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曳澜抓了个破绽,皇后党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先手优势,当下文官行列里刷刷刷足足三位绿袍出列扩大战果——

“臣侍御史蔡安世弹劾太学博士韩山,不敬高宗皇帝所封西河王一脉郡主,当众侮称郡主姓氏,而不以封号诰命敬呼!这分明就是对高宗皇帝不敬、对朝廷不敬、也是对当今太后、陛下与皇后娘娘的不敬!”

“臣殿中侍御史上官久弹劾太学博士韩山,御前出言无状,藐视人君!”

“臣殿中侍御史温蔷弹劾太学博士韩山,未经查证,污蔑从一品郡主,可谓是丧心病狂、信口雌黄!”

皇后党如此给力,太后党当然也不甘示弱!

“蔡安世、上官久、温蔷你们休要胡搅蛮缠岔开话题!韩山纵然有过不过是激动之下的口误!今日要议的乃是宁颐郡主以下犯上妄议西河王——”这名太后党身穿浅绯色小团花官袍,金带十銙,身佩银鱼袋,赫然是一名五品官,他手持玉笏神情激动,下巴上胡须跟着一翘一翘,“敢问郡主,西河王乃是令伯父,其孝顺不孝顺,岂是你这晚辈可以议论的?!”

秋曳澜冷冷的道:“我几时说过伯父不孝顺?!”

“众所周知——”

“周知?!”秋曳澜厉声打断,“正月初一我入贝阙殿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垂询之时见我未称伯父之生母为庶祖母,出言责备!我岂能蒙蔽皇后娘娘?自然要说出缘故——难道照大人的意思,是要我认下不敬庶祖母的罪名好维护伯父?!我虽然年纪小,读的书不多,也知道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皇后娘娘自然比伯父紧要——还是大人您饱读诗书却把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忘记了?!”

这五品官却不像那六品官一战即溃,闻言嘿然道:“好一个天地君亲师!郡主即使年纪小,这一张利口,却是多少成年妇人都及你不上的!又何必妄自菲薄的再三提到自己年纪?!岂不是有倚小卖小的嫌疑!”

继而语声一沉,“郡主既然说出‘天地君亲师’的话来,想也是读过几日书!那本官倒要请教——《论语》中‘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可曾读过?!没读过也无妨,大瑞律中卑幼首匿尊长无须担责;尊长首匿卑幼,非死罪也不必受罚——此律,郡主何以答本官?!”

不只秋曳澜,皇后党齐齐肃然!

如果说路老夫人被西河太妃正式逐出王府,是秋孟敏一派最大的致命伤;那么现在这五品官质问的也是秋曳澜在这一战里最大的破绽所在!

亲亲相隐!

这个世界不是秋曳澜前世的古代,但历史却非常相似,连朝代名人都大同小异,四书五经、典故传说,跟前世的古时候基本上没什么区别!

现在先不说这世界的历史,先说秋曳澜眼下的困境——所谓亲亲相隐,就是亲属之间有罪互相隐瞒,不要承担责任!

这在秋曳澜前世的古代和现在这世界,都是刑律里的原则,原则到了深入人心。

主要古代都是以孝治天下,因此不是谋反、叛乱这种株连一家的大罪,家里人犯了罪,亲戚们、尤其是长辈大可以放心窝藏!甚至官府鼓励窝藏!

反过来——要是选择了大义灭亲,那就悲剧了。

不仅仅亲戚们会戳穿你的脊梁骨——这点秋曳澜不在乎;官府也会认为你这人不孝顺不仁义、居然连亲戚都出卖——你还是人吗?

更别说秋曳澜现在出卖的西河王是她伯父,是长辈!

这种行为在很多人看来,恶劣的性质也就比弑父轻一点…

“大人方才说三位侍御史胡搅蛮缠岔开话题,如今你自己何尝不是在偷梁换柱暗设陷阱?!”好在秋曳澜到底没白混末世,怎么说也是在极端恶劣环境里勾心斗角过的,只一停顿,就又冷笑出声,眉眼睥睨,“大人以大瑞律问我,无非是想坐实了我不遵亲亲相隐的罪名!但,这是同一件事?!”

