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谷太后借口他经验不足,继续垂帘。后来老臣们意见太大,尤其江家再三表示不满,谷太后就索性让他“御体欠安”,皇帝性情软弱,不敢反对。

这一“欠安”,就“欠安”到现在。

这大瑞历代天子所居的福宁宫,他也不怎么住——谷太后倒没让他不要住这里,但福宁宫除了是大瑞历代天子住的地方外,还是内朝所在,平时要用来议事的——当然谷太后摄政的时候,甘泉宫暂时取代了这种作用。

但江皇后撺掇皇帝夺权不成,自己挽着袖子上阵后,大臣们受够了在甘泉宫与紫深宫之间的奔波,一致建议恢复福宁宫的作用,以结束婆媳俩的场地之争。

而这样大臣们是方便了,皇帝却受够了时不时被太后或皇后就近喊过来助阵,索性长住后宫,轻易不回来。

“也许朕记错了吧?这地方的东西一般不会随便换的。”皇帝有些意兴阑珊的想,他今天也没想过来,但按照规矩初一得歇皇后那儿,尤其还是正月初一。

江皇后要过来跟谷太后打擂台,就把他捎上了。

可怜的皇帝到现在都没找到理由溜走,也只能继续呆坐。

宁颐郡主秋曳澜的哭诉,以一句凄婉无限悲愤莫名的哀求结尾,美丽又柔弱的小小少女,俯伏丹墀下,充满希望看上来的那种绝望里的希望——真是怎么看都催人泪下。

但皇帝压根就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偏偏江皇后还在旁拿帕子按着眼角,语气很难过的问他:“陛下,秋孟敏简直丧心病狂!您说这样的人怎么还能承王爵?这样都不罚,还有天理吗?!”

“皇后说的是。”皇帝心不在焉的道,他现在想的是下面这郡主生得蛮好看,长大点估计是个绝色——就是不知道她公然帮着皇后对付谷太后,还能不能活到长大了?

江皇后嘴角一勾,得意的笑容还没露全,御座左侧的谷太后已经怒不可遏的大喝:“皇儿你说什么?!”

皇帝顿时一缩头,有气无力的道:“母后…请母后做主!”

“陛下说的是——请母后做主,下旨削去秋孟敏的西河王之爵,赐死路氏!”江皇后手里的帕子往袖里狠狠一塞,斜眼看着谷太后,毫无节操的当场曲解皇帝的话,“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还叫他继续做西河王,简直笑死个人了!”

谷太后怒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难道不是这宁颐?!身为侄女,居然背后告起了伯父的状!哀家看,西河王府这些年来简直养了一头白眼狼!”

太后这么一发话,跪在丹墀左边的路老夫人以及杨王妃、宁泰郡主立刻放声大哭,杨王妃更是膝行几步上前,不住磕头道:“求太后娘娘做主!王爷他一片纯孝,臣妾这些年对宁颐郡主也是照料有加,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郡主,要这样置王爷和我们于死地啊!”

要是江皇后只说赐死路氏,杨王妃简直恨不得举双手双脚来赞成,可江皇后还要削了秋孟敏的爵位——这样杨王妃跟宁歆、宁泰两位郡主以后算什么?宁歆是秋孟敏发妻生的,杨王妃不心疼,宁泰可是她的亲生骨肉!更不要讲她还在设法给亲生的秋寅之争取世子之位呢!

现在杨王妃只能想尽办法的抹黑秋曳澜,以保全秋孟敏的爵位了。

可秋曳澜实在太恶毒了!

明明是她跟阮清岩把秋孟敏打得面目全非、昏厥到现在都醒不来。

到了这殿上,到了她嘴里,事情的经过竟然变成了秋孟敏对江皇后的懿旨不忿,打算用自残来恐吓秋曳澜,让她改口否认秋孟敏对嫡母的不敬行为——而阮清岩的破窗而入,也被她说成了太担心秋孟敏,情急之下的义举——秋曳澜说时,还强调了“义举”二字,那语气那神情,生怕人听不出来要代阮清岩讨赏!

