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滔眉心紧攒道:“丁青颜…我记得这小子十分之纨绔?算了,能把宜室嫁出去就好。”

只是杨家大房这边松了口气,三房却不干了:“好不容易托了和大小姐促成婚事,能把咱们这房摘出去,若大房的女儿嫁了丁青颜,宜年不就跟丁翰林错了辈分?”

“只是丁青颜好歹也是官家子弟,再不肖,大房现在还有什么挑的?肯定会把宜室给他——丁家那边理亏,能不娶?”

“那婚事先不议,但分家必须立刻分了!大房如今就宜室一个在家里,二房的宜福死了,咱们房里不但有宜年,还有宜绵,两个堂姐有那样的名声,这叫她们往后怎么办!”

…听着父母的吵嚷,杨宜年咬着唇悄悄回到自己屋子里,异母妹妹杨宜绵满脸愁容的等她:“六姐姐,怎么样?”

“父亲说大伯这眼节骨上肯定不会答应分家的,若连咱们自己人都迫不及待要划清界线,外人还不得躲瘟疫似的躲着杨家?”杨宜年无精打采的道。

杨宜绵差点哭出来:“那咱们怎么办?大伯怎么可以这样!这不是要拉着咱们三房一起死吗?”

“惟今之计只能按盛姐姐那日说的做了。”杨宜年咬了会唇,发狠道,“为了四姐姐,二房的五姐姐已经赔了一条命,如今还想要咱们姐妹两个跟着不落好——还不如学五姐姐的生母给她们来个鱼死网破呢!”

杨宜绵吃惊的问:“盛姐姐说了什么?”

“你不要告诉别人。”杨宜年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张了张,返回榻上,凑到她耳畔小声道,“之前盛姐姐跟我说,让我小心四姐姐…因为,盛姐姐看到过她似乎跟外男来往。盛姐姐还说她不敢提醒五姐姐,因为五姐姐向来跟四姐姐好,亲姐妹似的,怕五姐姐不信,反而去告诉四姐姐…”

杨宜绵惊道:“盛姐姐知道?那她为什么不早说?!”

“你傻了吗?”杨宜年推了她一把,“本来大伯母跟四姐姐就不喜欢盛姐姐,这次为了四姐姐做的丑事连五姐姐都…盛姐姐不想活了才会传扬出来!肯提醒我一句,已经是念着咱们有时候看不过眼四姐姐欺负她,会帮着说几句的份上了!”

“嘶…原来五姐姐竟然是…”杨宜绵惊恐道,“六姐姐你继续说!”

杨宜年小声道:“五姐姐的事也是盛姐姐提醒的,不然我也以为五姐姐步了四姐姐后尘,或者被四姐姐拖下水的——还是盛姐姐问了几句五姐姐悬梁前后,跟我分析了五姐姐不可能是自.尽,我才知道竟是四姐姐…算了,不说这些了,反正现在必须跟大房分家!否则慢说咱们姐妹,父亲跟哥哥们,迟早也要被大房拖累!”

她吐了口气,“盛姐姐说,四姐姐害死五姐姐的事儿,显然是被人隐瞒下去的。不然她都能看出的疑点,咱们家长辈岂会不知?定然是大伯用什么法子叫二伯不追究…但二伯不疼五姐姐,咱们父亲母亲却是疼咱们的——既然如此,若四姐姐也对咱们姐妹下手,父亲母亲定然有理由逼着大伯分家!”

杨宜绵咬着嘴唇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既然盛姐姐早就知道了,她若真心想为四姐姐好,就算不敢自己去跟大伯母还有四姐姐说,就不能求卢家老夫人转个话?卢家老夫人向来疼她——就算提醒大伯母,也肯定不会透露是盛姐姐说的…”

忽然心里就是一惊,“盛姐姐没跟卢老夫人说,却跟六姐姐说了又说,连今日情况都估计到了…难道说,她是故意的?!”

就记起当年杨宜室故意把盛逝水推进水池后,虽然挨了卢家老夫人的训斥,却不以为然,回到杨家之后,闲闲的跟自己姐妹说起经过时那轻描淡写的口吻:“真可惜没淹死那个孽种,只好看着她继续丢卢家的脸了!”