她仰起头,桃花双眸中神采奕奕,目光好比利剑刺向那五品官,厉喝,“敢问大人,当时若处我的位置,要提到伯父的生母,当如何称呼?!莫非要直称路氏?!”

那五品官一皱眉——见状,文官服紫的大员中,一名年过花甲的老者使个眼色,五品官不远处一名同样服绯、但是深绯的四品官立刻出列支援:“郡主何必故作为难?!路氏在西河王府受供奉多年,始终不为人知!却在郡主进宫一回后,立刻传出西河王不敬嫡母的消息!此中关窍,明眼之人一望可知!”

秋曳澜淡淡的问:“照大人所言,我倒想起前两日,我外家的药铺被人砸了的事了。当时掌柜离开药铺去将军府求助时,药铺还好好的!但我到了药铺后,发现药铺已经被砸毁,而周王殿下在铺子里——这么说来,肯定是周王殿下砸的?!毕竟周王殿下以前都没去过那药铺,他去了一回药铺就毁了,此中关窍,明眼之人照大人的推断一套,就知啊!”

今天楚维舟不在朝上,但即使他在,估计也无法阻止皇后党中发出一阵声音不小的嘲笑,有几人甚至朝秋曳澜投来毫不掩饰的赞许目光。

而太后党这边就笑不出来了——刚才使眼色的老者皱起眉,咳嗽一声,他身后隔了几个身位,一名束金玉带佩金鱼袋、用十三銙的紫袍大员脸色难看的应声出列,冷冷的道:“宁颐郡主请慎言!周王殿下何等身份,岂容郡主随意举例、有损殿下声誉,更是对皇室不敬!”

“大人说的很对!”秋曳澜从善如流,立刻朝丹墀上一礼,“臣女反驳过急,不慎冒犯了周王殿下,还请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念臣女年幼无知,饶恕臣女!”

殿上三位暂时还不想亲自上阵,所以太后跟皇帝没作声,江皇后点了个头,算是揭过了——不是谷太后大方放她轻松过关,是因为之前那韩山也被抓了个更大的把柄,由于争论开始他的处置先被冲到一边,这会要是盯着秋曳澜这更小的过犯追究,韩山的事情肯定要被翻出来!

这样就夹缠不清了。

然后秋曳澜直起身,就看向那四品官,语气不善的道:“这位大人好生顽梗!”

那四品官一怔,倒是上官久,毕竟是殿中侍御史,专门负责在上朝时打小报告的,先反应过来——他二话不说一举朝笏,声如洪钟道:“臣上官久弹劾吏部侍郎杨滔!无凭无据,就妄自揣测高宗皇帝钦封的西河王一脉郡主!此乃罔故高宗皇帝圣命、目无朝廷、目无皇室之举!恳请圣察、给予重罚!否则何以彰显朝廷威严、皇室尊贵?!何以敬重高宗皇帝?!”

秋曳澜听上官久点出这四品官姓名眼波一转,认真看了那人一眼——姓杨,好像是杨王妃的族人?

记得杨家本来是中立党…

不知道他倒向太后党是不是因为杨王妃被自己虐了?

那杨滔闻言依葫芦画瓢,朝丹墀上行礼请罪——这次是谷太后点了头,把事情揭过。

看起来是两人打了个平手,谁也没吃亏,重回起跑线。

但杨滔那边是出来一位紫袍大员助阵、才让秋曳澜请罪的——按大瑞官服的规矩,三品以上才有资格服紫;四品五品服朱;六到九品服青;流外官跟庶人服白。

也就是说,今日朝会到现在,太后党这边已经出动了六五四品各一位,三品以上也有一位,甚至还有位三品以上的老者虽然没出列,却在暗中指点…

但反观皇后党——除了一开始组队刷存在感、报自己名字比要弹劾的对象还响亮的三位六品侍御史外,连个有资格穿朱的都没下场!