杨王妃主持后宅多年,不要脸的也不是没见过。但像秋曳澜这年纪,殴打长辈之后,还能理直气壮反咬一口到她这份上的,杨王妃算了开了眼界了!

“这次要是不除了她,以后还得了?”杨王妃大开眼界之余,深深的恐惧却涌上了心头:这么点大的女孩子,就如此狠辣,再让她成长下去,西河王府真能约束得了她?

杨王妃虽然不知道阮老将军所中幽眠香之毒,却知道阮王妃的死,跟路老夫人大有关系…西河王府跟秋曳澜之间的仇恨根本不是王府这边作出补偿就能化解的!

所以,秋曳澜必须死!

想到这里,杨王妃狠了狠心,激烈的哭喊道:“曳澜!你真的一定要逼死伯父伯母吗?!那好,伯母这就死给你看,只求你往后不要再为难你可怜的弟弟妹妹们了——”话音未落,她朝着最近的丹墀就是一头撞去!

“母妃!”秋金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失声尖叫!

等她醒悟过来想去拉,哪里还拉得到?

所幸旁边迅速跑出一名内侍,拂尘一拦,到底拦了点,杨氏虽然撞得满头鲜血,但是没有性命之危。

不过她这一撞没有性命之危,殿中众人却齐齐变了脸色!

江皇后拍案大怒:“大年初一的日子,又是御前!竟然胆敢做出这样晦气的事情来——杨家是怎么教女儿的?!还不快点拖出去!没得死在这儿扫兴!”

谷太后同样面沉似水,太后昨天召还在母孝期间的秋曳澜入宫,对于这种晦气不晦气的事情,看得不是很重。问题是御前见了血,跟召见穿孝之人的晦气程度是两码事!前者放一般人家也是血光之灾的兆头,放天家…疑心重点的能直接上升到兵戈上去!

要真起了烽火,掌兵的江家不是更加气焰嚣张了吗?!这兆头太坏了!

但谷太后更恨被江皇后压下去,所以立刻道:“要不是被宁颐郡主逼上绝路,杨氏好歹也是官宦嫡女、正经王妃,怎么会犯这种人尽皆知的错误?!杨氏是不好,但宁颐郡主同样罪不容恕!”

“母后您真会开玩笑。”江皇后冷冰冰的道,“堂堂王妃被个无父无母的郡主逼得在御前想自尽?这蠢也不是这样个蠢法吧?就算杨氏真的蠢到这地步,合着这西河王府上下,都是死人?坐视才十三岁的小郡主,去欺负已经三十多的王妃伯母?!”

谷太后沉着脸:“就是因为无父又无母了,没个好教养!才会干出欺负伯母的事情来!她一个才十三岁就没了父母的小郡主,说给人一听谁不先对她同情上?这样杨氏对她好那是应该的,对她稍微怠慢点,她就哭天喊地说受委屈了——做伯母的又要伺候丈夫,又要打理王府,还得管自己的孩子,还有逢年过节的人情世故——谁禁得起她没完没了的挑刺?”

瞥一眼江皇后,冷笑,“所以你不要看人年纪小又没父母就先同情上了,往往就是这样的人心最狠毒做事最没道理!仗着身世骗得一班蠢人团团转,还以为打抱不平!却不知道真正需要打抱不平的人,都被逼得快死了!!!”

这才是高手啊有木有?!

丹墀下完全插不上话的秋曳澜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以为自己描述秋孟敏是怎么昏厥过去的已经够没节操没下限了——但至少秋孟敏现在还没醒,人不在这殿上啊!但谷太后呢?自己还跪这里呢,堂堂太后颠倒黑白的话说起来一套又一套,不要太有道理!

秋曳澜最引人同情的地方在谷太后嘴里全部变成她卑鄙之处不说,甚至还成为太后教训皇后年轻没见识没经验的理由!

好在江皇后没有这样就被打倒,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照母后这说法,杨氏很有可能就是故意触墀寻死,以争取母后的同情呢?母后您年纪是一大把了,可也不该心软得这么没道理,见个人寻死,就护上了吧?要是这样,以后朝议,大家也别吵了,争先恐后跳金明池去!像话吗?!”

