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十四章 将门是非多

“怎么样?那郡主如何?”江绮筝一行人告辞回到隔壁别院,早就等候她们的八少夫人小陶氏迎上来,含笑打趣,“老夫人小憩前还说,你们这一大群人跑过去,别把人家小姑娘吓坏了呢!”

“连多看到几个人都能吓坏,这么没用的人也配进咱们江家?嘁!”江绮筠早就因为秋曳澜比自己美太多而窝了一肚子的火,偏偏心有忌惮不敢拿她怎么样,正满心愤懑,此刻看到嫂子出来,毫不客气的拿了她做出气筒,“八嫂这话也太宝贝她了吧?这不还没过门么!”

小陶氏素来知道这小姑子难伺候,也不恼,笑了笑道:“我又没见过,不过是传了母亲的话而已。”她知道江绮筠自恃父亲江天骜身份特别,乃是秦国公都另眼看待的晚辈,向来不怎么把陶老夫人放在眼里,所以回了一句,立刻转开话题,“出去这么半晌,都累了罢?里头备了才做好的扶芳饮,快来用些。”

不意又被江绮筠接话抱怨:“累?不但累,还饿呢!什么郡主,连人都不会招待的!今儿她那里的宴席,就没有能吃的东西!”

“想是她年纪小。”小陶氏不受丈夫喜欢,至今膝下没有亲生骨肉,陶家又败落了,虽然夫家的继祖母是她嫡亲姑祖母,陶老夫人唯一亲生的女儿还就是江皇后——但两人之间到底隔了一辈不说,江家人又多,也难护她周全。

因此小陶氏向来与人为善,遇事都以忍让为先,这会就笑了笑,圆场道,“毕竟才十三岁,她家长辈又不疼她,难免忙不过来,怠慢了你们。”

“十五姐你又喊累又喊饿的,八嫂都告诉你里头备着扶芳饮了,你不进去,倒站这里跟八嫂顶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见江绮筠还要说话,江绮筝可不耐烦了,微微蹙眉,不冷不热的道,“怎么你是专门找我们四房麻烦吗?要知道今儿可没人邀你去西河王府!咱们这许多人过去招呼都没打声,人家肯接待就不错了,还能指望那边怎么个招待周全法?你当宁颐郡主欠你的不成!”

江崖丹跟江崖霜都是四房嫡子,是江绮筝的同胞兄弟,小陶氏也是江绮筝的嫡嫂了,江绮筠拿她出气,在江绮筝看来等于是削了整个四房的面子——要不是念着江绮筠是堂姐,长幼有序,江绮筝早就要训斥她了!

这会她冲完江绮筠,后者自然不肯罢休,怒道:“噢,怎么你们姑嫂打算联手欺负我了吗?”

“别一边找着别人的麻烦,一边开口就是旁人欺负你!”江绮筝因为姐妹两个当年的旧怨,对这堂姐全无好感,长辈跟前都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私下里两人掐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此刻就冷冷的道,“祖母暂居这别院,就是嫌国公府那边修缮正房太嘈杂了。你要是想进去歇息,那就安静点!否则惊扰了祖母,祖母不跟你计较,我却要去找大伯父说道说道的!”

“你!!!”江绮筠气得跺脚,却无可奈何——江绮筝是同辈里最有长辈缘的,不但江皇后在诸多嫡侄女里就封了她做公主,连江天骜喜欢这个侄女也胜过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窦夫人可拗不过江天骜!

这会江绮筠自觉被她落了面子,哪里还肯继续进去尝什么扶芳饮,大怒转身:“我不打扰你们祖孙和乐!”

“十五妹妹!”小陶氏暗叹一声,想要圆场,却被和水金悄悄拉住:“八嫂子,你管她呢?她今儿跟咱们一起,不就是为了去看隔壁那位郡主的?既然看到了,难道还会留下来给老夫人请安不成?”

小陶氏苦笑了声,只得任江绮筠拂袖而去。

不过对于这位十五小姐的离开,也就小陶氏这老好人有些忐忑。其他人,包括最爱凑热闹的永福公主都默不作声,待她走了,众人才又若无其事的说起话来:“那宁颐郡主确实是个美人,原先还以为和姐姐说夸张了,今日一去…”

永福公主心无城府的称赞着秋曳澜的美貌——她虽然比江崖霜还早的看到过秋曳澜,但那是晚上,一来光线有限看不真切,二来当时秋曳澜才挨过毒打,气息奄奄敷满了药,当然姿容锐减。今日所见的却是伤势痊愈之后、精心梳洗过的宁颐郡主,这美貌程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但她说到一半就被和水金、江绮筝、江绮笙几乎同时踩了一脚——这三人虽然都没用力,永福公主也被郁闷得不轻,把头往手臂里一埋,负气道:“算了,我什么都不说了!”

