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没敢露出行迹。”盛逝水平静的道,“您离京的次日,是我大姨母的生辰——我大姨母就是杨宜室的母亲。虽然说她们母女都不大喜欢我这外甥女,但我外祖母也打发我过去道贺,她们也不好当着众人赶我出门。当然我也识趣得很,除了跟着表姐妹们贺了一声,余下就都拣角落里待着,免得碍了她们的眼。”

秋曳澜哼道:“你别告诉我,我表哥那天偷偷潜入杨家后院私会杨宜室,被你撞见了?”

“就算是这样,我又没见过令表哥,哪里就晓得是他?”盛逝水笑了笑,“是恰好隔着花树听到丫鬟劝杨宜室,说跟她来往的阮小将军虽然才貌双全又温柔体贴,却是您的亲表哥,又是江皇后那一派的,不见得肯娶杨宜室,恐怕是戏耍她的。”

秋曳澜微微变色:“然后呢?”

“然后杨宜室当然没肯。”盛逝水哂道,“不然又怎么会曝露出来,不得不拖了杨宜福给她顶罪?”

“…表哥会做这样的事吗?”秋曳澜认真思索了下,顿时就泪奔了,“我怎么觉得很会啊?!”虽然杨宜室应该养在深闺,不是阮清岩能够随便见到的,但,“以表哥的武力,私会公主都不见得没指望,爬个绣楼算什么!”

以阮清岩在京中两大名.妓身上的战绩,秋曳澜想把他想纯洁点都难…连花深深、蓬莱月这种专业混风月的主儿他都能轻松收服,更遑论养在深闺里的杨宜室?!君不见古往今来的大小姐们最常见私奔对象,除了书生就是武林高手——阮表哥他两项全占啊!

估计这种事情对阮清岩来说根本就是信手拈来好不好!

秋曳澜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自己跟人打架已经占了上风,表哥还心疼得赶尽杀绝——有这么个护妹心切的好哥哥当然很有爱了!问题是这个表哥目前还是朝中大佬的重点女婿人选啊!

由于江绮笙、陶佩缤的缘故,阮清岩做江家女婿指望已经不大了,难道连薛家那门婚事也要悲剧?!

何况阮清岩现在的身份,去勾.引杨宜室,秋曳澜真心觉得他才是吃亏的那个:“杨宜室不过是个寻常大家闺秀,满天下官员后院里一抓一大把。表哥他可是不到二十岁的进士,估计本朝最年轻的进士就是他了——居然自降身份亲自料理杨宜室!他真要这么做,就不会雇个小白脸吗?!”

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秋曳澜阴沉着脸道:“所以你拿这话威胁我?”

盛逝水摇头,笑道:“我不敢自称聪明人,但自认为还算个明白人。郡主您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更遑论,连杨王妃都拿您没办法,我之所以过来这儿的闺学,一是邵先生名气大,我想沾沾光;二是杨宜室代杨王妃开了口…就我的处境,想不答应也不成您说是不是?既然如此我怎么会跟郡主作对?”

秋曳澜对这番话自然是犹如大风吹过,半点也不信:“你要真是明白人,当初装病也好装死也罢,就不该来。不过眼下说这些话也没意思,还是说正事吧。你既然不是威胁,那是想怎么样?”

“是告密。”盛逝水爽快的道,“据杨宜福生母打探到的消息,杨宜室虽然扯了杨宜福挡灾。然而她跟人私通的事情,杨家其实也是知道的。我大姨夫向来宠她,所以这次震怒万分…但既然用杨宜福的命保全了杨宜室,到底亲生骨肉,我那大姨夫也舍不得她毁了一辈子,如今正策划着逼阮小将军娶杨宜室呢!”

“他做梦!”秋曳澜勃然大怒,她这种帮亲不帮理的人,除非两边都是陌生人,而且没有一边让她看得顺眼的才会公正,此刻开口就道,“就算是我表哥勾.引了那杨宜室,她要是个好的,大家小姐,出入前呼后拥,我表哥还能强了她?!自己就不是个好东西,凭什么全怪我表哥?!”

而且,“那天我跟她们掐架,三个里头不知道哪一个,开口就拉偏架扣帽子——可见杨家都是这种货色!我看不见得是我表哥勾.引杨宜室,没准是杨宜室从什么地方看到我表哥,先打我表哥主意呢!不然以她的身份,她要不给机会,是我表哥能接触到的吗?!”

