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义薄云天又平易近人!这叫我无以为报——”秋曳澜感激得擦着泪,千恩万谢,“您真是个大好人!”

楚维舟在旁听着熟悉的台词,感到无比的憋屈与羞辱,他忍不住用力拉着楚维则的袖子,怒道:“二皇兄您别听她的!她就会装可怜!刚才你们没来的时候,这小丫头一句一句厉害得紧!现在倒是左一个委屈右一个凄苦的——真是不知廉耻!”

“周王殿下好凶啊!”秋曳澜马上用行动告诉他什么才叫做不知廉耻——她怯生生的看了他一眼,更加怯生生的朝江崖霜背后躲去,露着小半个头,委委屈屈怯怯弱弱的道,“燕王殿下,您的钱,我不敢要了…”

江崖霜一皱眉:“周王殿下却是过分了,区区六千两银子,也值得您当众恐吓年幼郡主?传了出去,却不好听吧?”

楚维舟怒道:“江十九!你这几日处处跟我作对,如今又话里话外偏着这小丫头是什么意思?!别忘记她是邓易的未婚妻!你好歹也是大家子弟,这么做不觉得亏心么!”

秋曳澜脸色一僵,暗骂楚维舟不要脸——本来以为这周王城府浅,听了他这话才知道他也不可小觑——男女关系本来就是最说不清楚的,这世道又是做表妹的挽一下表哥手臂都会让表哥感到不自在,江崖霜虽然沉稳,到底年纪不大,哪里禁得住人拿这种事情说嘴?

果然江崖霜一噎,似乎非常下不了台。

楚维舟眼中闪过得意,正要再接再励,不想江崖霜忽然看向角落里那披麻戴孝的一家人,诧异道:“照周王殿下这么说…殿下您…可这一家人,我无论如何也瞧不出来有符合殿下从前眼光的?”

楚维舟怔了一下,顺他目光看去,却在那对夫妇里的妻子以及长女身上打着转——那妻子已经三十有余,在这时候算是人老珠黄了,更不要讲她年轻时候估计长得也很悲剧,如今活脱脱的黄脸婆——那长女就是刚才提醒父母的孩子,十一二岁年纪,乌溜溜的大眼睛还算机灵…

可是大概苦日子过多了,现在天又冷,这女孩子不住的吸着鼻涕,黑黑瘦瘦的脸上皴得不成样子——伺候楚维舟的粗使丫鬟都比她整齐百倍!

楚维舟明白江崖霜的意思后不禁风中凌乱:“满口胡言!本王只是路过,不忍见他们蒙受冤屈…”

“衙门还没审,周王殿下怎么知道他们冤屈了?”江崖霜淡淡的道,“难道谁先被殿下遇见,谁就是受了冤屈?真是滑稽!”

楚维舟气得全身发抖:“好!就算本王先入为主,但江十九你方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本王…本王身边还能少得了美人相伴?至于这样饥不择食?!”

这丢赌坊里都未必有人肯押上三五两银子的母女俩,居然能够勾引到他?!

当他堂堂周王是什么人了?!是个女的他就要吗?!要知道京中诸多青楼暗藏佳丽无数,内中想勾搭上楚维舟的鸨.母妓.人不知道有多少——但迄今为止,楚维舟肯花心思的,也就号称京中第一楼的饮春楼顶梁柱花深深而已!

他今儿个来找“仁庆堂”的麻烦,为谷家那边出头只占少部分,大部分还是因为阮清岩选择赞助“锦葩阁”的蓬莱月,让花深深大为不满——

也就花深深那样鲜丽如春又深谙驾驭男人之道的女子,才能够让楚维舟无视她的贱籍身份,心甘情愿的受其驱策…花深深才是他的品位代表!

跟前这对母女算什么东西!给他做丫鬟都失了他的脸面好吗?!

偏偏这时候秋曳澜在江崖霜身后不轻不重的嘀咕了一句:“谁知道你是不是今儿个想换换口味…”

“咳咳!”江崖霜赶紧咳嗽以掩盖抑制不住的笑声——楚维则一看这场面就知道接下来肯定夹缠不清了,他却果断,立刻一拉胞弟,道:“现在还是正月,想来大家都有事在身,何必为了不归咱们管的事情在这里僵持?本王看不如这样,本王现在就派人去通知京兆尹冯汝贵这‘仁庆堂’之事,请他提前上衙来查个水落石出,如何?”

