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懒得再兜圈子,咬牙切齿的看向秋曳澜,直截了当问:“那天晚上你答应我的事情,你到底要不要…”

听到“晚上”、“答应”这些字眼,不只在场的下人都瞪大了眼睛,阮清岩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脸色铁青的问:“哪天晚上?!什么事!”

秋曳澜无语的看了眼邓易——你这是作死啊!江崖霜只不过半夜来说了几句话,阮表哥就想剥了他的皮!你这是嫌命长吗!?

果然阮清岩虽然是铁青着脸问秋曳澜,但看邓易的目光已经有着难以掩饰的凶光!

“…表哥您别生气,其实就是…他想拜我为师来着!”秋曳澜尴尬的解释,一边把苏合拉出来,“不信您问苏合!”这两天她小动作比较多,估计信用不太够用了。

但苏合给了个让她吐血的回答:“那天婢子差点死了,没听到您跟邓公子的话。”

幸亏阮清岩还有点理智,面无表情的问:“邓公子?!”

“胡说八道!”可惜邓易浪费了这个机会,他想都没想就道,“我怎会拜你为师?!”

于是他话音未落,整个人都被阮清岩抓住衣襟提了起来!

“我、我只是想跟宁颐郡主学点武功!!!”毕竟是少年秀才,邓易被衣襟扣得喘不过气来,可算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惊慌失措的大喊道,“我没说拜师!我为什么要拜师——宁颐郡主比我还小!”

阮清岩满脸狰狞的盯着他看了半晌,一直到邓易腿都发软了,才哼了一声,把他甩下,回头问秋曳澜:“你什么时候学的武功?这小子还知道了?”

“我在宫里差点杀了他…”秋曳澜悻悻的详细交代了上次描述时故意一带而过的部分,不出她所料,阮清岩立刻皱起眉,狠狠训斥了她一顿。

那邓易刚才被吓得不轻,但回过神来居然也很有胆色——他收拾了下袍服,平复了心情,竟敢继续凑上来坚持让秋曳澜履行约定。

反正已经撕过脸过一次,而且邓易身为太后侄孙,想学武居然偷偷摸摸的向差点杀了自己的未婚妻请教,而不是自己想办法拜师…阮清岩一眼就把内情看破了个七七八八,对他也没了之前的客气,沉着脸道:“既然表妹答应了你,那我来教你吧!”

邓易不满:“当时说好了宁颐郡主…”秋曳澜当时连杀两名侍卫的干脆利落让他印象深刻,他就算要瞒着家里,可也不想随便找个人学艺!

“表妹那点身手,也就收拾你这种孱弱书生!”阮清岩没有亲自看到那一幕,按照他了解的情况估计了下,不由嗤笑邓易没见识。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叫下人拿了个喝茶的瓷碗上来,当着邓易的面,信手一搓,就见瓷碗化成瓷粉,簌簌落下,“你要是真想学武功,那我肯教你,你应该求之不得!”

言外之意当然是你看我露了这么一手,还要纠缠我表妹,那肯定不是真想学武功!肯定另有所图!

不只邓易,秋曳澜看到他这么轻描淡写的化瓷碗为瓷粉,也不禁目瞪口呆!她在末世锤炼出来的杀人技,虽然说杀起人来无比效率,但都是各种精妙的技巧,跟内力半点关系都没有,此刻不禁脱口道:“我也要学!”

阮清岩狠狠瞪了她一眼:“你给我先把女红针线学好了再说!”

而这时候邓易从震惊中回过神:“你…真肯把这样的技艺教我?”

“我表妹答应了你,我自然会教你。”阮清岩傲然道,“不过想学到这境界,要吃的苦头也非常人所能想象,你要是吃不了这苦的话,那么…”

“我学!”邓易深吸了口气,干脆的道!