盛逝水道:“您说的是,但据说杨宜室手里拿着令表哥给的物证,真闹开了,杨宜室固然会被杨家逼死,令表哥的前程…”

对于阮清岩这种少年高中的人来说,最大的威胁就是前程了。

秋曳澜哼道:“你说服我了。不过我手可伸不到杨家去,你既然来找我商量,可见你已有主意,不过是需要借助我而已…是么?”

“郡主聪慧。”盛逝水恭维了一句,复道,“不过郡主也高估我了,郡主尚且不能对杨家后宅做什么,何况是我?好在我们替杨宜福洗清冤屈,并不需要去杨家后宅。”

顿了顿,见秋曳澜没接话,就继续道,“与外人私通的人根本就不是杨宜福,也不是她身边的丫鬟。虽然杨宜室仗着是杨滔爱女,硬指了杨宜福顶替自己——但,据杨宜福的生母所知,杨宜福主仆入葬时都还是处.子之身!”

“这样她们自然不会跟人私通——但,这样就能把火烧到杨宜室身上?”秋曳澜并不满意,“杨家完全可以趁机洗清自己,说无论小姐还是丫鬟整个都被冤枉了。而且你该知道,我并不在乎杨宜福的仇能不能报,我只在乎我表哥怎么从杨家这些龌龊事里被摘出来!”

盛逝水道:“您听我说:杨宜福其实并非自尽,而是被杨宜室害死、然后再把罪名转嫁给她的。害死她之后,杨宜室慌张而去,她的尸身乃是其生母亲自收拾入棺的——照她生母的话,杨宜福死后双手握拳,任她使劲了力气也无法掰开…或者咱们可以从这里做点手脚。”

“你是说传播谣言,让杨宜室认为她杀死杨宜福时不慎留了证据下来?”秋曳澜皱眉道,“那我表哥?”

“我们可以让谣言说杨宜室的奸夫另有其人,我想以郡主与阮小将军的能耐,这不是什么问题。”盛逝水道,“只要让人怀疑杨宜室才是杨家与人私通的那一位——您说她指证阮小将军是奸夫,有人信吗?她在您手里吃过亏、我那大姨夫在您跟阮小将军手里吃过亏…这些恩怨不说朝野皆知,却也不是什么秘密吧?”

秋曳澜思索了会,道:“明日我去探望外祖父,回来给你准信。”

既然涉及到阮清岩,不亲自跟表哥通过气,秋曳澜是不会凭片面之词就相信盛逝水的。

对此盛逝水也心知肚明,识趣的告退而去。

到了次日,秋曳澜一大早就赶到将军府,恰好这日阮清岩休沐在家,看到她来非常高兴:“回来了?这来回一奔波倒仿佛又瘦了些。”就吩咐厨房熬补汤来——这是秋曳澜最爱这个表哥的一点,因为他说的所谓“补汤”,其实就是肉汤…

虽然平时想起这个表哥拉长的脸总觉得各种愉快不起来,但每次喝到肉汤时,秋曳澜发自内心的感到他的可爱——简直就是亲哥啊!

一口气喝了五碗“补汤”后,见阮清岩频繁递过来“适可而止”的眼色,秋曳澜非常不甘心的放下碗,开始说明来意。

哪知阮清岩才听了个开头就皱起眉:“我从未见过杨宜室或杨宜福!”

“啊?!”秋曳澜呆了呆——阮清岩可没骗过她——再说,眼下又没旁人在,他需要向自己这表妹说谎吗?顿时大怒,“盛逝水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骗我!”

“这么容易被戳穿的谎话,那盛姓女子但凡有些脑子就不会说。”阮清岩哂道,“我看是这女子也被那对主仆的话误导了。”

秋曳澜不禁一惊:“表哥是说,所谓杨宜室与人私通、还有想向你逼婚都是故意说给盛逝水、还有杨宜福的生母听的?这是为什么?”

阮清岩没好气的喝道:“你平常不是聪慧得很,这种事情略一想就知道了吗?如今怎的不知道了?别告诉我你还惦记着喝汤!”

“…”秋曳澜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我当然还惦记着喝汤!天可怜见,身为富贵乡里的郡主娘娘,我竟然没吃过一块肉!还不许我回味一下刚喝的肉汤么…

阮清岩扭开头不看她哀怨的目光:“那盛逝水不是建议盗墓?本来想把手伸到杨家后宅有那么容易?要想简单点,十有八.九就要朝坟墓上去动脑筋。我看杨家是打算守株待兔了。”

说完之后没听秋曳澜回话,他转过头,却见这表妹正痴痴的盯着外头回廊上的翠羽鹦鹉,那垂涎三尺的目光盯得那只平常极闹腾的鹦鹉乖得不像话——竟把头藏到翅膀底下不敢跟她对望了!