秋曳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询问的看向了江崖霜。

江崖霜笑了笑:“冯汝贵是我江家门客出身,只怕周王殿下不放心?”

“十九表弟说笑了,冯汝贵是母后亲自选的人,最是公正严明不过,三皇弟怎么会不放心?”楚维则温和的笑,“我等还要给皇祖母请安,就不多留了,十九表弟与宁颐郡主请自便…告辞!”

说完一拱手,就硬拉着还不甘心的楚维舟拂袖而去,走的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三十六章 什么叫先礼后兵?

“多谢小将军及时赶到。”楚维则、楚维舟走了,秋曳澜也不再扮可怜,从江崖霜身后走了出来,朝他一礼,微笑着道,“否则我一个小小郡主,真不知道如何面对燕王、周王两位殿下?”

她这段日子一直事情不断,本来这时代豆蔻年纪的女孩子就比较瘦,现在瘦得下颔尖尖,更加显出她那张瓜子脸的小巧与楚楚之态。尤其她一双眼睛,形如桃花,发怒时看人也似乎带着三分情意,现在嫣然一笑,愈加显得含情脉脉。

以江崖霜的城府,也看得怔了一下,才含笑还礼:“郡主客气了,燕王跟周王单论口舌,可未必是郡主的对手!”

“周王殿下跟燕王殿下那是什么身份?若非皇后娘娘福泽,我哪里有跟他们作口舌之争的资格?口舌上厉害不厉害,于这样的场合又能有什么用处呢?”秋曳澜笑了笑,道,“燕王殿下那六千两银子,若是方才没有小将军在,他哪会给的那么爽快?”

江崖霜笑道:“那也是郡主机敏,抓住话柄将了他这一军。”他话锋一转,道,“今日这事非常突然,我也是临时接到消息赶来,才勉强在路上堵到了燕王…却不知道郡主可知此事来历?”

秋曳澜看了眼角落里披麻戴孝的一家,吩咐何子复:“你去处置他们!”等何子复吆喝着把人拖出去,她才肃然道,“还请小将军指点?”

“四月初九是京中赛花魁的日子。”江崖霜淡然道,“这次周王与凌小侯爷打起了擂台。据说令表兄跟凌小侯爷交好,他现在在孝期,不方便在这种事里抛头露面,不过私下里帮着凌小侯爷应该是肯定的。而这‘仁庆堂’是令表兄入京后、还没给阮家做嗣子时买下来的产业…”

秋曳澜感到有点头疼:“那接下来这种事情还会有了?”她听出江崖霜直接说明这事的意思:这是阮清岩的私事,今天江崖霜肯出这个头,是因为事情发生的时机,涉及的人物,容易被误解成太后一系向皇后一派的挑衅。

一旦周王明白过来,避开了这种误会,那江崖霜就不一定肯继续插手了——他好歹是国丈嫡孙,皇后亲侄,为皇后、为江家到处跑也就算了,为阮清岩的私事到处跑,怎么可能?

而周王怎么都是皇子,还封了王爵,不是江崖霜这种身份的人,哪里可能压得住他?

果然秋曳澜试探性的一问,江崖霜笑了笑,淡淡道:“郡主回去后,最好请令表兄派人告知凌小侯爷一声。”

秋曳澜咬着花瓣似的嘴唇,想了一下,忽然道:“差点忘了——前两日小将军救下并护送故仆屈山一家到将军府,实在感谢万分!”

“哦,我只是出游偶然遇见,郡主不必太过挂怀。”江崖霜微微而笑,气度雍容,不带任何烟火气,罔论杀意,温文尔雅道,“也是想对他们下手的人,命不是很好。”

“屈山一家,却是命好,才能够遇见小将军。”秋曳澜若有所思,“但当初母妃过世,诸多下仆全被伯父一家发卖…到底不是每个下仆,都有屈山一家的好命的。”

江崖霜笑,静静看着她。

这让秋曳澜觉得似乎被他看穿了心思——她顿了一下才继续:“对屈山一家下手的人,是否会因为屈山一家的好命,而心生忌惮,从而从别处下手呢?毕竟秦国公威名远播,他们撞在小将军手里,难免心虚气短,不敢再继续这么做,就去动旁的主意?”

见江崖霜还是淡笑不语,秋曳澜索性把话全说出来,“前两天屈山一家险遭毒手,现在阮家铺子被污蔑还被砸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我看,十有八.九,是一伙人干的吧?”