虽然和水金等人动作隐蔽,但陶佩缤跟她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哪还不晓得缘故?

原本她在看到秋曳澜之后就一直郁郁不乐,也就是秋曳澜对她不了解,加上今日人多招呼不过来没注意到,却瞒不过眼下屋里的这些人。

此刻陶佩缤看着满脸不悦的永福公主,想着自己从前还担心过永福公主跟江崖霜素来玩得好,俨然嫡亲兄妹一样,是江崖霜长大之后难得不避讳的表妹…却不想最后竟便宜了一个孤女郡主…

她心里苦涩难言,觉得继续待下去好没意思,就强笑着起身:“我忽然有点头晕,想先去歇着了,你们说话吧。”

“我陪你去!”江绮笙跟江崖霜也不是一个房里的,对于堂弟的终身大事兴趣不大,全为了陪陶佩缤才走这一遭。如今陶佩缤要走,她当然不肯留。

等她们走了——端柔县主拍了拍永福公主的肩,轻声道:“好啦,你现在可以说话了,不能听的都走了。”

“事实放在那里,宁颐郡主就是长得美!”永福公主直起身,不高兴的嘟起嘴,“方才她们自己也看到了,怎么就不能叫我说了?有本事自己生得更漂亮啊!就会嫉妒人算个什么事!”

她是江皇后唯一的亲生骨肉,慑于江皇后对她的宠爱程度,皇帝都不敢说她半句不是的。也就是平常跟和水金等人要好,才勉强给了个面子住口,不然别说她刚才真没注意到陶佩缤的心情,就算知道她也不在乎——她就是当面说陶佩缤长得不成、不配觊觎江崖霜又怎么样!

“你呀!”察觉到永福公主真动了气,和水金等人赶忙笑着上前安抚,不然叫她带着气回宫里去告状,江皇后对于侄子侄女们虽然很维护,可恶了她的女儿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侄女哪有女儿亲不是?再说江皇后侄女多了去了!

好不容易把永福公主哄高兴了,端柔县主体贴的请她带自己去看看这别院的花园…一直到这里,小陶氏才有功夫问正经的:“人怎么样?”

“这才第二次见,也很难说什么好不好。”事关江崖霜的元配人选,江绮筝与和水金都很谨慎,并不轻易下结论,“如今也挑不出什么明显不是来,反正她年纪还小,还是让邵先生好好观察吧。好在她把邵先生安排跟她住一个院子里,如此日常都能知晓,最能看出真性情。”

小陶氏微笑着道:“十九向来眼光好,他看中的人料想错不到哪里去的。”

见她没有替自己堂妹说话的意思,江绮筝与和水金也暗松了口气:“嫂子说的是。”她们两个对秋曳澜感观还不错:长的好看,待人接物虽然因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疏漏处处,但态度始终落落大方,没有惊慌之色,亦无怨怼烦躁之情,以她的年纪、以及生长环境来说,这份气度算很难得了。

所以她们感到有点头疼,“就是她老提她那阮表哥…如果只是念恩倒也罢了,毕竟咱们查过,那阮清岩确实对她不错,还替她操办了阮王妃的后事!但若她因此对阮清岩生出爱慕之心…十九他长这么大,可是头一次对女子上心啊!”

“要不要问问十九呢?”小陶氏想了想,提议道,“我记得十九也去过几次将军府…若真有这样,他总该有所察觉。”

“千万不可!”江绮筝与和水金异口同声的阻止,“十九当初托付我们时,我们就旁敲侧击他是不是瞧中了这小郡主——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结果他就恼了,说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什么他只是怜悯这郡主…我们哄了好半晌他才恢复常色,八嫂你说这要去问他的话,他还不得又翻脸?”

和水金补充:“咱们私下过去看那郡主,还有邵先生的这个安排,绝对绝对不能让十九知道!否则他非但不会觉得咱们体贴,肯定会怪咱们多事!”

“没错!”江绮筝正色道,“就是那小郡主,既然能够扳倒她伯父,可见也是有城府的人。这样的人会喜欢被咱们如此考察?她以后要是不嫁给十九倒没什么,要是真进了门,这岂不尴尬?!”