阮清岩看他不似伪装,这才缓和了颜色,道:“你我差不多大,我也不要你拜师了,就当替表妹还人情…你先回翠微阁去,我回头来看看你的底子,想想要怎么开始。”

邓易不放心的问:“你不会像昨天一样,把我骗进翠微阁,门一锁,就不管我了吧?”现在秋曳澜进一步知道阮清岩的下限了…

“我还能关你到元宵节?”阮清岩讥诮一笑。

…等邓易走后,阮清岩敲打了下人们不许乱说话,免得败坏了秋曳澜的闺誉,然后,秋曳澜就被他拖到旁边屋子里,严厉盘问都还有什么瞒着他这个表哥!

但阮清岩虽然渐渐露出本来面目,秋曳澜这种人会这么轻易被他管束住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秋曳澜被盘问了不到三句话,就无耻的甩出杀手锏:“我什么都不说!你打我呀!?”

阮清岩舍得打她么?不舍得…所以,最后也只能苦口婆心的试图打动她,不过秋曳澜的铁石心肠跟她所掌握的杀人技一样,那都是末世里千锤百炼过的,下定了决心根本就不为所动。

“女孩子长大点都这么让人头疼吗?”阮清岩目送表妹得意洋洋的远去,摇着头,问身边的丫鬟冬染。比秋曳澜大两三岁的冬染小心翼翼的道:“郡主是比较有主意。”

“她才多大…”阮清岩叹了口气,意兴阑珊道,“回头你去翠微阁,让邓易先蹲马步吧!”

冬染问:“公子真要亲自教导他吗?马上,就是春闱了。”

“让他蹲马步蹲到我考完。”阮清岩心不在焉的道,“亲自教导…他要是肯解除了跟妹妹的婚约,教他几手也无妨;他要是不识趣,老子整死他!”

冬染掩口而笑:“您说了到了京里就要斯文的。”

“妹妹又不在。”阮清岩现在全然没了忧郁佳公子的斯文气质,神情桀骜举止懒散,眯眼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淡淡的道,“祖父这个样子,我好与坏他都不知道…离了妹妹跟前,我还装什么?!”

才霸气了一会,又长吁短叹,“也不知道妹妹都瞒了我多少事情?我真是为她心惊胆战…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也不知道姑姑她在时,妹妹是不是也这样?”

想到阮王妃,阮清岩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回到绿蔷苑的秋曳澜可没阮清岩那么烦恼。

她心情很好的用过了午饭,晌午后阮老将军是要睡觉的,她就在院子里练了趟拳活动筋骨。完了听说阮老将军还没醒,正琢磨自己找点什么事做做,秋染忽然匆匆赶了来,神情凝重的道:“郡主,屈山一家来了,公子请您去前堂!”

“屈山?”秋曳澜一怔,觉得这名字似乎有点熟悉,旁边周妈妈跟苏合则惊讶道:“他们不是被姑太太卖到远地去了吗?怎么会回来了?”

被这么一提醒,秋曳澜才想起来,之前阮王妃在时,伺候他们母女的当然不会只有周妈妈和苏合,但阮王妃过世后,杨王妃和秋语情把好东西搜走不说,连下人也卖的卖、赶的赶。

周妈妈跟苏合是因为一个老的不太好卖、一个小的长的不错,秋语情想卖高点,暂时没出手——结果这时候秋曳澜回来了,就先放她们出来继续伺候,这才躲过一灾。

而屈山,正是之前伺候阮王妃的下人之一,他们一家都是厨房里的。屈山负责采买,其妻其母是婆媳相传的厨娘,女儿是粗使丫鬟。夫妇两个正当壮年,母亲做得一手好菜,女儿机灵又勤快,听周妈妈背后说过他们是最早被卖掉的…卖的地方可不近!

秋染道:“好像是买他们的主家出了事情?”

所以来找自己求收留吗?秋曳澜觉得没这么简单。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三十三章 想当亲妈.的哥

“郡主!”看到秋曳澜出来,屈山一家非常激动。

屈山的母亲李妈妈算算年纪已经快六十了,她是西河王府的家生子,在厨艺上很有天赋,二十出头就主管了西河太妃的饮食。

西河太妃过世后,秋孟敏当家,不放心嫡母用过的下人,将王府上下都清了一遍——本来那次屈山一家就会被卖掉,是阮王妃出面保了一批人下来,这样屈山一家就开始伺候阮王妃母女。

可以说,秋曳澜是他们这一家看着长大的,情份非比寻常。

此刻主仆重见,李妈妈不禁泪如泉涌,哽咽着叩首道:“不想老奴还能再见到郡主!”