“如果是一伙人干的,郡主打算怎么办?”江崖霜含笑问。

秋曳澜满怀希望的看着他:“老是被欺负,实在太委屈了。我想怎么也该给欺负人的点教训?”

江崖霜意味深长的道:“那就看郡主怎么个教训法了?”

“小将军的意思是?”秋曳澜忙问。

江崖霜却不置可否,只微笑道:“郡主自己做主就好。”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下雪了,我该回府了。”

“耽搁小将军了,小将军请慢走。”秋曳澜送他到门前,看着他上马而去,转过身来,脸色就是一沉,吩咐道,“何掌柜,你留下来收拾这里——去把后面给外祖父的药,踩坏的也无所谓,拿些来!其他人,一会随我去西河王府!”

苏合惊讶道:“郡主,咱们东西还在将军府没收拾呢!为什么就要回王府了?”

“谁说我是回去?”秋曳澜冷冷的道,“我是去问问我那好伯父好伯母,为什么这么心狠手辣、赶尽杀绝到了连外祖父救命的药都要下手!难为他们恨祖母恨到了连我外祖父都迁怒上了吗?!”

“啊!”苏合惊呼一声,“王爷他们?!”

“郡主,这些都是给老将军预备的。”说话的功夫,何子复已经抱着几个被踩满脚印、快四分五裂的药匣过来,“里面的药很多都没有了!”他声音一低,“但暗格没人发现,小的找了几株最不值钱的,踩烂了放了进去!”

秋曳澜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放心,会有人给咱们换成最好的!”

“小的愧对公子、郡主。”何子复低着头,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怨毒,“但‘仁庆堂’数十年声誉,皆是小的父子两代兢兢业业攒下…小的但望,恶有恶报!”

…秋曳澜主仆登车去远后,街角才转出一驾油壁小车,不起眼的暗色车帘被丫鬟小心翼翼的挑起一角。车帘后,绾着百合髻,华服严妆打扮鲜亮、美如牡丹初绽的花深深,却在咬牙切齿:“不要脸的贱人!阮郎对她那么好,她居然跟江家的十九公子勾勾搭搭…”

丫鬟劝道:“宁颐郡主是有婚约的…”

“邓易厌女好男的名声京里谁不知道?”花深深冷笑,“我看秋曳澜她就是想利用阮郎来摆脱这门婚事!否则怎么过年都不回西河王府反而赖在将军府!?本来阮郎跟我好好儿的,这次为什么转去帮蓬莱月那个装模作样的小贱.人、竟不帮我?!肯定是秋曳澜嫉妒我跟阮郎好,在阮郎跟前说了我坏话!”

“本来还以为阮郎会过来,特意打扮了在这里等…但撞破秋曳澜背着阮郎勾搭江十九也不算白跑一趟了!”花深深咬了咬嘴唇,“先回去,我想想怎么收拾她——敢跟本姑娘抢男人!!!”

就因为送江崖霜出门,便莫名其妙多了个恶意满满的“情敌”——秋曳澜此刻还不知道这件事,当然也不会去关心什么花深深花浅浅。

她正在马车里给苏合、春染等人解释此行的原因:“今天周王插手‘仁庆堂’的事情,江小将军出面是个例外,以后没准就不会管了。”

苏合、春染等人都紧张道:“那怎么办?!”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西河王府!”秋曳澜脸色郑重,“江小将军不肯一直管这件事,是因为这是表哥的私事!跟江家关系不大!想让他继续管下去,那就得让这事跟江家沾上边!”

苏合茫然,春染、夏染到底要大两岁,跟着阮清岩从遥远南方来京城,一路上也见识了不少,此刻心念一转,春染试探的问:“郡主是说,现在咱们去西河王府,就能把事情跟江家沾边?”

“不错!”秋曳澜冷笑着道,“‘仁庆堂’被污蔑、被砸了招牌跟铺子,连外祖父的药都被弄成这个样子——”

她指了下丫鬟们小心翼翼拿着才不会掉碎片下去的匣子,“周王刚才已经否认是他砸的,他当然也不会承认是他指使了那家人去闹事…但那家人总不会平白无故的找上‘仁庆堂’吧?当然得有原因!这原因就是秋孟敏在迁怒阮家!指使了这事!”

苏合下意识道:“可万一那家人不承认是王爷他们主使的呢?”

