脚步声,看起来他要带冬染到外面去说话。

秋曳澜眼珠一转,低声对苏合道:“你留在这里代我陪会外祖父!”又匆匆给阮老将军讲,“外祖父,我去去就来,您等会呀!”

她拎着裙角跑到外面,就看到阮清岩领着冬染沿着回廊往旁边走,已经走出段路了,好在两人似乎还没开始说那句话。

秋曳澜噔噔几步跑上去,嚷道:“表哥,宫人来传了什么话?我也要听!”

阮清岩听见她跟了出来就皱眉,眼看他就要开口拒绝,秋曳澜索性把节操踩到脚下,一把抱住他胳膊,又摇又晃:“表哥表哥!我也要听我也要听!您都说了您就我一个表妹了,还这样不把我当自己人呢?”

“放手!放手!成什么话?”阮清岩想甩开她又有点舍不得,想拉开她却被秋曳澜一不做二不休,抱得更紧了,叹着气喊了半天,最后只好道,“要听进屋去!在这里吵什么!”

进了旁边的小花厅,冬染有点好笑又不敢笑的看了眼秋曳澜,道:“其实这消息恰好跟郡主您有关。”

兄妹两个都是一愣,对望一眼后,阮清岩沉声问:“是什么?”

“太后娘娘口谕,让郡主今晚务必入宫赴宴!”冬染道。

阮清岩脸色铁青,看向秋曳澜:“那姓江的做的?”

“不一定吧?”秋曳澜愣了片刻,道,“他只说安排我跟那谷夫人见一面,这种见面又不是非得宫宴上…宫宴上人多眼杂的反而不适合。再说现在要我进宫的是太后又不是皇后,江崖霜哪能支使得了太后?”

“但你现在有孝在身,如何能够进宫?”阮清岩皱起眉,目光沉沉的道,“…我知道了,是因为康丽章!”

秋曳澜怔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太后跟皇后不和,之前太后赐死心腹女官,皇后可是恨不得敲锣打鼓去影射太后狠毒的,现在皇后这边要抬举康丽章,太后哪能不拆台?

当然太后未必知道那只狮猫是秋曳澜拾到的,但自己在西河王府受得委屈,太后肯定打听得到!毕竟西河王府那班人在阮王妃过世后,对秋曳澜的欺侮已经是光明正大的了。

“这都是命啊!”秋曳澜不禁感慨,她之前在西河王府拒绝了江崖霜的提议,还以为当时躲过了二后之争,没想到早在永福公主邀康丽章赴宴起,她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

此刻忽然就想到,“难道永福公主是故意这么做的?是为了报复冒认功劳的康丽章,还是为了我是邓易未婚妻的身份?”

她心里乱七八糟的转着念头,忽听阮清岩道:“二后之争非同小可,你才多大?不要趟这混水了…我去请个大夫来,就说你病得厉害,无法进宫!”

“太后口谕,怎么可能让咱们这么混过去?”秋曳澜摇头道,“无论太后还是皇后,如今要我的小命都不过是一句话而已!所以这次进宫我看不见得会有什么危险,即使得罪了皇后,不是还有太后作为靠山?”

阮清岩急道:“江皇后杀伐果决,大有秦国公之风!你不可冒犯她…”

“左右逢源是要有资本的,我可不是表哥你说的那位薛大人。”秋曳澜咬着唇,道,“再说如果我说康表姐她其实对我恩重如山,那不是又得罪了太后?如今肯定要选择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