谷太后冷冷的道:“你百般护着这宁颐郡主又是什么意思?”

“媳妇这是讲道理!”江皇后指着殿下因为年纪大、跪到现在有点支撑不住的路老夫人,冷笑,“这路氏,当年被西河太妃正式逐出王府,结果秋孟敏继承爵位后,竟然把她接回王府颐养不说,还尊她为路老夫人——不提秋孟敏罔顾嫡母前命,媳妇可不记得朝廷什么时候封过她夫人!”

路老夫人现在早没了在王府里的张扬跋扈,怯生生的分辩:“这…这只是下人胡乱叫着,王爷他没有…”

“闭嘴!”皇后跟前的一名小内侍,脸色轻蔑语气不屑,厉声大喝,“皇后娘娘让你说话了吗?没规矩的东西!”

江皇后看都没看她一眼,继续对谷太后道:“秋孟敏对嫡母都不孝,还能对嫡母的亲孙女好?媳妇可是打听清楚了,阮王妃,就是宁颐郡主的母妃,去年过世时,西河王府把后事处置的那叫一个草率!甚至连当时不在王府的宁颐郡主都不肯等!还是阮家嗣子恰好上门吊唁,出钱出力才勉强安葬的!”

“阮王妃去世时唯一的女儿竟然不在身边?!”谷太后眼皮一撩,敏锐的找到一个破口,立刻严厉的喝问,“不孝的东西!你竟这样对待生你养你的母妃?!”

秋曳澜一瞬间泪流满面:“伯父硬逼着臣女去帝子山探望染病的表哥…”

“胡说八道!哪有喊表妹独自去探望表哥的道理?!”谷太后震怒,“准是你嫌伺候母妃劳累,找借口跑出去躲懒!”

“太后这么说,臣女不敢当!”秋曳澜心想谢天谢地你没说我是想勾引表哥才跑帝子山去的…估计是因为跟邓易的婚事,让太后有了点节操?她毫不迟疑的道,“臣女有负太后所望,不敢再肖想太后晚辈,恳请太后解除臣女与邓公子的婚约!”

你不是说我各种不好吗?求求您了再嫌弃我一点——让我这辈子都进不了邓家门吧!!!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三十章 拉赞助

“混帐!”谁知谷太后根本不上当,拍案怒喝,“婚约大事,岂同儿戏?!谁准你张口就是解除的?!”

江皇后则道:“母后何必转移话题?这秋孟敏的事情,还等您下懿旨削爵呢!”

秋曳澜心里叹了口气,谷太后没有在盛怒之下顺水推舟的解除她跟邓易的婚约——这个指望落空后,二后的吵架也没什么好听了,不过是那么回事。

果然谷太后跟江皇后唇枪舌战到最后,结论还是等元宵节过了,开大朝来讨论秋孟敏到底是孝还是不孝这个问题——说是不能为了西河王府的私事打扰了无辜臣子们的过年,但消息传出去,群臣能不马上备战起来吗?

“这样也是件好事,这种眼节骨上,谷俨总不敢公然拿表哥怎么样了吧?”秋曳澜这样想着,就听江皇后向谷太后道:“那么这段日子,西河王府上下,除了宁颐郡主外,就都禁足吧!”

谷太后冷冷的道:“宁颐郡主还在孝期,她想去什么地方?!”

“您忘记阮老将军了吗?”江皇后嫣然一笑,“老将军如今可不太好,去年年底还受了一场老来丧女之痛,难道现在连唯一的外孙女都不准伺候他几日了?”

“这阮清岩不是阮家嗣孙?”谷太后冷笑,“看年纪,他们兄妹…”

眼看没下限的太后就要说出孤男寡女之类的话来,江皇后道:“母后也觉得他们两个年纪都小,顾不了偌大将军府?媳妇也这么想呢,不过眼下阮家也没其他什么人了,就叫他们自己多上点心,先伺候着阮老将军吧。”

谷太后阴着脸待要说话,她身后站着的一名内侍忽然踏前一步,耳语数句。太后皱了皱眉,才道:“那就喊邓易也不时过去搭个手吧。”

江皇后嘴角一撇:“邓易?他不是要念书?”