“所以我刚才请教江小将军!”秋曳澜哼道,“京兆尹冯汝贵是江家门客出身,江小将军都让燕王同意把此案交给他去审了,他要是连份合用的口供都弄不出来,江家也白抬举他做这京兆了!江小将军既然默许了我这么做,口供什么…他自然会给我们预备好!”

春染跟夏染对望一眼,精神一振,道:“那婢子们该怎么做?”

苏合忿忿然:“姑太太那里的范老婆子,还有管事的孙老婆子都不是好东西!以前老是欺负郡主——这次一定要给她们教训!”

“婆子们不急,收拾了主子,几个下人算什么?”秋曳澜伸手摸了摸苏合的小脑袋,道,“秋孟敏到底是我伯父,即使我要给外祖父讨个公道,也不能让他抓到我不敬的把柄…所以咱们这次,先礼后兵!”

苏合忙问:“什么是先礼后兵?”

“人前,就礼;人后,则兵!”秋曳澜斩钉截铁道!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三十七章 登门质问

“你还有脸回来?!”秋曳澜才踏进门,一只茶碗就砸到了门槛上,碎瓷四溅!

头上还包着伤口的杨王妃尖声喊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府里白养了你一场!我就是养条狗,这么多年好吃好喝的供着也断然没有反咬一口的道理!”她知道收买秋曳澜已经不可能,索性也不再顾及脸面,直截了当的发泄出来!

“我刚才说是想拜见伯父伯母的,结果却只有伯母一个人出来见我。”但秋曳澜今天也是来翻脸的,接口就道,“而且伯母一见面就又是砸茶碗、又是拿我比狗!果然伯父伯母是心虚了?一个躲着不敢出来,一个横挑鼻子竖挑眼睛想把话题岔开?!”

不待杨王妃说话,秋曳澜高声道,“苏合!把东西给我拿出来!”

苏合、春染等人闻言,二话不说从袖子里取出那些破破烂烂的匣子跟药,掷到堂前!

杨王妃闻到一阵药味,本能掩鼻,但立刻想到秋曳澜不会蠢到公然下毒——她惊疑问:“你做什么?!”

“大家都知道我外祖父阮老将军这两年都离不得药,因为将军府年久失修,库房根本不好用,所以存药只能放在阮家药铺‘仁庆堂’里。”秋曳澜冷笑,“结果前两日屈山一家遭到追杀,幸被江小将军救下来之后,‘仁庆堂’刚才又被人砸了!不但被砸了,连外祖父用的这几味药,都被毁了!”

她声音再一高,已经带进了凄厉,“所以我来请教一下伯父伯母,即使太妃当年叫你们受委屈了,我外祖父何时得罪过两位?!至于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下这样的毒手?!!”

杨王妃听得呆住:“你血口喷人!什么‘仁庆堂’?!我们听都没听说过!”

“去砸‘仁庆堂’一家的人已经交送京兆尹,不日就能审出真相!伯母若还想心存侥幸装这个糊涂,那是打错了主意!”秋曳澜冷冷的道,“你们不敬太妃已经是大过,现在连我最后一位祖辈的长辈也不放过吗?!”

她骤然之间嚎啕着扑倒在那些匣子、药材上,大放悲声,“我打小没了父王跟太妃!没了嫡兄!去年又没了母妃!不受伯父伯母喜欢,就只有外祖父一个长辈在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放过他!?为什么?!凭你说我忤逆说我不尊敬你们,今儿个你们不给我个说法、不给我外祖父一条活路——我豁出这条命撞死在西河王府门口,也要替外祖父鸣这个冤!!!”

苏合、春染、夏染跟着她跪倒在地,异口同声的喊道:“郡主您三思!”

春染边抽泣边道:“郡主您别这样!‘仁庆堂’被砸的经过,江小将军是看在眼里的,燕王殿下也说交给秦国公府推荐的京兆尹冯大人来审问此案,务必要还‘仁庆堂’一个清白、还咱们阮家一个公道!”

夏染哭着接过话:“郡主,咱们还是进宫求皇后娘娘做主吧!刚才江小将军就说了,老将军他一生戎马为国,居然受这样的侮辱,若不严查,怎么对得起此刻还在戍边的诸多将士?!当今国丈秦国公也是戎马一生,皇后娘娘她最能体会咱们老将军的那份苦楚,肯定不会坐视老将军被奸人谋害!”