而因落水大病一场后的盛逝水,却从未提起过这件事,甚至,人前人后,对卢氏与杨宜室,还是恭恭敬敬的喊着“大姨母”、“杨四表姐”,俨然杨宜室从没推过她一样…

杨宜绵全身发冷,猛然抓住杨宜年的袖子,一字字道:“必须分家!快点搬出去——这个家里没法待了!!!”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四十三章 声东击西,釜底抽薪(四)

丁家后院,上房,午后。

老夫人薛氏揉着眉心:“葛氏?她来做什么!”

丫鬟知道薛老夫人向来不喜欢恃宠而骄的葛氏,小心翼翼的回复:“葛姨娘说关于二公子的事情,她有个主意,想请老夫人掌一掌眼。”

“这满门上下都商议过了,也只好让颜儿吃这个亏去聘那贱.妇,她一个姨娘能有什么高见?!”薛老夫人冷笑。

自己的孙子自己知道,丁青颜仗着出身官家,又生得一副翩翩才子相,在外面骗无知少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是薛老夫人的次子过世的早,丁青颜又嘴甜会哄人,薛老夫人对这个孙子难免格外怜惜些——丁翰林几次要下辣手管教侄子都被薛老夫人呵斥住,久而久之他越发胆大,腻了勾栏中人、小家碧玉,竟把手伸向大家闺秀。

就是大家闺秀,吃亏的也不只杨宜室,只不过其他人家都没闹出来,悄悄跟丁家私了而已。有这样的前科,想赖都没人信。

见薛老夫人语气不耐烦,丫鬟不敢作声,正待悄悄退下去回了葛氏,却被薛老夫人的心腹南妈妈喊住。

南妈妈劝道:“横竖老夫人现在睡不着,不如喊了她进来问问。若当真有法子叫二公子不必娶那等水.性.杨.花之女,岂不是好?若她的主意不好,老夫人也好教诫她一番,免得葛姨娘行事越发轻狂,传了出去失了咱们家体面。”

这是送上门的出气筒嘛!

薛老夫人听了这话,才点头:“那就叫她进来吧!”

片刻后葛氏进了门——她不过双十年华,容貌艳丽,身段妖娆,娇滴滴的给薛老夫人行过了礼,知道自己不得老夫人欢心,也不罗嗦,道:“二公子这回上了杨家恶当,若依了杨家的盘算娶了那杨四小姐过门,往后难免叫人议论,实在委屈。”

薛老夫人本来打算喊她进来给自己出气的,但听她一上来就帮自己最疼的孙儿丁青颜说话,脸色稍缓,道:“你不是说你有主意?”

“就说那杨四小姐骗了二公子。”葛氏点头,“二公子以为她只是杨家的丫鬟之类,反正不是杨家小姐。这样她骗了二公子在前,咱们家凭什么娶她?一定要过门也可以,最多做个妾!”

薛老夫人与南妈妈对望一眼,都露出沉吟之色:“但颜儿被杨家人找到时,已经认了是知道那杨宜室身份的。”

“二公子不是还被那杨宜勇打了几下?”葛氏胸有成竹,“就说杨家想拖了咱们家二公子顶缸,趁二公子落外头时,生生把二公子屈打成招!”

薛老夫人凝眉深思良久,不置可否的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葛氏应了一声,款款告退。

她正要走到门边时,薛老夫人猛然问:“这话是谁教你的?”

“没有!”葛氏立刻道,“是妾身自己想的!”

薛老夫人冷笑一声:“你平常就没管过颜儿,这次为什么这么热心?”

葛氏暗赞那买通自己的人算无遗策,老夫人果然怀疑了。

但她早已被提醒,此刻自然不会被看出破绽,故作惶恐的转身拜倒,战战兢兢道:“往日不敢多管二公子的事,是因为二公子年岁已长,妾身并非二公子的伯母,怕惹人闲话,才没怎么留意二公子。妾身既入丁家的门,就是丁家人,丁家的事,妾身岂敢不上心?”

薛老夫人盯着她看了片刻,哼道:“说得好听!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实话不说?!”

“…妾身…妾身…”葛氏估计了下火候,面露怯色,期期艾艾的道,“妾身听说老爷不日将要续弦…”

“难道你代鲁氏管了两年事,还真当自己会被扶正了?”薛老夫人这才去了疑心,冷冰冰的道,“回去安分守己一点,我丁家妇从来贤惠,你不作怪,谁耐烦跟你一个侍妾计较!”