小陶氏沉吟道:“也是,十九什么都好,就是这面,太嫩了些。”

“他在其他地方倒还不算面嫩,就是这终身之事上…”江绮筝摇了摇头道,“也是八哥太胡闹了,叫祖父祖母生怕十九学他,竟是矫枉过正,把他教得竟是古板到了连在咱们跟前都不肯说真话了!”

说到这里,关切的问小陶氏,“八哥前些日子闹出来的那件事,现在怎么样了?宫里可有消息?”

西河王府。

秋曳澜送完客,就去跟邵月眉商议先休息一晚,明日再正式讲课。

师徒寒暄毕,她回到自己屋子,顾不得这日操劳下来的疲惫,立刻抽出一张空白的海棠信笺,运笔如飞的写着告密信——大意就是自己刚刚替阮清岩打探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他的准未婚妻擅长书法,看起来对此道也非常有兴趣,眼光颇高…

“就算江家只是把表哥列为女婿人选之一,但有我从旁协助,表哥又是才貌俱全前途远大的美少年,不怕不能把那些竞争对手比下去,抱得美人归!”秋曳澜写完信,检查之后封好,令夏染立刻送去将军府,她高兴的想到,“这准表嫂人美脾气好,家世还那么给力…唉,表哥才中榜,这两天太忙太忙了!不然让他早点行动起来,早日把她娶过门嘛!”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十五章 我的本色是跋扈郡主好吗?

殿试之后,放榜、赐宴、赐朝服、上表谢恩、释莱礼…等新晋进士一连串的活动结束,已经是三月末了。

这时候秋曳澜进学也有十来天,不得不说这邵月眉不愧是能教公主的女师——哪怕并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端得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无一不晓,而且对于科举的四书五经,也有所涉猎。

当然最让秋曳澜满意的是,邵月眉沉默寡言,除了授业之外从不多话。对于秋曳澜课堂之外的一切举止,都抱着不闻不问的态度。

懂事、长的好气质佳、多才多艺、上课认真负责,还自带广阔人脉…这样的老师,简直打着灯笼都难找!

经过这半个月的相处,秋曳澜对这位女先生放了些心,决定再给和水金送点东西,谢她给自己介绍了个好先生——当然她目的并不纯粹,也是借这个机会跟和水金等人多多来往,刷一刷友情分。

她打发了稳重机敏的夏染去谯城伯府,召了春染来问:“怎么表哥还腾不出空来吗?”

春染为难道:“表公子说之前答应了凌小侯爷的那件事…”提醒,“您当时也听到的。”

“四月初九的赛花魁吗?”秋曳澜皱起眉,“之前…也就算了。但现在他怎么还能去?”你现在是江家的女婿人选好吗?就算一直贪花好色,现在也该修身养性扮出君子相啊!怎么还能跟着凌醉那种败家子继续去捧妓.女?!

春染道:“表公子说人无信不立。”

“那也得看什么事啊!”秋曳澜急道,“我这边送了谢礼给和大小姐,以这位的性.子,若是不忙,没准过两日就会登门!若还是跟纯福公主一起,届时让表哥过来照个面多好?”

凭阮清岩的容貌气质,江绮筝没有看不中的!

“就算纯福公主不来,和大小姐是她闺中好友,看到了表哥哪能不转告纯福公主?”秋曳澜唉声叹气,“表哥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春染掩嘴笑道:“您不要急啊——表公子说,江家也是晓得他当初允诺凌小侯爷,要在这次赛花魁中襄助‘锦葩阁’的。如今若是为了纯福公主的缘故就毁诺,看似讨得江家喜欢,难免叫江家小看了去呢!”

“这倒也是。”秋曳澜虽然赞成阮清岩少奋斗二十年,但表哥成亲就变床头柜可不是她所盼望的了——也是她看江绮筝百般都好,换了个难伺候的,以秋曳澜的脾气,那肯定是想方设法的拆台了!

沉吟了一会,秋曳澜就道,“那这事就依着表哥吧,不过去捧场归捧场,这梳拢的事儿…”

“表公子有分寸呢!”春染道,“何况要捧那位蓬莱月姑娘,本就是凌小侯爷的想法,您想表公子会去坏了凌小侯爷的好事吗?”

这事且放下,秋曳澜才有暇关心身边的事:“府里这几日?”