“…你今天留下来用饭吧,我着人给你做点…滋补的菜肴!”阮清岩咳嗽半天都没能惊醒陷入憧憬中的表妹,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现在你给我把头转过来,专心点!!!”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四十章 声东击西,釜底抽薪(一)

在阮清岩的掩护下,秋曳澜终于吃上了一次荤腥。意犹未尽的离开将军府,她心中充满了对兄长的感激之情:“表哥真好啊!绝对是天下最好的表哥!”

“我替这孩子操心这么久,竟还不如让她吃回肉!”相比之下阮清岩可就没她这么好心情了,送走秋曳澜之后,对冬染叹息,“早知如此,就该给她定规矩:听话了就常喊她过来给她悄悄做顿荤腥,不听话来了也只有青菜豆腐!”

冬染掩嘴笑:“郡主还在长身体的时候,难免有些口舌之欲。”

“下次她过来把鹦鹉提走吧,好容易教会了两句吉祥话。结果现在被她盯了会,吓得叫都不敢叫一声了。”阮清岩摇了摇头,没再说秋曳澜的事,而是问,“杨家那边现在怎么样?”

冬染也敛了笑,肃然答:“杨宜福之父杨浩已知其女身死都是侄女所害,但杨浩向来不学无术,全仗兄长杨滔扶持才有今日…杨滔许诺会给他谋个外放肥差,又私下送了他一对双生姐妹花——横竖女儿已死,杨浩已经答应替杨家大房揽下这件事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忧虑,“如此,即使揭发出杨宜室,恐怕也会被杨浩揽过去。”

阮清岩哼了一声:“杨宜福的生母不是还在世?”

“那栾氏倒是心疼亲生骨肉,这几天都卧榻不起…但她到底只是一个妾室,何况早已失宠。”冬染道,“何况她虽然巴不得杨宜室去死,却也没有玉石俱焚的勇气。否则…”

阮清岩嘿然道:“让那栾氏醒一醒吧!她既然已经失了宠,一个妾而已!因为亲生女儿做了丢脸事,想不开跟着去了——现成灭口的理由!杨家连杨宜福都杀了,还会在乎她?!”

冬染忙应下。

“杨家那边就让栾氏自己想,她是要跟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都糊里糊涂的代杨宜室去死,还是在自己被扣上羞愧自.尽的帽子前,给她们母女报仇雪恨?!”阮清岩哂道,“丁家那边呢?现在怎么样了?”

“丁翰林的宠妾葛氏要价离谱,远高于公子您定的数额。”冬染微微蹙眉,“其实…婢子觉得,丁家跟杨家不同,上次朝争,丁家就没出面,倒不如专心对付杨家。”

其实阮清岩这次确实是故意支开秋曳澜收拾杨家,但目的却并非单纯为了报上次杨家三位小姐在西河王府对秋曳澜出言不逊之仇——这个只是顺带——主要是为了接下来的讨嫁妆。

他不希望再出现管妈妈、东瑶这种变数,所以登门之前,打算先给秋孟敏的妻族跟准媳妇娘家找点事做,免得届时他们一个个闲着去帮忙。

这会听了冬染的劝,阮清岩却摇头:“若我还没成为薛相门生倒也罢了,你忘记薛相与丁家也是姻亲了?虽然说丁家在政事上一直跟着薛相,但家事上却不一样。”

他目光微微一沉,“尤其我如今刚刚进入薛相这个圈子,根基浅薄。若不设法让丁家到时候开不了口,届时跟秋孟敏一摊牌,丁家就上门来让我给个面子,你说我是给还是不给?给的话,妹妹的产业怎么办?不给的话,岂不是才入仕途就结了怨?”

冬染想到因为秋曳澜的事情阮清岩已经跟谷太后一派人结了仇,如果再得罪座师的亲家,就算他城府深沉,以后日子也不好过。

她思索了会,道:“那…答应葛氏?”

阮清岩摇头道:“区区一个侍妾,也敢狮子大开口?照我原来定的数目的一成给她,告诉她,答应的话,这次的事情就这么算了;若不答应,丁翰林又不是只她一个侍妾!”

“但其他侍妾都不如她得宠。”冬染提醒,“尤其丁翰林之妻三年前去世后,至今未曾续弦,后宅一直是葛氏代掌,名为侍妾,实如夫人!”