葛氏听出薛老夫人这是许诺自己,只要自己不惹事,日后丁翰林的继室进门,也会庇护自己不受欺凌,忙露出大喜之色,拜谢:“妾身多谢老夫人提点!妾身回去之后一定谨记老夫人教诲!”

才怪!老娘回头就拿了私房去托人,绝对不能让新夫人进门!

阮清岩看着厅中的财帛,不但连自己给葛氏的那份原封不动送了回来,另外还加了好些金银珠宝,听下人说完葛氏的请求,不禁啼笑皆非:“这事她应该去求和大小姐,求我做什么?”

冬染笑道:“和大小姐名头太大,这葛氏惟恐被人知道,毕竟丁家那位老夫人可不喜欢她,若晓得她心大,必然会把她赶出府的。所以她哪里敢呢?也就是这次咱们主动跟她来往,竟没叫老夫人察觉,她顿时就起了心思。”

“倒也果断。”阮清岩一笑,“等丁杨两家真掐起来了,就找个人把这些东西送去和大小姐那边吧,权当给她跑个腿。和大小姐接不接,那就看这葛氏自己的命了。”

这个腿次日就跑成了——丁家若照丁翰林的意思,是男人的敢作敢当,杨宜室的身份也不算辱没了丁青颜——老实说丁翰林很看不惯这个被薛老夫人惯坏了的侄子,觉得就他的品行杨宜室才是受委屈的那个。

奈何薛老夫人坚决不干:“青颜要认了跟杨宜室私.通,就算把人娶过门来,这满城风雨的,他还能继续在京里立足?他又没功名,做不得官,难道让他去做吏?!要躲只能回老家——咱们家祖籍离京中千里迢迢,你放心他这么过去?”

丁翰林小心翼翼道:“孩儿一定给他安排妥当的人。”

“那我呢?!”薛老夫人喉咙一高,“我一把年纪的人了,天知道什么时候眼睛一闭这辈子就过去了!我喜欢这孩子你不知道?!他这么一走,万一我死前想再见他一面都见不到,你是要我死不瞑目?!”

丁翰林强笑:“母亲您身子健壮着呢!哪能现在就说这话?”

“我不管,我娶孙媳要个好的!那杨宜室在闺阁里就受不住颜儿的勾.引,谁知道往后过了门,会不会被其他人勾了去?”薛老夫人蛮横道,“而且颜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可舍不得他离开!杨家这门亲无论如何不能结!”

“可是杨宜室已经有了身孕,青颜不娶她的话,她哪里还有活路?杨家也不会答应的。”丁翰林无奈的道,“这样也太作孽了。”

薛老夫人狠狠瞪他:“那是杨家教女不严!关咱们家什么事?别人家女孩子怎么没跟颜儿有染?!反正我不答应,这事你去办——多给他们家财帛、哪怕在朝上或你舅舅跟前替他们家说话都可以,娶他们家女儿没门!”

知道丁翰林为人比较厚道,惟恐他吃不住杨家逼迫与哀求,又宣布,“你敢让颜儿娶了杨宜室,她什么时候过门,我什么时候死给你看!”

亲妈祭出杀手锏,丁翰林再同情杨家也只好去耍赖了——毕竟这年头孝字当先。

他这一耍赖,对于杨家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雳!

偏这时候丁翰林还听到个把柄,就是前一天杨家六小姐、七小姐一起去见四小姐杨宜室,喝了杨宜室备的茶水,竟中毒吐血——三房的人赶到,就怀疑杨宜室气不过自己前途尽毁,嫉妒两个堂妹下了毒手,如今三房正跟大房吵得不可开交,坚决要求分家。

这下子本来是受薛老夫人逼迫、本心并不愿意耍赖的丁翰林,也觉得杨宜室这么恶毒的人,还是不要让侄子娶的好了…

于是丁杨两家掐了个死去活来之际——松了口气的阮清岩邀上廉鼎,各揣了一份嫁妆单子,施施然叩开了西河王府的门!

“嫁妆?!”秋孟敏夫妇脸色数变,“两位也太心急了点吧?曳澜如今还在守着母孝,还没到出门的时候。难道你们还怕她出门时,我们会委屈了她?该她的东西,自然会给她,却不劳两位操心!”