“李妈妈快起来吧!”秋曳澜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忙下去拉她。

把屈山一家劝起,等他们平静了点,秋曳澜才问:“李妈妈,你们不是…离京了吗?”

据周妈妈回忆,屈山一家被卖给了一个外放的官员,那官员好像是要去岭南任职的——以这时候的交通,还有李妈妈的年纪,这要真去了岭南,估计这辈子都见不着了,所以她的激动并不夸张。

“老奴一家确实被卖给赴任岭南的吴知府,带出了京。”李妈妈才平复完情绪,被一问又哭了,“但年前吴知府还没行到江南,就因丁忧致仕!便带着老奴一家回归桑梓——就在距离京城三日路程的郊县。前两日,忽然有人过去,自称奉郡主之命要买老奴一家回王府,吴知府问老奴意愿,老奴一家当然是愿意回来伺候郡主的…”

秋曳澜心一跳,与上首阮清岩对望一眼,脱口道:“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被卖去了什么地方,怎么能买你们回来?”

“郡主您说的是。”李妈妈呜咽道,“那些人其实是王爷和杨王妃派去要杀老奴一家的——回京半路上,忽然就翻了脸!要把老奴一家捆了石头扔进河里!亏得江小将军及时带人赶到,老奴一家,才能再见到郡主!”

秋曳澜脸色铁青,道:“然后呢?江崖…江小将军可说什么?”

“江小将军护送老奴一家到了京城,就指点老奴一家来这里投奔郡主——”李妈妈举袖抹了把脸,哀求道,“老奴一家原本就打算生生世世伺候郡主和王妃的,当初王妃走前,也叮嘱老奴一家好生照料郡主!如今既然还能看到郡主,还求郡主收留!”

李妈妈话音未落,她身后的屈山已经默不作声的双手捧上一叠卖身契。

秋曳澜叹了口气,没有去接卖身契,而是道:“李妈妈,我也不瞒您——你们这次差点受害,我想应该跟我有关系。”

“这哪里能怪郡主?老奴虽然愚笨,但也知道老奴当年伺候过太妃,自然就会碍了王爷跟杨王妃的眼。”李妈妈闻言,却无怨怼,而是惨然一笑,“当初姑太太把老奴一家卖给吴知府,看似没把事情做绝,但若非吴知府致仕还乡,老奴一家真跟去了岭南那瘴疠横生的地方,老奴恐怕没到地方就先死路上了!屈山他们也不是身体多好的人,未必一定能活!王府那边,分明就是想拿老奴这些人的命换笔钱而已!”

她从屈山手上拿过卖身契,颤巍巍的上前,放到秋曳澜手里,“郡主您,不要老奴一家伺候了吗?”

话说到这份上,秋曳澜也只能收下卖身契了,她心情非常复杂——倒是阮清岩嘴角微勾,心想屈山一家既然是阮王妃用过的人,又差点被秋孟敏的人杀死,应该是可信的。他正愁着秋曳澜现在身边伺候的人太少,屈山一家归来,正解了他的忧虑。

所以看秋曳澜接了身契,立刻代她赏了屈山一家五十两银子,算是奖励他们的忠心。

秋染跟周妈妈去安顿屈山一家,阮清岩叫了秋曳澜商议:“看来之前谷太后同意元宵节后再议秋孟敏之事,主要还是为了给秋孟敏杀人灭口的机会!”

秋曳澜脸色不太好看:“这个我们竟没想到——不过我们想到了也没用,我们根本没那么多人手!幸亏江家想到了。”

她皱起眉,“其实人证的话,因为只有下人,毕竟不怎么站得住!我担心的是物证。”

阮清岩道:“你是说族谱?族谱上做手脚,没那么容易吧?”

这时候的规矩,正妻才可以记入族谱,至于妾,除非生子,否则是不记的。

路老夫人生有秋孟敏,所以秋家族谱上是记过她的——但西河太妃把她正式赶出去后——所谓的正式,不在于路老夫人被赶出王府后,一直到太妃过世,中间再也没能回去过;而是在于西河太妃下令从族谱里把她删了!