“如夫人也就是个妾。”阮清岩冷冷的道,“将原本打算给葛氏的九成,拿去找谯城伯府的那位大小姐,请她帮忙,令丁翰林尽快续弦,而且一定要续官家之女、最好有手段有魄力,又不能容人的!”

冬染会意的问:“到时候就以葛氏对头的身份?”

“这么做也可以,只要不让她猜到咱们头上就成。”阮清岩淡然道,“和家那位大小姐虽然重利好财,却深谙在商言商之道,向来守信用,只要她收了钱,这事就不必咱们操心了。”

“既然可以拿捏住那葛氏,用对那位丁小姐做点什么吗?”冬染又问,“毕竟五月之后,她就是郡主的大堂嫂了。”

阮清岩摇头:“她到了西河王府,也不是不能收拾了,不必急于下手。免得被人猜疑到妹妹身上。”

冬染道:“是。”想了想道,“前儿个廉家人乔迁结束,已打发人来跟公子问去西河王府的日子了。如今郡主也已归来…这辰光?”

“五日后吧。”阮清岩眯起眼,道,“距离丁家小姐过门已经只一个月了。再拖下去,扫了丁家嫁女的兴致,到底还是要结怨不说,我看廉家近来似乎有些退缩,再拖下去必成麻烦。”

冬染叹了口气:“想是离了江家别院,没有江家人成日在跟前可以传话,生怕得罪多了人,再次丢官。”剩下的话她没说出来:廉家这次上京,一是不敢违抗江家的意思;二是想起复。

现在廉建海跟廉建浩都有了官职,他们就想求稳了。尤其是汪轻浅没能进入西河王府的闺学,虽然廉鼎相信阮清岩兄妹是为了汪轻浅好,但廉晨等人可未必这么想,这里多多少少是一道罅隙不说,近来秋曳澜的声名狼狈,也让廉家动摇了扶持她的信心。

也就是之前廉晨把话答应得满满的,这一时间不好意思下台而已。

不趁他们犹豫的光景把事情办妥,回头廉晨推三阻四起来,想再借他的辈分用可没那么容易了。

阮清岩之所以牌还没摊就可着劲的给杨家、丁家找事,也是怕到时候这两家一打招呼,廉家出工不出力,叫秋孟敏看出破绽,横生枝节。

“杨家那边让栾氏好好想清楚,她要是自己想不清楚,就假托杨家大房让她清醒下!”阮清岩沉吟了片刻,道,“丁家那边,葛氏听到丁翰林将续弦还不动手的话…”他面无表情,“到时候就把她拖下水!”

冬染肃然:“是!”

自家表哥这一番苦心筹划,秋曳澜毫不知情,她回到西河王府后,趾高气扬的召见盛逝水,宣布自己不打算沾手杨家的事,并且警告她以后不要道听途说来污蔑自己表哥。

盛逝水闻言,面上闪过惊讶之色:“您是说,与杨宜室来往的人并非阮小将军?”

“我表哥何等才华横溢!”秋曳澜冷笑,“那杨宜室从头到脚哪一点配得上我表哥!京里无数人追捧的两大名.妓见着我表哥都跟着跑呢,论到勾人程度,杨宜室算个什么!”

盛逝水跟杨宜室关系也不好,对于秋曳澜拿名.妓来贬低杨宜室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她若有所思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应该是有人想要蓄意栽赃阮小将军了!”

秋曳澜不屑道:“我表哥这几日行程都有据可查,想栽赃…”说到这里她微一皱眉,盛逝水却先说了出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有人要对付杨家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去杨家报信?”秋曳澜虽然不晓得阮清岩这些日子的动作,但话说到这里也有些察觉到,跟杨宜室私通的不见得是阮清岩,可事情未必真跟他没关系。对于同样反应过来的盛逝水就存了警惕。

然而盛逝水莞尔一笑:“郡主说笑了。先不说我那大姨母和宜室表姐从来都不想见到我,就算她们愿意让我进门——您说我去提醒这事,不是等于告诉她们,我知道了杨宜室的事情?那样我会有什么下场?”

秋曳澜哼道:“你倒还没糊涂透顶!”为了保住杨宜室的名节,杨家另一位小姐杨宜福都被“自.尽”了,盛逝水算什么?

“我只想赚点私房以后傍身而已。”盛逝水从容的笑着,“太危险的事儿自然是不敢沾手的。”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嘴,“可惜这次针对杨家的人是谁我不晓得,不然倒可以毛遂自荐帮上一把,兴许能分点辛苦钱呢?”