她们两个都是阮家下人,现在又是在给自家主人鸣冤讨说法,没必要在杨王妃跟前矮一头。

而苏合则是哽咽着道:“婢子是西河王府的下人,按说不该妄议主家!可婢子今天实在忍不住,豁出命去也要说句真心话了:王爷不敬太妃的事情,如今京里人都已经知道了。郡主您何必还要心存侥幸回来跟王爷、杨王妃问个明白?您把王爷和杨王妃当伯父伯母,可王爷跟杨王妃…”

上首,杨王妃脸色铁青!手脚冰冷!

“去!快请王爷!”杨王妃咬着牙,吩咐左右——王府上下都知道秋曳澜上门来肯定没好事!无奈这个狠毒的侄女此刻入了江皇后的眼,动又不好动,吵又未必吵得过,不见吧,又怕落给她把柄,秋孟敏跟路老夫人就把杨王妃推出来做挡箭牌。

这倒不全是母子联手欺负做媳妇的,而是杨王妃头上受了伤,万一话不投机,她可以借伤送客。

可现在事情的发展却容不得她按照原计划送客——

谋害阮老将军——就算是路老夫人早就用幽眠香下过手了,那也是暗地里的,而且由于幽眠香的特殊来历与经历,即使秋曳澜母女知道了也不敢轻易吭声!

可明里西河王府打死都不敢担上谋害阮老将军的罪名!

再失势那也还是将军!

阮老将军当年的惨败确实该罚,但他一生戎马为国的功绩也无法抹除!

最要命的是,江家就是以军功起家,秦国公的幼弟济北侯现在还亲自坐镇北方,年年都要亲自提刀上阵跟北蛮厮杀的!

即使秦国公从前跟阮老将军不怎么对盘,但阮老将军被谋害,秦国公也绝对不会坐视——因为这代表着一个毕生奉献给沙场的老将的尊严!大瑞数十万大军也不会答应!阮老将军好歹至今还有个将军衔的,更多的人为国卖了一辈子命还没做到过将军——连将军都能被随便谋害了,他们呢?!

在这种事情上,举国将士肯定是同仇敌忾——别说西河王府了,就是谷太后现在都不敢在无凭无据之下,拿只剩最后一口气的阮老将军怎么样!这是起码的君臣之情!

所以这件事,西河王府必须要撇清楚!

这样杨王妃还送什么客?现在秋曳澜主动要走她反而得拦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片刻后,身穿常服、脸上同样包扎着伤处的秋孟敏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脸色难看无比!

他看了眼堂下抱着一堆破烂哭天喊地的主仆,与杨王妃交换了个眼神,沉声道,“曳澜!你到底是回来哭给我们听给我们看的,还是确实有事?!若是前者,那王妃也不必在这里碍着,咱们走就是!”说完作势要拂袖而去。

秋曳澜看出他想打掉自己气焰的用意,自然不肯上当出言挽留他,反而激动的道:“凭伯父怎么样吧,我如今只求伯父伯母放过我外祖父,伯父伯母要我怎么样,我敢不听话?!”

秋孟敏感到胸中气血一阵翻腾,他压抑住狂躁,铁青着脸上堂,在杨王妃让出的正位上坐了,才冷冷的道:“很好!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也不走了!你且说一说我们怎么谋害了你外祖父?!”

“前两日江小将军从贼人手里救下从前伺候过太妃的屈山一家时,那些贼人就说,是受了伯父伯母的指使!”秋曳澜哽咽道,“今儿个‘仁庆堂’被人污蔑,砸了招牌…”

“你都说是贼人了他们的话也能信?!”秋孟敏面无表情的道,“还不是你之前在皇后娘娘跟前说我什么不敬太妃!闹得外面都知道了,连贼人都假冒是我指使好脱罪!”

秋曳澜怒道:“伯父好口才!但‘仁庆堂’的事呢?!您要怎么说?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可全是我外祖父救命要用的药!”

秋孟敏看了眼她跟前稀烂的药材,冷冷的道:“‘仁庆堂’?这地方我听都没听说过!什么事情我们知道?哪有你这样的侄女,什么事情都尽往自己家里怀疑?!”

“若是没有证据我会这么糊涂?!”秋曳澜高声道,“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不过因为外祖父如今已经病得起不了身了,求您二位准我去将军府伺候了几日——竟因此给外祖父他带去了这场灾祸!早知道这样,我怎么敢提?!”