廉鼎自知城府不如阮清岩,加上今日过来时,就被廉晨叮嘱尽量让阮清岩打头阵,他负责敲边鼓就成,这会只喝茶不说话。

就听阮清岩淡淡的道:“原本是不会这样妄自揣测王爷与王妃的,不然为什么现在才上门呢?只是前两日凌小侯爷在市上高价购得一只前朝名窑所出的点联珠线彩鸡首壶,下官偶然与管家阮安说起,阮安就提到当年姑姑出阁时,妆奁里亦有一只差不多的。结果下官向凌小侯爷一提,凌小侯爷顺口问了卖家,竟然就是从府上卖出去的!是以才邀了廉家表弟过来,想请教一下王爷跟王妃,是不是错拿了表妹的东西?”

秋孟敏脸色很不好看:“王妃?”

“许是前些日子咱们府里事情多,宏之头次管家没经验,竟叫下人盗了东西出去。”杨王妃见秋孟敏二话不说就问自己,俨然他是没有任何责任一样,心头不快,立刻拖了秋宏之出来。

“应该就是这样。”秋孟敏皱了下眉,道,“犬子向来是专心读书,不问俗事的。前些日子本王与王妃都病倒在榻,他才出来主持了几日,年轻人究竟没什么经验,加上犬子又远不及阮翰林能干,难免有疏漏的地方。还望两位能够海涵…”

沉吟了下就问,“不知凌小侯爷购那只点联珠线彩鸡首壶所费几何?既是阮弟妹的东西,自当回购回来,归还曳澜。”

阮清岩这时候的官职全称是翰林编修,正七品。因为翰林官的清贵,所以此院官员,无论高低,不是正式场合,又没翰林中上官在的话,外人都会称一声某翰林——乍听上去,阮清岩倒仿佛跟那位主持翰林院的丁仪明同级一样。

“这个不急。”阮清岩淡笑着道,“凌小侯爷知道是姑姑留给表妹的东西后,已经将壶送给下官了。只是…”他慢条斯理道,“那卖家却不是最近才从府上收的,而是年初的时候啊!那时候下官记得,无论王爷还是王妃,都尚且康健吧?”

秋孟敏平静道:“那几日正值朝会,我夫妇心中忧虑,御下不严,让阮翰林见笑了。”

“那我姑奶奶陪嫁里的点翠凤头衔珠钗怎么也流落在外?”他话音方落,接到阮清岩眼色的廉鼎放下茶碗,从袖子里取出一支华彩赫赫、精致优美的钗子来,有些不满的道,“这可是当年先帝赏赐我曾祖父的,因为姑奶奶嫁入贵府,特做了压箱之物…为何竟出现在一介妓.人头上?!”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四十四章 讨债时刻

御赐之物流落勾栏,这事可不容轻忽。

秋孟敏跟杨王妃早知阮清岩带着廉鼎上门来肯定没好事,却不想三句话没说就是能上达天听的麻烦。

两人脸色变幻了片刻,正待说话,阮清岩却把手一摆,道:“闲话也少讲了,既然廉太妃与下官姑姑的嫁妆都有流落出去的,恐怕未必只这么两件吧?正好今日我们都带了当年存底的嫁妆单子来,不如开了库房一验?也免得府上下人太过放肆,糟蹋了太妃与下官姑姑留给表妹的东西!”

验?怎么个验法?

秋孟敏不用去看杨王妃的眼色也知道,绝对不能答应阮清岩的要求!

之前阮王妃活着的时候,把自己的嫁妆看得很紧,廉太妃那份却顾不过来,只得锁在库中——路老夫人、秋语情、杨王妃还只能趁她不注意,开了锁进去偷——反正阮王妃势单力薄,发现了也没办法。

阮王妃一死,连她的东西都被搬了个空,后来还能给她屋子里留点家具器物,无非是杨王妃要借秋曳澜跟路老夫人母女斗——按照寻常人家的规矩,只有未嫁女子继承嫁妆的话,嫁妆中的家具器物都会封入库房、铺子庄园由长辈代为打点,等出阁时全部交割——然西河王府现在哪有专门放廉太妃跟阮王妃嫁妆的库房?!

早就进了各方私囊里去了!