秋曳澜看了她一眼:“若杨宜室被揭发出来,不止她跟你那大姨母都好不了,连卢家恐怕也会受牵累吧?”

盛逝水若无其事道:“我五岁的时候曾经坠过池,若非是夏日穿得少、我又挣扎着浮了起来,险些就死了。”

“噢?”

“若是我自己掉下去,或者谁不小心碰的,也就算了。”盛逝水冷笑,“但却是我大姨母看着杨宜室把我推下去的——事后我外祖母训斥她们,她们还道,反正我这样的身世,活着也就是给卢家丢脸,连带她们也没面子,还不如淹死了干净省心…郡主您说我为什么不能卖她们?”

她咬了下唇,“至于说卢家,反正有我这个人,卢家的脸早就丢过一回了。而且这次我就算不操这个心,难道杨家就能没事了?那天郡主您也说了,杨宜室当真是个好的,那奸夫还能当着她身边众多丫鬟婆子强了她?!这本是她自己作的孽!”

秋曳澜不置可否的道:“可惜我也不知道这幕后之人是谁,不然倒不介意给你指条财路。”

盛逝水转眼之间又恢复了恬静端庄的笑:“那您说,我若是先帮了手,回头,那边会不会给我补上份好处呢?”

“我怎么知道?”秋曳澜懒洋洋的道,“不过,你要不帮手,那边肯定不会给你好处;帮了,也许有也许没有?”

“郡主说的是。”盛逝水笑了笑,起身告辞,“天晚了,得回去陪外祖母。”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四十一章 声东击西,釜底抽薪(二)

次日晌午,秋曳澜才下了课,领着秋千往自己屋里走,进门却见和水金好整以暇的坐在靠西窗的矮榻上,正折了一支月季花,逗弄着大白。

“和小姐来了?”秋曳澜不由一怔,就训斥春染等人,“怎也不去闺学喊我一声?”

和水金忙丢了月季花给大白,起身同她见礼,笑着圆场:“郡主不要怪她们,原是我请她们不要去打扰的。毕竟也没什么要紧事,我等这里她们也可没怠慢,倒还未问过你,就跟你这狮猫玩了起来。”

秋曳澜自不在意她逗弄大白——这只狮猫本来品相就顶尖,被苏合等人精心照顾着,如今长得那叫一个油光水滑貌美如花,引得丫鬟婆子抢着抱,秋曳澜这正经主人都没功夫上手,早就习惯看它赖着旁人撒娇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秋曳澜又给她介绍了秋千,这才分主宾落座。

坐下之后,秋曳澜问起和水金来意,和水金却只拣了闲话说,说了几句之后,秋千醒悟,就起身告退,说想带大白到外头院子里玩会。

等她走了,果然和水金才切入正题:“我今儿冒昧来寻郡主,是想打听一个人。”

秋曳澜忙道:“你说。”这是要摊牌、直接向我打听表哥了吗?上天保佑江家可千万不是要把江绮笙许配给表哥!

“据说之前杨家三位小姐过来西河王府这边,跟郡主是接触过的。”和水金抿了口茶水,微笑着道,“敢问郡主认为杨家六小姐,闺名宜年的那位,如何?”

这一问可大大出乎秋曳澜意料,她呆了好一会,才摇头:“事实上那天的三位杨小姐谁是谁我都没分清楚,至于说这位杨六小姐如何,我真不知道了。”

和水金面上掠过一丝失望,叹道:“原来如此,我还道这事恰好呢!”

“不知是什么事?”秋曳澜见她没有立刻告辞,就问了一句,想想觉得两人关系说远不算很远、说近也近不到哪里去,又道,“我就问问,没旁的意思。若是不便…”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和水金摇头道,“反正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杨家前些日子出的事情,郡主扫墓回来也应该听说了吧?”

秋曳澜道:“是听说了。不是说杨宜福吗?为何和小姐要询问我杨宜年呢?”

和水金笑了笑道:“杨宜福死都死了,关我何事?为什么询问郡主杨宜年,是因为她正值说亲之年,偏堂姐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这终身大事哪能不受影响?只是她父母就她一个女儿,舍不得远嫁,又舍不得嫁太委屈了。这不,托到我这里。”

秋曳澜诧异道:“杨家人托付你?”

你不是皇后党吗?杨家现在不是太后党吗?!这是两党合作的节奏?