“那证据呢?!”秋孟敏面上不显,心里却微微凛然,他知道,秋曳澜不是那种开了头却收不了尾的人——她现在敢这么闹,肯定是有所依仗!

果然秋曳澜一字字道:“去砸‘仁庆堂’的那家人亲口所言!伯父要证据,我想过会打发人去京兆府取一份就成了!”

京兆府!

秋孟敏如何不知道冯汝贵跟江家的渊源?这位京兆就是靠着讨好江家做的官!他能坐稳这个京兆靠的也是江家、尤其是江皇后的支持!所以冯汝贵眼里,大瑞国法都是浮云,他只认江家的意思——江家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江家说太阳是方的,那就是古往今来的人都不长眼睛!

所以秋孟敏连经过都不要问了,这案子办到冯汝贵手里,自己肯定脱不了关系了——秋孟敏深吸了口气按捺住狂怒,森然道:“冯汝贵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污蔑我西河王府?!你既然非要把谋害阮老将军这种罪名栽赃我跟你伯母头上,那好,我们进宫去说话!”

秋曳澜有江皇后撑腰,西河王府也是有谷太后庇护的!之前对她避而不见无非是觉得身为长辈却占不了上风,不如不见而已。真掐起来,秋孟敏不觉得自己需要怕侄女!

“进宫就进宫!”秋曳澜也是丝毫不惧,嘴角挂着冷笑道,“关于屈山一家的事情,我也要在太后与皇后两位娘娘跟前陈说分明!给他们喊冤!”

她冷冰冰的扫一眼秋孟敏,“想必伯父还记得,屈山的母亲李妈妈,是当年伺候太妃好几十年的老人!她老人家可是亲眼目睹过路氏犯了规矩被太妃赶出去的!他们一家被卖出去一直安安稳稳,偏偏前些日子有人去杀他们——真当满朝文武都是傻子了?!”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三十八章 朝会开

杨王妃看着秋曳澜一行人趾高气扬的扬长而去,想到刚才赔出去的那上万两银票,心头就止不住的肉疼,忍不住向秋孟敏道:“她有皇后护着,咱们也有太后娘娘做主!为何还要花这个钱买她息事宁人?!”

“你懂个什么?!”秋孟敏目光沉沉,阴霾满眼,他冷冷的道,“屈山一家的事情上咱们家落了把柄在江家手中,而且那李氏确实对母亲当年被逐的经过了如指掌,太妃从族谱除去母亲之名时她还伺候在旁——现在进宫去,咱们肯定会落下风!”

“…那元宵节后?”杨王妃怔了片刻,忧虑的问。

秋孟敏嘿然道:“得知屈山一家没死,我跟母亲就开始预备对付李氏了。反正朝会还有几日,总是来得及的。今日退让一步也没有什么,左右等朝会上收拾了她,还怕不能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杨王妃眼中闪过恨意,重重点头:“单单这小贱.人可还不起这些日子以来欠咱们的!我要那姓阮的小子,还有千里之外给她收着嫁妆单子的方阮氏——统统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将军府,阮清岩逼视着满脸讨好的表妹秋曳澜,冷笑连连,指着桌上的万两银票道,“当初杨王妃为了五千两银子,连打发人到将军府来核对我身份都没有,就同意我登堂入室的为姑姑摔盆送终!这一家贪婪之极,也吝啬之极!你居然讹了他们一万两银子——还敢跟我说你这是让他们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代价?!你想过你这么做的后果没有?!!!”

说到最后,阮清岩简直是咆哮出来的!

秋曳澜满脸惭愧,流利的道:“是的表哥我错了,我不该对西河王府的智商乐观,万一他们一怒之下对我下毒手,那我简直就是羊入狼口!我应该回来跟您商量,让您出面…不不不,是让您做主、听您的话!我真的错了!”

“我是您唯一的妹妹,除了外祖父外唯一的亲人!我不该让您为我担心、也让外祖父痛心!我应该时刻以自己的安全为重,时刻记得我是有表哥的人!时刻记得我不需要次次亲自冲锋上阵…”

她一口气把阮清岩想到和没想到的话都说完,才沉痛的问,“表哥,现在您愿意原谅我了吗?”才到阮清岩肩那么高的小美人儿怯怯的站在他跟前,刚刚出浴还有点湿漉漉的及膝长发,蓬蓬松松的披在脑后,犹如一件华美大氅,更加显出她不盈一握的纤腰,柔弱如摇曳风中的水莲花。

白生生的手指还勾着阮清岩的袖角,摇来又摇去,大而明媚的桃花眼眨呀眨,水汪汪的眸子,透着那么的可怜与狡黠。

阮清岩那叫一个百味陈杂:想骂她吧,一来重话舍不得讲,二来该说的她自己都说了;想打她吧,这么大的女孩子,即使轻轻下手恐怕也会落了她颜面——真是越想越无力!