近年来二后一直势均力敌,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造成这一幕出现的,是年仅十三岁的宁颐郡主秋曳澜!

等杨滔直身后,满朝文武再看向秋曳澜的目光,已经没了最初的无视、轻蔑与戏谑!

豆蔻年岁的小郡主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一身素服,还不到阮清岩的肩高——

她身后是寥寥几个跪到现在的下仆,大概因为初次觐见天颜,惶恐得跪到现在还在发抖;

她身旁仅有一个一袭青衫、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小士子,即使心甘情愿为她粉身碎骨,能力却有限;

她的身世满朝文武都已经知晓:满周丧父,去年丧母,目前无怙无恃。跟秋孟敏一家闹翻之后,唯一可依靠的长辈就是已经不认识她的外祖父…

但此刻却无人能觉得她孤独可怜,反而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

像生长悬崖峭壁的幽兰,默默扎根石罅,苦苦挣扎生长,孜孜酝酿绽放——最后花开了,散一缕芬芳不与众香同,引无数赞誉犹过眼烟云——无论付出多少努力,多少痛苦,只为自己,不为任何人。

回想她进殿以来的不骄不躁,不怒不急…即使在紧挨丹墀的那些清一色紫色大科官服的人群里,许多面色如常的大员,瞥向秋曳澜的目光,都透着若有所思。

短暂的寂静后,始终神色平静的秋孟敏整服而出,朝丹墀上拜倒,沉声道:“臣秋孟敏,以身家性命和西河王之爵,担保臣生母路氏,虽曾被嫡母西河太妃逐出,但!太妃临终之际,顾念旧情,托人转嘱臣,将生母接回王府奉养!”

秋曳澜、阮清岩同时一个激灵、心神大震!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四十章 平地惊雷!

皇后党这边也察觉到了危机——秋孟敏连爵位跟性命都当众压出来了,没有相当把握,怎么肯下这种重注?

百官骚动片刻后,一名浅绯袍服的五品文官,神情凝重的出列:“兹事体大,可有证据?!”

秋孟敏抬起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先看了眼呆立到现在都没机会插嘴的杨王妃,目光再移,到杨王妃身后俯伏于地的数人身上:“当年侍奉太妃左右的老仆两位,可以佐证!事实上,本王得知太妃原宥生母,也多亏了两位忠仆相告!”

他朝丹墀上一拱手,“恳请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准许她们为臣佐证!”

皇帝照例木着脸端坐在那里做摆设,恐怕心思早已在魂游天外。

江皇后目光一凝,娥眉蹙了一下又恢复如常。

谷太后自然是神情愉悦,微微颔首:“念她们伺候西河太妃一场,可以起来说话!”

秋曳澜咬了咬唇,与阮清岩一起看去——却见杨王妃身后站起来的两人,一老一壮,都是女子。

年老者鸩面鹤皮,但老当益壮,精神奕奕;少壮者不过三十来岁,唇红齿白的,颇有几分姿色。秋曳澜对她们毫无印象,但她身后的李妈妈却低呼一声,脱口道:“管妈妈、东瑶!?”

秋曳澜心头一沉:这两人,居然真是伺候过太妃的老人?!

“噤声!”李妈妈的失声惊呼,让丹墀下负责维持朝会秩序的内侍一皱眉,甩了下静鞭呵斥道!

秋曳澜忙回头朝李妈妈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这中间那管妈妈看都没看她们,规规矩矩的朝丹墀上一礼,口齿清楚道:“婢子管氏,贱名不足挂齿,乃是夔州人士,随父母流落京中。后父母过世,迫于生计,十三岁时卖.身入王府伺候,十六岁上蒙先西河太妃之恩,得以近身侍奉。至太妃去世,王爷垂怜婢子,准许回乡养老,这才离开西河王府!近来闻说王爷需要婢子佐证往事,壮胆上殿,得瞻天颜、凤颜,虽死无憾!婢子绝不敢有只字谎言!”