秋孟敏垂下眼帘:“这不合适,太妃跟阮弟妹的嫁妆何其之多,点检起来哪有那么容易?犬子下个月就要成亲,如今家中正自忙碌,实在抽不出手。本王看,还是等忙过了犬子的亲事吧。府中蠹虫,本王是不会姑息的。”

阮清岩淡淡的道:“据说府上四小姐这些日子也在说亲?若大公子成亲之后跟着又是四小姐的好事。府上还有六郡主与七公子吧?要说忙碌,府上若一年到头事情不断,难道妆奁就永远不点检了?”

“阮翰林这是什么话?”秋孟敏脸色阴沉道,“这是怀疑本王会侵吞侄女的产业?!”

“王爷如果问心无愧,为什么不敢带我等去库房点检?”阮清岩针锋相对,“王爷与王妃若是忙碌,大可以请信得过的人在旁监视,下官与廉表弟自行检查就是了!”

又冷笑,“若除了这两物之外再无所缺,届时下官一定跪在王府之前与王爷、王妃赔罪、任凭府上处置!”

秋孟敏双眉紧锁,久久不能回答。

眼看阮清岩就要失去耐心再次出言逼迫,杨王妃忽然道:“你们带的嫁妆单子,可否与我瞧瞧?”

阮清岩爽快的道:“王妃请看!”

瞥见他跟廉鼎袖中抽出的单子都是簇新的,秋孟敏夫妇目光一闪:“这…?”

“噢,这是最近抄录的。”阮清岩神色自若道,“毕竟这东西原本就那么两份,我们年轻,贸然带出来,别不小心弄坏了。若王爷与王妃准许我等入库点检的话,随时可以请人送来原本——下官就此事已禀明老师,老师愿意到时候派人过来帮手,也是作个见证。”

这就是抬出薛畅来压人了。

杨王妃接过嫁妆单子随便翻了几页,就倒抽一口冷气——定了定神,才开口道:“你也说了,嫁妆单子就是两份,你们两家各执一份——但西河王府应收的两份,我们可不知道。既然没有两份对照,就看你们这单子,如何能够做准?”

阮清岩哂道:“下官也听说,从前两份单子都是姑姑收着的。但姑姑过世时,表妹却不在王府。”

言下之意就是那两份嫁妆单子怎么可能没落你们手里?

杨王妃不禁暗骂路老夫人该死:“胆大包天放任康锦章打郡主的主意也还罢了,居然连阮氏当时只剩一口气也不管!若阮氏死时,秋曳澜这小贱.人在她跟前,大可以赖给她——现在好了,人人都知道秋曳澜返回王府时,阮氏早就葬了!还怎么跟秋曳澜索要嫁妆单子对质?!”

现在是阮清岩让西河王府交嫁妆单子!

“虽然是抄录,但王爷、王妃只要拿出太妃与姑姑的嫁妆单子作对比,一准是不会有误的。”阮清岩果然步步紧逼,“既然府上忙碌,下官看还是不要耗费辰光了,这就拿出单子来核对?”

秋孟敏手脚冰冷——他要不松这个口,阮清岩也不可能硬闯去库房,问题是,他今日不给出个答复来,阮清岩岂能不去薛畅跟前求助?!

正束手无策,却听杨王妃冷冷的道:“府里真没太妃跟阮弟妹的嫁妆单子,我倒听说,那两份东西,是被曳澜送去了她表姐的夫家方家!”

见阮清岩露出不信之色,杨王妃冷笑,“阮翰林大可以派人去禾州找方农燕夫妇问个究竟!”她一指抄录之本,“只要两份核对无误,王府即刻开了库房给你们查!”

——当初方农燕受阮老将军战败拖累,被贬外放,自然是僻壤之地。这禾州远在西南,与蛮人交界,距离京中足有两三千里!

阮清岩真派人去找他们,来回即使顺利,没个一年半载的想也别想了——要知道杨王妃派过去的人,如今还在路上没回来呢!

有了这么长时间缓冲,西河王府总会有办法来应对的。

秋孟敏不禁神色一松。

结果阮清岩朝她意味深长的一看,莞尔道:“不用去禾州——大姐跟姐夫也就这两天便可以抵达京中,届时一起去问一句也就成了,是吧王妃?”

杨王妃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年初时候下官的姐夫就接了调令回京叙职了,只是路途遥远才拖到现在。”阮清岩气定神闲,心中嘿然:老子挖空心思的照顾着表妹,合着祖父他唯一还在世的嫡亲孙女就不管了么!