“据说王爷的病,好了许多。”

简短一句,就让秋曳澜笑了起来,只是笑意很淡:“他也该病不下去了。”

——这半个月,秋曳澜主要在观察邵月眉,倒没怎么主动挑事。

但她当初送的那两枝梨花,叫原本就暗流汹涌的长幼之争,再掺合进了姨娘党——卞姨娘气得死去活来又没办法,惟恐叫杨王妃快刀斩乱麻的下毒手,只好伸头挨刀,差不多掏空了自己的私房,连田姨娘都出了一笔血,才让秋曳澜给她支了招。

秋曳澜支的招却也简单——杨王妃虽然因梨花对卞姨娘等人起了疑心,然而未必想得到卞姨娘有孕。

毕竟王府最小的孩子秋寅之也有十岁了,十年没有新出子女,恐怕秋孟敏都要认为自己命里就现下这几个子女了。

所以,卞姨娘想瞒上几个月,不妨把注意力引回杨王妃关照的重点——秋宏之身上!

“上回教了卞姨娘假说想托我帮她打发了杨王妃,好让她见秋孟敏。而我收了好处却不办事,她只好转去求秋宏之。”秋曳澜喝了口茶水,道,“秋宏之倒也给力啊!才两三天光景,就帮卞姨娘到秋孟敏跟前梨花带雨了一番…如今更是随侍身旁不离左右,想来杨王妃这些日子脸色一定好看得很!”

春染抿嘴笑:“秋宏之若事后晓得卞姨娘不但有了身孕,还是个男胎,未知会不会后悔莫及?”

“倒也不见得。”秋曳澜摇头,“还是那句话,就算她生下来了,未必能养大;养大了,未必是俊才。秋宏之比表哥那是差远了,但跟普通人比,也算是好学生了。不然丁翰林怎么肯把嫡女许给他?到底他是庶子!”

“但大公子的生母早就没了,卞姨娘可得宠得很呢。婢子倒觉得,母宠子贵也未必不可能。”苏合在旁插嘴道,“对了,郡主,您说王爷他如今知道不知道卞姨娘的身孕了?”

秋曳澜哂道:“卞姨娘既见到他,哪可能不说?这可是她们母子唯一的生路!而且秋孟敏把她留在身边,难道仅仅是因为宠爱她么?要知道秋孟敏这次卧病的理由可是伤心生母之死!他若想把这纯孝之子扮全套,本不该太亲近侍妾的。这也是之前杨王妃可以拦着不叫卞姨娘见他的缘故。”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不但秋孟敏知道了,依我看,杨王妃经过这几日,怕也回过神来了!你不觉得这两天,秋宏之同秋寅之的动静都销声匿迹了?恐怕是杨王妃把消息也告诉了秋宏之,两边打算联手做了这件事,回头继续掐呢!否则秋孟敏怎么会急于‘痊愈’?”

苏合算了算日子:“那倒是正好,照着那边传出来的病势,估计王爷五六日后就大好了。再过十来天,兰溪的东西就会拿过来。”

“也是阮、廉两家长辈体贴,这些旧年之物,样样收得齐全,不然,这个大亏吃也是白吃。”

秋曳澜点了点头,“所以之前路氏过来时,我不叫你们提这事!你们想想路氏那会若被提醒,死之前留个遗嘱把责任全揽了去,接下来秋孟敏一推二六五,认下事情却借口王府连年亏空,死活不赔我…我难道要去把路氏的坟给刨了?刨了她也还不了我东西啊!”

她吁了口气继续道,“但现在不一样,路氏埋都埋了,这侵吞太妃、母妃嫁妆的罪名,身为王爷的秋孟敏能推卸到哪里去?他不想他的王爵再动摇一次,砸锅卖铁也得给我全部还回来!噢,还有身为郡主该有的那一份嫁妆!”

苏合心服口服的道:“郡主英明!”

“这样的话我爱听!”秋曳澜一点都不谦虚,摸着她的小脑袋,笑眯眯的叮嘱,“以后多说几句。”

“说多了郡主肯定听腻了,又要婢子翻花样。”苏合笑嘻嘻的朝她扮个鬼脸,“婢子才不上当呢!就这一句,哄郡主一辈子才好!”

秋曳澜笑骂:“你越发没规矩了!春染你看看她!”

春染掩嘴轻笑道:“郡主问婢子,婢子冤枉啊!这可不是您自己宠出来的么?”

主仆正嬉闹着,前几日买进来、还在观察中的小丫鬟之一沉水进门行礼,礼毕,恭声禀告:“杨王妃那边的绣浓来了,欲请郡主过去说话。”

闻言秋曳澜等人敛了笑,正襟坐好,才问:“是为何事?”

“绣浓没说。”沉水声音一低,“婢子跟她讲,不问清楚不敢来报郡主,她才吐露一二。道是有几位杨家小姐过来探望杨王妃。”

“这关我什么事?”秋曳澜哼了一声,但转念一想,却起了身,“她如今才没那个闲心喊了我去,却只是为了介绍两个侄女给我认识。想是又有什么新招了——这也没什么,难道我还怕她?”