这管妈妈看年纪总有六十多了,从她十六岁伺候西河太妃,到十一年前西河太妃过世,也就是说她服侍太妃足有三十年还有余!几乎是西河太妃一过门就开始伺候。

凭这一点,她资历就比李妈妈还深——李妈妈二十来岁才开始给西河太妃做主厨,如今也才五十多!

更何况李妈妈主持厨房,不可能成天陪在太妃身边,哪里能跟这管妈妈是贴身下人比?

而且秋孟敏不仅仅找出一个管妈妈来佐证,还有一个东瑶!

东瑶是这么讲的:“婢子文氏,曾蒙西河太妃赐名东瑶,乃西河王府家生子!太妃过世前数年,婢子有幸伺候榻前,为大丫鬟之首!”

秋曳澜咬住嘴唇。

皇后党个个神情凝重!

管妈妈跟东瑶报了身份来历,开始描述西河太妃临终前的情形:“…先王爷战死的消息传回来后,因为太妃只先王爷这么点亲生骨肉,闻讯之后痛不欲生,当场昏厥了过去!当天晚上,就病倒了!”

“那时候宁颐郡主才满周岁,先世子才八岁,尚且都需要人照料。而阮王妃得知消息后同样卧榻不起——王府上下惟恐太妃与阮王妃有失,很是手忙脚乱了几日。结果这中间先世子不慎坠湖夭折,太妃本来就在病中,得知消息后,连吐了几日血,就…”

“太妃临终前,再三叮嘱阮王妃不要追究大夫的责任。又说先王爷与先世子都没有了,那西河王之爵自当由如今的王爷来继承。而如今王爷的生母,当年虽曾因小过被太妃逐出,终究是王爷的生母!王爷接掌西河王府后,宜解前怨,接生母还府颐养,以尽人子之责。”

“太妃还让婢子与东瑶转告王爷,请王爷念在同为西河王一脉的份上,照拂阮王妃与宁颐郡主些个…”

管妈妈跟东瑶说到后面,似乎触动了主仆情怀,不禁红了眼眶,声带哽咽!

而秋曳澜面无表情的听着,心寒如冰!

这番描述看起来很普通很正常,但绝对是经过精心设计!

——先说秋仲衍的战死导致了西河太妃的病因:“因为太妃只先王爷这么点亲生骨肉”根本就是在暗示太妃只看重自己亲生的秋仲衍,不把秋孟敏这庶长子当儿子看!隐而未点之意就是西河太妃不是个好嫡母!

再说秋静澜之死时,强调秋曳澜和秋静澜当时“尚且都需要人照料”,等于是明着指责阮王妃这个做母亲的没照顾好子女了!一句“惟恐太妃与阮王妃有失”,倒是给负责照顾秋静澜的下人撇起了关系!

如果说以上这点话还是蓄意为之的话,接下来的这两番话,那就毫无疑问是恶意满满、恶毒无比了!

“太妃临终前,再三叮嘱阮王妃不要追究大夫的责任”,言外之意就是太妃不叮嘱的话阮王妃就要追究大夫——明明是受了老来丧子的刺激,非药石所能治,偏偏治不好就怪大夫——可想而知,这句话后,听到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觉得阮王妃不讲道理喜欢乱迁怒!

何况还有管妈妈跟东瑶出来前,秋孟敏强调的“本王得知太妃原宥生母,也多亏了两位忠仆相告”,这么前后一对照——阮王妃同样听了西河太妃对于秋孟敏有利的遗言,但,转告秋孟敏的只有管妈妈和东瑶。

简直在直说——阮王妃对秋孟敏不满。

不满到了隐瞒西河太妃遗言的地步!