这样,路老夫人才是彻底跟王府没了瓜葛!

想趁西河太妃去世的机会,回王府哭灵守丧,混回身份都不行!

“族谱如果不好做手脚的话,秋孟敏何必派人灭口李妈妈一家?”秋曳澜摇头,道,“我怀疑不仅仅是李妈妈,可能其他老仆也在被害!?”

阮清岩沉吟了片刻,道:“族谱是一家之重,不会那么容易被篡改的。尤其太妃赶出路氏,乃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要把路氏加上去,笔墨年代就不对!”

“如果无法修改的话。”他的话并不能让秋曳澜放心,她平静的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干脆把族谱毁掉!到时候承担一个族谱保存不力的罪名,总比被落实不敬嫡母好得多!而且这样混淆了路氏的身份,没准在太后的支持下,还能给路氏也混个太妃呢?!”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阮清岩冷笑出声!

他缓和了下情绪,才道,“江皇后是拿这件事情影射谷太后,谷太后纵然想封路氏为太妃,但江皇后肯定不会答应的。二后现在是势均力敌,秋孟敏哪有那么好过关?”

秋曳澜想了想,提议道:“不如我们请江崖霜过府一叙,问问情况?”元宵后就要组团刷谷太后了,现在盟友之间还不互通有无,练练配合,到时候怎么合作愉快呢?

见阮清岩立刻拉长了脸,秋曳澜感到啼笑皆非:“这江小将军是个正经人,表哥你何必这么讨厌他?”

“正经人会三更半夜后门私会少年女子?”阮清岩冷笑!

一击必杀!秋曳澜悻悻道:“那是我约他的…”

“那也是他的错!”阮清岩非常不讲理的道,“难道你想让我承认自己妹妹不守妇道?!”

秋曳澜干笑道:“这个…只是见个面而已…”

“总之,江家那边我来去联络,你就死了再跟江崖霜见面的心吧!”阮清岩冷冷的喝道,“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看那小子很不顺眼了,若他再敢勾引你——便是他是皇后嫡侄,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这个所谓勾引我,包括且不仅限于我主动约他、主动接近他什么的吧?

秋曳澜叹了口气:“那我做什么?天天待府里?你看外祖父每天也就醒那么会,我闲着实在是…”

“那你就可以好好学一学针线女红之类。”阮清岩语重心长的道,“女孩子家,这些东西都是必须会的!你现在不好好学,将来出阁,到了婆家,没几样拿得出手的东西,岂不是要被人小看?所谓娶妻娶贤,但凡做公婆的人…”

于是接下来,秋曳澜受到了阮清岩滔滔不绝的关于“如何做个人见人爱树见花开的好媳妇”的思想教导——最后她终于忍无可忍,拍案怒问:“你到底是我表哥?!还是我未来小叔子?!你到底站哪边的!”

阮清岩愣道:“我当然是为了你好…我看人家做娘的都这么劝女儿不是?难道亲娘还会害了女儿?”

“…”秋曳澜深刻的被他打败了,往外推他,“你走吧你走吧你快点走吧!!!”

这种有一颗当亲妈.的心的表哥,谁伤得起啊!

不过阮清岩虽然立志要隔离表妹跟外面男子的见面,但还是失败了——两天后他被亲自登门的凌醉强行拖去“锦葩阁”给蓬莱月今年的首次献技捧场。

他前脚走,后脚自称阮清岩才到京城时买下的“仁庆堂”的掌柜何子复就满头大汗的找上门来求助:“‘仁庆堂’被周王殿下带人砸了!”

“周王殿下?!”秋曳澜惊疑道,“他直接带人上门砸的?现在铺子还没开门吧?那你派人去衙门喊冤了没有?”她隐约记得周王楚维舟是燕王楚维则的同母弟,这兄弟两个的生母是仅次于江皇后的贵妃谷氏——没错,就是谷太后的亲侄女,广阳王的亲妹妹!