反正她正闲,就吩咐给自己梳洗更衣。

收拾好了,带着春染、苏合出门。外头绣浓早就等得心焦——但有绣艳的例子,也不敢埋怨秋曳澜,少不得还要赔笑上来恭维几句,这才在前引路。

到了杨王妃养病的院子里,果然还没进去就听见正堂中传来少女们唧唧喳喳的声音。

“伯母身子未好,怎么就起来了?”秋曳澜不等绣浓进去通报,就直接跨进门槛,绕过屏风,就看到脸上还带着蜡黄之色的杨王妃穿着见客的衣裙,高踞上首,正含笑望着底下三个花骨朵一样的晚辈。

看到秋曳澜这么闯进来,她原本的笑意就是一僵!

“你是谁?!我姑母叫你进来了么!”杨王妃还没说什么,底下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忽然腾的站起,指着秋曳澜毫不客气的训斥道,“没规矩的东西!谁准你擅自而入,惊扰我姑母!”

这少女眉眼秀丽,嗓音娇脆,这一站一呵斥,非常有千金大小姐的气势——要换个跟她年岁仿佛的小姑娘来,估计还真会被她震住会儿。

可惜她命不好,偏偏遇见了秋曳澜——秋曳澜的反应是略提裙裾紧赶几步,抢在杨王妃出言呵止之前,上去就是两记耳光打得那位杨小姐整个人都呆掉了!

“贱婢!见了本郡主不但不行礼,居然还口出狂言,妄想教训起本郡主来了!”秋曳澜嚣张的打完人,立刻反手从苏合袖子里抽了条帕子出来,认认真真的当众擦拭着自己刚才打人的手,不忘语气跋扈的大声呵斥,“简直瞎了你的狗眼!”

说到这里她手擦好了,也不把帕子还给苏合,而是随手朝窗外一丢,神情震怒的问被这一幕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杨王妃,“怎么?伯母今儿个唤了侄女来,就是为了给这贱婢侮辱的么!”

莫非以为我就只敢在私下里动手、当着人前就只会扮白莲花了?!

跋扈郡主才是我的本色好么!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十六章 打遍闺阁无敌手!

“你…你怎么打人啊!”整个正堂死一样寂静了片刻,杨王妃还在竭力按捺住走下来把秋曳澜撕成碎片的冲动,挨打的杨小姐终于醒悟过来,“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见状,另外两位杨小姐也是如梦初醒,忙跳起来去查看姐妹的伤势——小姑娘家脸嫩,秋曳澜的手劲又素来不小,饶她已经收了力,那位杨小姐也难逃暂时变猪头的悲剧。

当下这两位杨小姐就急了,一人扶着挨打的姐妹低声安慰,另一人转过身来就指责秋曳澜,“就算你忽然闯进来,咱们根本不认识你,没认出你是郡主,所以没能及时给你行礼——你至于下这么狠的手?!”

秋曳澜冷哼一声,自己过去择了个席位坐下:“这偏架拉得真叫模范,你那姐妹之前对本郡主出言不逊时,你是死人没听到?”

上来理论的这位杨小姐怒道:“看你年纪不大,怎么话都不能好好说?!是,我堂姐刚才话是说的急了点…”

“堂上自有长辈在,这里也不是杨家。”秋曳澜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这里是西河王府!你们是来做客的!别说现在进来的是本郡主,就算是个粗使下人,轮得着你们越俎代庖出言呵斥?你们姓杨,不姓秋!”

她非常好学的照抄着江八公子的舌战技能,“还是你们想做秋杨氏想疯了,抓住一切到咱们王府来的机会耍女主人的威风?!”

这话差点把堂上从上到下的四位杨姓女子气得吐血!

“你一个女孩子家说的什么话!”杨王妃颤抖着声音怒叱,“还不快与你杨表姐们赔罪!”

“伯母您这话说的可不对。”秋曳澜正眼都不看那三位杨小姐,冷冷的道,“表姐有姑表姐、舅表姐、姨表姐。敢问杨家是我什么人?什么人都不是!不过是伯母您的娘家而已,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们也配做我表姐?”