那么作为阮王妃的亲生女儿,秋曳澜忤逆和污蔑秋孟敏,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说好听点是被阮王妃误导了;说难听点就是被阮王妃教唆!

“西河王之爵自当由如今的王爷来继承”,上面已经将西河太妃、阮王妃抹黑的差不多了,这里却以嫡母的口吻确认秋孟敏继承王爵的合法身份!

接下来再提路老夫人的事情,“以尽人子之责”,有这句话,如果反对,那就要面对西河太妃不近人情、阻止庶子“尽人子之责”这个质问!

最画龙点睛的是最后那句话——请王爷念在同为西河王一脉的份上,照拂阮王妃与宁颐郡主!

因为这最后一句话,联系上下,众人就会得出结论:早年西河太妃因为嫉妒庶长子秋孟敏母子,仗着嫡母身份把他们赶出家门!显得无情之极!

但由于秋仲衍跟秋静澜的死,西河太妃饱受打击也即将撒手离世,这时候西河太妃为了还剩下的孙女秋曳澜考虑,不得不转变为人处事的态度!

所以她不但让阮王妃原谅了给自己治病的大夫,还对秋孟敏怀柔,同意他接回路老夫人,好换取秋孟敏照顾阮王妃与秋曳澜!

但阮王妃因为不像西河太妃,交代完话就过世了,她还活着!所以她仍旧对秋孟敏抱有敌意——所以就有了揭发伯父不敬嫡母的侄女秋曳澜!

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一个刻薄嫉妒、心胸狭隘,一心只为自己亲生骨肉考虑,丝毫不顾庶子,但因为命运却不得不向庶子低头的嫡母形象,简直是跃然欲出!

一个同样刻薄、心胸狭隘,一心只惦记着自己亡夫亡子、甚至把亲生女儿都教导得对无辜伯父深怀敌意的弟媳形象,栩栩如生!

一个年幼无知、不通道理,偏偏一心信任母妃教唆的愚昧、不孝侄女的形象,活灵活现!

之前秋曳澜跟阮清岩商议的、可以说是此战最大的胜券所在——族谱不是那么好修改的问题,在这番说辞之下,直接被跳过——西河太妃是把路老夫人赶出去过,族谱是记着!但太妃临终前改主意了!即使没来得及把路老夫人的名字加回秋家族谱,但有人证在,路老夫人又是秋孟敏的亲妈,不许人养亲妈这是什么道理?!

吏部侍郎杨滔简直想仰天大笑三声!

他迫不及待的问:“宁颐郡主!事实人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杨王妃听着堂兄的质问,心头快意:“有管妈妈跟东瑶在,屈山一家即使站出来——一个远在厨房的厨娘,也能跟伺候了大半辈子的贴身下人比?!尤其管妈妈跟东瑶话里话外,已经让满朝文武都对西河太妃、阮氏那贱.人都产生了恶感,屈山一家当年曾被阮氏拦阻过发卖,凭这一点,他们就算能说出点什么,也可以讲是阮氏教唆或误导的!”

一时间,众目睽睽,都看在了脸色微微发白的秋曳澜身上!

“当然有!”秋曳澜静默片刻,朝上已经满是窃窃私语,眼看上首谷太后就要出言定她的罪、江皇后一脸阴沉却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护——她终于开口!

没有求饶、没有请罪,仍旧娉婷而立,神情端庄而沉稳,“管妈妈与东瑶所言不实!我身后的李妈妈…”

“这李妈妈据说只是西河太妃的厨娘?”之前接替韩山出来跟她舌战的那位五品官同样再次出列,语带嘲讽的道,“原来在宁颐郡主眼里,成日烟熏火燎的厨娘,倒比贴身丫鬟、妈妈更亲近?!”

那人手持朝笏,四方一揖,笑问:“诸位大人,你们可听过比这更可笑的话?”