有这层关系,加上眼下的局势,楚维舟找阮家产业麻烦倒不奇怪。但楚维舟即使贵为封王的皇子,也不至于敢不把江皇后放在眼里。江皇后可不是什么慈祥可亲重名声的嫡母,楚维舟无理取闹的帮谷太后这边,不怕江皇后抓着把柄收拾他么?

何子复擦把汗,道:“公子本来吩咐铺子元宵节后再开门的,但药铺涉及生死,所以年节也有人守着。前日有人半夜叩门,说家里人生了急症,拿了相熟大夫开的方子来求药。守铺子的伙计信以为真,怕耽搁人命,就开门给他抓了药…没想到…那方子被做了手脚,内中一味…”

“行了,就是说周王现在砸铺子,是有理由的是吗?”秋曳澜脸色阴沉的问。

何子复满脸愧色,焦急道:“是的,而且服药之人死了,如今尸首被抬到了‘仁庆堂’的大堂里——”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三十四章 周王

秋曳澜赶到“仁庆堂”时,整个铺子,包括铺子后充当住宿与库房用的两层小楼,都已经被砸得面目全非。好在因为是正月,这条街上铺子几乎都关了门过年,围观的人不多,寥寥几个,看到她来甚至还散开了。

这让做好准备迎接千夫所指、水泄不通场面的秋曳澜松了口气。

但才下马车,就听何子复哎呀一声,痛心疾首的看向不远处:“郡主!您看那里!”

——是“仁庆堂”几十年前开业时,重金聘请名家制作的牌匾。

这块平常都被擦得闪闪发亮光可鉴人的招牌,现在被砸得四分五裂不说,还故意丢弃在铺子前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或有意或无意,渐渐踩进了泥土中!

转头看,原本悬挂牌匾的地方,现在则换了一幅血淋淋的、触目惊心的横幅“杀人偿命”!

“先进去吧。”秋曳澜眯起眼,没有喊人收拾残破的招牌,而是举步向“仁庆堂”内走去。她在门槛上停了一停,仰头欣赏了下,居然还有点欣慰,“这字写得没我好。”

她身后的何子复等人均是无语问苍天: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

进了门,被砸得四面漏风的大堂里,固然犹如废墟,中间还搭了个简单的灵堂,但气氛却出奇的和睦——

“…殿下义薄云天,草民无以为报!”披麻戴孝、拖儿带女的中年夫妇嚎啕痛哭。

“本王身为大瑞皇子,又有周王之封,既受社稷供养,岂能坐视尔等良庶受权贵欺压?”拥着华贵紫貂裘、眉目清秀的周王楚维舟一脸的悲天悯人,正不遗余力的展示着他的亲民作风,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秋曳澜进来,他甚至纡尊降贵的亲自俯身去扶起那对夫妇中的丈夫。

楚维舟和蔼得仿佛春天般温暖,“快起来!快起来!这些都是本王应该做的。”

“周王殿下真是个大好人!”懵懂跟着父母跪了又起起了又跪的小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忽然道。

“周王殿下好平易近人!”另外两个孩子愣了愣,一个下意识道。

“…周王殿下最好了!”最小的孩子看起来只有四五岁,被哥哥姐姐掐了好几把,才愣愣的想起自己该说的台词。

楚维舟慈祥的看着他们,那目光,那神态,好像在看自己的私生子——跟不能结合的真爱所生、流落在外十几年,受尽委屈好容易认回来的那种——那叫一个慈爱欲滴!

转向走到跟前的秋曳澜,楚维舟立刻换上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宁颐郡主!你可有什么话说?!”

“宁颐拜见周王殿下,周王殿下万福金安!”秋曳澜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楚维舟冷笑着一挥手:“少废话!‘仁庆堂’胡乱抓药,致无辜之人丧命的事,你休想仗着你的郡主身份,以及阮老将军的权势就这么算了!本王今日既然遇见,必要为他们主持公道!绝不容任何贵胄仗势欺人、罔故国法!”

秋曳澜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心中神兽狂奔:“老娘跟阮老将军要有权有势,你这个脑残还敢砸上门来?!”