必杀补刀——嗤笑、不屑,眼神迅速拿捏出轻慢与藐视,“杨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这上赶着跟郡主认亲的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谁要跟你认亲?!你不过是一个父死母丧的孤女罢了!空有郡主之衔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父王当年可是败军之将你母妃也不过…”之前想跟她理论的杨小姐从来没见过口齿这么犀利的主儿,简直要被气疯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倒出来——

于是,她话音未落,秋曳澜刷的起身,怒不可遏的一脚踢翻小几,一挽袖子,咬牙切齿的喊道:“贱婢!胆敢辱我父母!你活得不耐烦了!!!”

…半晌后,杨王妃几乎是吐着血目送大获全胜的秋曳澜踌躇满志的扬长而去,看着群架里吃亏得一塌糊涂的三个侄女,深深的叹了口气,疲惫的向挑起这场争端的少女道:“宜室,你可看到这贱.人的歹毒之处了?”

杨宜室呜呜咽咽的点着头:“是我的错,没把姑母的叮嘱放在心上,以为可以先声夺人的给她个下马威。”结果呢?给成了她们姐妹三个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说,才上身的锦衣都在混战中踩满了脚印,简直丢死人了!

“听你们姑父说,这小贱.人曾暗中随阮家那个老不死学过武艺。”杨王妃对率先挑事又收不了场的杨宜室其实很有些怨怼——要知道她刚才可一直在反复强调秋曳澜的厉害之处。

偏偏杨宜室自负得很,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把杨王妃的提醒当回事!

但这侄女是她胞兄杨滔唯一的嫡女,向来宠爱有加。杨王妃求着娘家的地方多了去了,自不好跟这侄女计较。所以暗叹了一声,继续给她们搭台阶,“这事我方才忘记告诉你们了。不然你们也不会吃这么大的亏,也是姑母我没考虑周到。”

“姑母您不要担心,嘶…我们也都是皮肉伤而已,嘶…谅那贱.人也没胆子真下毒手!”杨宜室虽然自负了点,但也不是刚愎到底的人,如今晓得自己坏了姑母的计划,就非常的体贴——今日过来的三位杨家小姐,以她为首,她这么说了,另外两个也只能附和。

于是姑侄互相安慰了一番,重提之前的计划:“现在掐了这么一架,恐怕那贱.人会以此为借口,拒绝咱们过来上闺学…这可怎么办?”

当初绣艳给杨王妃出主意,让秋明珠同秋曳澜一起进闺学,横竖这两个掐起来谁吃亏杨王妃都高兴。但考虑到秋明珠未必是秋曳澜的对手,杨王妃又写信回娘家,想讨几个厉害的下人,安插在秋明珠身边,免得她斗不过秋曳澜索性投敌。

结果杨宜室、杨宜福、杨宜年三姐妹自从听说秋曳澜在朝上落了杨滔的面子后,对这位宁颐郡主也是怀恨已久。得知这个消息,缠着家里长辈要亲自过来给姑母出气——谁想这位郡主如此凶悍,连名都没通都先挨了一顿揍,可谓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她被这一顿打,打没了兴致也就算了。

可闺学这边…难道就这么作罢?四个人怎么想都咽不下去这口气好么!

姑侄面面相觑半晌,杨宜福嘴唇动了动。

杨王妃立刻看向了她:“宜福?”

“这人又不讲理又凶悍。”杨宜福就是方才试图跟秋曳澜“讲道理”的那一位,她在杨家素被长辈夸奖口齿伶俐,结果刚才差点被秋曳澜三言两语给活活气死——此刻冷静下来,倒是又恢复了井井有条,侃侃道,“说是郡主,跟外头街上那些泼妇一样,咱们这样幼承庭训、学的是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跟她计较,简直就是自失身份!”

给自己姐妹方才的狼狈遮了脸,杨宜福匀了匀气,“可咱们自恃身份让着她,却也不是治不了她!”

她看向杨宜室,“堂姐你那盛家表妹…”

杨宜室听得“盛家”二字,脸就是一黑,道:“你提她干什么!”

“所谓以毒攻毒,用来对付这头母老虎,倒也合宜。”杨宜福劝道,“反正你也不喜欢她,倒不如叫她来这边上闺学呢?横竖她跟这边的母老虎谁吃亏,咱们都乐见其成!”

杨王妃狐疑的问:“盛家表妹?是宜室你小姨母所出的那个吗?”

杨宜室埋怨的瞪了眼杨宜福,尴尬的道:“就是那个。”

也难怪她不愿意提——这盛小姐盛逝水号称是绥阳知府盛无咎的遗腹女,但遗腹的日期却对不上,据说也就是盛家门第不及卢家,加上她两个同胞兄长容貌酷似盛家人,这才默许了她姓盛。

但盛家人也没那个心情抚养她,其母小卢氏自知理亏,就把她送回娘家寄养。

这么个身世,就算肯定是卢家外孙女,也难免见人矮一头。

何况小卢氏把她送到卢家后,自认为已经尽了母亲责任,竟没再管过。没问候也就算了,连抚养的费用都不拿。想也知道卢家哪有不恼的?