左右权衡后拍案:“去把《女则》抄八百遍!!!”

然后他被秋曳澜秒了——这不省心的表妹翻脸好比翻书,立刻松开他袖子,扭头朝苏合喊:“快去给我买几斤砒霜回来拌饭!这日子没法过了!!!”

所以说,一哭二闹三上吊为什么被总结为女性终极技?!

因为这是多年来建立于无数败亡者的尸骸上的胜利精髓啊!

看着阮清岩再次灰头土脸的败下阵去,秋曳澜得意一笑,凑上去安抚:“表哥您别生气嘛!反正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秋孟敏根本就放不下王爵,他怎么敢跟我鱼死网破?您看马上就是元宵节,接着就是朝会——等朝会削了他的王爵,咱们以后可要省心不少,您想想高兴的事情嘛!”

阮清岩冷冷的道:“你不要太小看了秋孟敏,他要是没点本事,会把姑姑逼得都没能撑到我来?!”

秋曳澜一怔:“母妃晓得你要来?”

“…我是说照姑姑的年纪,去年就走了,这很不应该,可见她过的很不好。”阮清岩顿了一下后平静的道,“足见秋孟敏的手腕!”

秋曳澜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母妃就我一个孩子,偏偏我又不是儿子!秋孟敏承了王爵就名正言顺可以当家,他还比我父王大,又是携妻带子、把生母跟妹妹一家都喊回来,人多势众的,母妃怎么争得过?”

阮清岩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温言道:“人多势众是一个,但城府也不可忽略!难道人多就一定赢?那什么事情比人数不就行了?总之你不可因为今日讹了他一笔银钱就沾沾自喜!此人比你想的难对付!知道了么!?”

“知道了!”秋曳澜乖巧道。

…打发走阮清岩,打小就陪着秋曳澜被西河王府上下欺负的苏合,还沉浸在今日得胜的喜悦中,喜滋滋的过来问:“郡主,咱们明后日还要去西河王府不?”很显然,她刷了一次秋孟敏就上瘾了。

秋曳澜郑重的点头:“当然要去!还要拿一万六千两银子!”

苏合大喜:“真的?!”又疑惑,“为什么是一万六千两不是两万两?”一般不都是凑个整数的吗?

秋曳澜止住想上来劝说自己的春染和夏染,把桌上的两份银票都拿起来,放在苏合手里,正色道:“因为你要去的是西河王府——的隔壁秦国公家的别院,把这笔银子交给江小将军!没有江小将军帮忙,哪有这种几句话就能一天进项一万六千两的好事?以江小将军的身份应该不会要、至少不会全要,但全拿给他显得咱们不忘本——你明天快去快回!”

“…”苏合无语,春染跟夏染掩嘴而笑。

次日江崖霜果然没全要,只收了零头的六千两。对此秋曳澜反而放心:“他这种身份断然没有拿钱不办事的,这笔钱他拿了,不管多少,在涉及这两笔钱上,他肯定要站我们这边。”

接下来几日一切无事,转眼就到了元宵节。

大概因为元宵节后太后党跟皇后党就要上朝正面厮杀,备战太酣过节都被耽搁了。

阮清岩与秋曳澜守着阮老将军没出门,但听出去凑热闹的下人回来讲,今年元宵节不是很热闹。

“足见这次朝会的激烈!”大瑞官场的年假是冬至到元宵,平时的规矩是逢双上朝,逢单放假——元宵次日是正月十六,正好就是上朝之期。一大早,阮清岩起来看到外面飘飘大雪,毫无瑞雪兆丰年的喜悦,反而觉得阴霾满天,想起昨晚下人描述的元宵节,心情很沉重。

秋曳澜安慰他:“秋孟敏不敬太妃是事实,再激烈也掩盖不了这一点!”

“…”阮清岩叹气,“早知道你就该让我来揭发这一点!如今都知道你是闹出来的事情,我陪在旁边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替你回话?”

秋曳澜愕然:“你也要去?!”