“宁颐年纪尚小,难免被人蒙蔽。”杨王妃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立刻屈身给众人行礼赔罪,唏嘘道,“这李妈妈一家,在太妃过世后,被阮弟妹磨去她房里伺候,可以说是看着宁颐长大的,跟宁颐非常亲近!也是我们不察,才让他们教唆了宁颐…”

这话,无疑更加确认了秋曳澜被不贤惠的生母阮王妃、还有心思叵测的下人所误导,故意针对秋孟敏!

皇后党已经出现了兵败如山倒之势!

就在这时,与刚才的杨王妃一样枯站至今的阮清岩,忽然抬起头来,淡淡的道:“杨侍郎与杨王妃切莫高兴的太早——阮家与西河太妃的娘家廉家,都藏有十一年前西河太妃临终前的亲笔信,可以证明太妃准许路氏返回王府,乃是子虚乌有、凭空捏造之事!”

平地惊雷!!!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四十一章 你是不是打我表哥主意?!

一进将军府,大门还没完全合上,秋曳澜就心急火燎的扯住阮清岩的袖子:“那信你怎么知道的?!”她这个继承原身记忆的人都毫无印象,阮清岩这名义上过继到阮家不到半年的嗣孙倒是连信都当朝递上去给众人过目了——瞎子都能看出来他来历有蹊跷了!

但阮清岩一脸坦然:“是阮安告诉我的!”

“阮安?!”秋曳澜一怔,看向不远处迎出来的老管家阮安。

果然阮安上来行过礼,就焦急的问:“今儿朝上可用到那封信?”

“用到了。”阮清岩颔首,郑重朝他一礼,“多亏阮伯提醒,否则今日必有大祸!”要不是阮清岩及时拿出信来,秋曳澜口齿再伶俐,今天也只能指望江皇后出面把局面搅乱、去找其他伺候过太妃的老人了。

但以管妈妈的资历,能够压住她的证人真心不多——再说太后党会坐视皇后党找人?

阮安避开阮清岩的礼,大大松了口气。

秋曳澜有点狐疑的问:“阮伯您既然早就知道有那么一封信,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唉!”阮安唏嘘道,“您不知道那信——原本是老太妃留下来对付西河王的杀手锏!按照老将军的意思,必须用在最关键的地方!因为您如今年纪还小,还得受王府抚养,怕拿出来早了再生变故。老将军原打算等您到了出阁的年纪,用它跟秋家给您换个好人家…您嫁了人,那娘家想再辖制您可没那么容易了!”

难怪原身跟邓易定亲两年了,去年阮王妃才打发女儿逃离西河王府。估计就是因为有这么一封信,让阮老将军和阮王妃存了一线指望。但没想到路老夫人那么狠毒,直接对阮老将军和阮王妃下手。

没有外祖父跟母亲的庇护,正常情况下一个半大孤女,就算捏着西河太妃的信,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再说当初阮王妃一死,杨王妃跟秋语情就大大方方的把她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阮家要没阮清岩,估计阮老将军一死,秋家就会打着代秋曳澜操办老将军后事的名义上门,把将军府给搜遍——到那时候,即使有什么信,哪里轮得到秋曳澜知道?

秋曳澜叹了口气:“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今天真是亏了这封信…”

阮安小心翼翼的问:“那今日朝中可定下来对西河王的处置?”

“没有呢。”秋曳澜与阮清岩对望一眼,同时露出无奈之色,“因为表哥说祖母的娘家廉家也有一封差不多的。太后那边说一定要把廉家那封也拿过来对照了才能作准。唉,希望廉家好好的保存着那封信吧。”

“廉家老爷子早年就去了,几位老爷扶灵还乡,之后一直住在老家。”阮安皱眉道,“廉家祖籍兰溪,离京可不近!这一来一回少说得一个来月!”

秋曳澜道:“是呢,好在皇后娘娘做主,让我这一个月还是住在将军府里伺候外祖父。”

“郡主如今回王府里去住确实太危险了。”阮安点头,“虽然说郡主这会有什么闪失,王府那边肯定脱不了关系,但有太后在,那边未必不敢铤而走险!”