“正月这几日,急什么?”谷太后傲然道,“他的底子还需要着紧这么点辰光?”

江皇后目光在秋曳澜身上打个转,见她没有什么惶急之色,也就让了一步:“就依母后。”

这样今儿的闹剧算是收场了——皇帝显然最擅长捕捉这种时刻,他原本萎靡的精神霎时大振!脱口而出:“孩儿恭送母后!”

江皇后乐不可支的附议:“媳妇恭送母后!”

本来打算喝碗热茶再走的谷太后,气得把端到手边的茶碗一把打翻,腾的站起来,看都不看让她不省心的儿子媳妇一眼,铁青着脸扬长而去!

“母后怎么了?”昏昏欲睡的皇帝茫然。

丹墀下秋曳澜用力咬住嘴唇来忍笑:这皇帝难道是个天然呆吗?

就听江皇后若无其事道:“母后把茶碗打翻了,当然要快点回去更衣!”说了这一句,也不给皇帝再次开口的机会,就开始打发人了。

秋曳澜跟阮清岩当然是被和颜悦色的安慰一番,让他们回将军府去伺候阮老将军。

杨王妃刚才让福宁宫里见了血,早就被人拖出去、血迹也有快手宫人处理了。但秋金珠跟路老夫人她们还战战兢兢的跪着——江皇后现在的立场,看她们是非常不顺眼的。

这时候秋金珠的年纪救了她——才十岁的小女孩子,这次错的又是她父亲跟亲祖母。江皇后再自贬身份也犯不着亲自同秋金珠来计较,所以略过了她,吩咐左右:“路氏无状,赏她五下廷杖,逐出宫门吧!”

五下廷杖,对于路老夫人这年纪来说,可死可活。因为跟太后约好了元宵后召开大朝再战,皇后现在不会要了她的命,但活罪就难逃了。比活罪更痛苦的是面子——这次的事情不管怎么解决的,西河王府的体面算是扫地了。

但秋曳澜才不在乎,她默默感谢西河太妃的高瞻远瞩,当年正式把路老夫人赶出门外,让自己这个嫡亲的郡主,不需要认路老夫人这个庶祖母——所以现在路老夫人的死活、路老夫人的脸面,关她什么事呢?

出宫之后,她更关心:“幸亏刚才谷太后跟江皇后斗得激烈,都没招呼表哥。”

正常情况下,一个士子在下场前就得了太后、皇后这级别的注意,会给他的中榜、以后的仕途带来优势。不过今年情况不一样,薛畅这人是中立党——所谓中立党,做事公正严明其实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在二后之争中不偏不倚、不要被人抓了痛脚。

像今天这情况,如果谷太后或江皇后中有一位对阮清岩流露出明确的态度,不管是善是恶,由于二后之间的敌对,都会造成另一方有所反应。那么薛畅要是录取了这么个人,又成为他的门生,可想而知会给他带去很大的麻烦。

这种人秋曳澜要是主考,那就索性不取了!谁知道薛畅会不会也这样?阮清岩又没才高八斗到了举国闻名的地步,不取他就会被怀疑黑幕!

所以阮清岩没引起二后注意,秋曳澜反而放心。

阮清岩也明白这个道理,淡然道:“你给西河王府找了这么大的麻烦,连谷太后都影射上了,太后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江皇后既然在给你撑腰,那当然不会故意害我。”

秋曳澜笑嘻嘻的挽住他手臂:“表哥不高兴吗?怪我抢在你前头说了秋孟敏的事情?这也没办法啊,你得下场呢!这眼节骨上卷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过了元宵不得三天两头被召到朝上去问话?反正我是没事做的——再说表哥专心念书,考了进士做了官,也更能护着我不是?”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黏人?”阮清岩挣了几把,马车里就这么点地方,他不怎么用力,到底还是被秋曳澜挽着。阮清岩面色无奈,眼神里却透着欢喜,轻描淡写的说她,“都是大女孩子了!”