阮清岩比她还要惊讶:“你难道想一个人去?!”

“可是表哥你现在的功名还不够上朝吧?!”秋曳澜当然是认为自己会独自上朝去为这场二后之争揭幕——但也不算孤军奋战,皇后党是内定盟军嘛!

阮清岩提醒道:“你说我跟这事也有关系不就行了?”

“…可你跟这事有什么关系?这是秋家的事啊!”秋曳澜苦口婆心,“二月初就是春闱,这一个月时间不到,你不要看书了?”

“你被卷进二后之争,我在家里能看得进书?!”阮清岩反问,“而且我若要靠这一个月辰光读书才能中榜,还下什么场?!”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啊!”秋曳澜诚恳道,“你这样的应考态度是不对的!”

阮清岩懒得理她,道:“秋孟敏‘自残’那次,我不是在场?!”

“…你确定宫人肯为这个让你进宫?!”秋曳澜惆怅的道,“而且你即使对下场有把握,好歹考虑下薛大人的心情——万一他因为你卷进此事故意罢黜你怎么办?”

“那样他就得罪皇后了。”阮清岩淡淡的道,“最多不能被他当成心腹弟子栽培而已!投靠江皇后不是一样有靠山?”

于是阮清岩还真靠着“亲眼见证西河王自残胁迫表妹宁颐郡主”,混进了宫门…

他们是没资格跟群臣一样上朝的,被召进福宁殿时,开场白早过,已经进入正式的肉戏——所以才踏进门槛,就能感觉到金碧辉煌的殿堂中那剑拔弩张暗流汹涌的气氛!

兄妹两个领着屈山一家目不斜视的拜见了谷太后、皇帝、江皇后,才注意到秋孟敏正列在勋贵之中,面无表情。而杨王妃、路老夫人,以及西河王府几个有头脸的下人,都被先召进来。

除了有诰命的杨王妃外,其他人都跪着,占了丹墀右侧的地方。

秋曳澜一行自然只能选择左面——御座上的左右跟丹墀下看过去刚好相反,这样秋曳澜一行抬头看到的是坐在皇帝右面的江皇后;而杨王妃他们举首仰望的是御座左侧的谷太后——泾渭分明,犹如两军列阵!

相比之下杨王妃身后人多,但秋曳澜这边更有气势——因为阮清岩有举人功名,御前也有资格陪她一起站着。这样杨王妃那边就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秋孟敏不出列陪她的话,看起来就透着势单力薄了。

然而两侧文武如云,到底哪边人多势众,此刻还不好说。

待秋曳澜一行人在丹墀左侧安置好,丹墀上面,走出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内侍,拂尘一甩,扬声道:“宁颐郡主与阮老将军之嗣孙阮清岩,并西河太妃旧仆一家都已带到,诸位大人有什么疑问,如今可以开始问了。”

言毕,再一甩拂尘,飘然退回江皇后身后。

像发令枪响,原本寂静的满朝文武霎时嗡嗡。

片刻后,从文官这边走出一个深绿官服束银带的官员,戳指秋曳澜,喝道:“身为侄女,不念伯父伯母抚育栽培之恩,妄议长辈污蔑无辜,以上犯上以卑凌尊!可谓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简直禽兽不如——臣以为,秋氏根本不配为郡主!更不配立于此处!”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三十九章 金殿激战!

这名官员喝声未落,阮清岩已满眼煞气的朝他望去——

但秋曳澜比他更快!

半大少女清脆悦耳的嗓音犹如珠落玉盘,听着沁人肺腑,但措辞的激烈却比这官员有过之而无不及:“秋氏?!我这郡主之封尚未削去,至今仍是从一品的郡主!皇后娘娘跟前的公公尚且称我一声‘宁颐郡主’,你敢直呼我姓氏——你这区区六品官的尊卑上下又在什么地方?!这是欺我年纪小好吓唬吗?!”

不等那官员说话,秋曳澜声音一高,怒叱,“至于说我配不配在此处,我今日上殿乃是奉诏而来!也是太后娘娘、陛下与皇后娘娘所准许的!照你的意思,是觉得圣断不妥了?!身为朝廷命官竟敢当朝顶撞圣意!眼里还有没有陛下!还有没有国统!还有没有君臣之份?!简直混帐之极!不配为人子人臣!!”

她这一番排比句问下来,可以说是气势如虹!直问得那六品官脸色苍白,几乎要朝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