早在他得知秋曳澜捏造把嫁妆单子送去方家前,他就拿银子为方农燕砸出一条返京之路了!

说来也巧,当初只是为了避开杨滔这个吏部侍郎察觉之后作梗,阮清岩费尽心思的避开了他——也亏得方农燕在禾州做了十几年知县,吏部新换进去的许多人都不知道前事。而且调回来的也只是个清水衙门,没什么人眼红,这才没到杨滔跟前过目就发下了公文!

不想,现在却阴了秋孟敏夫妇一把!

现在看着秋孟敏夫妇双双面如土色,阮清岩深觉之前的小心谨慎都值得,他好整以暇的道:“王爷与王妃不必担心,姐姐跟姐夫这次回来,也带了好些在禾州伺候了他们多年的老人的。若曳澜当真派人送了什么东西过去,不可能瞒住所有人。”

说到这里,他唇教浮起一抹森然冷笑,“不过下官倒是很好奇:据说表妹去帝子山时,仅仅带了一个叫月支的丫鬟,业已死在雪崩之中!而这王府里从前伺候姑姑与表妹的人,好像都是由王府中人处置的吧?却不知道表妹从什么地方派人去禾州的?!”

完了!

秋孟敏夫妇眼前同时一黑!

杨王妃更是大为悔恨自己当初谋夺那两份嫁妆过于心急,居然没有细问便相信了!

现在看阮清岩的模样,哪还不知道是被坑了?

抱着最后一丝指望,秋孟敏面无表情道:“那就等…方氏夫妇抵京之后,问一问吧!”

“姐姐姐夫三日之内必到。”阮清岩微笑起身告辞,“届时下官一定陪他们来拜访王爷、王妃!”

送走他们,秋孟敏立刻问杨王妃:“太妃跟阮氏的嫁妆,你们动了多少?!”

杨王妃哆嗦着嘴唇道:“除了那小贱.人处留了些笨重之物外…差不多都…”

“还不快点还回去!”秋孟敏急得站了起来,怒道,“快快都还入库房!着人弄几张陈旧的封条来贴上!阮家廉家都上门来摊牌了,方氏夫妇八成没收到什么单子——薛相、凌小侯爷、隔壁江家,这许多人给他们撑腰——这种便宜,阮家从前没人时倒也无妨,现在是能占的吗?!”

杨王妃心里有气:“当初我们拿时你也没说什么呀!你书房里那套文房四宝,就是太妃的陪嫁…你不是一直喜欢得很?!”

秋孟敏叱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罗罗嗦嗦?!快去还东西!”

“语情那儿…”杨王妃阴沉了下脸色,却又欣喜起来,故意问道。

“我那儿的都还回去,各房你都去看看!三天之内,必须把东西凑齐…疏漏的几件就出公账买回来、或者照价补齐!总之宏之婚期在即,绝不能给他们生事的理由!”秋孟敏不耐烦的一拂袖子,“好了,这事你去办吧,我去看看卞氏!”

杨王妃气得攥紧了拳头!

绣艳赶上来劝:“王妃别跟王爷生气了,阮家、廉家真把事情闹出去,咱们府里的名声可就毁了!”本来秋孟敏被判不敬嫡母,西河王府就闹了个灰头土脸。

再传出侵占侄女产业——往后这满门上下出去了还能抬起头吗?

想到这些,杨王妃宛如泄了气的皮球,颓然道:“好吧,先去秋语情那儿,这贱.妇从前仗着路氏那老不死的偏心,不知道搂了多少好东西!如今该叫她全部吐出来了!”

“还有大公子那儿。”绣艳提醒,“王爷平常一直悄悄给大公子银钱,趁着归还五郡主东西,把大公子那儿清查一下,往后大公子拮据上了,看他怎么收买人心!”

“不错!”杨王妃想到这些,倒是又充满了斗志,“卞氏那儿…哼!王爷既然亲自过去了,就先放过她。但田氏跟她生的那贱种那儿,都给我好好查!”

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杨王妃几乎魂飞魄散:“什么?!家里只剩了不到三成东西?!还有七成在什么地方?!”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四十五章 舍不得钱就去死!