“再大也是你妹妹呀!”秋曳澜甜甜道。

一句话说的阮清岩心花怒放,双手用力攥拳、放开,平复了下心情,才微笑着道:“皇后娘娘一句话,咱们倒能好好跟祖父团聚这半个月了。”

事实证明阮清岩高兴的太早了——他期待的半个月天伦之乐,才平平静静的到了正月初五,就被不速之客给打扰了。

偏这不速之客他还赶不起!

因为来人赫然是景川侯的幼子、京中人称凌小侯爷的凌醉。

这凌醉跟阮清岩同岁,秋曳澜趴在窗棂后偷看,发现这位小侯爷称呼听起来很纨绔,但人长的一点都不纨绔——他肌肤白腻,眉目清秀,穿着一身鲜亮锦衣,举手投足中透着那么的斯文与优雅,就差在脸上刻上高富帅三个字了。

而且他好像不只是长的斯文,应该还是有点才学的——秋曳澜这么认为是因为:他跟阮清岩寒暄的一番话里,至少五六句引经据典的措辞她彻底没听懂…

不过人不可貌相,这家伙两年前就以风流之名满帝京,相好之多,估计谷俨都未必比得上他。

这种人上门那当然是没什么正经事——尤其他还带了一个人来。

被他带来的是位女客,大过年的不跟家里人团聚,跟个名声狼狈的小侯爷跑将军府来,估计身份跟上次的花深深差不多。

但仔细一打量这位被阮清岩称为“蓬莱月姑娘”的主儿吧,又觉得不太像风尘中人。

这蓬莱月十六七岁,应该有胡人血统,五官轮廓比普通人要深邃,长睫明眸,皮肤白得耀眼,丰乳肥臀,别有一番异域的风情。论长相,与花深深可谓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她个子也很高,几乎跟在男子里算是中等身量的凌醉差不多。头上梳着个回心髻,斜插了两支翡翠圆簪,簪头就比凌醉高了——除了这对圆簪外再无饰物,缥衣素裙,好像没擦胭脂,唇色都淡近乎白。

不过秋曳澜认为她不像风尘中人却不是因为她穿戴朴素,而是她与长相身材截然相反的气质——这种气质此刻的人估计可以写篇骊四骈六的文章来描绘。

但秋曳澜来形容的话那就简单了——冰山气场御姐身材的大萝莉!

搁前世丧尸没出来时,妥妥的一张生活照引无数人竞折腰。

可惜这位命不好——在这世道就是一勾栏里的。

因为这时候凌醉已经寒暄完了,以他跟阮清岩之间身份的差距,哪怕主动上门要好处,也没必要不好意思。凌醉直截了当的道:“今天已经是初五,开春后你要下场,却不知道之前说好的赛花魁之事?这次‘饮春楼’那边可是请到了太后娘娘最宠爱的皇子之一、周王殿下襄助,一心一意要把月姑娘的‘锦葩阁’压下去…”

“小侯爷但请放心!”阮清岩跟着就接道,“学生早就预备好了…冬染!”冬染应声捧上一叠厚厚的银票。

然后那位蓬莱月轻启菱唇,淡淡道了一声谢。声线跟气质是一套的,清洌里透着凉意,给人一种高高在上又距离遥远的感觉。

合着是来拉赞助的——偷看兼偷听了半晌的秋曳澜感到很失望,她还以为跟西河王府有关呢!

正打算蹑手蹑脚的一走了之,她掌握跟西河王府之事有关的来客的这个愿望被实现了——春染悄悄拍了拍她的肩,把她请到不会打扰花厅里待客的地方,才干咳一声,禀告道:“邓公子来了,公子那边这会脱不开身…郡主您看这?”

“…我去招待他吧。”秋曳澜叹气,“大过年的都怎么想的?一个个不好好在家里过年,成天往外跑!”