“殿下既然提到国法,那敢问殿下,我大瑞国法中,有哪一条是王爷可以随便砸人铺子的?”秋曳澜暗念了几遍“我现在是淑女、是郡主”后,淡笑着问。

楚维舟一愣,似乎对她没有服软请罪,竟然胆敢反过来诘问自己非常意外。

好在他反应也不慢,立刻冷笑了一声,环顾左右道:“谁说这地方是本王砸的?!”

“是啊是啊,咱们王爷何等身份,你这小小‘仁庆堂’,能够让王爷今日进来一坐,已经是蓬荜生辉!也配让王爷来砸?!”

“王爷大驾光临,‘仁庆堂’非但连个出来招待的人都没有,这半晌了茶没一口水没一碗,反而质问起王爷来了,真是不可理喻!”

周王府的随从你一言我一语的帮起了腔。

“那就是你们砸的了?”秋曳澜没理会其他人,目光一转,凌厉的看向那对披麻戴孝的夫妇!

那对夫妇被她看得一缩脑袋,但听楚维舟咳嗽一声,随即醒悟过来他们是有靠山的,而且靠山可比秋曳澜更大,顿时又涨了气焰:“就、就是我们砸的!你们‘仁庆堂’害死了我爹!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砸你间药铺又怎么样?!”

秋曳澜冷冰冰的笑了笑,眼神如刀:“第一,你们的爹是不是因为‘仁庆堂’而死,你说了不算,本郡主说了不算,周王殿下…”她扫一眼眉头渐渐皱起的楚维舟,嗤笑,“说了也不算!”

“宁颐郡主!”周王府的下人想说话,但被秋曳澜再次无视了,她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指向京兆府方向:“你应该去告官!官家派人检尸,查访,最后京兆尹判案下来,是什么缘故死的,那才算!”

放下手,秋曳澜冷冷的道,“在京兆尹断出是非之前,你有什么资格说你爹是因为‘仁庆堂’死的?!难为随便一个人抬具尸体朝这大堂上一放,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砸铺子砸招牌?!照你们这样,往后谁还敢开门做生意!”

“第二,即使京兆断下来‘仁庆堂’有责任,那该赔该罚,也当由官家定!而不是你们自己来动手!否则人人占了点理就随心所欲的为所欲为,国法体面何在!?”

秋曳澜戟指怒叱,“你们简直就是目无国法!丧心病狂!!!”

那夫妇两个被她问得瞠目结舌,倒是他们最大的孩子机灵,提醒道:“爹、娘!爷爷就是吃了他们家的药才没的!”

“对对对!”夫妇两个被提醒,那妻子立刻扯开喉咙放声大哭:“爹啊!您走的好冤枉——这天杀的‘仁庆堂’害死了您啊!”

“何掌柜,你出去喊个人去京兆击鼓鸣冤!”秋曳澜也提高了声音,厉声道,“去告这对夫妇大逆不道!谋害老父之后嫁祸咱们‘仁庆堂’,企图以此诬赖银钱!”

那妻子的哭声嘎然而止,吓得差点跳起来:“你你你胡说!”

何子复也被秋曳澜突如其来的吩咐弄得愣住,不知道该不该出去?

“本郡主胡说?!”秋曳澜轻蔑的扫了眼那妻子,道,“那本郡主问你们——你们老父死了,怀疑是‘仁庆堂’所为,为什么不去告官,要官家给你们个公道!而是先跑来‘仁庆堂’又是砸又是闹的——无非就是想讹诈银钱!老父死了,不思为他报仇,反而心急火燎的勒索好处,这不是图财是什么?!这就是不孝!你们这种不孝的人,谁知道你们的老父是怎么死的?没准就是为了讹诈‘仁庆堂’所以才——”

楚维舟终于按捺不住,厉声道:“简直就是满口胡言!”

他一开口,那夫妇一家都松了口气!

“如今还是正月,京兆府开着门?!”楚维舟到底是周王,一上阵就开始反攻,“再者他们没去衙门直接来了这里,正是因为痛恨‘仁庆堂’,等不得衙门来做主,先把这处害人的铺子砸了出气——即使不合规矩,但也是情有可原!”