午后,骄阳炽人。

“还有七成在哪里?我也想知道呀!”秋曳澜慵懒的靠在软榻上,抚着大白光滑的皮毛,笑吟吟的道,“不过康丽章跟秋宏之会说么?打死了秋金珠跟秋寅之身边的下人,追不回东西,也是白搭!”

之前康丽章建议秋宏之与她联手偷出秋金珠姐弟身边的东西换银钱时,秋曳澜灵机一动,授意她优先卖出廉太妃与阮王妃的嫁妆——实际上,早在路老夫人过世后,康丽章就预料到自己母女所攒私房难以保全。

所以她连夜命心腹将一批最珍贵的物事送出王府藏了起来。

后来为了取信于秋曳澜,康丽章将这一切都告诉了她——只不过秋曳澜有西河王府这个冤大头在,不急着把那里面自己应得的东西要回来,就让她继续收管…反正秋曳澜在钱财上也不是真的锱铢必较的人。

“表公子就给王府三天辰光,却缺了七成东西,他们哪里凑得齐?”春染也笑,周妈妈跟苏合在旁,却欲言又止。

秋曳澜吃完一个桃子,接过帕子擦了擦手,疑惑问:“怎么了?”

“之前王妃曾变卖过嫁妆,暗中接济老将军。”周妈妈让苏合出去看着,才小声道,“那时候经手的人,除了老奴外,在王妃过世后,都被杨王妃她们打发了,未知是否会出现像管妈妈和东瑶一样的人?”

秋曳澜想了想,道:“这事我也有听说…不过,卖东西的时候可有母妃的印记之类?”

周妈妈苦笑着道:“还真有!毕竟王妃着人拿出去的东西,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能有的。人家也怕买了赃物惹祸上身,又怕前脚给了钱,后脚被扣个盗窃的罪名。是以,都是写过条子,证明是王妃自己要卖的。”

“…母妃当初卖的只是自己的嫁妆吧?”秋曳澜沉思了片刻,坐直了身子,问。

“是。”周妈妈解释,“王妃说太妃的东西都是您的,说什么也不能动。”

秋曳澜点了点头:“那么太妃的妆奁,秋孟敏他们没借口克扣。据表哥说,太妃当年陪嫁有近四十万。”

春染、夏染赞叹道:“这么多?”她们跟着阮清岩是见过世面的,但四十万两银子的嫁妆真不是小数目了。到底女儿是人家的人,丰厚的嫁妆都是建立在娘家产业的流失上的。

“没咱们王妃多!”周妈妈却脱口而出!

“母妃的嫁妆确实更多些。而且如今要还我,可不能只照着单子来!”秋曳澜冷笑,“那些铺子庄园,历年的收入还没算呢。嫁妆上的庄田都是好的,铺子也是旺铺——母妃的且不提,就凭府里太妃的嫁妆,他们还不出九成以上原件这一点,怎么都洗不脱挪用太妃之物的罪名!秋孟敏敢不照着市价收入算给我,表哥决计饶不了他!”

这婆媳两个嫁妆丰厚也是有缘故的:西河王府是世袭罔替的门第,廉太妃当年虽然贵为尚书之女,但廉家底蕴不深,为了防止女儿被小看,那是倾家荡产的备嫁妆的。

到阮王妃也一样,虽然阮家是三代为官,可跟没衰落前的开国王爵西河王府来比还是有所不如。加上阮老将军一生戎马,发了不少战争财,对嫁进高门的女儿自然不会小气——在了解了下廉、阮两家所留嫁妆单子后,秋曳澜才知道,当初绣艳开口八十万两银子真没胡说,这两位留给自己的产业,如今算下来,一百万两那是妥妥的。

也就是说,不算秋曳澜所不知道的私下里的底蕴,目前的西河王府,至少要切下三分之一来给她!

可以想象,秋孟敏一家一定会疯了一样反抗!

“幸亏杨家教女无方,如今跟丁家掐得死去活来…不然秋孟敏夫妇肯定要向这两家求助,到时候天知道会生出多少变数来!”秋曳澜想到这里不禁暗擦了把冷汗。

她定了定神,“至于说母妃变卖出去的东西,表哥早就在令人算将军府这些年来变卖之物以及开销了,大约这两天就能整理成册——母妃补贴将军府的钱,最多也就是将军府变卖之物与开销之间的差额!”