和水金若无其事道:“呵呵,我闲来无事时,偶尔给各家排一排忧、解一解难,当然也收些脂粉钱…这些事大抵都是内宅里的,不干前朝关系。”

秋曳澜还真没想到这位“逐利”的名声是光明正大收钱办事惹出来的,她还以为是和水金被委托打理江家产业的缘故——揣摩了下和水金话里的意思,就问:“可是看中了人家,却吃不准杨宜年的性情为人?”

“正是如此。”和水金颔首道,“毕竟我平常对杨家人也不大了解,而丁翰林年岁比杨宜年长了不少不说,膝下也已有了子女。续弦若没些手段,过了门却压不住后院,到底不是件事。”

“…杨宜年与丁翰林?!”秋曳澜惊呼一声,虽然萝莉配大叔是自古的传统,但大叔结过婚还有妾有子又有女,这样还叫人怎么萌啊?

更何况丁翰林的长女、五月底要嫁给秋宏之的那一位,好像比杨宜年还大吧?

和水金倒是神色自若,丝毫没有觉得这门亲事有什么不好:“杨宜年之父杨涌不过是五品的御史中丞,丁翰林却是正三品的翰林学士承旨,执掌翰林院——即使是做续弦,这门婚事也不算辱没了杨宜年了。尤其杨家如今才出了杨宜福的事儿,丁翰林肯考虑这门亲事已是不易。”

好吧,这年头价值观不一样…不对,前世没末日前,可着劲儿嫁豪门老爷爷的青春美少女也不少——果然日光之下没有新鲜事儿。

虽然不知道杨宜年自己乐意不乐意,但人家父母做主了,秋曳澜也懒得管这种闲事,她惊讶了一下之后立刻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但,杨家跟丁家?”

和水金端庄的笑了:“杨涌允诺会尽快跟杨家分家。”

秋曳澜顿时了然:“这是不想跟着杨滔走,打算靠向中立党了。不过这投名状交得真够犀利的,十五六岁含苞待放的亲生女儿,直接就嫁给个中年老男人做续弦、还要给年纪比她还大的人当后妈。”

但想想杨宜室弄死堂妹给自己顶私.通罪名、杨滔为女儿善后笼络杨浩——有道是有其女必有其父,回头杨滔有个什么不好,谁知道会不会把兄弟交出去做替罪羊?

杨浩不学无术一直靠哥哥扶持,杨涌既然官至御史中丞,可见自己还是有几下子的,完全没必要留在家里给哥哥做备用替身,索性趁此事抽身而退也是可以理解的。

考虑了一下杨宜年嫁给丁翰林这件事对自己的利弊后,秋曳澜含蓄的道:“虽然那天三位杨小姐我无法分清,但就我看,都是有心思的。”

和水金笑了笑,其实她也想促成这件事:哪怕杨涌这一房投靠的是薛畅,不是江皇后,但总归是太后党的削弱。

“不管怎么样,杨宜年是个美人倒是没错的。”和水金走时,仿佛自语的说了一句。

秋曳澜就明白她会尽量说服丁翰林同意迎娶这位杨家小姐做续弦了。

只是这件婚事却不顺——她前脚送走和水金,后脚,杨家再传出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杨宜室未嫁而有孕!

秋曳澜问出去打探消息的苏合:“这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苏合提着裙子一路跑回来,小脸红扑扑的,抚着胸喘息片刻,才道:“据说是杨宜福的生母栾氏身子不大爽快,就请了大夫。大夫到时,恰好杨宜室也在,栾氏说她脸色不太好,就让大夫也给看看——当时人都在帐子后面低声说话,大夫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只道两人都是妾,所以一诊之下,就直接出言恭喜了。”

“这后院里的事情居然这么快就传得满城风雨,看来这次要阴杨家的人早有预备。”秋曳澜啧了一声,“却不知道杨宜室那奸夫到底是谁?”

结果她才问这个呢,杨王妃就铁青着脸带人闯进院子,大骂:“你这个歹毒的东西!竟撺掇着阮清岩勾.引宜室!害得我杨家如今颜面扫地,成了众人笑柄…”

“伯母你胡说八道个什么!”秋曳澜一听就知道杨宜室招认了阮清岩,她脸色一沉,怒喝道,“你说我表哥勾.引杨宜室?!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我表哥向来招女子喜爱,之前赛花魁的魁首都对他另眼看待的,杨宜室论勾人的本事能跟花魁比?!”

杨王妃差点被气炸了肺:“宜室乃是堂堂大家闺秀,你敢拿个花魁跟她比?”

“真是端庄的大家闺秀还会被人勾.引?”秋曳澜冷笑,“她要是自己矜持些,不随便跟外男见面,连面都见不上怎么个被勾.引法?难道杨家后宅松弛到了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偷入闺阁?!”