春染一把拉住她:“公子交代过,不管是广阳王世子,还是邓家公子,您要见,都得他陪着!”

“那你给我禀告的意思?”秋曳澜诧异,难道你不是来喊我去招呼客人的吗?

“…婢子是告诉您一声,请您去老将军那儿。”春染尴尬的道,“秋染已经去请邓公子到其他院子里稍坐了。”

秋曳澜无语道:“我知道了。不过邓易一个人过来,谷俨没跟他一起来的话,那倒没什么——我去见吧。”这家伙还真找上门来学艺了!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三十一章 厌女症

邓易着蟹壳青地暗绣折枝曼荼罗纹深衣,束锦带,外罩着藏蓝广袖对襟大氅,四方髻里穿着一支羊脂玉圆簪。衣色沉闷,配饰朴素,神情淡漠——但人美如春花绽放。他身后高案上,一盆暖室催开的芍药花,花红叶绿,正值怒放,看着竟是花不如人。

跟他同来的小厮,也算秀眉俊眼了,侍立他身后却黯淡无光。

秋曳澜进门,因为吃不准这小厮的来路,冷冰冰的和邓易拌了几句嘴,才领他去给阮老将军请安。

阮老将军连亲外孙女都无法回应了,未来外孙女婿当然也不会更有面子。

邓易虽然冷漠、脾气也不好,还算尊老,面对神智不清的阮老将军没有流露出嫌弃之色,耐心的陪着他说了会话,亲手给老将军擦了两次口水,走时还记得掖了把被子。

问题出在了他起身时——这时候他手里还握着给阮老将军擦完口水的帕子。

专门伺候阮老将军的丫鬟之一惜誓,恭恭敬敬的双手来接,不慎碰了下邓易的指尖。

这一幕秋曳澜在旁看得清楚,惜誓绝对没有故意挑逗的意思,都是凑巧——但邓易的脸色,刷的铁青!他哆嗦着嘴唇怒骂了一句“贱婢”,跟着踉跄着朝门外冲去!从秋曳澜身畔跑过时差点撞到了她都没停步!

秋曳澜愕然的跟上,就看到他出了房门后,直接扑到雪地里,抓了把雪使劲擦着刚才被惜誓碰到的地方,那模样就好像沾了什么恶心的东西,连他一直漠然的神情都透着那么的刻骨仇恨!

“…快去打盆热水来!”秋曳澜这才醒悟过来,康锦章死前似乎说过,邓易特别讨厌女孩子…

呃,至于讨厌到这地步吗?惜誓都委屈得快要嚎啕大哭了!

苏合打了热水来,秋曳澜喊了几声没喊动,索性令他的小厮把他扯进屋——然后,前前后后换了七八盆清水,洗掉了一堆花露、胰子,差不多把一双手的皮都搓掉几层了——这时候邓易额上已经满是细密的汗珠,这才接过自己小厮递上的丝帕擦干手,可算没继续要水。

秋曳澜松了口气,这种心理上的癖好,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索性跳开:“快正午了,用饭么?”

邓易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好。”

于是这件事情过去了——秋曳澜趁喊人拿饭,叫苏合去安慰下惜誓,然后到前院去喊几个小厮来伺候邓易…

不过小厮们还没过来,接到邓易登门这个消息的阮清岩倒是腾出了空,亲自来请:“方才凌小侯爷在,因为正商议要事,叮嘱过下人不许打扰。不想怠慢了邓公子…还请去前堂一叙。”又假意呵斥了几句秋曳澜不懂规矩,没有及时告诉他邓易来了的消息。

但不等邓易说什么,阮清岩又讲,“舍妹年幼无知,好在邓公子宽宏大量不跟她计较。”

邓易不喜欢说话,对此哼了一声,也就顺水推舟的跟着阮清岩走了。

秋曳澜在后面急得跳脚,又是打手势又是让春染上去拉,好歹把冬染留了下来:“前面有蓬莱月,怎么能让邓易知道?!”