声音陡然一厉,“倒是你!宁颐郡主!瞧你小小年纪又是女孩子,心思这样狠毒!当着受害之人的灵前,当着受害之人的家眷,不反思‘仁庆堂’的草菅人命,居然还妄想颠倒黑白、污蔑良善!真是贵胄之耻!你这样的人也配做郡主?!本王很该禀明皇祖母,削去你的郡主之封!”

“殿下请自重!”苏合等人闻言变色,秋曳澜却是轻描淡写的道,“本郡主的郡主之封来自于先父西河王,西河王之爵始于殿下您的曾祖父高宗皇帝!高宗皇帝曾许我西河王之爵世袭罔替,代代嫡女为郡主,视同宗室郡主!本郡主没记错的话,大瑞国法里,废封郡主也不该由诸王来提吧?这是后宫之权,殿下堂堂男儿,呵呵!”

“呵呵”二字的精髓,即使换了一世,仍旧妙用无穷。

楚维舟原本高贵优雅中时而带上温柔、时而带上严厉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除了那个让他看到后犹如老鼠看到猫一样的嫡母江皇后,他从来没有在其他任何人、包括谷太后跟前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讽刺和挑衅!

“你既然跟本王说国法。”好在自幼受到的顶尖贵族教导,让楚维舟在最短时间里冷静下来——他知道虽然论身份他没必要跟个无父无母的郡主讲什么国法什么公道,直接拿地位碾压就成!但跟前这个宁颐郡主,是这次二后新一轮争斗的引子!

眼下不管是谷太后还是江皇后,或者中立那派人,可以说朝野上下都在盯着她!在这时候拿身份拿权势压她——从小到大的经历,楚维舟绝对不想给嫡母任何机会找自己的麻烦!

所以他生生按下满腔狂怒,森然道,“那本王倒也要问你一问——污蔑王爷,该当何罪?!”

秋曳澜诧异:“这话怎么说?”

“你方才怀疑本王砸了‘仁庆堂’!”楚维舟思索着接下来要怎么就这个把柄一鼓作气的收拾这个可恶之极的郡主——结果秋曳澜惊讶道:“王爷您这话说的,本郡主什么时候怀疑你来着?本郡主就是请教您一个问题而已!难道因为您也是王爷,您就以为本郡主当时是在怀疑您?!”

“你!!!”楚维舟没想到她居然当场不承认!

可仔细一回想——当时秋曳澜的原话是:“敢问殿下,我大瑞国法中,有哪一条是王爷可以随便砸人铺子的?”

她当时分明是反问同质问!

但现在,秋曳澜显然要咬死了是疑问——她还给疑问用了个漂亮的词叫做“请教”!

“这里还真热闹?”楚维舟正被气得死去活来,忽然门外传来一声他自幼熟悉的轻笑,跟着,一个着朱砂地折枝四季花卉纹织金缎锦衣、雍容华贵的少年,缓步而入!

“二皇兄!”楚维舟看到同母的燕王楚维则来了,大喜之下,站了起来!

秋曳澜则是心头微微一沉——即使她揣测这二王都不敢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拿自己怎么样,但二王到底是二王——就在这时,楚维则身后又转出一人,松绿地连云纹暗花缎锦袍,翡翠竹节簪,风采卓然,口角含笑,如噙春风,扫了眼屋中景象,嘴角笑意更深:“宁颐郡主别来无恙?哦,周王殿下,昨日匆匆一别,不想这么快又见面了?”

“…江崖霜!又是你!!!”楚维舟咬牙切齿!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三十五章 果断的燕王

一听楚维舟的话,就知道他在江崖霜手里吃过亏——而且还就是昨天的事情,秋曳澜勾了勾嘴角,毫不掩饰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

楚维舟恼怒的看了她一眼,向楚维则道:“二皇兄,您怎么和他走在了一起?”话语中对江崖霜的不满,溢于言表。

“我们是在路上遇见的。”楚维则比楚维舟大一岁,今年十八,但性情却要比胞弟沉稳得多。从他脸上丝毫看不出来对江崖霜或秋曳澜的任何不喜,神态怡然而雍容,“三皇弟怎会在此?”