杨王妃恨声道:“还不是阮清岩花言巧语…”

“那也是杨宜室不守妇道在前!”秋曳澜斩钉截铁的道,“她要真是个三贞九烈的,外男跟她说话她为什么要理睬?应该连听了外男声音的那对耳朵都自己割掉这才是千古贞烈的样子好不好?!”

“你…你也是女子!你居然这么说宜室!”杨王妃知道秋曳澜口舌锋利,却不知道她能锋利到这地步,简直被气懵了!呆了好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道,“现在,不但宜室,连宜年、宜绵…我杨家女孩子都毁了你知道不知道?!你还说这种话!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秋曳澜不屑的道:“早点不把自己家女孩子管好你倒来怪我?我是杨家老祖宗吗?你们杨家家教不行找我算什么事?!而且,你口口声声说我表哥勾.引杨宜室,证据呢?没证据你就算是王妃,就可以信口污蔑新科进士?!你这置天下读书人于何地!”

见她大帽子一扣就是天下读书人,杨王妃委实按捺不住怒火,挽起袖子就要上来揍她:“你倒是个厉害的,天下读书人都抬出来了!那我这做伯母的教训你,却要看看哪个读书人说不应该!”

结果秋曳澜二话不说朝地上一坐:“苏合出去请大夫,就说伯母因为杨宜室跟人私通,故拿了我出气,把我生生打得呕血昏迷,我看我不躺个一年半载的是好不了了!”

杨王妃厉声道:“我看我不准许,苏合怎么出这个院子!”

她一声令下,跟随而来的下人轰然应诺!顿时从气势上把秋曳澜这边压了下去!

秋曳澜见状一骨碌爬起,拍了拍裙子,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奈何我?”

杨王妃冷笑着道:“知道你跟着阮家那老不死学了几手花拳绣腿!只是广阳王世子妇吃过亏后,你当我还会再上当?”

“你能不上当?”秋曳澜冷笑一声,忽然朝外大声喊道,“邵先生!救命啊!我伯母想打死我!!!”

你有本事把纯福公主都敬重有加的女先生也灭口啊!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四十二章 声东击西,釜底抽薪(三)

邵月眉赶到之后,杨王妃尽管心中还是痛恨万分,慑于上次移馆时登门的众多贵女——尤其是江家人以及永福公主——到底不敢不她面子,只得就着邵月眉圆场的话下了台,悻悻而去。

走时不忘记摞下话:“宜室的父兄已经带人去将军府讨个说法了,经此一事,哪怕阮清岩娶了宜室,往后也休想在翰林院中待下去!念着宜室的份上,最多打发他外放到偏僻地去做点小官…他这是活该!却可怜了我侄女!”

“说的好像这大瑞天下姓杨一样。”秋曳澜冷笑,“伯母还是慎言一些,免得被人弹劾咱们王府心怀不轨…而且我虽然读书少,也知道既然是私.通,那肯定是两个人都不好,别说得全是男方的错一样:毕竟杨家先有一个杨宜福,又有一个杨宜室,到底哪边不没规矩,天下人都看着呢!”

杨家先后两位小姐被传跟人私.通,杨王妃再不忿也无颜再跟秋曳澜理论杨家女子的名节,面皮紫涨的丢了几句场面话,就狼狈而去。

等她走了,邵月眉安慰了几句秋曳澜,就旁敲侧击的打探起阮清岩跟杨宜室是怎么回事来。

秋曳澜自然是矢口否认:“简直就是含血喷人!不说我表哥中榜之后忙得团团转,连同窗故旧请客都未必有暇,哪来的功夫同什么女子来往?就说我表哥年未及冠就入了翰林院,先生说他要真看中杨宜室,难道没资格光明正大求娶?何必偷摸来往!”

邵月眉其实也不太相信阮清岩会蠢到勾引杨宜室,江家有招阮清岩为婿的打算,对阮清岩的底细当然查过,这阮清岩心思缜密颇有手段,正是最合适混宦场的人才。这种人最分得清轻重——何况以他的才貌,主动往他身上扑的美貌女子不要太多。

吏部侍郎之女杨宜室在京中闺秀里无论是出身还是她自己本身,也就是勉强挤入上层,又不是什么不世出的红颜祸水,阮清岩怎么会为了她冒自毁前程的风险?