怠慢邓易最多就是招呼不周,有凌醉先一步登门,说是疏忽也没什么——谁都知道阮将军府这些年来的败落,下人做事出现差错并不奇怪。这个不能怪到初来乍到的阮清岩头上。

可怠慢邓易是因为在跟凌小侯爷商议怎么给个妓.女捧场,这个可不仅仅是蔑视邓易这么简单了。

无论是阮王妃的孝期还是阮老将军的卧病在榻,阮清岩在这眼节骨上跟风尘女子有来往,那性质和秋孟敏这次是一样的,就是不孝!谷太后一党要抓到这现行,不笑死才怪!怎么说邓易总是谷太后同党啊!

好在冬染道:“郡主您别担心,公子到现在才过来,就是在送蓬莱月姑娘呢!如今前面就只有凌小侯爷一位。”

“这凌小侯爷也真是的。”秋曳澜放下心来,不免顺嘴埋怨几句,“大过年的,招呼都不打一声跑上门,自己来了也就算了,带着蓬莱月算什么?!”你就是拉赞助,也没必要非把蓬莱月带上吧?阮清岩给钱摆明了是看你面子,又不是真为了蓬莱月!

秋曳澜刚才躲窗棂后看得清楚,阮清岩对蓬莱月很客气,偶尔也顺着凌醉说几句调笑的话,但眼神里那是半点沉迷都没有——这表哥志向很大,从他特意选择薛畅做座师,就可以看出来他对于自己的仕途那是早就规划好了,这种人最明白“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道理,怎么可能轻易被美色迷惑呢?

冬染笑着安抚她:“兴许是蓬莱月姑娘想见咱们公子…反正那些都是逢场作戏的人,如今也打发回去了。郡主您别生气,这些事情公子应付得过来呢!”

见冬染一再保证阮清岩完全敷衍得住眼下的局面,秋曳澜全没用武之地,陪了会阮老将军,只好回绿蔷苑里找事做。

但正月里除了走亲戚外,是一年中最清闲的时候。

周妈妈提起这个就难过:“自从老将军战败、咱们王爷战死沙场后…”

秋曳澜耐着性.子听完她的诉说,得出结论就是:秋家、阮家在权势上的败落,以及秋孟敏母子的故意使绊子、加上阮老将军遭受打击后一直闭门谢客,所以现在她在京里根本没有亲戚可走…

“这样不行,这样一点人脉都没有!”秋曳澜叹息,“难怪表哥都沦落到请名.妓做中介…做中人的份上了…周妈妈您把咱们家按理可以走动的亲戚好友列一列,回头我来看看。”

周妈妈喜道:“现在正月还没结束…”

“现在不太好走动啊!”秋曳澜扼腕,“太后跟皇后都约了元宵节后的朝会之战…呃,我是说秋孟敏的事情现在敏感得很,别让这些人以为我是替江皇后去做说客的,或者以为我狐假虎威、去找他们麻烦啊!这样还怎么恢复旧交呢?”

周妈妈觉得很可惜:“那要什么时候能走动呢?”

“不急,反正不来往又不是一天两天的,我也得熟悉下近况,挑一挑顶用的人家不是?”秋曳澜说到这里,想起来周妈妈不识字,就自己坐到书案前,让夏染研了墨,让周妈妈口述,她来记。

谢天谢地,原身的技能都留了下来,包括毛笔字…

结果写着写着,秋曳澜不慎碰到书案下面,就听“咔嚓”一声,书案侧面居然滑出一个小小的暗屉!

众人都是一愣!

“是表哥放的吗?”秋曳澜诧异问春染、夏染。

春染跟夏染对望一眼,摇头道:“打理公子内室的是秋染和冬染,婢子们以前也没进来过。”

“该不会是阮家以前的人放的吧?”秋曳澜看了眼暗屉女孩子巴掌大小的琉璃盒,这琉璃盒质地非常好,晶莹剔透,里面装的东西一目了然——像是一团干草。

秋曳澜感到好奇,心想即使是阮清岩放的…反正都被看到了,再看几眼…应该没问题吧?