秋曳澜惋惜:“没有法子,我是晚辈。”她要不是晚辈,即使没有证据、仅仅被怀疑杀了秋孟敏这些人,前途也肯定毁了——她比西河王府还想走死无对证这条路呢!

要知道,末世出身的人,最擅长的哪里是什么勾心斗角,杀人才是必备技能好么!秋曳澜深刻的唏嘘自己现在实力不如前世,不得不走心计路线…还在辈分上被压制…要能约秋孟敏单挑解决一切问题就好了…

阮安当然不知道她现在脑子里转的大逆不道的主意,安慰道:“等太妃的两封信一核对,西河王岂有脸面再跟您摆伯父的架子?”

话说到这里,阮清岩看了看外面天色,道:“摆饭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这一天就这么结束,满京都等着廉家人以及西河太妃临终前的另一封信来。

次日秋曳澜起来正在梳妆,忽然听见门外有嘈杂声——好像是邓易?她忙喊苏合:“你出去看看!”

苏合才走了两步,春染挑帘进来,赔笑道:“郡主不用派苏合出去看了,是邓公子。不过已经被劝回翠微阁了。”

秋曳澜好奇的问:“他跑过来做什么?是表哥没教他武功吗?”

“公子让他先蹲马步,您说这初学之人,这不是应该的吗?”春染勾了勾嘴角,“但邓公子认为公子是在敷衍他…”

“哦,那就是邓易没道理了。”秋曳澜点头,“这么浮躁怎么能学到真功夫呢?”

春染笑着道:“郡主说的是。”

“那你们怎么劝他回去的?”秋曳澜问,“他都跑我门口了,没那么好哄吧?”

春染顿时咳嗽起来:“是冬染姐姐过来劝的…婢子离得远没听见!”

这个问题跟着就有了答案——采了两三枝梅花进来插瓶的夏染兴高采烈的道:“还是冬染姐姐有办法,那邓公子死皮赖脸不肯走,冬染姐姐上去作了个扯他袖子的动作,就把他吓得落荒而逃了!哈哈!”

秋曳澜丝毫没有怜悯邓易的意思,扶着妆台笑得前仰后合:“该!叫他那天欺负惜誓!”

她收拾好了去探望阮老将军,发现阮清岩不在老将军的外间了,丫鬟惜诵解释:“公子把隔壁屋子收拾做了书房,您有事儿随时过去喊一声。”

“我没什么事情,不要打扰表哥读书。”秋曳澜摇头。

她陪阮老将军到晌午,伺候着阮老将军睡下,才走到隔壁张了张,见阮清岩正坐在书案后,全神贯注的温书,就对冬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然而去。

走到半路上,秋曳澜忽然想起来,问春染:“邓易居然还在这里?!前天元宵他没回去?”

“前天他倒是回去了下,但当天晚上又过来了。”春染道,“当时都快亥时了,他硬把角门的人吵醒进来的。”

“…”秋曳澜立刻脚下一转,“我去看看!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春染忙道:“哎!您别去啊!公子说了,不让您跟他见面的!春闱没几天了,知道您去找他,公子肯定要分心!”

“那就不要告诉表哥!”秋曳澜神情郑重的道,“你们不想误了表哥的前程,务必不能叫表哥知道!这可是关系到他十年寒窗苦读的成果、关系到阮家以后兴衰,也关系到…明白了吗?”

春染、夏染面面相觑!

她们到底拗不过秋曳澜,只好无奈的跟她到了翠微阁,还没进去,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很不和谐的声音——

“痛、痛死我了!!!你还没好?!”邓易的声音,带着分明的悲痛和奄奄一息!