所以秋曳澜否认之后,邵月眉闲谈了几句就告辞了。

果然这天傍晚,就传出阮清岩坚决否认见过杨宜室,两下里争执难下,最后惊动了阮清岩的座师薛畅,派人将他们请到相府去论个究竟。

于是这一论,立刻证明了阮清岩的清白——因为杨宜室及心腹丫鬟也被带到相府,隔着屏风竟指认不出屏风外一排少年华服男子谁是阮清岩!

这一下子薛畅脸色可就不好看了,本来薛家跟杨家关系其实不错。但杨滔因为妹妹的缘故站到太后党中去后,薛畅就对杨家冷淡下来了。如今其女又污蔑上了阮清岩——谁不知道这一科的进士中,阮清岩是最受薛畅重视的门生?

即使外人不知道薛畅把他列为女婿人选,但赞同江皇后之议,让阮清岩进翰林;时不时喊了他上门指点功课…这些总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吧?

虽然以薛畅的身份做不出来对杨家破口大骂的事情,但也冷冰冰的道了一句:“进士乃是国之栋梁,岂容一介女流随意污蔑?!此事,杨家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当朝首相这句话,已注定杨家的悲剧。杨滔等人只觉得万念俱灰,也不知道是怎么出的相府——回到家里看到瑟缩的杨宜室,杨滔之子杨宜勇上去就是一个耳光,打得向来疼爱的妹妹尖叫一声、嘴角鲜血淋漓!

“你这是做什么!”卢氏心疼女儿,赶紧呵斥长子。

“你生的好女儿!”杨滔此刻看杨宜室的目光也没了平常的怜惜,而是充满了憎恶与怨毒,“薛相发了话,务必要咱们家给阮清岩一个交代——你说现在要怎么交代?!”

卢氏心下一寒,知道其他不说,杨宜室的命是肯定保不住了,她哽咽道:“咱们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我倒宁可没有生下这个孽障,好过如今满门蒙羞!”杨滔面目狰狞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护着她?!”

“父亲,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谁!”杨宜室扶着小几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到这时候,她却清醒起来,晓得自己已不可能幸免,很平静的请求道,“即使不是阮清岩,但未必同他没有关系!否则为什么告诉我他是阮清岩?”

杨宜勇怒喝道:“你还有脸提那个畜生!”

“如今即使我即刻就死了,杨家的脸也丢尽了不是吗?”杨宜室惨笑着道,“如果能够查出那骗我的人与阮清岩有什么关系,总能够在薛相跟前挽回些许家声吧?难道父亲真要去求一个小辈高抬贵手不跟咱们家计较?!”

这话倒是。

眼下杨滔父子都没心思去管杨宜室的死活了,他们想的就是尽最大可能保住杨家——薛畅要的交代,岂是死个女儿、赔点财货能够解决的?尤其杨家偏向谷太后之后,如今还有皇后党这个对头。

“教女不严”、“污蔑进士”的帽子一扣,自己吏部侍郎的位置那是肯定保不住了,运气不好没准还得下狱!

——必须把阮清岩拖下水!

“你把那畜生的事情详细说来…”杨滔咬牙切齿半晌,按捺住怒火,沉声吩咐!

在生死存亡的压迫下,杨家人办事效率奇高无比,次日下午就查清了同杨宜室私.通之人的真正身份——可这身份查出来,杨家人却傻了眼!

“丁翰林的侄子?!”杨滔愕然道,“他为何假称阮清岩?”

杨宜勇苦笑着道:“他说他从未假称过阮清岩,不过是他名‘青颜’,与阮清岩之名同音。当初妹妹问他名字,他没说姓,大约妹妹因此误会他是宁颐郡主的表哥阮清岩…”

说到这里面上掠过一抹怒色,“丁翰林的兄长就他一个儿子,据说丁家的薛老夫人最溺爱的孙儿就是他!所以孩儿也不敢真把他怎么样了,问来问去,那畜生一口咬定了不肯改口——依孩儿看,十有八.九是他故意误导了妹妹!否则妹妹都跟他…怎么可能连他姓什么、是什么人都不问?!”

“认为那畜生是阮清岩还要跟他来往?!”杨滔想想平常一直认为聪慧的女儿居然这么糊涂,就觉得胸口一阵阵的疼。

“妹妹以为那‘阮清岩’对她是真心的,就想着若把他笼络过来,何愁不能收拾宁颐郡主?”杨宜勇长叹一声,“好在丁青颜虽然说他跟阮清岩根本不认识,但丁家那位薛老夫人是薛相之姐,找出他来,薛相念着骨肉之情也会替咱们家圆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