她索性把放下笔,拿出琉璃盒仔细端详。

春染她们因为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不是阮清岩、又能不能给秋曳澜看,就都没作声。

秋曳澜打量那琉璃盒片刻,发现里面不是干草,而是干花,看起来像菊花。原来的品名颜色,现在是不好判断了,但年代应该比较久,而且也不像经过严谨工序后用来收藏的样子。

“这东西…至于需要珍藏?”秋曳澜看不出这干花里有什么蹊跷,摇了摇头,放了回去,示意周妈妈继续。

到了傍晚的时候,阮清岩过来了。

秋曳澜问他凌醉跟邓易,阮清岩道:“凌小侯爷回去陪他的母亲茂德长公主了,至于邓易,他想留下来,我叫人给他收拾了翠微阁住。”

翠微阁离绿蔷苑那叫一个遥远——阮清岩防着邓易的心思昭然若揭,不过,就是让邓易住这绿蔷苑,以他对女性的厌恶来看,有问题的也应该是他吧?

秋曳澜心里正在吐槽,忽然阮清岩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偷听的开心不开心?”

“呃…”秋曳澜朝他讨好的笑,“下次不会了!”

阮清岩非常干脆:“大家闺秀怎能坏了规矩?!把《女则》抄写百遍!元宵节前交!”

…忽然有种不想要表哥的冲动怎么办?秋曳澜秒速转移话题:“对了对了!表哥你书桌暗格里的东西,是哪来的?是不是你的?”

阮清岩面容还真一僵:“你怎么找到的?”

“不小心碰了下就弹出来了。”秋曳澜无辜的道,“那盒子里装的干花是什么呀?”

阮清岩深深看了她一眼,淡然道:“是‘泥金报喜’。”

见秋曳澜一头雾水,他眼中闪过失望,“你在西河王府没见过吗?这是菊花中的名品,色泽灿如泥金。因为名字喜庆,以前姑姑出阁,还在嫁妆之列…我记得你住的那院子里应该种着好几株。”

没等秋曳澜接话,阮清岩已恢复了常色,淡淡的道:“好了,还有其他事没有?没有的话,你快点去抄写《女则》吧!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做这种有失大家闺秀身份的事情…后果你自己想!”

这才几天啊!你怎么就从好哥哥变成教导姑姑了?!是因为熟悉了就露真面目了吗?!

秋曳澜各种悲愤无语…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三十二章 表哥的真面目

第二天秋曳澜梳洗好后,按照惯例去看望阮老将军,才进门,就见老将军榻前,左阮清岩右邓易,你捶肩我捏腿的,伺候得那叫一个周到。

她呆了一呆,就见邓易一边替阮老将军捏着腿,一边转头恶狠狠的瞪了眼自己,顿时恍然——肯定是被阮清岩当贼防着,压根没机会见自己,也就能抓住自己不可能不过来给阮老将军请安这一点,赖着不走了。

果然她还没开口,另一边给阮老将军捶肩的阮清岩已经假笑着道:“表妹你来了?那你来陪祖父说说话,我陪邓公子去书房——今早可真是有劳邓公子了!”

邓易阴着脸道:“我有话想单独跟宁颐郡主说。”

“邓公子这要求却冒昧了。”阮清岩立刻怫然,“即使你们有婚约,但终究还没成亲!这孤男寡女的,岂不是要坏了舍妹的闺誉?祖父卧病,姑母已去,我这做表哥的可不能不管表妹前途!有什么话,烦请邓公子在我跟前说了就是!”

邓易从昨天到今天,几次三番请求见到秋曳澜都被他各种拒绝,要不是现在等到了秋曳澜过来,都要怀疑他们兄妹串通了耍自己了。没想到秋曳澜来了,阮清岩还要阻拦,他心里差点没抓狂,阴沉着脸道:“你只是宁颐郡主的表哥,又不姓秋,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阮清岩也不生气,淡笑着道:“但表妹现在在将军府,这是我阮家的地方。我可承受不住表妹在阮家有什么闪失的责任!”

“…”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邓易简直想上去给这位表哥一顿老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