周妈妈忙问:“那咱们这些年来的开销…”

“王府养咱们是应该的,秋孟敏敢让人知道,这些年来王府一直克扣咱们,导致咱们许多必需之物,母妃只能变卖嫁妆着人出去买?”秋曳澜失笑着提醒,“所以母妃同意变卖的那些条子你们也不要都认,就许秋孟敏御下不严,出了盗窃的下人,还不许咱们这边有背主之仆?”

春染提出疑问:“但这样的话,那边也可以说是王妃没管好下人才丢了东西,不管他们的事。”

“谁说那卖东西的下仆是伺候我跟母妃的?”秋曳澜不屑的道,“那边既然现在都在偷着太妃跟母妃的东西出去卖,当初的事情也很可能就是他们干的吧?何况母妃自从秋孟敏接了王爵之后就不当家了,这府里出了私卖主人财物的下人,不找当家的问责找谁!”

周妈妈小心翼翼的道:“但王妃盖了私印…”

“能偷那么多东西还不能偷个私印?”秋曳澜淡定的道,“何况母妃再怎么变卖东西,都是古董、钗环之类吧?外头的田庄、铺子总不会轻易动?单是那些就能叫王府痛不欲生了!”

周妈妈想了想:“是这样,但…老奴虽然没听王妃提过卖铺子田地之类,如今的王爷进门后,却也没什么人来给咱们交租赋了。”

秋曳澜诧异道:“还有这样的事?!”沉思了会,低声问,“难道是外祖父战败之后,为了给他活动,花销出去的?”这种开销可就大了,几十万两银子全砸进去那都是小意思。

“老奴倒觉得不像。”好在周妈妈沉吟了会,摇头,“当时先王爷跟世子先后脚没了,太妃跟王妃伤心得没法说,连府里的事情都是抱着您互相劝慰着过问,对于老将军的事儿,根本是有心无力!”

秋曳澜觉得很是疑惑:“那为什么没人来交租赋了?”

“老奴问过王妃,王妃说是怕被如今的王爷他们夺了去,所以就让那些人私下里变卖了,换成银票带进来。”周妈妈说到这里,声音一低,“问题是,老奴算过那些收入,若真的都交给了王妃,那王妃接济将军府时,根本没必要再当东西了!所以老奴一直都怀疑,那些产业恐怕都不在了。”

“可是会去哪里?”春染不禁问。

周妈妈叹了口气:“老奴以前跟李妈妈猜测过,是不是如今的王爷因被太妃逐出之故迁怒郡主,王妃为了保住郡主,将嫁妆分出一部分给了他,以换取他们不动郡主?”

秋曳澜皱眉道:“我觉得秋孟敏不会答应的。女子嫁妆有娘家收藏的单子佐证,他就不怕我长大之后母妃还在,揭露出来?”

夏染也说:“那时候我家公子还没过继过来,将军府等若绝嗣。婢子说句不好的话:只要王妃跟郡主…王妃有多少嫁妆还不是全落王府手里?”按照规矩,女子的嫁妆只能亲生骨肉继承,如果没有亲生骨肉,或者亲生骨肉都没了,那就退回娘家。

但如果连娘家都没人了,自然是归于夫家。最多给女子立个后嗣,算是不白拿。

所以西河王府想谋夺阮王妃的嫁妆,当初只要弄死阮王妃跟秋曳澜就好。

就是廉太妃的那一份,廉家要不是这次起复,隔着千里迢迢,哪知道秋曳澜的生死?不知道她的生死,又怎么要回太妃的嫁妆?最后还不是便宜了西河王府。

“难怪怎么都找不到那两份嫁妆单子。”想到这里秋曳澜忽然明悟,“根本不是单子被放得没地找,而是阮王妃故意毁去的吧?西河王府找不到嫁妆单子,不能把两份嫁妆一网打尽,自不甘心!又认为阮王妃就一个女儿,肯定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利用他们的贪心,给我设一道保命的手段?”

她暗擦一把冷汗,“果然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然就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这么多阴谋诡计明枪暗箭,就一个被下了毒的亲妈护着,怎么活到十二岁的哟!”

“那老奴也猜不到了。”周妈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或者拿去接济老将军那些被牵累的旧部家眷?但这也不太可能。毕竟王妃一直养在深闺,根本不认识那些人。即使要接济也是通过将军府,可送到将军府的东西,当时全经老奴的手的,绝对没有那些地方的收入!”