“公子您忍着点、忍着点…小的这就好了!”这嗓音比较陌生,听起来像是小厮。

“我…我忍不住了!你快点!”邓易说这句话时,喘息了好几次。

“小的这就好、这就好!”小厮带着点慌乱安抚——估计被催得太慌、用了点力,立马听见邓易一声高昂的痛呼!

鉴于邓易的名声,秋曳澜一行人对以上的对话顿时产生了丰富的联想——秋曳澜在“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人家好事”跟“太过分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在阮家做如此伤风败俗之事,万一传了出去,阮家脸往哪放”之间,犹豫了半秒,毅然选择了后者:“你们在干什么?!”

“你可算来了!”被秋曳澜的忽然闯入吓了一跳,但邓易主仆却毫无羞愧之色,邓易反而差点跳了起来,怒气冲冲的质问道,“当初你说要教我学武,结果把我丢这里不说,天天蹲什么马步——蹲得我浑身上下无一处对劲!你看看那边的酒坛子!这用来擦淤伤的药酒我都用掉两大坛了!还不教我!”

秋曳澜目瞪口呆的看着高挽起袖子让小厮给自己上药的邓易…

“万丈高楼平地起的道理,你都不懂?!”平复了下心情,秋曳澜伸手揉了揉脸,扳成面无表情,“还有,元宵节都过了,你怎么又来了?”

邓易哼了一声:“别不识好人心了!我要不住这里,就你跟你表哥,孤男寡女的不被人议论死才怪!”

秋曳澜失笑:“你在阮家白吃白喝,还有人教你武功,难道还欠你人情吗?”

“反正我不交房钱不交饭钱!”邓易立刻警觉的道,“我没钱!”

不就讹诈了你一次、而且还失败了,我有那么财迷吗?!

秋曳澜心中腹诽着,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你到底怎么又跑回来了?你家里人,你那表哥居然都没管?”

听到谷俨,邓易脸上露出一抹复杂,道:“反正我明年才参加秋闱,如今还有近两年的时间,偶尔在外面小住有什么关系?”

“别说这种赌气话了。”秋曳澜好心的道,“昨天朝会的事情你听说没有?你家表哥肯定很失望,你不回去安慰他,仔细回头他怪你胳膊肘朝外拐!”

邓易皱起眉,道:“这里是阮家,你自己都是客人,还来赶赶我?”他沉吟了下,道,“对了,你表哥是不是下个月就下场?”

“是啊,厉害吧?十七岁的举人!十八岁的进士!”秋曳澜骄傲的炫耀道,“就比你大一岁!就算你明年能高中,也是十八岁的举人了!”

邓易瞪了她一眼:“他这么做并不明智!十七岁就能中举,说明了他的天赋!所谓三十少进士,以他中举的年纪,静下心来认真读上几年书再去考,不说状元,前三甲总能搏一把的!那时候在进士中一样算作年轻有为!他现在去考,我看能中个二甲就不错了——哪有头甲来得荣耀?!”

又哼道,“你以为我考不了举人?去年秋试末尾那几名,跟我也就在伯仲之间!就是为了个考个好名次才没下场而已!不只是我,你认识的江十九,他今年十六,早在三年前,就作出可过院试的文章,那时候就可以考秀才了——但秦国公为了打磨他,硬压他到现在,明年才许涉足科举!”

他叹息,“阮公子为什么今年下场,原因我知道。但明明是头甲之材,如今却只求中榜,你误他、你误了他啊!”

边说边看着秋曳澜摇头,那痛心疾首的目光,让秋曳澜沉默片刻,打发走两人的下人,对一脸莫名其妙的邓易问:“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打我表哥的主意?!所以才硬赖着不走?!”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四十二章 正中下怀

“邓公子怎么要走了?”春染等人不解的问,“他不学武了吗?”

秋曳澜心虚的道:“可能是想家里人了吧。”敷衍了一句,她赶紧转移话题,“二月初九表哥就要下场了,这几日饮食上面可疏忽不得——表哥这两天吃的都是什么?”

春染愣道:“这个…一向是冬染姐姐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