在这样的环境里,这盛逝水居然还过得风生水起,竟是卢家几位外孙女里最得宠的——把杨宜室比下去也还罢了,连卢家几位小姐有时候都被排挤得靠边站!

这份手段可想而知!

“若能让这盛小姐来王府上闺学,确实足以与那小贱.人一斗!”杨王妃思索着关于盛逝水的传言,也是眼睛一亮。

但转念又觉得此事不是那么好办的:“盛小姐跟王府是转了几个弯的关系了,她肯来吗?”

要知道秋曳澜目前处于朝堂两战成名的状态,虽然闺秀中不乏像杨宜室这种听了就不服气、想给她好看的,但更多人还是很理智的:这位主儿在朝堂上对着太后、皇帝、皇后,还有满朝文武都词锋犀利且笑到最后…是好招惹的吗?

“来倒是没问题。”杨宜室哼了一声,“我小姨母一毛不拔,我舅舅舅母他们虽然把盛逝水养大了,但没道理连嫁妆也要给她出吧?所以她这两年想方设法的哄着我外祖母的私房…姑母许她点好处,她一准愿意!”

杨王妃沉思了片刻:“那…你们去传个话?”

杨宜室三姐妹互相望了望,杨宜室在“我才懒得跟那个讨厌的表妹说话”与“气死我了!秋曳澜这贱.人居然敢这样对待我”之间衡量了一下仇恨值,后者以绝对优势压倒前者——于是她点了头:“好!”

她们这边商议好了要请强援,回到屋子里的秋曳澜却也在分析:“杨王妃喊我过去肯定不是为了跟她那三个侄女打个招呼。不过如今掐了这么一场,估计她原来的盘算十有八.九是落了空了。这样很好,我就喜欢这种打破她设计的感觉…”

得意了一阵,她开始揣测,“那她原来喊我过去是为了什么呢?”思来想去,她也想到了闺学上头,“真要塞人进来,若是有足够的理由,我还真不好拦。除非让邵先生拒绝。”

但她去跟邵月眉商量,邵月眉却道:“同时教导五六个人,对我来说是没有问题的。其实学业一道,不可闭门造车。如今郡主又要守孝不出门,若能有几个同窗,彼此印证功课,倒也不错。”

不错神马!同窗之间斗得乌烟瘴气有什么好!

秋曳澜皱眉道:“若要印证功课,何必寻这些人呢?我阮表哥乃是新科进士,先生之外,我自有他指点教诲。先生冰雪聪明,自然晓得杨王妃对我的恶意,她寻来的人,岂是好相与的?我一心向学,实在不希望掺合进这些是非之中!”

邵月眉温和的笑了笑,年长女子眉眼恬静如画,话语中充满了沧桑阅后的智慧:“郡主容我说句实话:以郡主的身份,他日出阁,必许高门。然而世人常言‘侯门一入深似海’,以我执教诸家的所见所闻,才华横溢者未必就能够在高门大户里过得好。与人相处,尤其是与对自己抱有敌意者的相处,也是一门学问。郡主何不把这些同窗,也看成一门课业?”

“但我如今尚在母孝之中,心情欠佳,委实不愿多生是非。”才怪,我现在打算生的是非都是大事,谁耐烦陪几个小女孩子过家家?赢了又有什么意思。

“世事岂能件件如人意?”邵月眉和蔼的道,“我还是认为郡主该有几个同窗,不拘情谊好坏,总是磨砺一场。”

没想到这个向来好说话的女先生居然这么固执,若是寻常女先生,她必要直接端出东主架子——但这一位人脉深厚,拜师那天来“观礼”的宾客,可是给了秋曳澜一个下马威!

所以秋曳澜只好退而求其次:“老是学文我觉得没什么意思,敢问先生,能不能请个女护卫来,也开设武课?”

武课一开,没有不切磋的,届时——以为本郡主会介意自封“打遍闺阁无敌手”吗?!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十七章 下马威

“她要请女护卫教导武技?”和水金诧异的问江绮筝,“开什么玩笑?哪有闺学教这个的?”