“路过,看到有人喊冤,就停下来看看。”楚维舟阴着脸,“却没想到宁颐郡主口齿犀利,三言两语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不但反过来要问这对可怜夫妇莫须有的罪,甚至还要问起本王的不是来!”

秋曳澜满眼无辜:“周王殿下这话,我可不敢当!一来我从未问过您的不是;二来这对夫妇究竟是讹诈还是真的受了委屈,我说没经过衙门,不好说,难道有错?”又道,“即使他们真的受了委屈,自有国法为其讨个公道!先过来把‘仁庆堂’砸成这样子算什么事?”

江崖霜立刻道:“宁颐郡主说的很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论何事,总是要按着规矩来。周王殿下偏听偏信,实在委屈郡主了!”

“这区区委屈算不了什么,只是‘仁庆堂’好歹也是数十年的铺子了,上下两代人积累声名不易,就这么被践踏入泥,实在叫人痛心!”秋曳澜微微哽咽。

“唉!周王殿下委实卤莽!”江崖霜同情的唏嘘,打量四周,“这铺子也是民脂民膏啊!”

秋曳澜悲切垂泪:“外祖父卧病在榻,诸样的药都不能断的。阮家如今产业已经不多了,这‘仁庆堂’乃是最紧要的一份,后面库房里就放了外祖父要用的药…我到现在都不敢去后面看,万一也被毁了…家母去年故世,如今我外家长辈只有外祖父一个…”

说到这里,她顺理成章的哭出声来!

江崖霜脸色一沉:“真是岂有此理!到底是不是‘仁庆堂’抓错了药,还没弄清楚,居然连阮老将军用的药都毁了——老将军一生为国,如今病倒在榻,居然还要受这样的侮辱?!这简直就是不把为国效劳毕生的将士放在眼里!!!”

因为插不进他们两个的话里,正在向楚维舟询问经过的楚维则闻言微皱了下眉,走了过来:“十九表弟且勿激动,想来也是这些庶民不知道后面有阮老将军用的药,不然怎么敢下这个手?”

又责备的看向秋曳澜,“这正月里,药铺按照常理是不开门的,阮老将军用的药,为何还放在药铺、而不及时取去将军府呢?如今耽搁了老将军用药可怎么好?这样吧,缺哪几味药材,本王先设法给你补上!”

他这番话不简单,先是把毁药的责任推给那披麻戴孝的一家,给周王脱身;跟着质问秋曳澜不重视阮老将军用的药,老将军用的药居然放在药铺而不是将军府里;继而做好人——

不过秋曳澜自不会顺着他的计策走,立刻楚楚道:“燕王殿下好意,我代外祖父与表哥心领了!实不相瞒,之所以把外祖父的药存在这里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将军府这两年家计艰难,除了外祖父住的地方,其他地方都是多年没有休整过了。若把药材放外祖父的住处,药味太浓会熏着外祖父的!要放其他地方,又怕失修的屋子漏风漏雨又漏雪,会导致药性流失,这才…”

楚维则微微皱了下眉,感到有点不妙。

“若非表哥过继到外祖父膝下后拿了自己的银钱来补贴,外祖父这两日的药都吃不上顶好的。”果然秋曳澜还没完,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很可怜的道,“修缮整个将军府如今是不敢想的,就是只把原本放药材的库房修一下,至少也得五六千两银子——表哥所携银钱也不多,还要给外祖父诊治,实在是…实在是抽不出来啊!”

“郡主何必哀哭?”江崖霜气定神闲的补刀,“燕王殿下不是已经答应帮你了吗?以后老将军的药,再不必担心会失了药性!”

秋曳澜立刻惊喜的看向楚维则:“燕王殿下肯替阮家修缮将军府?!”

楚维舟差点没气晕过去,怒喊道:“你不要太过分!”

“…本王尚未开府,囊中亦不丰裕。”楚维则苦笑着拦住楚维舟,“修缮整座将军府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若只修缮下存放药材的库房,大约还可以。”转头吩咐亲信侍卫,“回去后取六千两银票送去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