江绮筝道:“邵先生说她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杨王妃给闺学里塞人跟她作对——本来她是想请邵先生出面做这个难人的。但邵先生觉得,让杨王妃塞些人也好,更能看出她的禀性为人来,所以就没肯。她见说不动邵先生,就提了这么个要求。”

和水金失笑:“是了,她是跟着阮老将军偷偷练过的。闺学里若开始教导武技,她可不就是把别人甩在后头?”

“届时还能借口给同窗指点下阴手,谁不老实就收拾谁。”对于知道秋曳澜底细的江家人来说,通过秋曳澜这个要求猜出她的目的并不难,江绮筝扑哧一笑,“挺泼辣的小姑娘呢!咱们家十九温文尔雅的,真不知道以后当真娶了这一位,会不会被她欺负?”

“我倒有点喜欢她了。”和水金喝了口茶水,笑着道,“这以己之长克敌之短的一手真不错。”

江绮筝托着雪腮,沉思片刻,道:“那和姐姐你的意思是,给她?”

“江家女护卫也不是没有,派一两个过去教点花拳绣腿,我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和水金无所谓的道,“但这样对宁颐郡主来说也太顺了。”

江绮筝不禁道:“姐姐你才说你喜欢她,我当你要维护她呢,原来是要拆台?”

“就是喜欢所以才要好好磨砺。”和水金哂道,“你想要不是十九喜欢她,咱们至于三番两次找着借口去登门?可能她都不知道呢,你,还有永福公主殿下去拜访她,给她免了多少麻烦!否则她朝上舌战谷太后那帮人倒是痛快了,群臣不好意思事后跟她算帐,谁家还没几个孝顺的女儿、孙女?”

江绮筝道:“好吧,你打算怎么个磨砺法?先说好了,千万不能着了痕迹!否则十九跟你急起来,我可不管你。”

“我怎么可能叫十九抓到把柄?”和水金嘻嘻一笑,“女护卫的事情先拖一拖——过两日京里不是有场热闹?阮清岩也在其内。咱们拉了她出去一起看,顺便弄清楚,她对那阮清岩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如何?”

见江绮筝沉吟,和水金鼓动道,“否则一边叫咱们给她上着心,一边倒是对她那表哥念念不忘的,这是什么事儿?”

江绮筝皱眉道:“但这热闹…”赛花魁这种事情,江家的公子哥儿扎进去也就算了,最多被人笑语一句“年少风流”,女眷们跑去…这也太不像话了…

虽然说绝大部分江家人都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但那也得看是什么规矩啊!

和水金笑道:“你还说十九老实,你自己也不知道变通了吗?你想宁颐郡主还在守孝,若说赛花魁,她肯去?咱们又不是不知道赛花魁的地方,在那附近弄个雅间,另打旗号就是了——既然撞上这花魁之争,咱们顺道看看有什么打紧?谁敢说咱们是冲着这等事才去的?”

江绮筝轻轻打了她一下,嗔道:“我整天陪在祖母、嫂子跟前,除了逗她们喜欢就没旁的事了。哪像你是个大忙人,里里外外的跑着可不是见多识广主意多了吗?”

又说,“既然如此,那这个借口请和姐姐你一并想了吧!”

和水金果然思维敏捷,张口就道:“这有什么难的?老夫人的花圃里有一盆海棠盆景,是当年宁颐郡主之父、前西河王秋仲衍送的寿礼。你去向老夫人把它借出来,咱们开个海棠词会,不是顺理成章邀了宁颐郡主到?”

“这个让宁颐郡主睹物思人的理由不错。”江绮筝满意的点了点头,起身道,“那和姐姐你在这儿喝茶,我这就去给祖母说。”

隔壁西河王府内的秋曳澜并不知道她们这儿的盘算,正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过来求学的两位新同窗——

秋明珠与盛逝水。

前者秋曳澜随便扫了一眼就没理会,后者倒让她有些兴趣:“这盛逝水跟杨王妃是转了几个弯的亲戚了,特意把她喊到西河王府来上学…说不是为了对付我,谁信?”

这位名义上的盛家小姐年十四,白生生的瓜子脸儿,远山眉下一双剪水双瞳,顾盼之间风情流露。乌黑的长发绾了个灵蛇髻,斜插着一支赤金长簪,簪头一颗鸽卵大小的珍珠,在日头底下闪闪发亮。

她穿着裁剪合.体的艾绿衣裙,偏苍白的绿色很好的衬托出少女娇嫩白皙的肌肤。

“不知道有些什么手段,叫杨王妃觑中请了来?”秋曳澜如今消息并不灵通,对盛逝水的来历底细也不很清楚,还是盛逝水自己介绍了一番才知道她跟杨王妃的关系的,心里哼了一声,开口道:“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